熊猫公馆:郑也夫:知识分子之自觉 (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2 10:06:27

郑也夫:知识分子之自觉 (2)

发布时间:2011-11-03 15:21 作者:郑也夫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172次


  最后小结一下讲过的内容。我们不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我们是我们自己。无用之学从来是知识分子的传统。知识分子在中国古代的前身是巫、祝、卜、史,是占卜的,搞宗教活动的,做记录的。当时,他们的作用似乎不太要紧,他们在打仗前为人占卜似乎没有士兵的长枪厚盾有用,可正是这些人的占卜和记录中,完成了一个民族文字的产生。当初似乎最无用的东西,产生了最大的后果。正是这些当时似乎没用的人为后来社会的发展奠定了潜能和方向。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将是专家,另一些人还会关心公共事务,这是性格所致,但是在分工加剧的今天,关心公共事务的人是更加稀缺和宝贵的人才资源,应该爱护。知识分子群体在进一步分化,甚至他们将终结于专业化。


  十几年前我写出了“知识分子研究”这样一部书,去年才得以出版,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研究,因为知识分子内部的分工更加细致,其内部的分化越来越大,教师、工程师、医生,记者、管理者,等等,他们的差异甚至高于共性。你可以分门别类地研究这些职业人。总体的知识分子问题将不再是一个好的研究课题。只是因为我曾经研究过知识分子,时下的一些说法激发了我的一点冲动,有感而发,做出以上发言。谢谢大家。


  答同学提问


  问:你说你年轻时有囚徒困境的感觉,什么时候摆脱了这个感觉,成熟起来,标志是什么?大学是不是培养知识分子的地方?我感觉这里在将我培养成一个技工,如果我想成为一个知识分子,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使我们不被培养成技工?


  答: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最初是不自信的,面对的都是享有巨大政治资源的话语,怀疑它们内心的压力是很大的,再说也确实有危险。所以当初交换思想是在极其稀少的一两个人间进行的,像密谈、搞特务工作一样。其实就是交换思想。那段记忆真是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思想是在那种状态下发育的。久而久之,此消彼长。我们的思想在壮大,被怀疑的对象越来越成问题,慢慢地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一些问题的分析,在这个过程中,个人成熟了。一个思想者应该有两个支点,一个是对智力生活的热爱,一个是对社会正义的关怀,缺少了任何一个支点都是脆弱的。只有后者,最终会走向浅薄。只有前者,探索社会问题时往往动力不够充沛。


  吴清源一生带的弟子非常少。其中一个弟子是林海峰。吴最初就对林说:现代围棋与古代大不相同。古代有一些秘诀,除了弟子学不到。现在拜师的意义完全不同,因为没有棋谱是保密的,都是公告天下的。因此现在拜师没有古代那样要紧。古代如果你没有跟随毕达哥拉斯,就不知道他们派别的东西,就真的相差很多。现在不管你在哪个学校,学问是共享的,那些思想资源、人格资源就在前面,没有边界。这些人有的是古人,有的是洋人,不是清华北大的学生就一定比你有优势。环境可能不同,但是共同的资源更多。越是读劣质的书,自己就越矮化,读伟大的、经典的著作,自己就升高,这都取决于你自己,取决于你的每一次选择,要打大鱼,不打小鱼小虾。


  问:人生是短暂的,最值得做的事情是什么?


  答:第一,人生短暂你没有资格说。第二,这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问题,没有一个公式、公理通告所有学生。选择做什么,一是兴趣使然,二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爱因斯坦说,要在一堵墙的最厚的地方打一个洞。要是人人都这样就坏了,很多人饭都吃不上了。要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能力,没有一定之规。


  问:您做了很多研究,却一直坚持不申请社科基金,能谈谈原因吗?


  答:两个原因吧。第一个是我有病,精神上有洁癖。我觉得评研究基金不干净,不公正。所以我早就退出了。后来调到新单位,还是动员参加申请,说资金多是系里的荣誉。为此我破例参加,报了个题目,被人家批得体无完肤。以后我的研究出了书,就是《信任论》,被多家报纸评为2002年优秀学术著作。有一次,我和边燕杰教授聊天,很巧南京大学周晓红教授推门进来加入聊天,他说:你的项目我是评委,别的评委都不同意,我说不管郑也夫报个什么题目,把钱给他,他的研究不会差的,但是人家坚持不给。我认为,要评上就要托很多人。这事我做不来。有的人我本来就没看上,更不会求他帮忙。第二个原因,搞社会科学其实不需要多少资金。有些调查需要资金,但是没钱可以做没钱的活。科研是很微妙,和做工完全不同,重要的是选题。题目不是一上来就能选好的,需要推敲,有时要掂量很久。如果申请到了资金,也就约束了自己,不能再换题目了。我这个人忠实于自己的兴趣。昨天愿意干,明天不愿干了,就不干,没有钱有自由。他们有了基金,不能随意变换。阎云翔教授有一次对我说,你的活做得好,什么原因。我说,活一般,您恭维了。他说:啊,我明白了,因为你没有项目。是的,没项目、没钱,但我有自由。学术研究最重要的是自由。给钱,给个观点,让我做,没门。在自由的前提下,有钱很好。不自由,有钱,不行,绝对不行。我比很多人幸运得多,我保留住我的兴趣和自由。


  问: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有没有可能发挥出费边社那样的影响?


  答:有一些人在这样做。北京的天则研究所似乎是中国最像费边社的。我希望他们坚持按照这个路数走下去。也就是坚持和政府合作,同时保留自己独立的立场。不做反对派,坚持出好主意,但不是为政府的主张作注脚。费边社的一个观点是,你有一个好想法,对方是可能接受的,不要认定对方保守、反动。当然费边社存在的条件也是很苛刻的。其中很多人是贵族出身,和统治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相互有一定程度的信任。这条路不是人人都能走的。


来源: 爱思想 | 来源日期:2011年11月3日 | 责任编辑:郑子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