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能赵四斗地主小品:十一刀:一个性格耿介的治腐官员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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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刀:一个性格耿介的治腐官员的悲剧

(2011-09-12 22:38:16) 转载标签:

杂谈

纪委干部谢业新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仰坐在办公桌前,颈部、腹部及手腕共11处刀伤,气管和喉管被准确地割开,面前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散落着八个烟头。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十分安然,仿佛死去的过程不曾受过痛楚。亲友们都不能相信这个“连抽烟的姿势都很优雅的男人”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县城里政府机关都已经下班了。那是2011年8月27日18时40分,小县城的人们吃过晚饭正在街头散步,县中心的广场上播放着巨大的音乐声,老太太们跳着舞。

两天后,公安县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谢业新死亡的结论为——自杀。

按照警方的调查结果,谢业新先是割断了自己的右手手腕,然后割断自己的气管和喉管,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谢业新最后平静地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刀:从胸骨上窝处刺创致上腔静脉破裂,然后静静等待血尽而亡。

没有人相信一个正常人能够以这样一种平静的方式结束自己。小县城的人们在得知这起离奇自杀案后,都变成了侦探,每个人都在分析这个案件,从11刀的“惨状”开始分析自杀的不可能,甚至怀疑纪委干部是死于“暗杀”或者某个政治阴谋。在之后政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情绪激动的家属甚至要求政府领导示范“如何11刀自杀”。

9月4日,头七。

已经获得尸检报告的家属也拿不出更多的有力证据证明“他杀”,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将谢业新火化。而当下,公安县各单位正处于换届的关键时期,县里各单位的墙上已经贴上了选举的文件。死人不能挡了活人的路,谢业新其人和他的死亡在当地变得讳莫如深。

作为一名在纪委工作了23年的干部,谢业新数次参与竞选,但均以落败告终。各种迹象显示,谢业新的死亡与公安县当地近年来的人事腐败存在重重关联。谢业新虽是治理腐败的官员,但性格耿介的他却也只是当地官场痈溃里的一个牺牲品。

踏实的人,就能如鱼得水

1981年,刚刚16岁的谢业新放弃了高中的学业,参军成为某炮团的一名士兵。由于年龄小,谢业新在部队里长大成人。

在战友中,谢业新待人温和内敛是出了名的。“他是那种埋头苦干的人,相信自己的努力终究会被人看到。”熟识他的老朋友说,谢业新适合部队那种环境,凭能力和做事说话,“踏实的人就能如鱼得水”。

带着部队中获得的荣誉和肯定,1984年谢业新转业到公安县进入法院系统工作。四年后,他被调入纪委系统工作。

信仰规则、相信努力就有回报,谢业新经常会把自己的人生信条分享给身边的亲友。他常会跟女儿谢琴翻开他在部队时的相册,指着照片讲起他在部队的故事。

“做这些事情时,他都会异常的开心。”谢琴至今不理解父亲对那段时光为什么那么在乎。

谢业新素来在亲友中有“仗义”的名声,在家中他的银行账号和密码都是公开的,很多亲友都知道,谁要急用钱都可以直接去取。

但仗义的“谢大哥”本身却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用困窘来形容。三年前,他父亲瘫痪在床,每个月都需要大量的医药费用,而母亲也得了糖尿病多年。他弟弟小时候患病,导致头脑出现问题,智力发育不正常,至今也不能自理,而姐姐的丈夫早年遭人杀害,常常要他接济。

而他最心疼的女儿谢琴目前已经读大三了,患有轻微忧郁症的她需要药物治疗和精心的呵护。面对沉重的家庭负担,家中只有他一个人有正式的工作,每月薪水就只有两千多,他妻子也只是一个临时工。

“他就是只考虑别人,不考虑自己的人,他的苦都被他消化在心里了。”谢业新从来没有向亲友或战友说起过自己的困难,也没有要求过任何的帮助。

在工作上,谢业新对自己有着严格的要求。出于纪委工作的特殊性,谢业新有时候会一两个月都住在宾馆办案,而且按照纪律他不能向亲属透露他所办理案件的内容。事实上,就连他最亲近的女儿和妻子都对他的工作情况知之甚少。

自杀前,他还在处理公安县原县委副书记柳宝军的贪腐问题。“他办理的都是县里的大案要案,总是会得罪不少人。”亲属认为谢业新做了一个得罪人的工作,他们怀疑谢业新的死亡也与此有关。

在女儿谢琴眼里,谢业新是个完美的男人。遇到人时他说话轻声细语,“显得特别儒雅”。

在这种完美的表现里,亲友们根本想不到谢业新会有什么“遗憾”,他是家中的顶梁柱,正直而强大。“我从来没有聊过他的心事什么的,他似乎就像没有心事一样。”谢琴说,父亲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会谈心。

在所有的亲友印象中,谢业新都是一个很少主动表达的人。“他几乎不会主动跟人说话”。

和谢业新熟识的人说,他有一种放不下的骄傲。谢业新夫妇遭遇车祸时曾花费了约40万元,但谢从来没有开口向亲属和战友借过钱。从家庭和工作环境来说,这名曾经骄傲的军人面临着人到中年最大的压力。

邻居们都记得,谢业新每次看到他们都会笑着问寒问暖,步履轻快。而在他县委大院办公室入口处——县委医疗室的医护人员这两年几乎没有跟他说过话。“他总是形色匆匆,从来不跟单位的人一起出入。”他们觉得谢业新就如同一个沉默者一样存在于公安县县委的大院里。

在岗位上,17年没有变动

谢业新“头七”这一天,公安县各部门换届已经进入关键时期,张贴于公安县纪委门口的《县纪委监察局机关选民公榜》中已经没有了谢业新的名字。

数名不愿具名的当地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谢业新在这次换届中处于不利地位。

“一直以来,县纪委的领导就告诉他努力出成绩,未来有位置就让他上。”亲属说,谢业新曾告诉他们自己多年的绩效考核都是靠前的,领导会公正地给予自己公正的待遇。甚至,之前有纪委领导暗示还有可能让他担任监察局局长一职。

事实上,在谢业新进入纪委工作6年后,他就因工作出色符合提拔标准升为副科级干部,并长期担任县纪委纠风办主任一职。在同一批转业的战友中,他是最早得到提拔的人。

五年前,谢业新参选县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一职,在当时的内部投票中他名列第一。但当时领导给他做工作说,要礼让一些老干部,他还年轻,未来还有机会。谢业新当时没有意见,就退出了竞选。

2009年的车祸造成谢业新颅内及腿部重伤,脑部需要置入钛网才得以保命,但还未出院时,他就参与到工作当中去了。“较长时间没有工作,提拔时会以他的身体状况为由剔除他。”由于住院时间长达232天,亲友说那次车祸也影响了他的升迁。但据公安县中医院的林岚介绍说,谢业新的身体恢复得相当好,除了腿中的钢板会制约他的行走外,几乎没有什么后遗症。

这一年,谢业新依旧没有得到升迁,但这却没有影响他工作的积极性,他觉得自己的努力领导会看得到。2010年,他参与调查了原公安县教育局长王承军贪腐一案,今年他又协助调查了原公安县县委副书记柳宝军腐败问题。但在今年的县纪委常委推荐人的名单上仍然没有他的名字,领导告诉他这次要提拔年轻的干部。而差不多同时进行的一次职称晋升中,谢业新再次被要求礼让老同志。

落选之后,谢业新还向单位领导发了短信,说自己不会有情绪,将继续努力地工作。“我当时还夸他说,你可真有胸怀。”谢琴说,他爸爸当时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在县纪委现有的科室主任中谢业新已经是资历最老的了。

“星期三我听爸爸说,一起竞选的对手已经派出父亲和岳父四处活动,这次他又没戏了。”谢琴记得当时父亲的神情很沮丧,显得特别疲惫。有消息称,当时谢业新是想外调到教育局竞争一个副局长的职位。第二天早上,谢琴见了父亲一次,但并没有说什么。两天后,谢业新被发现死于办公室。

“他肯定觉得自己被骗了,努力根本没有回报,十几年都生活在一个谎言当中。”当地一名官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道。

在公安县内,近两年调动的干部总计超过600人,而谢业新在他的岗位上已经17年没有变动。

关于自杀,当地联想很多

十年内,公安县当地两任县委副书记被查,均涉及买官卖官的情形。2005年,公安县原县委书记杨政法涉嫌贪污受贿680余万元被查。因杨案接受调查的超过100人,几乎涵盖了县直机关和乡镇一级的主要负责人。

今年4月份被双规的公安县原县委副书记柳宝军长期主管组织工作,其在公安经营多年,据信公安县有两百余名官员涉及其中。荆州市政法委书记张其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柳宝军案仍在纪委调查阶段,尚未进入司法程序。

2010年,谢业新参与办理的原公安县教育局局长王承军贪腐案,也与其违规任命当地中小学校长有关联。就在谢业新身亡事件发酵时,公安当地又爆出官员实名举报县长插手土地转让事宜。“现在不花钱疏通关节,提拔就是纸上画饼。”当地不少干部对不正之风深恶痛绝,却也毫无办法。

在公安县城的街头巷尾,人们总会把谢业新的死亡和原公安县中医院院长高辉权的“自杀”联系在一起。2008年4月16日,高辉权在与公安县委书记胡功民、县人大主任黄大春、县卫生局局长魏天俊等多名主要领导约好在就餐的酒店服毒。

高辉权死前曾对妻子透露“有人想搞死我”,因为有领导想往中医院安排人,但他觉得“进人不符合原则”,就一直不同意。在了解到县领导就是为了“往中医院进人”的事请他吃饭时,他曾特意安排部属为其买了一支小型录音笔并随身携带。高辉权显然对死亡早有准备,赴宴前他专门到中医院化验室领取了剧毒药品氰化钾。最后当地通报,高权辉就是因服用氰化钾身亡的。

如今,县城的市民更愿意相信谢业新死于贪官污吏的报复,以至于痛失一名好官。谢业新死后,亲友们受到当地政府的强大压力,“任何亲友都不得参与原因的调查”,在“自杀”的结论下要求与家属达成协议,火化尸体。这种情形跟三年前高权辉死亡后的处理手法如出一辙。

这些喧嚣对家属来说,只能带来不能平复的伤痛。高辉权的家人如今已避走北京,谢业新的亲属们则仍然觉得谢不会自杀,却也找不到他杀的原因。谢业新在死前几天,曾向亲属表示自己参与的案件主角在县里经营多年,涉及官员职位都高过他,他觉得压力很大。

人们还回溯谢业新遭遇过车祸的细节,觉得有可能是谢业新得罪过的人在“报复”。“他当时和妻子在家门口的孱岭大道人行道上散步,居然都会被撞成那样。”孱岭大道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亲属觉得要把车开上人行道撞人不能仅仅用偶然来解释。

谢业新生前并没有向亲友透露过自己遭遇“报复”的信息,当时的驾驶司机也只是赔钱了事。车祸后,谢业新变得更谨慎,“过马路会左右看好几遍确认没车,过马路需要四五分钟”。

谢琴和她的亲人们一遍遍地看那张谢业新死亡时的图片,希望能够发现些端倪。身中11刀的受害人一如他生前的隐忍性格,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殷红的鲜血打湿了他洁白的衬衣,纽扣敞开着。

谢琴说,父亲喜欢穿白衬衣,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家,他都只会解开一颗领扣。勤于家务的他,衬衣每天都是洁白如新,“他喜欢干干净净的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