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建设项目经理经验:如花美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04:59:18
其实林子一踏上回城的中巴车,陈凯峰就注意到她了,依旧是那样平静、冷淡的表情,立于车门,她下意识地往车厢内扫视了一圈,便径直朝他身边的空位走来。他一直注意地看着她,她似乎也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但那目光却是散漫的,不经意的,然后就面无表情地坐下了,显然她压根就没有认出他。就像以前许多次一样,他想和她说话的勇气全然消失了。
  有人上车来兜售报纸,他买了份本市晚报,却看得心不在焉,不时地总想去瞟她一眼。她微合着双目靠在座位上,微蹙的眉头显出几分悒郁,双唇轻抿,素面朝天,干净的让人不忍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她。他的心里闪过一道坚锐的划痕——痛!
  暮春初夏的天气,午后的阳光热辣辣地泼洒着,车厢内已是人满为患,空气闷热而混浊。有人在大声地抱怨,催促司机快点开车。司机无动于衷。售票员还在车门口殷勤地招呼着:县城的县城的,快点快点!
  林子始终保持着那个固有的姿态,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式。
  陈凯峰感到莫名的烦躁。
  车终于启动了,售票员艰难地从过道内的人缝中挤过来,嘴里吆喝着:买票了买票了!
  林子伸出去的手被人挡开了。
  “我来吧,两张。”他向售票员递过去一张十元的票子。
  林子惊讶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有一抹自嘲的笑容。
  是的!是这样的无奈与自嘲!这是年复一年的时光冲刷过后,心底里最后的深深与珍藏。林子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陈凯峰?”她脱口而出。
  他点头,欣慰而亢奋。
  林子看着眼前这个双目炯炯的男人,怎么也无法与二十年前那个青涩男孩联系在一起。她看他现在脸方胸阔、气宇轩昂,果然混得不错。下意识地,她挺了挺脊背,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陈凯峰,不错么,今非昔比。”她淡淡地说。
  他不置可否,只问她:“过得——好吗?”
  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脸上仍是淡淡的,“还行;你呢?小孩怕都跟你差不多高了吧?
  “快了,今年十二岁。”
  ……
  
  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似乎无话可说。毕竟,二十年的疏离,二十年的世事变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已不至是曾经的年少气盛了。
  时间在难堪的沉默中艰难爬行,林子觉得,今天这车怎么跑得格外慢,老也到不了终点。可是有时候却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转眼他们都从青涩少年步入了老气横秋的中年。有时候时间却又像是老在同一个圈子里轮回,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依旧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依旧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
  车终于到达终点,他们又一次站在了分手的十字路口。
  林子很想说点什么,然而她的心堵得难受,好半天才问了一声:“你,去哪里?”
  “昨天回了趟老家,车坏了,动不了,来买配件。”他显得很郁闷。
  “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他们各自挥挥手转身离去,就像二十年前分手的那个下午一样,没有殷切的问讯,没有离别的叮咛,甚至没有再相逢的奢望,只有夏日午后的阳光,苍白而残酷地炙烤着彼此骄傲自负的心。
  一次意外的相逢。
  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走自己的路。她并不担心还会再遇见他,她知道他在另一个城市里有房有车,有家有业,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刻意打听过他。
  过眼烟云!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就像他年少时的容颜,在岁月的风尘中早已面目全非了。
  
  林子机械地踩着脚下的人行道,内心是疲惫而苍白的。
  从昨天下午接到方茹的电话起,她的内心就没有过一刻安宁。
  “林子,在忙啥?”方茹在电话里问。
  “能忙啥?行尸走肉呗!”林子随口说。
  “没事就回来看看我吧,别等我死了你再来干嚎,到那时一切都晚了。”方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阴冷。
  “你不是忙吗?我去了不方便。”林子还以为方茹在开玩笑,所以还是坚持一贯的态度。
  “我知道你是嫌我这地方脏!”方茹显出少有的咄咄逼人。
  “说哪儿去了,方茹!”
  “不是你就来,现在就来;现在不来,你就永远别再来了。”
  方茹下了最后通谍,林子只得投降:“好好,我马上去!”
  林子的方茹是自小一块长大、一块上学的好朋友,两人的性格都比较内敛,平常也谈不上是无话不说,更不用奢谈亲密无间了,但在内心深处,却是彼此信任、彼此牵挂的。是那种从来也无须想起,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朋友。
  方茹二十岁嫁到镇上,夫妻俩开一间书屋,兼卖一些文化用品,林子曾是他们的常客。林子年届三十才结婚,在那漫长的十年时光里,方茹和她和书屋曾是她心灵的氧吧。最近两年,方茹的丈夫也顺应时代潮流,在书屋的楼止,120平米的居室里隔出了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间,养了五六个小姑娘接待客人,美其名曰:情缘书屋。
  表面上,林子没有说什么,方茹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她们心里都明白,在她们几十提的友谊之间,多了一根看不见的刺。这根刺,让她们之间保留着适度的距离,谁想太靠近,就会被刺伤。
  林子回到小镇上,见到了方茹。方茹的黑眼圈、方茹无声的泪水,以及方茹对于生意的淡漠态度,都无声地向好友证明着她婚姻的不幸。
  “我真是觉得奇怪,你老公天天经营的就是这种生意,天天接触的就是这种男人,你怎么还会指望他为你守身如玉?”
  林子还是一贯的作风,要么不说,要么就实话实说。
  “问题是,他现在要跟我离婚,为了一个——妓女!”方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眼儿,显得不齿、不忿。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他不提离婚,你就可以容许他继续荒唐?还有——”林子不待方茹回答,继续说:“你得承认,大多数妓女在误入歧途之前,也都是清纯洁白的好女儿。”
  林子这种仿佛置身事外的冷酷,令方茹更加泪如雨下。
  林子心软了,她默默地替方茹擦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直到方茹的情绪稳定下来,才又问:“你觉得还爱他吗?”
  方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觉得他们是真心相爱吗?”
  “怎么可能?他们各方面都相差悬殊,而且,所有人都反对他们。”方茹的回答又快又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林子摇头,“这不是理由,相差悬殊也好,别人反对也好,这都只是针对世俗道德而言,而爱情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只有真、假!”
  方茹瞪大眼睛看着林子,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林子不忍地低下了头,良久,才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总不能老是把自己泡在悲伤中,你得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或者好好和他谈谈,关键要看,他是否还爱你。”
  
  林子满腹心事、无精打彩地往回走,路过自家的成衣坊,听见里面有争执声,便进去看看。
  原来是一名女顾客来取衣服,见小徒弟正给她钉扣子,便自告奋勇地接过来自己钉,却在剪线头的时候把衣服剪破了。尽管只是剪断了几根布纱,而且林子的丈夫王四喜也已经给细密地织上了,但那顾客还是藉口衣服没出店门就有了瑕疵,要求给打五折。王四喜晓之以理,说打五折连成本都不够,而且瑕疵也是她自己造成的,但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愿意打八折给她。但那顾客执意只付五折的价,双方争执不下。
  林子对这种人心里不屑,脸上却只淡淡地说:“五折说五折吧,只要您能忘记今天的不愉快就好,希望下次还能为您服务。”
  那顾客的虚荣心,被林子的两句话调理的舒舒服服的,高高兴兴地走了。
  妻子出面作了了结,四喜也只好一笑了之,亏就亏点吧,顾客虽不见得就是上帝,但却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林子的好脾气在街坊邻里是有口皆碑的。她以属于那种不跟谁特别亲近,也不跟谁特别疏远,却能使大家都觉得她这人挺不错的那种人。她平常很少到成衣坊里来,但她长话短说的语言风格却给这里的弟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小城里,光顾“四喜成衣坊”的顾客,多半是中等阶层的人。有钱人买衣服都上专卖店,没钱人在小商品市场花几十元就能买到称心如意的衣服。只有中等阶层的人,要面子,又要实惠,上成衣坊做衣服,既能保证做工、面料的质量,价格也不会太离谱。因此这些人往往格外挑剔,吹毛求疵,既自觉优越,又难免底气不足。
  这也是林子不愿意经常到这儿来的原因。
  正如丈夫王四喜,表面上和气圆滑,骨子里却锱铢必较,典型的生意人的矛盾统一。
  林子不以为然,却也不恼。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正是仰仗于这些人才得以丰衣足食呀!
  ——不错,嫁给四喜,林子的确心有不甘。
  婚姻对于林子来说,就是一个归宿。女人总是需要归宿的。一个年届三十的女人没有理由不变得现实。爱情固然是美好的,固然是每个女人自蓓蕾初绽的青春期起就无限神往的,然而爱情对于一个既无出众的才貌,且又有点清高的女人,常常是海市蜃楼。林子就是这种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的女人。
  有人说,婚姻就像米饭面条,虽然不新鲜,但可以治饿。这也许正好可以说明,为什么那些过时未嫁的女子,在别人眼中便有点怪怪的。
  林子觉得,既然爱情就像天边的云彩一样遥不可及,而婚姻又是必然的归宿,那她为什么要拒绝米饭面条呢?
  走进婚姻,林子才算走进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真正人生。她恍然明白,这什么人们总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什么老人们总说“男服学堂女服嫁”。是呀,人类的祖先在茹毛饮血的时候,就知道用树叶的兽皮遮住身体的隐私处,这不正可以说明,为什么人们可以将灵魂坦露于人,却人可以随便将身体暴露于人。试想,需要怎样一种深刻的缘份才能让一对男女坦然地赤身相对呀?
  再说,人性总是趋向于安逸的。林子曾经因为一场毫无结果,甚至连个象样的过程都没有的爱情,耗费了整整十年的光阴。十年的感情透支,足以让一个女人心力交瘁,她没有理由拒绝安逸、拒绝休整。
  王四喜自出了初中校门,便师承父母的裁剪手艺,再加上后天的精明灵活,委实为自己累计了不薄的资本,仗着这一点,婚姻上便高不成低不就,年过三十还没成个家,女友倒是换了几任。初识林子时,却被她那种不着痕迹的淡然所吸引,加上年龄沉潜下来的那份稳重,硬是给人一种贤妻良母的印象。他以自身的经历惴度对方,自以为彼此心照不宣。不承想,新婚之夜,发现妻子竟还是处女身。那份震惊让他措手不及,慌乱之下竟有了惭愧之意,继而一种从没有过的责任感成就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于是爱情诞生了。
  林子常常惊诧于丈夫在她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婴儿般的贪婪与纯真。那种清纯的眼神、舒坦的笑容,无遮无掩地流露出一种身心舒泰的满足。林子免嫉妒,又有些感动。为此,她的目光常常是悲悯的、无奈的。难道这就是当初那个被上帝分开的、自己自己的另一半吗?如果是,那吻合了的肉体怎么就圈不住一颗依旧漂泊的灵魂?
  是否,人生一世,有许多事情都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个人的力量其实微乎其微?
  看到丈夫每天那么辛苦地赚钱,却让自己养尊处优,林子的内心便充满感激。女人其实是很容易知足的,而且知恩图报。她总是尽可能地为他调整膳食,料理内务,而且总是在他应该回来的时候,不停地向楼下张望,直到他的身影出现,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她相信,这份牵挂足以维系她这一世的婚姻。
  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林子更有了一种死心塌地的感觉。多少次,她看着熟睡的儿子,看着他那张酷似丈夫的小脸,目光幽幽的,心底有小小的声音飘忽地传来:就这样一天天老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那个下午,那次不期然的相遇,却开启了林子怀旧的大门。一些往事,一些似乎已经遗忘了的记忆,在某一刻都神秘地复活了。
  陈凯峰,一个不能不令她心动的名字。他早年丧父的苦难身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窘迫家境、刻苦学习的坚韧顽强、与人为善的谦卑随和、单薄的身材,还有一双似乎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突出的大眼睛,这一切都曾经深深地牵动着她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默默地关注他,偷偷地仰望他。因为喜欢,她很少跟她说话;因为喜欢,她从来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因为喜欢,她总是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那时候,在他们那个地方,能考上高中的只是凤毛麟角。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初中毕业即面临着走向社会,林子知道自己只能是这个结局,所以,她不敢有任何奢望。
  离校的那天下午,林子借故拒绝了好友方茹的陪伴,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最后。意外地,在校院外的那个十字路口,陈凯峰迎面而立。林子的心麻木着,有种窒息的感觉。
  “送你一本书,做个留念。”他的声音有点滞涩。
  林子木然地接过书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着远处的某一个地方,梦呓般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初夏时节,午后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炙烤着大地,他们无言地对立着,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须臾,他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间振作了。
  “我这次考得虽然不是很理想,但升高中上大学却是我妈对我的希望,以后——”他牵强地笑了一下,有点无奈,有点自嘲,有点少年老成。他游离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一瞥,又迅速地移开了。他望着远处,声音突兀地拔高了:“我真得谢谢你,祝你好运,再见!”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林子的心依旧麻木着,下意识地,她打开了手中的那本书,一本用报纸精心地包了书皮的《台湾校园散文》,一张纸条映入眼帘,上面上他棱角分明的字迹:道不同不相为谋。摹地,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她有种猝死的感觉。
  良久,林子缓缓地仰起倔强的下巴,冷傲的目光直直地刺向灼人的天空。
  以后的年月里,林子几乎翻烂了那本《台湾校园散文》,然而生活——生活正印证了一句话现实生活需要怎样的濯洗,才能像广告一样精致美白?
  陈凯峰的消息却有些意外,他因为某种未可知的原因而没能继续上学,当然也没有留在家乡,而是外出闯世界去了。
  林子像个病人式的痴痴地守护着那本书,守护着那句话,守护着一个少女伤痛的梦。《花开无序》、《远方的玫瑰》等一系列清丽婉约的散文诗,曾经以小草的笔名散见于本市几家报刊杂志上,那是林子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认识四喜,还是方茹的功劳。
  “找个人过日子吧,你那几笔散文诗也养活不了你自己,赚钱的东西你又不肯写,与其继续在你家那几亩菜地上倍受风吹日晒,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不如找个能养活你的男人过几年清闲日子。女人如花,明媚鲜艳能几时?你就别跟自己过不去了!”
  方茹的话,句句都戳在林子的痛处。这么多年,对于林子内心的秘密,林子不说,方茹也不穷究,这正是她们的友谊得以天第地久的原因。
  就这样,林子嫁给了王四喜,成了方茹的表嫂。
  走进婚姻,林子才逐渐明白,婚姻的实质何止是那个米饭面条有问题?还有责任,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负责,为子女的健康成长负责,为老人的怡养天年负责……
  婚姻就像一所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曾经自鸣清高的男孩女孩逐渐变得泼辣务实;曾经浮躁肤浅的男人女人,逐渐理解了母亲白发间纷扰的沉重,理解了父亲皱纹中沉淀的深刻。婚姻这所学校里没有老师,但她就这样潜移默化地造就了男人,成熟了女人。
  
  再次回到小镇,林子顿觉眼前一亮,不只是方茹将书屋和居室重新装修了一遍,更因为方茹本人:一件雪白的小立领衬衫,配一条葱绿长裙,使她显得严谨而又不失于时尚。头发也是新近做过的,她温婉的目光坦然地迎视着林子探究的眼神,彼此会心一笑。
  林子抬头看到店面新换的牌匾:方林书屋,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方茹向林子介绍了书屋新聘的员工,一位胖胖的带眼镜的退休女教师,然后便领着她上楼去了。林子注意到,以前那道方便嫖客出入的后门如今已经封死了,重新做过的墙壁已看不到以前的任何痕迹了。
  方茹和丈夫心平气和地离了婚,她主动把市区那套价格不菲的新房子留给了丈夫,自己留下了女儿和书屋,这里有她的梦想和希望,也有她和林子的友谊。
  “既然我的爱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道馊了的剩菜,再坚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方茹虽然难免伤感,却也有一种卸下重负的释然。
  “事到如今,你还在爱着他?”林子试探着问:“或者,早已无所谓爱与不爱,只是习惯了那样一个男人?”
  方茹想了想说:“也许吧,十几年的朝夕相守,爱情早已淡成了一杯清水。
  “这杯清水里也不是一无所有,它里面有责任,也有亲情,对于家庭来说,它比爱情更牢固。”林子若有所思,“典型的中国家庭!”
  方茹看着她,不语。
  林子微笑,温柔而宁静。
  方茹好生感致动,“四喜是有福了;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社会牺牲的总是女人?”
  “有牺牲就有成全,社会就是在这种牺牲与成全中一点一点地进步着!”
  方茹的目光变得幽深幽深的。良久,又说:“但愿他们是真心相爱!”
  “但愿吧!”林子的目光也幽深幽深的。
  离开小镇时,林子对方茹和她的书屋有了全新的认识。在这个物欲横流、肉欲横流的暴发小镇上,“方林书屋”显然与发财无缘,但它的存在却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一种境界的存在;是一种希望的存在,一种使命的存在。
  
  这天早上,林子送儿子上幼儿园转来,在熙攘的人流中,她沉稳的步子、淡然的神情牢牢地被一个人捕捉在眼里在这些匆匆忙忙、扰扰攘攘的人丛中,林子那种不着于心、物我两忘的超然简直就是一个奇迹。陈凯峰终于忍不住了,他摔上车门,径直大踏步地向她走来。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下,距离近得令她有种窒息的感觉,迫得她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两人在街心花园的一条长椅上坐下,陈凯峰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不特意来找你的!”
  “行呀你,到底是财大气粗!”
  林子想尽量做到不露痕迹,但还是被对方窥出了端倪。陈凯峰的眼里有份意外的惊喜。
  “这么说,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还在记恨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人因为金钱而改变,不值得!”
  “不,林子,人都是会改变的,唯有真心不会改变,这跟钱不钱的没有关系。”陈凯峰的生气和目光一样热烈,“我承认,金钱可以给我自信,但金钱里滋生不出爱情!”
  “别呀,陈凯峰!”林子抬手制止他:“我已经不是年轻小姑娘了,别跟我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陈凯峰凝神看着她,目光收敛了那份灼热,渐渐地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情愫,“林子,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可是我真得好喜欢你这样坐在我身边的感觉,真得好喜欢!”
  林子有种想哭的感觉,有种想靠在他肩膀上痛哭一场的冲动。多少年了,她一直梦想着能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把这些年的委曲、思念全部都哭出来。但是,她没有,她不能。毕竟,她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女人,她也不要做那种不计后果的女人。她把目光投向远处,投向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那里虽然嘈杂、扰攘,但却真实、客观。
  他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那嘈杂扰攘的真实世界。
  他的心渐渐冷静,他没有给她现成的名片,而是亲手写下了一串数字递给她说:“我知道,我现在不该对你心存奢望,但是,我真得希望能够有幸成为你的朋友。我不奢望你给我你的手机号,但是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打我的手机,好吗?”
  
  那个早上,对于林子来说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之后,她依旧和丈夫过着平淡宁静的日子。那个手机号,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打。她是个年届三十才成家的女人,曾经那种无所依傍、无处停泊的凄凉感依旧刻骨铭心。她还是很感激丈夫所给于她的这份安定生活,这份生活虽然难免沉闷、难免枯躁,但却能在可以想见的平静中度过一生,而爱情所能给予她的却是个未知数。她不是个付不起代价的人,但她不能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绝不能!
  然而就感情而言,对了个早上,那个梦一样的早上却以强劲之势占据了她内心的整个阵地。
  林子开始怀疑那个米饭面条的说法。至少她认为,米饭面条跟米饭面条也有不一样的。俗话说:食务长吃面条,有言(油盐)在先,这面条跟那清汤寡水的面条,味道肯定不一样。再就是,在饥不择食这方面,男人较之女人,肠胃肯定更粗糙些!
  另一方面,在感情上,林子曾经坐了长达十年的冷板凳,也做了长达十年的冷眼旁观者。她知道,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男人比比皆是,所以男人轻易不会让自己的心属于某个女人,在妻子与情人间,男人们都希望鱼与熊掌兼得,而许多女人最终却发现,她在自己所委身的男人心目中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男人需要妻子为他操持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同时还需要一个或几个风情万种的情人,而且这些女人必须识趣,不添麻烦,最好是招之既来,挥之既去。呜乎,女人!
  林子觉得自己终于想通了,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很有种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的幸运感。然而事实上,这丝毫也未能减轻她内心的痛苦,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势。
  林子的痛苦是隐秘的、深刻的。夜晚,当孩子终于熟睡,当等候已久的丈夫把手伸向她的时候,她的心就本能地缩紧了。她知道她对丈夫是有义务的,而且她也认命,但仍然摆脱不了那种被人“非礼”般的屈辱与悲愤,泪水常常于悄然间滑下面庞。这自然会引起丈夫的疑问,她只能隐忍地摇摇头说:“没事,我只是太困,想休息。”
  也许是为了补偿什么,也许是为了寻找心理平衡,林子开始研究起丈夫的一些时装杂志。四喜看在眼里,有份意外的惊喜。虽然说他不愿意勉强妻子,但心深处,他还是很羡慕那些夫唱妇随的家庭。虽然他知道,妻子不同于那些一般的市井女人,但私心里,他宁愿妻子能像大多数市井女人一样,每天过问他生意上的是是非非,每天盘查他挣了多少钱,每天张家长李家短地跟他唠些闲话,甚至每天和成衣坊里那几个有心没肺的女弟子们争风吃醋……
  确实,林子也开始隔三差五地出入成衣坊了,甚至就一些面料的质量,以及缩水、褪色等技术处理方面的问题请教于丈夫。四喜很有种沾沾自喜的感觉。林子是个懂事的女人,在外人面前给足了丈夫面子,然后,在一天晚上临睡前,不动声色地递上一张草图。四喜看了,大喜过望:“这是你设计的一款春秋裙?”
  “是。这是我为自己设计的,就用你那种纯棉的黑白格子布做,你看怎样?”
  “好、好!”四喜看着图纸,思忖着说:“这种古典式的风格,你穿上当然合适,但对于我们的大多数女顾客来说,效果就不怎么样了,关键是,她们不具备你这种气质。”
  林子微笑,“这点小事能难住你了?”
  四喜恍然大悟,“可不是?把领口和前襟稍做改动,就能推向市场了!我说嘛,你不会只为了自己穿件衣服,下这么大功夫的!”四喜看着妻子的目光渐渐加重了感情的成份。
  “怎么不会?人靠衣装么!”林子避开丈夫的目光故意去看别处。
  四喜凑近身来,伸手揽过林子的肩膀;林子伸手挡开他的脸说:“明天就去给我做。”
  “明天做,而且从头到尾我都亲自给你做。”
  “还有,我这一款,只此一件!”
  “那当然,就像你一样,独一无二!”
  林子抵不住丈夫深情的诱惑,微微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生活在林子的精心营造下,渐入佳境,至少在四喜眼里是再好不过了。生意上,因为有了妻子智慧的加盟,可谓蒸蒸日上;夫妻感情也更趋和睦,曾经有过些微敏感的失意也烟消云散了;儿子又你健康聪明,四喜毫不怀疑,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林子的心灵之舟也驶过了激流漩涡,驶过了暗礁险滩,重归平静的港湾。
  林子忽然觉得自己成熟了,忽然就有了一种过来人的感觉,而那个一直纠缠在心中的死结也似乎就在这一刻松开了——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温暖一颗心的话,你尽管在心里保留并珍藏这个名字,但不要做脱离实际的幻想。谁都没有错,要错,也是造物主错了;而一个女人如果过了而立之年还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感情,那她的结局一定很可悲。
  于是林子以一种祭奠的心情回忆起那个二十年前给她的整个青春岁月刻下伤痛烙印的男孩,回忆起二十年后的两次相遇,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我不奢望你给我你的手机号,但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打我的手机,好吗?
  好吗?好吗?
  林子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忽然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