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吟 姚贝娜 水平:宋人和宋词的故事---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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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仲淹(公元989-1052 年),希文,唐代宰相范履冰之后,苏州人,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卒赠兵部尚书,谥文正,有《范文正公集》,《全宋词》存词5首。

        范仲淹二岁时,父亲范墉因病去世,母亲谢氏贫困无依,只得改嫁给山东的一位朱姓大户,他也改名为“朱说”。范仲淹成年后,从傲慢的朱家孩子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激愤之下,发誓“男儿当自强”,要自立门户,重振范家,“乃感泣辞母,去之应天府”求学。

        虽然应天府是“公费读书”,但范仲淹生活费用还得自理,“依戚同文学”,过得十分艰难。他住在庙宇里,天天只能吃薄粥,深夜倦得张不开眼,就用冷水醒自已,继续攻读。一个同学是应天府留守(官阶相当于今日之“市委书记”、“市长”)的儿子,看不下去,便好意送了些美食。他竟一口不尝,听任佳肴发霉。同学怪罪起来,他长揖致谢,道:“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了,谢谢!但我只怕自己一旦享受美餐,日后再也吃不得苦!”

        范仲淹在应天府读了五六年书,成绩优异,便有了一个远大的人生理想。《能改斋漫录》记载了一个“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故事:范仲淹到祠堂求签,咨询能否当宰相,签词表明不可以。他又求了一签,暗中祈祷:“如果不能当宰相,希望能当良医”,结果还是不行。于是,他恼火了,掷签于地,慨然长叹:“男子汉大丈夫,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还有什么活头!”

        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范仲淹中了进士,得到真宗赵恒的接见,还荣赴了御赐的宴席。在此后的几十年间,范仲淹政绩斐然,如安抚江淮的蝗灾、修建“范公堤”等,但由于喜欢给高层“挑刺”,仕途就像乘电梯般,上上下下,几起几落。章献太后刘娥当政时,他一会儿指责仁宗赵祯不该率领百官给太后祝寿,一会儿要求太后还政,被贬到苏州;待得赵祯亲政后,他本受到重用,但又接连上书议论国事,讥切时弊,要求改革,结果得罪宰相吕夷简,再贬饶州。

        范仲淹是一个锐意进取、热烈执着的人,眼看自己年已五十而碌碌无为,未免有点灰心、有点牢骚。一天晚上,他看着《三国志》,突然觉得十分没劲:这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只得三分天地,“人世都无百岁”,还不如“刘伶一醉”!第二天,他叫来好友欧阳修。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手拉手到大街上唱《剔银灯》: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他到乡间散心,看到百花洲四周鲜花盛开,莺蝶飞舞,就自嘲起来:“我是到了桃花源吧?我也做做陶渊明!好笑的是,当年的理想竟是什么良相、良医!”又作了一首《定风波》,节缶高歌:
        “罗绮满城春欲暮。百花洲上寻芳去。浦映□花花映浦。无尽处,恍然身入桃源路。
        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丧归时数。莺解新声蝶解舞。天赋与,争教我悲无欢绪。”

        但这种颓废消极的状态还没有持续多久,一件震惊全国的大事就发生了,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宝元元年(1038年),党项族首领元昊,突然另建西夏国,自称皇帝,并调集十万军马,侵略大宋。两年不到,宋朝延州北部的数百里边寨,大多被西夏军洗劫或夺去,元昊气势嚣张,扬言要灭了大宋。国难当头,范仲淹立刻忘了那个“桃花源”,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强烈要求上前线。大宋朝廷对这场战争措手不及,有的主攻,有的主守,吵成一团,赵祯也举棋不定,莫衷一是。危难之际,赵祯匆匆召见了范仲淹,先给他恢复了“天章阁待制”的职衔,再荣封一个“龙图阁直学士”,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防御西夏。

        康定元年(1040)秋天,五十二岁、满头白发的范仲淹,紧急挂帅,风尘仆仆地赶往西部战场。秋天的边塞,与繁华似锦、车水马龙的京都宛如两个世界:万物凋零,到处都可见断壁残垣、尸骸废墟、难民流离。范仲淹登高放眼一望,但见斜阳下,寒霜满地,孤城默然矗立,长烟寥寥,连大雁也不想停留,呜咽着向南飞。他的心情十分沉重,深夜失眠,挑灯填了几首《渔家傲》,寄给在京城的欧阳修,开头都是“塞下秋来”,现流传下来的却只有下面这一首: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五代宋初,盛行的都是柔婉绮丽的“花间词派”,范仲淹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气势悲壮苍凉,意境雄健刚烈,可谓是“大宋第一首边塞词”,一扫“花间派”柔靡无骨的词风,为苏辛豪放词导夫先路。欧阳修非常欣赏,赞叹之余,又戏谑道:“希文,你动不动就是‘塞下秋来’,真个穷苦的边塞主儿!”欧阳修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文人,无法体会“孤城闭”、“归无计”、“征夫泪”的苦难、凄凉和悲痛,以为取胜真的是“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竟然羡慕朋友上战场“真乃大元帅之事也”,还急切地祝贺他,“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

        在戍守边塞的三年期间,范仲淹思念千里之外的家人,还作了另外两首流传千古的好词:

        一首是《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首词上阙描绘深秋景色,绚丽多彩,宛如中世纪的油画:碧空、白云、黄叶、寒烟、斜阳、芳草。下阙笔锋一转,“黯乡魂,追旅思”,抒写思乡之情、羁旅之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乡思旅愁写得奇丽深切。全词低徊婉转,而又不失沉雄清刚之气,邹祗谟《远志斋词衷》:“范希文《苏幕遮》一调,前段多人丽语,后段纯写柔情,遂成绝唱。”

        另一首是《御街行》:
        “纷纷堕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全词情中有景,景中透情,奔放雄壮,深沉激越,“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洋溢缕缕愁情,可谓情极之语,宛如缠绵入骨的相思小词,许昂霄说范仲淹是“铁石心肠人亦作消魂语”, 真是“无情未必真豪杰”。

        在范仲淹等人的苦心经营下,宋朝边境局势大为改观。宋夏边塞上受尽战乱的百姓,都渴望尽快停止战争、重建家园。双方议和的使节,也开始往返于兴庆府(今银川市)与汴粱之间。到庆历四年(1044年)双方正式达成和议,西北局势得以转危为安,范仲淹在边塞树立了极高的威望。后来,范仲淹去世之时,边塞百姓自发给他立祠供奉,羌人派出数百首领,象哭父亲一样的祭奠他。南宋朱熹在《名臣录》中说,西夏人敬畏范仲淹,相互告诫道, “小范老子(范仲淹)腹中有数万兵甲,不比大范老子(前任范雍)可欺”,书中还记录了一条流传在边塞的民谣:“军中有一韩(琦),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仲俺),西‘贼’闻之惊破胆。”

        但这句民谣,到了一千年后的今天,却莫明其妙地成了某些偏激文人责骂范仲淹的藉口。台湾著名作家、大师、学者柏杨先生,在《中国人史纲》一书中,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搏出位”姿态,硬将这句民谣栽倒在范仲淹头上,诬其为“到职只一个月,就自己宣称”的“特有的对内宣传技巧”,还振振有词地声称“范仲淹是军事门外汉”。

        《中国人史纲》原文如下,短短几行,就将范仲淹写成了一个昏庸无能的虚假小人,真真了不得:
“中央政府任命两位知名的文职大臣韩琦、范仲淹到西境主持军事,并命范仲淹担任延州州长。范仲淹对军事是门外汉,但他有宋王朝士大夫特有的对内宣传技巧。到职只一个月,就自己宣称,西夏帝国已警告他们国人:“小范老子(范仲淹)胸中有数万甲兵,不似大范老子(范雍)可欺。”
My god! 见过诽谤名誉的,没见过这样诽谤别人、但还俨然正史的,柏杨大师,I 真服了YOU!

        嘻,当浮一大白!

        关于范仲淹的军事才能,我这里简单说明一下。范仲淹一到延州,便立刻全面检阅军务,改编军队,开展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并加强防御工事,在宋夏交战地带,构筑堡寨;对沿边少数民族居民,“号令明白,爱抚士卒,诸羌来者,推心接之不疑”,诚心团结,慷慨优惠,严明赏罚。他看到了宋朝军队的弱势,主张以守为主,认为“选兵练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西夏)不数年间,可期平定”,事实证明,这个方案是完全正确可行的。他提拔和培育了一批有勇有谋的将领,如狄青、杨文广、种世衡、郭京、周美、雷宗简、姚嗣宗、马怀德、张信等人,训练出一批强悍敢战的军队,直到北宋末年,这支西北军队仍是宋朝的一支劲旅,在边塞屹立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自负的柏杨大师,不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事门外汉,而且还是一个历史的胡说八道者!

        由于宋夏战争,宋朝的军费开支急剧膨胀,国内矛盾加剧,小型暴动与骚乱纷然而起。庆历三年(1043)末,赵祯急于稳定政局,待战争一结束,就立刻将范仲淹调回朝廷,升他为参知政事,支持他搞改革。范仲淹提出十条建议以革新朝政,重在整顿吏治,限制公卿大臣的子侄荫官。但这些改革措施,触及了保守官僚势力的利益,这些人强烈不满,攻击他引用朋党,制造阴谋诡计,阻扰“庆历新政”进行下去。庆历五年(1045年)初,在反对派的大肆攻击下,参加“庆历新政”的富弼、欧阳修、膝宗谅等人,纷纷被贬职;范仲淹不得已急流勇退,自请罢相,出守邓州。

        庆历六年(1046年)九月,范仲淹收到好友膝宗谅派人送来的一幅岳阳楼图,说自己被贬到岳州后,已将岳阳楼重新修葺,想把历代著名的诗词歌赋篆刻在楼上,希望他也写一篇文章以做纪念。于是,为鼓励困境中的好友、也为鼓励“壮志未酬、屡遭挫折”的自己,范仲淹挥毫,一气呵成,写出了千古传诵的《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几句名言,由此广为传颂,成为了范仲淹思想的象征。

        范仲淹可以含笑九泉了,尽管他只做了一年多的“宰相”,但后人敬仰他,还是把他载入了中国“良相”的史册。南宋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说:“国朝人物,当以范文正为第一,富韩皆不及”。《宋史》:“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元朝人说他,“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作为一种人格典范,范仲淹对后世的影响极为深远,可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无数后来者从他那里受到了感染和鼓舞,苏轼还提到过一件自己“与范仲淹相识十五年”的趣事。

        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的《渔家傲》、《苏幕遮》已经风靡全国,也传到了四川。当时,苏轼还是一个束着羊角小辫的男孩,蹦蹦跳跳之际,听到乡村老师的谈论,又从旁边窥视一二,就能背诵这些词。一天,京城来了几个书生,和老师们聚在一道,嘀咕什么《庆历圣德诗》,小苏轼便也凑过去,问这问那。乡村先生大不耐烦,呵斥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少来罗嗦!”小苏轼很不服气,大声嚷道:“难道他是天上的神仙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敢问了;但如果他只是一个与我一样的凡人,我来问一问,有何不可!”老师们听得十分惊奇,就将有关范仲淹的故事,全部告诉了他,还说:“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此四人者,皆人杰也!”

        嘉佑二年(1057年),苏轼入京赶考,中了进士,想去拜访“偶像”,却得知范仲淹已经去世,心里十分失落、遗憾。不久,范家举行祭祀,苏轼也去吊唁。他抚摸着范仲淹的墓碑,读着碑文,泣不成声,叹息道:“我与先生,相识已有十五年矣,而终不能亲见您一面,岂非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