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诗曼郑嘉颖同人文:楚三：幸亏我们有崔健

楚三：幸亏我们有崔健

　　崔健的面孔或可称之为一个谜，一些疑惑一些茫然。浑圆的屁股蛋似的脸型。苍凉而沙哑的破嗓门儿。你无法刻画他具体的器官，他总是把鼻子躲在双眼之下，而把双眼躲在红布之后。他或许本来就不是一个具体，而只是一个浑圆的生命，代表着某种原始的生长欲望。如同山野里突兀冒出的一个孢子，简单而粗鲁，原生而无害，近乎零污染。自然的造化塑造了他自然的生命，没有夸张，没有装饰。崔健的所有特质，尽管表面看起来像一枚红布下的蛋，兀自在那儿摇滚，实质上却更似北京本地早期的人种——北京猿人，是这片土地上最浑然天成的生命。速生其实是穷奢极欲的表现，代表着对于生命的不按比例的消费与不敬。而变异则意味消灭了物种生命的原本基因。雪松会要求上百年的生长时限。无尽的风雨沐浴，无数的阳光妩媚，明确的春夏秋冬，快速的节律变化。浑然而无加修饰的枝繁叶茂，拥抱天穹的无限生长欲望。这是自然对于美的注释，也是对于崔健的注释。

　　或以为崔健的遗憾在于《一无所有》太过于孤单，孤峰无以成岭。这取决于我们有着怎样的艺术观。所有的艺术形式最终的源头并无不同，那是对于生命的热爱与执着。艺术家的艺术作品与其在现实生活中所消费的对于生活本身的热情基本同质。崔健可以凭借其在我们的社会现实中所表现出的对于艺术的严肃不苟，凭借其在现实生活中为艺术而孤独跋涉的脚步而赢得伟大艺术家的称号。我们对于艺术家的评价，不仅看他的艺术作品，我们还看他是否有着一颗热爱艺术的灵魂。

　　张若虚只有《春江花月夜》，比才只有《卡门》与《阿莱城姑娘》。比才的音乐听起来大致会异于绝大多数别的音乐家。你总能感觉到其实比才就是音乐本身。不断变换的节奏与主旋律，似乎一位炫耀珠宝的商人，频繁地从口袋里掏出各式珠宝，而掏出的每粒珠宝又都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价值连城。美妙的和声，在一片混乱中显得井然有序。这就是比才。比才对于音乐技巧的运用堪称得心运手，是一座真正的高峰。张若虚与比才表现的是同样一类禀赋。他对于春江月夜的观察，大概不会异于别人太多，他所观察到的一切，大概你我都曾有所体验。但我们最终不得不感慨张若虚的妙笔生花，感慨于他把有限的字符精妙缀连在一起的能力，从纯粹文字表现力的角度来看，张若虚是一座高峰。

　　历史将记得崔健，记得他绝非一无所有。不是因为他的音乐技巧，甚至于不会因为他的音乐能力。而因为他对音乐的原始感悟与热爱，他对于音乐的内在高尚原则的遵守。音乐之于崔健，不仅是某种手段，而更是生活本身。他不亵渎音乐，因热爱而交媾于音乐，这才是一个真正艺术家的所为。在那些黢黑的夜晚，隆冬的寒气附着在枯萎的植被上，凝结成惨白的霜花。他们说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泯顽而短视的人群无法在这样的夜晚挪动他们的脚步，凄厉的北风让他们龟宿在狭小的冬床上瑟瑟发抖。这样的夜晚，注定是崔健孤独的旅程，一个人的旅程。无人关注无人喝采。他的担子的两头放置的器皿，洋人称之为“瓷器”，国人称之为“拆了”。在这个一切皆已拆了的时代，唯有这孤独的货郎仍然选择担负起这名为瓷器的物品，存放着两种频临灭绝的物种：“追求”与“自由”，步履维艰的前行。

　　他注定只能前行，听到的只有自己万籁之中的脚步。黢黑的双眼搜寻着黎明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必须坚持到底。他所贩卖的东西，在现下的时代注定无人问津。或许黎明到来后的街市里，人们的选择会大异其趣，终于有人有了对于“追求”与“自由”的向往，亦未可知。

　　艺术的流淌源自于冲突。像《加州旅馆》那样的神来之笔，人们在痛苦中沉溺，在挣扎中留恋往返。对于生命的怨恨与依恋在那里仅一步之遥。生存与毁灭，直觉与理性。痛苦越深，爱得越真。《一无所有》的遗憾就是缺乏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在结构上，《一无所有》有伟大的前半部与一个无法匹配的后半部。

　　崔健的遗憾，在于他对于痛苦的体验不够充分。智慧人生往往注重于事物普遍原则的追问，而对于具体生活缺乏相应的感应能力。伟大的艺术是那种经常被挫败的生命热情。相对严峻的个人命运会逼迫艺术家往艺术的牛角里钻。一方面，疲于应付的现实生活会无情吞噬艺术家的生命热情与能量，另一方面，作为反抗，艺术家会竭尽全力，用自己擅长的艺术予以反击，捍卫艺术的尊严，证明自己为艺术而活着的价值。如果你在反抗之前屈服，恭喜您，您适合做一个戏子而非艺术家。如果您在反抗之中被“消灭”，恭喜您，您适合成为一名战士而非艺术家。艺术家的天性在于他本能地追逐着生命与艺术两者而不轻言放弃。伟大的艺术家的天性在于不管在任何情况任何环境之下，会本能的置自己于严峻的生命拷问之中，不为个体的命运，而为民族人类的命运。他将上下而求索，情趣大异于常。崔健本应更加孤独，而且自觉追逐孤独。早年的崔健若有多年高墙之灾，或许会拥有更加坚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