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的终结”：卡扎菲死后的利比亚

一出42年的独角戏谢幕了。

10月20日，沙漠枭雄卡扎菲随车队逃跑时遭到狙击。利比亚执政当局士兵在下水道里发现身穿内衣的卡扎菲，手持武器的他未作抵抗，束手就擒。

其后，卡扎菲可能被殴打，并遭枪击。利比亚医生透露，腹部中弹是他的致命伤，另有子弹横贯脑部。

在这场为期8个月的革命爆发之前，650万利比亚人被迫成为卡扎菲独角戏的看客。作为唯一的男主角，卡扎菲自1969年掌权登台以来就不疾不徐地控制着剧情发展。剧本是他的三本绿宝书，保留剧目有洛克比空难等。

卡扎菲也许曾是最善于操纵民意的政治稀有物种，他先后更换了革命者、独裁者与流亡者三种面具。40年的权力生物学试验，他完成了革命者基因最充分的变异。

独裁是革命的函数。利比亚新生代再也不甘于做看客，独角戏早已穿帮。2月17日起，他们从班加西开始自编自演新戏。卡扎菲太入戏了，他对权力是如此迷恋。霸占了权力舞台40年后，6月份起他隐匿起来，人们一度猜测独角戏的最后“火炬”如何点燃：逃亡，投降，自杀。

最后，是年轻的革命者帮他完成演出。随着这位惯于上演怪异节目的演员尸体被游街，以绿色为背景的幕布缓缓落下。

孤独地踩在权力的高跷上，沉迷于稳定的虚假幻觉，这是所有独裁者的生存方程式。其实，在屠夫名人堂里，后期的卡扎菲与萨达姆相比相当“本分”。两人都活了69岁，萨达姆42岁掌权，卡扎菲则27岁就掌权。不像萨达姆对外兴兵招致垮台，卡扎菲是国家陷于停滞的祭品。他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发生什么了？”恰恰是他与时代脱节的隐喻。他曾有改写剧本的机会。他的次子赛义夫一度操刀改革，被他叫停。

美国大西洋理事会非洲中心主任Peter Pham说，卡扎菲的死不仅仅给了利比亚人一个交代，更开启了北非地区的和平、稳定和繁荣时代。

20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就卡扎菲死讯发表讲话：“这只是开端的终结，未来充满挑战。”

暂被利比亚过渡委员会主导的这个北非国家，因其重要地理位置，扼北美洲和亚洲海运咽喉，并且手握一成多比重的全球石油，使这个国家的重建，并不平静。

从一个人的利比亚到650万人的利比亚，革命的叙事如何转换？年轻的利比亚能否适应民主的强光照射？

生擒

卡扎菲生前最后几小时是怎样的境况？

在一段未经证实的卡扎菲被生擒的视频曝光画面中，卡扎菲的脸部和上衣凝结着暗红色的血迹，头发凌乱不堪，双手被反绑。利比亚过渡委员会士兵将他从一辆车推搡到另一辆车上。在这一过程中，卡扎菲拼命呼叫，后被抓住头发推到地上，现场响起了枪声。

一代枭雄就此倒地。

利比亚过渡委称他们并未下令杀死卡扎菲，卡扎菲头部中弹是源于当时场面的混乱，卡扎菲的支持者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此外有消息人士称卡扎菲是被随行保镖所杀。

“过渡委”领导人贾布里勒21日引述一份法医报告称，卡扎菲死于头部枪伤。贾布里勒说：“卡扎菲在排水管道中被带出时未作抵抗，当时他被一颗子弹击中右臂，在被带上卡车后，过渡委部队和卡扎菲支持者发生交火，其间卡扎菲头部被子弹击中。”

据说击毙卡扎菲的士兵是头戴棒球帽的18岁少年艾哈迈德?赛巴尼。他从卡扎菲身上取下金手枪，向围观者展示，受到了周围群众的热烈欢迎。他说，他在一个水泥管道中发现了卡扎菲，当时，卡扎菲惊慌地喊着：“别开枪。”

自8月23日利比亚“过渡委”攻陷首都的黎波里，占领卡扎菲大本营阿齐齐亚兵营后，“过渡委”一直在搜捕出逃的卡扎菲及其家人。

近两个月来，“过渡委”将搜捕重点置于卡扎菲的老家苏尔特。10月11日“过渡委”取得枪战胜利，控制了苏尔特局势。与此同时一度传出卡扎菲已经逃往尼日尔或阿尔及利亚。

不过后来被证实是卡扎菲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在8月份前往阿尔及利亚境内避难。为此“过渡委”已经向阿尔及利亚提出了移交要求。

阿联酋阿拉比亚电视台21日说，的黎波里失陷后，卡扎菲立即决定转移到苏尔特，在苏尔特被彻底包围情况恶化后决定突围。然而车队离开城市时遭遇猛烈射击，再陷包围。所有的车辆全部被摧毁，随从被迫分成几组步行逃离。

据称最终卡扎菲藏身地的暴露是由于俘虏向过渡委提供的情报。“过渡委”武装新闻官优素福?萨拉比20日说，一些被俘者透露了卡扎菲及其当政时期的情报部长及总参谋长等人的藏身地点，当局武装随即对这些地点展开搜索。

有士兵称，一个车队试图在20日黎明时分撤离出“过渡委”武装的包围圈。车子停在苏尔特以西三四公里处，但遭到了北约空袭。卡扎菲和几个保镖被迫躲在下水道内，后被抓获。

尽管“过渡委”一再强调，通过一己之力击毙卡扎菲，但有利比亚士兵指出卡扎菲的车队曾遭到北约空袭。

鏖战

前中国驻利比亚大使秦鸿国说：“卡扎菲是败在北约手里，而非反对派手中”。

卡扎菲倒地后，战火暂时止歇，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表示，联军将从21日开始逐级停止在利比亚长达6个月的任务。

今年2月15日利比亚活动人士塔贝尔被捕在班加西引发骚乱后，国际社会持续对利比亚局势进行干预。

就在卡扎菲之子赛义夫宣称再有三天即可扼杀班加西的革命力量时，3月19日北约的首批空袭行动制止了卡扎菲部队向班加西推进。此前3月17日联合国安理会投票授权在利比亚上空建立禁飞区，采取军事行动保护平民。

在北约空中及海上，甚至不排除陆上的军事援助下，“过渡委”与卡扎菲的部队开始长达6个月的武装斗争。着拖鞋的武装人员成为了利比亚战场一景。

领导利比亚革命，并最终夺取政权的“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是3月5日在班加西建立的。这一支包含了民主人士、脱离卡扎菲政权的高官、前王朝遗珠和部族力量的复杂力量，陆续得到了美欧以及中东国家的承认，获得了卡扎菲被冻结的财产。

一边北约等国成立利比亚问题联络小组不断出谋划策，一边是受到制裁弹尽粮绝的卡扎菲部队，胜负终于在8月21日见分晓。这一天“过渡委”攻入首都。当天全球油价下跌。

作为主要的石油出口国之一，利比亚油田通过管道网络接至地中海，利比亚国家石油公司拥有7条输油管道，6个石油储备基地。开战期间利比亚的石油生产一度暂停。

进入9月“过渡委”从班加西迁往的黎波里，利比亚的石油生产开始恢复，法国总统萨科齐和英国总统卡梅伦抵达访问。美国重新向的黎波里派驻大使。

在卡扎菲被捕前两天，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没有告知媒体的情况下突访利比亚，带去4000万美元援助，用于维护军火安全。这一访问被评价为“重塑两国关系”。

10月20日，过渡委部队占领卡扎菲家乡苏尔特，终结了卡扎菲部队最后有组织的抵抗。

前大使秦鸿国认为，卡扎菲被击毙，将鼓励也门、叙利亚等国的革命力量，使阿拉伯革命迎来新动力。

重建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20日就卡扎菲死讯发表讲话：“这只是开端的终结，未来充满挑战。现在是时候所有的利比亚人团结起来，各方武装人员必须放下武器以赢得和平。”

在西方势力协助下的利比亚“过渡委”能否成功成为其他阿拉伯国家效仿的先例还未可知。

“国家过渡委员会” 8月17日宣布了后卡扎菲时代“宪法文件”，承诺推翻卡扎菲后在不超过8个月的时间内把权力移交给民选政权，并制定新宪法。

根据该“宪法文件”，“后卡扎菲时代”的过渡期为8个月，在此期间会开放报禁、党禁，拟定选举法，并成立“基础广泛”的过渡政府，而过渡期满后，利比亚将产生民选的新政府。

“开端的终结”： 卡扎菲死后的利比亚

“过渡委”承诺不仅留用卡扎菲时期的旧官员，也将容纳吸收不同派别和部落，注重种族和部落和解。

然而，“过渡委”面临艰巨的任务。利比亚数十年从未有过现代意义上的政党制度，卡扎菲一手设立的独特的政治体系直接承袭于部落政治。“过渡委”要在几乎一片空白的基础上，建立包括政党、议会、各级政府及军队和警察在内的新政治体系和现代国家。

肩负重担的“过渡委”同时面临内忧外患。卡扎菲死后，“过渡委”最大的任务就是成立临时政府。前中国驻利比亚大使秦鸿国认为，迟迟不能建立起来的临时政府说明，“过渡委”内部对于权力的划分一直不能平衡。

一份Exclusive Analysis的调查报告显示，不仅是权力的划分，在石油和天然气收入的分配上，“过渡委”也很难平衡。各省间分配、各省与中央政府间的分配都可能存在分歧。而以班加西为中心的东部石油重地还存在着分裂风险。

该报告还称，国际刑事法庭通缉犯、仍然在逃的卡扎菲前情报部长赛努西将可能继续领导针对“过渡委”和外国人的暗杀和爆炸行动。报告指出，他的活动范围可能在西南部油田区域，追随者是卡扎菲的同一部落人员。

而Peter Pham则指出，在这场人人都持枪的革命中，收缴武器，特别是搜捕马格里布和萨赫勒地区的武装分子，是“过渡委”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前述美国学者Peter Pham认为，利比亚新政府必将惠及那些帮助它革命的外国力量。“就像1949年后，中国和苏联成为盟友。”

未来

北京大学亚非研究所教授安维华认为，“过渡委”最大的支持者北约与“过渡委”间的关系是一种交换。“过渡委”需要北约的军事实力推翻卡扎菲政权，而美国和欧洲在不断丧失经济和政治影响力时，希望通过彰显军事实力维护原有的政治格局。

今年以来愈演愈烈的美债欧债危机迄今也确实没有全面好转的迹象。

根据美国财政部18日晚间公布的数据显示，8月中国环比减持美债365亿美元，创下近年来最高单月减持纪录。而美国本土对金融机构的不满持续升级。

欧债危机解决计划也迟迟无法出台，法德联合声明表示，欧洲领导人23日峰会时将先讨论解决危机的全面方案，但不会做出任何决策。

更有观察人士直言，炮火争端背后，实质是利益之争。

利比亚石油储量占全球储量的14%左右，是非洲第一大产油国和石油出口国，石油主要出口到欧洲，其石油出口占出口总值的95%以上。

《石油战争》一书作者恩道尔认为控制石油是美国和西方国家的目的。早前他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美国需要支持民主和自由市场，美国的计划就是重演苏联垮台后在东欧国家的策略，引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控制具体国家的经济，迫使石油公司私有化，这样西方石油公司就可以直接对石油进行控制。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言人在卡扎菲被击毙次日宣布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将在未来几周内重返利比亚，以评估那里的经济和金融需求。利比亚目前仍不是这两个组织的成员。

另一方面，利比亚自身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战略地位的重要。

利比亚靠近地中海航路中段，是北美洲美国、西欧和亚洲的中东、西亚、南亚、东南亚、东亚之间海运线的必经之路，也是中东石油运到西欧、美国的必经之路。东接扼欧、亚、非三洲交通枢纽的埃及。

此前由于几大常任理事国等其他国家的支持，过渡委在今年9月份第66届联合国大会上以多数赞成票获得联合国合法席位。

南非国际关系学院学者伊利莎白说，对于谨慎干预革命、未及时承认“过渡委”的国家，将很难在利比亚战后重建中发挥建设性的作用。

Peter Pham表示，“具备审慎的领导能力和政治远见，利比亚的新领导人有机会利用其庞大的石油资源，改造这个国家，将一个麻烦制造者变成北非安全弧的重要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