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虐童事件的看法:扬州的仙鹤(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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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仙鹤

版次:RB21   版名:大家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1-10-20 作者:张承志 

    扬州仙鹤寺平面草图(张承志绘)

    ●张承志

    1

    去年5月有一个奖项要在扬州颁发。我低头暗念,自己与扬州实在阔别太久了,一合眼仿佛看见了晚暮的运河———普哈丁墓的石阶就是码头,一级级的石阶,直直地潜入水里。

    颁奖地点在一个完全看不见古扬州的宾馆;颁奖者是市委书记,自称是我的旧读者,还记得《北方的河》等。我苦笑,应酬一过,便事竟人离。

    我掏出几页复印带来的、田坂兴道书中关于扬州胡商的资料,重新潜入了所剩无几的古迹。长久以来,我已经惯于如一只蜜蜂,千里远投,独自求学,吮吸鲜为人知的知识之蜜。

    而扬州,哪怕我刚刚在奈良看过古朴端庄的唐招提寺,它还是一个谜。史念海说:扬州就是古代的上海。但是它的遗存,不足以证实它天下第一的辉煌古代。书记们听得懂这些话么?不管你怎么仿古造假,古扬州———需要想象才能复原。

    2

    一座仙鹤寺,我几次看都没看懂。还是找来刘致平的《中国伊斯兰建筑》,才从平面上看出端倪。再查对日本田坂兴道史料集成般的巨著,渐渐不由得心中称奇。

    如(左)图,扬州仙鹤寺乃是一座由侧伸的鹤头、长长侧着盘过的廊颈、宽宽双翅组成的附殿、居中的大殿鹤身,以及凸出背后的鹤尾组成。

    读平面唯觉惟妙惟肖,读史料更加不由感叹。可惜如今,仙鹤只是一座断翅、秃尾,只剩独翅瘦身挑一颗头的残缺古建。而霸占砍伐了她千金之躯的,不过是一条嘈杂的马路!

    我又跑到运河上的普哈丁墓。

    普哈丁尼是一位重要的长老。他应该与广州的宛嘎斯、泉州的二先贤关系密切,可惜他的事迹,也湮没在世事的沧桑里。我读着留下他神秘故事的石碑,只觉得那碑文全然是一份谶语。

    河上一派静谧,促人沉心思索。

    大运河水量丰沛,一艘艘驳船次第衔接,在眼前驶过。石阶的倒影,随浪头的波漪摇曳。

    从这里登船下水,南下就直指赣州广州。向北通过周口,一路能抵达洛阳长安。仗着一带活水,天下的物资在这里集散。只因这条运河,扬州被造化成古代的上海,唐朝的名城。

    就像少了从雪山引来的清水,名列西班牙古迹之首的阿兰布拉宫就什么也不是一样———少了这条南北的运河,扬州也什么都不是。

    扬州的不幸,只在抛弃了运河。

    不论在普哈丁墓或是在仙鹤寺,当与扬州父老聊天时,我听说那条马路修筑时,不仅砍了鹤尾,还填了一条叫做汶水的古河道。

    填河铺路之前,汶水曾引来运河水,穿城走巷,流过一座明代的骑河楼。汶水一线,店铺林立,百姓流连,曾是古扬州美不胜收的街景———

    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3

    ———只消废了那嘈杂的马路,疏通壅塞的汶水故道,让大运河的活水清波,穿过明代的过街楼:一条美好的绿地即可出现,被断尾斩翅的仙鹤,也即可脱离伤残!

    这一步棋,给城市以文化、予信仰以空间。一举数得,何乐不为呢?

    一瞬间曾想找那书记谈谈。但我明白,书记怕早已忘了北方的河了。我更知道世间事从来是好事难成。既然事关民心和文化,又何必绕路托人———不如题墨古寺,充做一份呼吁的蓝图。

    就要离开扬州了。

    心里满是仙鹤寺父老的神情。他们无奈,但他们也不能放弃希望,一天天地盼着还给他们的仙鹤一翅一尾的日子。

    沉吟了一会儿,我要来纸笔,为仙鹤寺写了一副对联。

    匆忙旅次,涂抹不工,无非是建议了一个方案:

    仙鹤舒尾振翅,汶水归道扬波

    这就是我扬州三日的点滴。

    也许我就用这么一副对子,报答了仙鹤寺和扬州城的父老。是的,若是把它贴在寺里,墨迹便是无声的呼吁,心愿便永远地托付良知。

    这一回不是北方的河,而是南方的鹤。它是扬州的市政,但它更是我的心事。

    不只如此。拯救天下的古建筑,让扬州的仙鹤扑翅重飞,是众人的事。

    民心就如愚公,早晚终能移山。我坚信早晚会有一天,添乱的沥青被刨掉,汶水的故道被疏通,马路将变成茵茵绿地,运河水在市中一道清流。古老的扬州,将挽救旧貌于一隅。

    到那时,伤残的仙鹤将振翅摇尾,鸣唱千年的沧桑。

    ◎张承志,作家,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