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羽吧:中移动整转改

本文来源于 财新《新世纪》 2012年第5期

出版日期 2012年02月06日

中央高层批示整顿，中移动大整改可能引发SP新一轮震荡，外资首当其冲

财新《新世纪》 记者 赵何娟
 
　　树欲静而风不止。持续两年的中国移动反腐风暴经历了一段表面上的平静，现在又将迎来新一轮飓风。

　　接近中国移动集团的人士向财新《新世纪》透露，2011年11月下旬，中移动腐败窝案专案组就中国移动腐败窝案向相关监察部门呈报了案情报告。中央多位高层在报告上做了重要批示——核心内容是让中国移动认真吸取教训，并进行全方位整顿。

　　12月6日，中国移动集团紧急召开党组扩大会议，传达了上述报告和中央批示；12月9日，又紧急召开全集团视频会议，向各省公司和直属单位的高管传达了上述重要批示及中移动腐败窝案的主要内容和处理意见。

　　接近中国移动的人士评论称，此次对中国移动的整顿要求，所涉级别之高、态度之严厉，为迄今国有垄断领域之少有。

　　中国移动董事长王建宙在高管会议上传达和转述上述报告时称，中移动已总计有11名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因贪腐落马，涉案金额巨大，“触目惊心，令人震惊”。

　　中国移动集团党组书记奚国华在中国移动集团领导工作会议上表示，特别要对照专案组案件报告中指出的问题和对策建议，紧密结合工作实际，“逐条进行自查、逐条落实措施、逐条进行整改”。

　　据财新《新世纪》记者获知，根据中央要求，中移动将围绕三个方向全面整顿：彻底解决增值服务领域外资企业比例过高的问题，将全面严查清理外资比例超过50%的增值服务合作伙伴（下称SP）；与SP的合作将逐步从“收入分成”向“固定劳务支撑费”商业模式的转变；内部管理及用人将全面倡导“以德为先”，加强制度建设。

　　中国移动集团已经向各省级公司传达了中央指示和整顿方针，也引发了企业内部的一些争议，有内部人士评价称“中国移动已从过去求快速发展，开始向求政治稳定转向”。

　　从行业来看，中国移动的反腐风暴和这次大整顿，正处于移动互联网发展的重大转折期，运营商过往在产业链上的强势地位正在发生颠覆性变化。此次调整对中国移动的未来发展，乃至对整个市场生态圈都可能带来重大影响。

　　据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中国联通最近也在酝酿实施近年来最大规模的战略调整，目标直逼中国移动；而中国电信集团在移动互联网方面的一系列举措也受人关注，比如成功签下iPhone4S。

　　在用户和盈利能力上长期远超竞争对手的中国移动，诸多发展计划纷纷放缓，4G建设也远逊预期，整顿飓风之后的中移动，未来发展引人关注。

　　清理“影子外资”

　　在中央领导批示和相关部门提出的几项整改措施中，最令人关注的是将中移动反腐问题提升到国家信息产业安全和政治安全的高度。

　　奚国华称，“中移动反腐败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我们企业内容的管理问题，影响程度已经扩展到了整个行业，提高到了维护国家主权和核心利益，保证信息产业运行安全和政治安全的高度”。

　　这里的信息安全，首先指向的就是中国移动合作伙伴中的外资。根据中移动部署，信息安全将成为下一步整顿的重点：“加强摸底调研，全面清查各合作伙伴（特别是增值业务合作伙伴）的资质、公司属性、与公司的业务合作事项等信息??逐步解决在增值业务领域外资企业过于集中的问题。”

　　整改措施特别强调，要对违反WTO承诺、外资股份超过50%的合作伙伴，按照有关规定进行清理；适当控制增值业务合作伙伴数量、增加合作伙伴安全性评估环节；对新业务制定安全风险防范预案。

　　SP属电信增值服务，允许外资进入，原本就外资较多。国务院曾在2002年1月1日颁布《外商投资电信企业管理规定》（下称《规定》），要求外资在中国经营电信业务须持有相关许可证，而申请许可证的前提是“在中国通过合资公司的形式经营”。对于外资持股比例，要求“基础电信业务不得超过49%”，“增值业务不得超过50%”。这也符合WTO承诺。

　　随着中移动增值业务快速增长，其中蕴藏的巨大的垄断利润令众多资本趋之若鹜，外资也看到了机会。

　　一些国外投资者通过域名授权、注册商标授权等多种形式，与境内增值电信公司合作，规避《规定》要求，进行了超比例的投资。例如，雅虎借用原3721的ICP牌照，eBay借用易趣ICP牌照，亚马逊则借用杰出网ICP牌照。

　　2006年，信息产业部发布《关于加强外商投资经营增值电信业务管理的通知》（下称《通知》），以进一步加强对外资在国内从事电信业务的监管，强调境内电信公司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外国投资者变相租借、让渡、倒卖，也不得以任何方式为外国投资者在中国境内不合法运营电信营业供应资本、场地、设备等。

　　《通知》还强调，境内电信公司在境外上市，必须经国务院信息产业主管部门审查同意，并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获得批准。

　　新一波外资通过收购进入电信增值服务领域的热潮也由此兴起。同年8月，信息产业部公布了五家外企获得增值电信业务许可。

　　2006年4月，英国手机铃声及游戏制造商Monstermob通过发行新股的方式，以8150万美元（4650万英镑，约合6.25亿元人民币）的价格收购北京万讯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万讯通是国内排名前列的SP之一，在国内27个省市都有中移动的SP业务。

　　而此前Monstermob在中国已完成了两笔类似收购，分别是2005年8月以1亿美元收购新东方旗下的联东伟业(Atop Century)，一笔是2006年初以8000万美元收购杭州联梦。

　　直到2009年，仍有澳洲电讯（Telstra）借并购路径进入中移动SP领域。澳洲电讯收购了两家手机内容与在线音乐服务提供商67%的股份。这两家公司分别是闪联互动（China M）和亮点时间（Sharp Point），收购总额达3.02亿澳元(约合1.9亿美元、13.5亿元人民币)， 三年内支付完毕。

　　而据财新《新世纪》记者多方调查了解，澳电表面是收购闪联互动和亮点时间，实际上收购的正是王雷雷实际控制的两家SP企业——创艺和弦与迅捷英翔。王雷雷也因此从中获得巨额套利。空中网董事长兼CEO王雷雷是此次中移动腐败窝案中的重点协助调查对象。

　　从原则上来说，虽然创艺和弦与迅捷英翔均属内资企业，但是通过复杂的股权设置，其背后的实际股东却是外资——这正是此次中央要求中移动“全面清理”的那类外资“影子股东”。

　　但类似的公司在互联网界俯拾皆是，VIE（协议控制）就是一种常见的模式。在SP经历数轮整顿后，存活下来的大SP几乎都有一定的外资背景。

　　此次中移动大整顿，最令业内人士关注的是，“加强摸底调研，全面清查各合作伙伴（特别是增值业务合作伙伴）”，实际上直指VIE模式的企业，这将使很多通过VIE结构在海外上市的知名互联网公司，如搜狐、腾讯、新浪都受到威胁。目前这些公司都是中国移动在SP领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从工信部网站上可查询到，具备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的跨地区企业共有1399家，既包括增值电信业务，也包括基础电信业务，都属于运营商合作伙伴。

　　这些企业表面合规，但背后究竟有多少外资成分仍是一团迷雾，而要揭开谜底，工作量和难度均难以想象。

　　资深互联网人士谢文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如果真的要严格监管，那么腾讯、百度和其他很多上市公司都会面临审查。

　　卓望是中移动控股的最重要的SP公司。中移动集团新CEO李跃上任后不久，即撤销了卓望139公司，原因之一便是其中包括以VIE模式控制的外资。（详见本刊2011年第2期“中移动李跃新政”）。此外，中移动对“卓望系”其它公司的外资股权也重新进行了清理。

　　神州泰岳难重复

　　2011年12月8日，神州泰岳（300002.SZ）发布公告称，与中移动的续约商务谈判仍无实质性结果。

　　2011年10月31日，神州泰岳全资子公司——北京新媒传信科技有限公司与中移动飞信业务开发及运营支撑的合作合同已告到期。是否续约、如何续约，一直备受市场关注。神州泰岳的股价因此在2011年一路狂泻。

　　财新《新世纪》记者采访获知，根据中央的整改要求，中国移动将进一步规范对增值业务的管理，逐步改进增值业务的商务合作模式，实现与合作伙伴运营之间结算从收入分成模式逐步向固定费用模式转变。

　　神州泰岳主要营收和利润都来自中移动的飞信业务，对中移动高度依赖。

　　神州泰岳上市前夕，中移动将原本一年一签的飞信独家运营支撑服务协议改为三年一签，这无疑增加了神州泰岳的上市吸引力。

　　但2011年12月6日，中移动在高层会议上传达了 整改措施，上述改变商务模式的要求，势必触及神州泰岳的根本。业务过分单一依赖中国移动的神州泰岳即便获得续约，以成本为基础的固定费用收入将取代过去的高额利润分成，公司盈利前景未可乐观 。

　　互联网即时通讯市场是一个相对充分竞争的市场，只要中移动愿意，也可以随时替换神州泰岳。2011年7月，中移动将飞信业务正式划拨到广东移动管辖的南方互联网基地运营。

　　在神州泰岳的上半年财报中，关于未来飞信业务的表述已经出现了明显变化——

　　“如果中国移动飞信业务经营状况不佳或者中国移动在未来的合作过程中提出解除或不再与公司续签新的合作合同，或在合作过程中降低与公司的合同结算价格，都将对公司盈利能力产生较大不利影响。”

　　与QQ等竞争对手的高成长性有着根本不同，神州泰岳既不拥有飞信的品牌，也不具备相关知识产权，门槛不高，其主要竞争力即在于与中移动的关系。

　　神州泰岳过去每年的稳定增长与各省级移动对飞信的大力推广分不开，飞信业务一直是各省移动公司每年重要的KPI考核指标。然而，从2011年开始，中移动即调整了对包括飞信在内的移动增值服务KPI指标。

　　2011年一季度以来，受到中移动政策调整不确定性的影响，多个基金对神州泰岳陆续减持，即便有多家证券公司对神州泰岳给出“增持”“持有”等积极评价，神州泰岳股价仍持续下跌。

　　随着固有商业模式的改变，神州泰岳这类增值服务公司的高增长时代将面临终结。

　　商业模式整顿是李跃上台新政的一部分。典型的一例是，卓望信息公司在2011年上半年，就已完全从过去的分成模式改成了劳务支撑费的模式，即中移动每年包干5000万元给卓望信息，其余收入全部上交中移动。

　　这种方式也遭到了业内的批评。很多人认为此举回归计划经济，对移动生态圈将产生毁灭性影响，极大削弱市场竞争活力。谢文就对此不看好：“中移动（这样）改变商业模式，意味着削弱产业链和生态圈，自己做互联网，我不看好。”

　　但根据中央领导批示和相关整改建议，这一模式改革已是大势所趋。

　　与此同时，中移动还在加强监管之手，步骤包括改进决策机制，完善立项、引入合作伙伴等决策程序；对增值业务合作伙伴进行动态监督，不仅业务部门要加强日常监管，财务、审计部门也要对公司收益情况进行定期分析和监控，核心是“要适当控制增值业务合作伙伴数量、增加合作伙伴安全性评估环节”。

　　这也意味着，中移动将逐渐回收增值业务，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不能自己做的则以固定劳务支撑费的形式“外包”合作。

　　边查边改

　　“边查边改”被确定为此轮整改的原则。中国移动终端部总经理吴唯宁于2011年11月底被吉林省检察院带走接受调查，令不少人担心中移动窝案将继续深化、扩散。

　　在2011年12月9日的中移动集团反腐工作会议上，董事长王建宙表示，要坚决摒弃四种错误导向：一是领导认识层面，重发展速度、轻管理；二是干部管理方面，重业绩导向、轻德行综合评价；三是监督管理方面，重监督部门的外部监督、轻职能部门的内部监督；四是制度建设方面，重制度的建立、轻制度的执行和动态改进。

　　在中国移动高速增长的时代，主管增值业务的副总经理鲁向东比较偏重业绩导向，管理风格相对粗放，曾带来了企业效益的迅速增长。在主张细化管理和集中采购的原副总经理李跃与鲁向东互换分管领域，后又擢升为中移动新任总裁之时，市场人士就已敏锐地意识到中移动的管理理念将面临变革。

　　整改措施还提出了“以德为先”的新关键词。中移动集团党组会上亦宣布要对腐败问题“零容忍”，加大惩处和责任追究力度，加大对苗头性问题和人员的管理，旗帜鲜明、坚定不移地反对腐败。

　　据了解，中移动此次整改来势汹汹，具体措施规定得很细。比如，对在各类监督检查中发现有苗头性问题的领导人员，要严格谈话提醒制度，或调离岗位；凡是不严格执行《关于对配偶子女均已移居国（境）外的国家工作人员加强管理的暂行规定》《关于领导干部报告个人有关事项的规定》《中国移动员工收受礼品登记上交管理办法》，存在瞒报、谎报、延时或不报的，一经发现，坚决严肃处理；另外，凡是本单位、本部门发生违法违纪违规行为的，要根据具体情况分清集体责任和个人责任，并分别追究主要领导责任和重要领导责任。

　　据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身陷此轮腐败窝案的中移动无线音乐基地原总经理李向东和集团数据部副总经理马力，均是配偶子女移居海外的“裸官”。

　　据悉，在此次中移动窝案的告一段落后，监察部门重点指出了中移动在物资采购、增值业务、信息安全、干部管理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措施要求。

　　中移动对此提出了整改方案，要求进一步优化制度流程，降低招投标采购风险；加强集中采购力度、加大公开透明监督力度，加强内部监督制约；集中采购不应仅仅是一种形式，而是低成本、廉洁高效运营的重要保证。“严禁各级领导人员在评标前后接触当事人；严禁接受厂家赠送的出国旅游、高档娱乐等。一经发现并查实，将从严处理。”

　　此轮腐败案中，原安徽移动总经理施万中、原四川移动总经理李华、原重庆移动总经理沈长富等，都在省级移动一把手位置任职时间过长，相关部门据此要求中移动严格执行轮岗交流制度。省公司主要负责人在一个地方的任职不超过两个任期（六年）；重点领域和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更要加大轮岗交流力度。将“以德为先”作为用人导向，对重要岗位的拟任人选要严格考察。

　　此外，根据整改计划，中移动还将在投资计划、工程建设、广告宣传、市场营销、业务外包等领域加强管理，因为这些领域“不同程度地存在管理粗放、制度缺失、执行不严、监督不力等问题，且腐败多发”。

　　中移动内部人士向财新《新世纪》记者透露，在中国移动高管受贿来源中，包含有各种高尔夫运动相关费用。高尔夫俨然成为企业高管集中交际的场所。针对此，中央高层还对中移动提出了一项专门要求：不得用公款打高尔夫球，不得在工作时间打高尔夫球，不得接受与公司有业务关系的单位和个人邀请打高尔夫球。同时，集团公司总部工作人员到各省公司出差调研，各省单位也不得为其安排打高尔夫球。

　　财新《新世纪》记者朱以师对此文亦有贡献

　　来源：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02-03/100353218_all.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