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泰基金 办公地址:女性主义眼中的中医和性别——从《繁盛之阴》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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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2007年1月5日《文汇读书周报》

  南腔北调(52)

  女性主义眼中的中医和性别——从《繁盛之阴》谈起

  □ 江晓原 ■ 刘兵

  □ 刘兵兄,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在北京,你和章梅芳花了快两小时时间,竭力试图说服我认识到“女性主义科学史研究”的意义和必要,遗憾的是因为我“顽固不化”,结果你们没有成功。近年常见你在文章中提到美国女学者费侠莉(Charlotte Furth)的工作,这本《繁盛之阴》一出来,马上使我想起上述往事。恰好此书又横跨我的两个研究领域——科学史和性学,更因为最近甚嚣尘上的“中医是伪科学”、“废止中医”之类的争论,这都使我很想和你来讨论此书。

  此书作者多年来致力于研究中国妇女解放、中国女性与身体等问题,此书想必也可归入“女性主义科学史研究”的范畴。在本书第一章就提出的“黄帝的身体”概念,又使人联想到关于身体的研究,正是当下在国际上相当热门的领域。事实上,现今国际上时髦的学术路数,诸如性别、身体、文本、建构、解构、后现代……,大量出现在这本书中,这是否表现了美国学者与中国学者的差别?

  ■ 是的,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我们那次的讨论。只是,不知现在你的“顽固”是否已经“化”了一些否?

  不过,在直接回答你前面的提问之前,先容我说几句不算题外的话。早在十多年前,我写第一篇有关国外女性主义科学史研究的述评文章时,在快结尾时,曾有这样一段话:“1988年,女性主义科学史家希宾格尔谈到:我们还没有关于中国古典科学的社会性别的研究,也没有关于印度次大陆的妇女,及关于非洲或中美和南美洲的科学中妇女(或社会性别)的研究。当然,如果女性主义科学史确有生命力的话,这些研究的出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这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预言,但还是给说中了。

  如今,《繁盛之阴》的中译本能在国内出版,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这能够让更多的中国读者了解西方学者对中国科学史的女性主义研究。我当然无保留地认同此书属于“女性主义科学史研究”的范畴,但觉得需要说明的是,它与你说的“性学”,至少是与那种传统的、狭义上的性学,还是有些区别的。这或许也和书名中的一处误译有关。此书的副标题应该译成“中国医学史上的性别”,而不是“中国医学史上的性”。因为gender这一现在已经成为女性主义特有概念的词,译成“性”会给读者带来一系列严重的误解。

  □ 关于此书副标题的译法,我倒觉得并无不妥。此书中确实毫不躲闪地处理了某些“传统的、狭义上的” 性学课题。例如,在第六章“养生:明代生殖和长寿的身体观”,作者相当内行地讨论了“内丹”——这正是中国传统性学中的典型题目之一。费侠莉正确地指出了内丹修炼者的宗旨“并不仅限于延年益寿,而是在于返老还童以至长生不老”——当然实际上是做不到的。一个外国人, 对与“内丹”这样连许多中国人也搞不清楚的话题,居然能讨论得相当详细深入,谈得头头是道,还基本上没有外行话,那是很不容易的。我看至本书的第六章,开始对这位费侠莉有点佩服起来了。

  ■ 恰恰是标题现在的译法,会使人将注意力更多放在“性学”上,而不是性别上。

  说到中外学者的差异问题,或者说,在涉及到性别研究,或涉及到与性别有关的研究,或涉及到可能与性别有关的研究时,显然差异是巨大的。去年,曾有一篇我与我的学生章梅芳合作的文章发表在《中国科技史杂志》上,题为“女性主义医学史研究的意义——对两个相关科学史研究案例的比较研究”,说的就是中外两个在主题上很相似的医学史研究(其中一个恰恰就是费侠莉的研究)之间因有无性别视角而导致的明显差别。虽然像你所说的那样,“身体、文本、建构、解构、后现代……,大量出现在这本书中”,但此作者最突出的特点,还是性别的视角和理论,这本来也是在题目中所要点明了的。

  □ 我至今认为“性别”的视角可能不是必要的——“性别”的视角能够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在传统的视角中都可以得到。我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别对“性别”太在意了?当然,从宽容和多元的立场出发,我即使自己不使用“性别”的视角,也不会反对别人使用。

  即使我仍然“顽固不化”地用传统的眼光来看这本《繁盛之阴》,你也不必为费侠莉女士抱屈——因为我即使这样看这本书仍然非常有价值。

  例如,在本书的论述中,作者看来是自觉地、而且相当成功地避免了许多西方学者常有的西方中心主义视角。所以她在谈论中国古代的医学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以中医之是非为是非”,而不是将西方现代科学的某些现成理念简单地往中医身上一套了事。这种简单一套的结果,通常只有两种可能:或者宣称中医就是科学,或者宣称中医是“伪科学”。

  这当然会使我们联想到最近甚嚣尘上的所谓“废止中医”、“中医是伪科学”之类的争论。其实,与其为中医是科学还是伪科学争执不休(这种争执又经常要滑向意气用事),何如采纳费侠莉的做法,将中医当作中医去理解呢?反正有这样一门学问,它能够给人治病,有它的疗效,并且得到民众普遍的信任,那它就值得研究,它是不是科学则并不重要。

  ■ 你的这个说法我无法同意,尽管我也可以不反对你以你的视角来解读此书,这亦有你的价值。但实际上,在许多女性主义著作(当然也包括女性主义科学史著作)中,如果没有了性别视角,一是不再成其为女性主义的研究,二是也绝不可能得出其中许多有新意的结论——这些结论在传统视角中是绝不可能得出的。实际上,这里涉及到的是理论与观察的基本问题。正像物理学家海森堡曾讲过的,是理论决定了人们能够观察到什么。没有性别视角,就不可能看到在性别视角中看到的许多东西。正如没有人类学的视角,也无法得出人类学影响下的科学史研究的许多东西一样(费氏的此书亦有人类学视角的存在问题,只是没有性别视角那么突出而已)。

  说到这里,我倒是似乎明白了你在回答中没有说出的东西:我们在性别视角这个问题上的分歧,其实还是表面的,如上所述,我们之间有更本质的分歧——很可能是在科学编史学层次上的。

  仅仅一本书能引起如此之多的讨论和问题,且不说还有那些我们一致同意的、有新意的结论,这本书的价值应该是颇为重大的了吧。

  《繁盛之阴——中国医学史上的性:960~1665》,(美)费侠莉著,甄橙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定价:2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