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tv段位价格表2017:大唐人物谱--四代帝王师友李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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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仕亦隐的四代帝王师友李泌 

  一、唐玄宗时期仕与隐的冲撞

  李泌,字长源,开元十年(722)出生。六世祖李弼鲜卑名徒何弼,是西魏府兵制最高统帅八柱国大将军之一,位居三公,家庭于是从祖籍辽东襄平(今辽宁辽阳市)迁至西魏都城长安(今陕西西安市)。父亲李承休当过县令。李泌早慧,孩提时便读了不少书籍,会作诗文。开元十六年,唐玄宗在皇宫中举行儒佛道三教辩论,一个名叫员俶的九岁儿童口若悬河,压倒众人。玄宗大吃一惊,问是否还有这样的儿童,员俶说:“我舅舅家的李泌和我差不多。”玄宗立即派车去接他。

  李泌召到宫中时,玄宗正在同大臣张说下围棋。玄宗端详着这个孩子,见他只有六七岁光景,挺着肚子,腰显得比身子还粗,幼稚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灵秀。玄宗令张说测试一下他的才能。张说让他当场赋诗四句,每句依次嵌进“方圆动静”四字。李泌沉吟片刻,请张说略加提示。张说做出示范,念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张说话音刚落,李泌便脱口念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张说是出题者,心中有数,所作是就下棋论下棋的具体内容;李泌毫无准备,所作涉及儒家纲常伦理和治国用人等抽象内涵,显得很深沉。张说很满意,祝贺玄宗得到一个奇童。玄宗也异常欢喜,夸奖李泌气度不凡,赠给一束(五匹)绢帛,责成家长好好培养。李泌从此有机会和公卿大臣来往,受到张九龄等大臣的器重。

  宰相张九龄特别喜爱李泌,经常领他来自己卧室内玩。张九龄和严挺之、萧诚关系和睦,但严挺之讨厌萧诚巧言令色,劝张九龄不要和他来往。一天,张九龄突然自言自语:“严挺之太刚劲古板,而萧诚柔弱易制,是值得喜爱的。”就让手下人去请萧诚来一趟。这时李泌恰好在场,对张九龄说:“大人因为正直才从一介平民升迁为宰辅重臣,怎么反倒喜爱那种便佞柔媚的人呢?”张九龄吃了一惊,向李泌表示了谢意,把他称为“小友”。

  李泌逐渐长大,经史著述读得烂熟,对于《周易》尤其有研究。一方面,他以王佐之才自许,想积极用世,有一番作为;另一方面,又深受道教的影响,想飘然出世,成为长生不老的神仙,就过着独身生活,终年吃素,来往于河南的嵩山和陕西的华山、终南山之间。

  天宝年间(742-756),李泌从嵩山来长安,献上《复明堂九鼎议》。他初次被玄宗召见时所表现出的早慧,给玄宗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而这次能以上书再蒙召见。玄宗命他宣讲道教经典《道德经》,听后甚为满意,让他当官,他不肯,就让他待诏翰林,并且供奉东宫,与皇太子李亨为布衣之交。李亨对他十分敬爱,称他为先生。宰相杨国忠是玄宗宠妃杨玉环的堂兄,凭借裙带关系,作威作福,一直嫉妒他的才华,加以刁难、排挤。他于是作诗讥讽杨国忠,云:“青青东门柳(杨柳),岁晏复憔悴。”杨国忠在玄宗前告了状,还说他作《感遇》诗抨击时政。玄宗下令把他斥逐到蕲春郡(治今湖北蕲春县)去。他趁机寄情于山水之间,又过上了自得其乐的隐居生活。

  二、唐肃宗时期为平定叛乱、安定秩序而运筹帷幄

  玄宗后期,胡族出身的将领安禄山一身兼任范阳(驻今北京市)、河东(驻今山西太原市)、平卢(驻今辽宁朝阳市)三个藩镇的节度使,统辖着今河北、山西、内蒙古、东北广大地区的军事力量。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他带领胡汉士兵15万,从范阳南下讨伐杨国忠,接着发展为全面叛乱。叛军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起兵33天,就占领了东都洛阳(今河南洛阳市),前锋直指京师长安的东部门户潼关(今陕西潼关县北)。次年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国号为燕。唐军与叛军在潼关交战,唐军不利,潼关落入叛军之手,长安处在叛军的威胁之下。六月,玄宗仓皇出逃,奔向四川成都。太子李亨北上灵武(今宁夏灵武县),七月,被部下拥立为帝,即唐肃宗,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

  肃宗受命于危难之时,急于搜罗人才,平定叛乱,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当太子时的师友李泌,就派遣使者去接他。恰好李泌这时已从嵩山奔赴灵武,肃宗见到故人,喜出望外。李泌向肃宗分析天下形势,讲述古今成败的经验,肃宗甚为欣赏。他们出则乘马连辔,并行而前,入则同居一室,对榻而卧,和当年布衣之交完全一样。李泌对肃宗自称“山人”,肃宗想让他当右相,他坚辞不受,说:“陛下把山人看作宾友,是山人莫大的光荣,比当右相还高贵,何必要强夺山人的志向呢!”肃宗只好作罢,但事无大小,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肃宗骤然即帝位,还来不及确定立太子的事。在他北赴灵武的途中,经常遇见盗贼,他的次子建宁(寧)王李倓骁勇多智,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卫士,簇拥在他的周围,和盗贼展开激战,保卫了他的安全。肃宗有时不能按时吃上饭,建宁王就会感到没尽到责任,往往情不自禁地哭起来。这样,建宁王赢得了上下一致的好感,军士都瞩目于他。九月,肃宗想任命建宁王为天下兵马元帅,统率大军东征叛军。李泌见微而知著,担心这样做会影响封建秩序和社会安危,给动荡的政局火上浇油,就加以谏阻。他说:“建宁王诚然是元帅之材,但他的哥哥广(廣)平王是嫡长子,有人君气度。如果建宁王当了元帅,立下功劳,岂不是要让广平王成为当今的吴太伯!”(太伯是西周太王古公亶父的长子,太王欲传位于幼子季历及其子昌[后来为周文王],太伯即与弟虞仲出逃至荆,号句[勾]吴,成为后来吴国的始祖,史称吴太伯。)肃宗说:“广平王既然是嫡长子,还当元帅干什么!”李泌分析道:“广平王虽然是嫡长子,但还没有确立为太子。现在中原板荡,国事艰难,四海归心者,必然是号令天下的元帅。建宁王如果当了天下兵马元帅,立下赫赫战功,陛下即使不打算让他当皇储,同他一起立功的将领能善罢甘休吗?太宗、上皇天帝不都是这样当太子、即帝位的!再说太子出征叫‘抚军’,留守叫‘监国’。元帅和抚军,职责一样,何不让广平王出任元帅?”肃宗被说服,就任命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将领们都隶属于他的麾下。建宁王知道后,对李泌表示了感激之情,说这正是自己的愿望。

  一次,肃宗和李泌同军士们一起行进,军士指着他俩悄声议论:“穿黄衣服的是皇上,穿白衣服的是山人。”肃宗知道后,就同李泌商量:“现在是艰难岁月,先生不愿当官,我也不敢强迫。但先生这一身白色服装,和普通百姓的衣着毫无区别,是不是权且把道袍换成公卿大僚那种紫色,我和先生在一起,大家也不至于有什么疑惑。”李泌不得已,只好从命。当他穿上紫袍去拜谢肃宗时,肃宗笑着说:“既然是这身装束,岂能没名号!”肃宗就从怀中掏出事先拟定的诏敕,宣布任命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这是肃宗创立的名号,要李泌以这种身份谋划和处理军国大事。这与自己不愿当官的想法相违背,李泌坚决推辞。肃宗说:“我不敢让先生屈居臣子的地位,只是想让先生出来力挽狂澜。等平定叛乱后,任凭先生实现自己的高尚志向。”李泌只好答应。肃宗还对他说:“先生当年侍奉上皇,后来是我的师友,现在又指导我的儿子广平王,我们祖孙三代都借重于您的道义。”肃宗将元帅府置于灵武的临时皇宫中,由广平王和李泌轮流在府中值班。

  李泌重任在身,非常负责。他对肃宗说:“将领们敬畏陛下的威严,有时当面奏陈军事,情绪紧张,做不到畅所欲言,万一有点差错,为害不浅。我请求陛下允许他们先同广平王和我仔细讨论,我们研究后再上奏,能办的就办,不能办的就算了。”肃宗表示同意。这时,军务繁剧,各地奏状纷至沓来,日以继夜,应接不暇,肃宗责成一律送至元帅府。李泌逐件处理,亟待办理的奏状连夜送进宫中,其馀的天亮后处理。因此,宫门的钥匙就由广平王和李泌掌管。

  肃宗妃子张良娣的祖母是玄宗生母的亲妹妹,玄宗在生母被武则天杀害后,由这位姨妈抚养大,因此,玄宗对张良娣特别宠爱,曾赠与一具七宝马鞍。战争年代,物资紧张,张良娣乘坐如此华美昂贵的马鞍,无疑不合时宜。李泌看在眼里,不得不向肃宗倾诉自己的忧虑,说:“现在战火弥漫,四海分崩,经济凋敝,供应紧张,上层更应该向普天下表示自奉俭约。因此,良娣不应该再乘坐七宝鞍,请将鞍上的珠宝撤下来,用作立战功者的赏赐。”张良娣也是长安人,就指责李泌没有一点乡党情分。肃宗对她解释说:“先生这是为社稷着想。”立即下令取下马鞍上的珍宝。建宁王在廊檐下听到这番对话,感动得泣不成声。肃宗把他召来问起原委,他说:“为儿一直为祸乱未平而忧虑不已,现在见陛下从谏如流,知道祸乱不足平,陛下迎上皇回长安,指日可待,不禁喜极而悲,哭了出来。”张良娣从此厌恶李泌和建宁王。过了不久,肃宗和李泌商量,想把张良娣立为皇后,以取悦玄宗。李泌说:“陛下登极后,群臣期待着能以国事为重,平定叛乱。至于陛下的家事,还是听候上皇的吩咐,稍等一段时间吧。”肃宗予以采纳。

  然而肃宗并未能摆正轻重缓急的关系,仍然不断在小事上作文章。他当太子时,备受玄宗宠信的宰相李林甫多次构陷他,甚至不惜兴起韦坚等大狱,来颠覆他的太子地位。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当上皇帝,认为要立即着手办的事,就是报复李林甫,以发泄郁积心头多年的愤恨。但李林甫已于四年前死去,肃宗就和李泌商量,等从叛军手中收复长安后,挖开李林甫的坟墓,将尸骨烧毁扬散。这么深的仇恨,这么大的决心,李泌要说服他,把他的注意力引导到平定叛乱的大事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李泌胸有成竹,巧妙地利用当时最高的道德原则孝道,来征服他的心。李泌说:“陛下正在着手平定天下,怎么会有闲暇去仇恨死了的人!就是对李林甫焚骨扬灰,他的尸骨已无知觉,有什么用?不过向天下人显示陛下的气度不够恢弘罢了。再说当今这些追随安禄山闹叛乱的人,都是陛下的仇人,如果听说陛下这样对待李林甫,恐怕就要断绝改过自新的愿望,同陛下作对到底了。”肃宗很不高兴,说:“那贼昔日千方百计危害我,弄得我朝不保夕,我能平安熬过来,不过是老天爷成全我。那贼也憎恨先生,不过来不及陷害先生就先死了,先生怎么反倒可怜他呢?”李泌说:“这些情况我岂不知道!只是上皇治理天下四十多年,一片太平欢娱气象,一朝失意,远处巴山蜀水间。南方地湿,气候恶劣,上皇已年过七十,身体欠安,要听说陛下计较旧日恩怨,矛头对着上皇重用的人,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将会愧疚不已,万一因此病倒,陛下岂不落个以天下之大而不能安养君亲的坏名声?”李泌话未说完,肃宗已哭得涕泗交流,仰天拜道:“我没想这么深,是老天爷让先生说这番话的。”他便搂住李泌的脖子,一个劲地哭。

  十月,肃宗进驻彭原(今甘肃庆阳县南)。这时和稍后一段时间,叛军除占领了两京外,还控制了河北、河南一些地方。唐军在朔方藩镇(驻今宁夏灵武县西南)节度使郭子仪和河东藩镇节度使李光弼的率领下,同叛军进行了激烈的斗争。唐廷调回西北边地的防秋戍兵,还联合回纥和西北少数族,共同平定叛乱。面对这种形势,肃宗忧心忡忡,向李泌询问道:“贼势依然强大,什么时候才能平定?”李泌就对他分析形势,提出方略,说:“叛军掳获到金帛子女,都运送到贼窝范阳,这说明安禄山之流只有苟且之心,没有窃据全国的远大志向,因而不足为忧。现在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全是胡族将士,汉人中只有高尚、周挚、严庄等几个败类,其馀的不过是胁从罢了。至于天下大计,这帮人何尝懂得?我看用不了两年工夫,就可以彻底平定叛乱。陛下不能只图速成,王者之师一定要考虑万全之策和长治久安之计,不要留下后患。叛将中善战的只有史思明、张忠志、安守忠、田乾真、阿史那承庆几个人,盘踞在河北和两京。现在如果诏令李光弼从太原出兵井陉(今河北井陉县),郭子仪从冯翊(今陕西大荔县)出兵河东,那么,史思明、张忠志就不敢离开范阳、常山(今河北正定县),安守忠、田乾真就不敢离开长安,即可拴住四个叛将。窃据洛阳的安禄山,身边只有一个阿史那承庆而已。可诏令郭子仪不要夺取华阴(今陕西华阴市),使叛军往来于范阳、长安之间的道路畅通无阻。陛下把征集来的士兵部署在扶风(今陕西扶风县),与郭子仪、李光弼两支队伍交替出击:叛军来救其首就袭击其尾,来救其尾就袭击其首。他们往来数千里,疲于奔命,用不了一年时间就拖垮了。我方则以逸待劳,叛军来了就避开它嚣张的气势,撤退了就乘势追击,不攻城邑,不阻道路,避免消耗,保存实力。到来年春天,可任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使,从塞外领兵南下,令李光弼率军北上,两支队伍互为表里,夹击范阳,抄叛军的老窝。这样,叛军退则无地盘,守则不安宁,我们各路大军一起前往剿灭,必然获得彻底胜利。”肃宗听罢,欣喜异常。

  然而到了第二年,建宁王不仅没能以范阳节度使的身份去执行军事任务,反倒被肃宗下令杀掉。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肃宗对李泌说:“广平王已是元帅,现在再诏令建宁王带兵讨贼,我担心会削弱元帅的权势。因此,我想把广平王立为太子,先生以为怎样?”李泌答道:“我以前已经说过,军事繁剧,应及时处理,至于陛下的家事,还是等上皇裁夺吧。不然的话,后人会怎么猜测陛下在灵武称帝的本意呢?我想这肯定是有人企图制造广平王和我的不和。我请求陛下允许我把这话汇报给他,他一定不敢当太子。”李泌告诉广平王后,广平王说:“这可见先生很理解我的心思,想方设法成全我。” 广平王便拜见肃宗,说:“陛下目前尚且未能迎回上皇,朝夕请安,为儿哪敢当皇储!愿等上皇回宫后再做决定,便是为儿的大幸了。”肃宗夸奖了他。不料张良娣插了一手,想借机泄愤,整掉建宁王和李泌。张良娣的同伙是宦官李辅国,二人狼狈为奸,为害朝政。建宁王曾多次在肃宗前揭发他们的罪行,但他们正承恩受宠,气焰很嚣张,不仅没受处分,反倒节节得意。他们对肃宗说:“建宁王没得到兵权,心怀不满,想谋害广平王。”肃宗盛怒之下,不进行调查核实,就赐建宁王死。李泌这时在河西(今甘肃武威市),失去了挽救建宁王的机会。广平王为自己这个好弟弟被张良娣、李辅国诬陷致死感到很气愤,也为自己和李泌的处境担惊受怕。他见到李泌后,就除掉张良娣、李辅国一事进行商量。李泌说:“这不行,你没见建宁王已遭杀身之祸吗?” 广平王说:“我为先生担忧。”李泌坦然地回答说:“不要紧,我已同主上约定,等京师收复后,我即告退还山,不会有什么祸患。”广平王说:“先生一走,我就更加危险了。”李泌安慰道:“你对皇上要尽孝心;张良娣是个妇人,你顺着她,她不能把你怎样。”

  这时,安禄山在洛阳被其子安庆绪杀掉;郭子仪、李光弼在平定叛乱中立下大功,被授以宰相衔。肃宗担心他们若收复两京,平定四海,便再也无官可赏,大有功高震主之虞,就征求李泌的意见。李泌建议官、爵分开,说:“古代设立官职,用以委任贤能;设立爵位,用以酬赏功勋。汉魏以来,虽然实行郡县制,但对于有功劳的人,也还是裂土分封,世袭爵位。北周、隋朝,都是这样。皇朝初建时,因为没有及时控制住关东地区,所以爵位都虚设,不给实地,食实封的人只是领到一定数量的绢帛而已。太宗想恢复分封制,大臣们意见不一,没能实行,因而只好把官职也用来酬赏功勋。这样做有两点危害:一是才干庸劣就会把职责范围内的事搞糟,二是权力大了就不易驾驭。因此,以功臣身份当大官的,都不为子孙后代深谋远虑,只是利用眼下大权在握去谋取私利,无所不为。如果安禄山封王后有方圆百里的封地,也会加以珍惜,传给后代,就不至于起兵叛乱了。为现实着想,我以为海内安定后,最好还是以爵位、领地封赏功臣,即使大的王国,也不过方圆二三百里,和一个小郡相当,哪会不易控制呢?这对臣子来说,却是传之后代的根本利益,必然会加以重视,不至于胡作非为。”肃宗很赞成。

  二月,肃宗进驻凤翔(今陕西凤翔县)后,西北戍兵都已调入关中,少数民族的援军陆续赶到,江淮地区的租赋也运到了陕南,长安人纷纷从叛军控制下来归。李泌请肃宗实施攻打范阳的计划,但肃宗看到人力物力齐备,就改变了主意,急于收复两京。李泌对他说:“现在收复两京,当然能办到,但叛军暂时受挫,其根本没有动摇,必然再次强大,我们则又要受困,不是久安之策。”肃宗问起理由,李泌说:“我们现在依靠的是西北地区的镇戍部队和少数民族的士兵,他们耐寒怕热。如果凭借他们初来乍到的锐气,去攻打已经疲惫的叛军,必然攻下两京。但现在春气已深,关东会逐渐炎热起来,叛军如果逃回范阳,西北胡汉士兵无事可干,难免会想家,那就留不住了。叛军经过休息整顿,等西北兵一走,必然再次南下,我们讨平他们,可就遥遥无期了。因此,我认为不如把西北兵先调到寒冷的范阳去打仗,只要抄了叛军的老窝,叛军无地可容,就可以根绝祸乱了。”肃宗不听,说:“我急着收复京师,迎回上皇,不能再拖下去了。”

  九月,唐军和回纥兵协同作战,终于收复长安。肃宗将李泌从长安前线召回凤翔,一见面兴冲冲地说:“我已上表请上皇回京师执政,自己退居东宫,谨修臣子之礼。”李泌说:“上皇见表,不会回京师了。”肃宗吃惊地问该怎么办,李泌说:“现在应以群臣的口气再写一份贺表,说陛下在灵武被群臣劝进后,现今已收复京师,一直思念上皇不已,请上皇速回京师,以便自己能尽孝养之道。”肃宗请李泌起草,读后感慨地说:“我本来诚心诚意归政于上皇,先生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以这种口气写表文是我的失误,效果会适得其反。”肃宗立即派使者奉表入四川。玄宗见到前表,曾表示以四川自奉,不再北归,又见后表,才高兴地说:“我还能当天子之父。”于是整装回京。

  这一年多的生活对李泌来说是不寻常的。他从一个隐遁山林、与世无争的道教徒,骤然委身于中枢政局之中,在谋划处理军国大事之际,不断感受着上层人物的残忍、猜忌、倾轧。为了避免郭子仪、李光弼功高震主,肃宗依靠回纥族的力量来收复京师,自己何必再置身于讨嫌的境地。张良娣、李辅国的谗言已经断送了建宁王的性命,这种威胁对于自己和广平王依然存在。中书令崔圆也在忌妒自己的才干和功劳。现在,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他想归山,想在归山前再对保护广平王做一次努力,以稳定局势。

  李泌于是选定了一个机会,请求肃宗践约,准许他归山。肃宗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我同先生忧患多年,现在该一同享乐了,先生怎么急于离我而去?”李泌说:“我不可留下,这有五点理由,愿陛下让我走,免我于一死。”肃宗问哪五点理由,李泌说:“这五点是:我遇陛下太早,陛下任用我太重,宠任我太深,我的功劳太高,事迹太奇。陛下不许我走,就是杀我了。”肃宗说:“没想到先生这样怀疑我,我能杀先生吗?”李泌说:“陛下不干杀我的事,我才敢请求归山,如果真要杀我,我还敢再说什么!我所说自己要被杀头,不是指陛下,是那五点原由。陛下一直对我这么信任,有的事情我尚且不敢说,等天下安宁了,我哪敢再说什么!”肃宗思索了一阵子,问道:“先生是说我没有听从你攻打范阳的计谋吗?”李泌答道:“不是,我指的是建宁王一事。”肃宗说:“建宁王是我的爱子,英勇果断,屡建功劳,我岂不知!但他被小人教坏了,谋害他的哥哥,妄图当太子。我以社稷为重,不得已才除了他。先生还能不知道其中的原委?”李泌说:“建宁王要有这个意思,广平王应当仇恨他,可广平王每次和我谈起他的冤死,都忍不住痛哭流涕。我今天决意辞别陛下,才敢说到这事。陛下过去曾打算任命建宁王为元帅,我请陛下考虑广平王,建宁王如果有二心,理应仇视我,可他却认为我忠于陛下,和我更加亲密。陛下从这事可觉察到他的心事如何了。”肃宗恍然大悟,不禁泪流满面,不忍心再听下去,就说:“先生说得对,但事情已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起了。”李泌看火候已到,继续说道:“我所以旧事重提,只是想提醒陛下以后遇事慎重些。当年天后(武则天)有四个儿子,长子李弘立为太子,天后图谋临朝称制,讨厌太子聪明难制,就将他毒死,立次子雍王李贤为太子。李贤很担忧,就作了《黄台瓜词》,想使天后感动觉悟,但天后不予理睬。李贤被废黜后,死在贬所黔中(今四川彭水县)。《黄台瓜词》这样说:‘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陛下已经摘了一个瓜了,千万不敢再摘了。”肃宗惊讶地说:“哪会有这号事!我当把这首诗书写在绅带上,时时警惕意外情况出现。”李泌深沉地说:“陛下记在心上就行了,何必形之于外呢?”后来,尽管张良娣立为皇后,李辅国继续受重用,但广平王却躲过了伤害。

  这次谈话后,肃宗批准了李泌的请求,诏令供给他三品官的俸禄和隐士服装,李泌便离开了朝廷。这一回,他没有再去两京附近的终南山、华山和嵩山,而去了遥远的湖南衡山。

  三、唐代宗时期再度出山

  宝应元年(762),广平王在肃宗死后即帝位,他就是唐代宗。大概在四五年后,代宗将李泌从衡山征回阔别十年的长安。代宗遵循肃宗时旧例,也赐给他紫色服装,任命为翰林学士,在皇宫中蓬莱殿侧建置书院,让他居住其中。代宗退朝后,常常穿着便服来书院中找他,同他商议军国大事。代宗想让他当宰相,他坚辞拒绝。大历三年(768)端午节,王公贵族都向代宗贡献物品,而李泌没有任何表示。代宗问道:“只有先生一人不曾献物品,这是为什么?”李泌答道:“我住在皇宫中,所有穿戴吃喝全是陛下恩赐的,其馀只有一个躯体而已,拿什么献给陛下?”代宗说:“我所求的正在于先生的躯体。”李泌说:“我的躯体不归陛下所有,还会归谁所有?”代宗说:“先帝想以宰相职位屈待先生而不能如愿,现在先生既然将躯体献给我,当由我来安排,就由不得先生自己了。”李泌问:“陛下想叫我干什么?”代宗说:“我想让先生吃酒肉,娶妻室,享官禄,当俗人。”李泌哭着说:“我辟谷绝粒二十多年,陛下何必使我改变志向!”代宗说:“哭有何用,你在九重之中,还想去哪里?”代宗于是下令由国家提供经费,为他重新安葬双亲,娶前朔方军留后(军镇长官)李暐的外甥女卢氏为妻,在京师安福坊赐给一所第宅,让他轮流在家中和书院中住宿。这样,年近半百的李泌虽然照旧拒不出任宰相,却被迫过上了世俗人的生活。

  一次,代宗和李泌说起建宁王,想厚加褒赠。李泌建议按照玄宗追赠其弟岐王李範为惠文太子、薛王李业为惠宣太子的先例,将建宁王追赠为太子。代宗哭道:“我这位弟弟率先建议先帝北上灵武,成就中兴大业,岐王、薛王哪有这样的功劳?可惜他忠贞不二,反被坏人进谗言杀害。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要立他为皇太弟(皇储)。现在应当把他褒赠为皇帝,以实现我多年的愿望。”代宗于是下诏追赠建宁王为承天皇帝,以帝王礼改葬于顺陵。

  这时,中枢政局中内外朝之争逐渐趋于激烈。李泌不当宰相,而以翰林学士的御用文人身份居于皇宫中参议朝政,必然被作为外朝势力的宰相看作是同宦官一样的内朝势力。一般地说,内朝是皇帝私人的力量,为皇帝所倚重,但是,如果过于跋扈,影响皇帝利益,也必然为皇帝所不容。宦官头子鱼朝恩便是这样。他执掌禁军大权,气焰嚣张,无恶不作,代宗很讨厌他。大历五年,代宗和宰相元载密谋,杀掉鱼朝恩。元载的参与,使得外朝势力占据了上风。元载还想乘机整掉李泌,就对代宗说:“李泌常和亲朋故友在禁军中宴饮,和鱼朝恩关系也很亲密。鱼朝恩的勾当,他应该是知道的。”代宗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势力,就说:“李先生辅佐先帝,禁军将领都是他的老部下,因此,我让他到禁军中和这些故人会晤。诛除鱼朝恩,他也参与了谋划。你不必怀疑他。”但元载一伙仍然对李泌不停地加以攻击。恰在这时,江西观察使请朝廷增派副手,元载就称赞李泌有才干,可充其任,代宗只好批准。就这样,李泌被元载排挤出朝,到洪州(治今江西南昌市)去当江西观察判官。

  元载蛮横放肆,专断独行,必然加剧相权同皇权的冲突。大历十二年,代宗将他杀掉,第二年,便将李泌征回朝中。但宰相常衮又嫉恨、排挤李泌,对代宗说:“汉宣帝打算任用谁为公卿大臣,先让他到地方上去直接处理政事。陛下既然早就想重用李泌,是否让他先去当州刺史,普查人间的利病疾苦,等他回朝汇报政事,再加以重用。”代宗于是诏令李泌去楚州(治今江苏淮安市)当刺史。李泌谢恩时,讲了很多依恋朝廷的话,请求继续留在长安,代宗留下了他。数月之后,常衮又借澧州(治今湖南澧县东)刺史缺员之机,极言南方落后贫穷,须由才略超群的人去治理,李泌最合适。代宗批准了。大历十四年正月,李泌赴任;不久,又改为杭州(治今浙江杭州市)刺史。他在地方官任上,政绩斐然,著称于世。

  四、唐德宗时期从谋士到宰相

  李泌离开长安四个月,代宗病故,唐德宗李适(括)继立。德宗执政初期,一反代宗时对跋扈藩镇姑息的政策,拒绝批准藩镇节度使世袭制,于是今河北、山东、湖北、河南的几个藩镇联兵叛乱,攻掠州县,称王称帝。建中四年(783)初冬,德宗所调发的泾原(今甘肃泾县)士兵五千人赴河南讨伐叛乱,路过长安,因朝廷未给犒赏,让吃些粗粮菜饼,遂发动政变,攻入皇宫,抢劫财物。德宗召禁军抵御,竟无人前来,只好带着王妃、太子、宦官等人,仓皇逃至奉天(今陕西乾县)。居住在长安的前泾原节度使朱泚被变兵拥立为大秦皇帝,发兵围攻奉天,遇到行在都虞候浑瑊的坚决抵抗。正在河北前线平叛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和神策军(中央禁军)大将李晟闻讯后,星夜兼程回救奉天。李怀光击败了朱泚别军,朱泚退守长安,奉天之围解除。

  次年正月,为了全力对付朱泚,德宗下诏罪己,赦免关东的叛乱军阀,致使他们去掉王号,上表谢罪。但到二月,李怀光又发动了叛乱。李怀光出身胡族,性格粗率,勤王途中,说这次祸难罪责全在奸相卢Sì(左“木”右“巳”) ,应该诛杀以谢天下。解除奉天之围,他自以为功劳卓著,希望得到德宗的接见。卢Sì 却加以阻挠,建议德宗令他乘胜收复长安,使他极为失望。他感到自己被奸臣排斥,没有前途,就接连上表揭发卢Sì 的罪恶。德宗不得已,把卢Sì 贬到南方当地方官。李怀光从此心里很不踏实,加上所率领的是地方军队,和李晟所率领的中央禁军相比,物资待遇差别太大,就转而叛唐,与朱泚勾结。看到武人接连不断的叛乱,德宗几乎失去了对所有武人的信赖。他不得已,部署李晟对付朱泚、李怀光,但又不想让他立全功,以免功高难制,就派人向吐蕃族请援兵,答应功成后割安西、北庭两镇(今新疆及其以西的一些地区)给吐蕃,以作报偿。形势已进一步恶化,德宗匆忙逃往梁州治所(今陕西汉中市)。德宗在肃宗灵武登极时是奉节王,曾由李泌指导过读书作文;当太子后,因李泌住在皇宫书院中,也能得便经常来往。这时,德宗想起李泌,急忙下诏将他从杭州征至梁州。李泌当了五年地方官,又来到皇帝身边。

  李晟统领唐军,处在朱泚和李怀光两支叛军之间,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与朱泚军展开决战。德宗派浑瑊率军由梁州北上配合作战,吐蕃两万士兵也赶到关中。浑瑊击败朱泚军,进驻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吐蕃不积极追击朱泚军,反而乘机抢掠武功(今陕西杨凌),又受朱泚厚赂,全军撤回。五月下旬,李晟痛创朱泚军,收复了长安。朱泚逃走,为部下杀掉。七月,德宗回到长安,李泌被授以左散骑常侍的散秩,每天值班于中书省,为德宗咨询军国大事充当顾问。

  一次,德宗对李泌说:“李怀光屯据河中,离长安不远。他统领的朔方军素以精锐著称,达奚小俊等人,都是万人敌。我为此日夜担忧,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泌说:“天下事有很多值得担忧,但河中一事则不必过虑。评估敌方力量,要看其将领如何,不必看其士兵怎样。李怀光是将,达奚小俊之流是兵,不足为忧。李怀光当时解除了奉天之围,朱泚已成败亡之势,李怀光却不能战胜他,反倒同他联合,使得李晟消灭朱泚军,取得大功。现在陛下已经还宫,李怀光不但不束身请罪,反而残杀朝廷使臣,潜伏河中,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部下杀掉,我方将领想动手也没有机会。”后来,浑瑊和马燧率官兵同李怀光进行了几次战斗,李怀光兵败自杀。

  安史之乱中,西北地区防备吐蕃的唐军内调平叛,河西、陇右地区(今甘肃、青海、新疆地区)被吐蕃占领。西北的北庭、安西两镇杳无音讯,人们以为也被吐蕃占领了。直到建中二年,两镇使者绕道入朝,人们才知道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和安西留后郭昕率领军民坚守地盘,与吐蕃对抗。德宗回京后,吐蕃要求唐廷践约割地,德宗打算给他们。李泌说:“安西、北庭两地,控制着西域五十七国和十姓突厥,起着分散吐蕃兵力的作用,使吐蕃不能全力东侵,如果割给吐蕃,关中地区就危如累卵了。再说两镇的官兵和百姓在势孤地偏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为国家坚守地盘近二十年,现在突然割弃给吐蕃,他们一定会痛恨国家,以后随吐蕃入寇,就像报私仇一样。况且吐蕃这次并没有如约参战,而是首鼠两端,抢掠财物,受贼贿赂而去,哪有什么功劳可言,凭什么要割地给他们?”群臣都支持李泌的说法,德宗不得不打消了割地给吐蕃的念头。

  德宗出逃奉天时,浙江东西道节度使韩滉在今江苏南京市到镇江市一带修筑石头城、楼馆、坞堡。十一月,有人说他阴蓄异志,图谋不轨。德宗感到疑惑,就和李泌谈起来。李泌说:“韩滉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播迁在外,他一直贡献绢帛粮食。他所管辖的浙江东西二道共十五个州,盗贼不起,全是他努力的结果。他看到京师出现变故,以为陛下会有南迁之举,准备迎銮驾至江南,这才修筑了石头城。这明明是忠君行为,怎么反倒以为是罪过呢?他为人刚正,不巴结权贵,才招致了种种诽谤。愿陛下仔细查考,我敢保他无罪。”德宗说:“外间议论纷纷,章奏不断,你不曾风闻吗?”李泌说:“我何尝不知!韩滉的儿子韩皋在朝中供职,现在不敢回家探亲,正是由于群议汹汹的缘故。”德宗说:“他的儿子尚且如此惧怕,你怎么还要保他?”李泌说:“韩滉居心如何,我甚为了解。我想上一份奏疏为他申辩,请陛下到时候将奏疏宣示给中书省,以便使朝中百官周知。”德宗劝他不要违背众情,不然会受连累,但他还是上了奏疏,并说这样是为朝廷着想。德宗问:“如何是为朝廷着想?”他答道:“现在各地旱蝗灾害严重,关中地区一斗米值一千文钱,仓库为之空虚。韩滉确实没有谋反的意图,他所在的江东地区已获丰收。希望陛下抓紧宣布我的章奏,以消除群臣对他的疑惑,并当面指示韩皋,让他回家探亲。韩滉定会感动,不再自疑,即可火速向朝廷运送粮食。这岂不是为朝廷着想!”德宗豁然开悟,立即照办。果然,韩滉感动流涕,亲自到江边督运一百万斛粮食至长安。淮南(驻今江苏扬州市)节度使陈少游闻讯,也连忙向朝廷贡献二十万斛粮食。这样,便解决了关中的粮食供应问题。德宗高兴地说:“韩滉居然能感化陈少游。”李泌说:“岂止陈少游,各道节度使恐怕都要争先恐后地入贡粮食呢!”十二月,陈少游死,他手下的大将王韶想自称留后,以接替节度使职务,还准备大肆抢掠。韩滉派人去加以警告,说:“你胆敢为乱,我立即率兵渡江杀你。”王韶惊恐,不敢作恶。德宗知道后,欣喜地对李泌说:“韩滉不仅能安定江东,还能安定淮南,真有大臣风度。先生可谓知人。”德宗从此重用韩滉,任命他为江淮转运使,他便不间断地将江淮地区的粮食绢帛运至长安,使在战争废墟上立足的中央政权有了生机。

  贞元元年(785)正月,德宗想再次起用卢Sì ,遭到众多臣子的抵制。德宗大怒,群臣也不屈从,双方争执激烈,德宗最终让步。当德宗同李泌谈起此事时,李泌说:“这些天,外间私下议论起来,都把陛下比作东汉末世的桓帝、灵帝。我听陛下这么一说,才知道尧、舜也比不上陛下。”德宗听后,乐不可支。

  七月,李泌受命去陕州(治今河南陕县)任职。这时,李怀光尚未平定,陕虢都兵马使达奚抱晖杀害了节度使张劝,要朝廷任命自己为节度使,并勾结李怀光的部下达奚小俊为援。德宗害怕两股势力联合后不好对付,特别是陕州地处水路运输的枢纽,如果由达奚抱晖据以对抗朝廷,江淮物资便无从运入长安,因而任命李泌为陕虢都防御水路运使,前往料理。德宗准备派数千名禁军护送他入境,他加以谢绝,坚持自己单骑前往,理由是:“陕州人并非习惯于犯上作乱,这次作恶者不过是达奚抱晖一小撮而已。如果大批禁军护送我入境,他们一定会利用陕州城三面临山傍河的险峻形势而长期坚壁固守,无从解决问题。我单骑前往,他们兴师动众来对付我,会觉得我不是这种强敌;如果派小军官来杀我,未必不反而为我所用。”德宗于是加授他为陕虢观察使,允许他灵活从事。当他突然出现在陕州城郊时,达奚抱晖不知所措,只好前来迎接。他入城后,做了一些安抚工作,要达奚抱晖祭祀张劝,然后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度馀生,一些胁从者因而放下心,再不为非作歹。德宗本来列了一份75人的名单,要李泌处以死刑。当使臣来催促办理时,他只让押送五人入京,并请免死从军。达奚小俊引兵赴陕州,得知情况变化,急忙退回河中。李泌这个区分打击对象主次的做法,瓦解了叛乱势力的联盟,使朝廷得以化险为夷,集中力量平定李怀光。同时,他组织人力开凿山路,改善了当地的交通状况。

  贞元三年正月,唐廷所征发至西北戍边的四千淮西镇(驻今河南汝南县)士兵,受该镇叛将吴少诚密召而私归,德宗急忙令李泌在陕州加以阻遏。李泌在各个必经路口设下伏兵,又部署军民追杀拦截,几乎全歼叛军,只有47人逃归淮西。德宗原以为陕州兵少,派禁军五千前往援助,半路上听说李泌已获全胜,便全部撤回。此后,德宗调李泌回京,封爵邺侯,授以宰相职务。这次李泌居然没有拒绝。

  这时,国内的叛乱已经平定,德宗对立功将领的猜忌防范愈加明显,将领们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朝夕担忧。六月的一天,李泌和李晟、马燧等人谒见德宗。德宗对他说:“先生在灵武时就该当宰相,却一再辞让。现在我拜你为相,想和你定个盟约:你千万不要报仇,要报恩,我替你报。”李泌答道:“我素来信奉道教,不和人结仇,也无恩可报。我也想和陛下约定,不要杀害功臣。就拿李晟、马燧来说吧,都是为国家立下大功的人,听说有人进谗言陷害他们。当然,陛下绝不会听信那些谗言。我现在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事,是想让他们不再自疑。陛下万一杀害他们,那么,卫士也好,藩镇节帅也好,将会愤恨而反叛,恐怕又会出现变乱。作为臣子,如能蒙受帝王的爱重和信任,就是万幸了,职位算得了什么?我在灵武时不曾有职位,而宰相、将领都受我的调度指挥。陛下以李怀光为太尉,职位达到极点,他反倒恐惧,以至于叛乱。这都是陛下亲眼见到的事。现在李晟、马燧二人,富贵已到极点,陛下如果对他们坦诚相待,使他们安下心来,国家有事则带兵出征,无事则回朝,那该多么快乐啊!因此,我愿陛下不以二人功大而猜忌,二人不以位高而自疑,天下就会永远太平了。”德宗被这番话打动,表示要和二人竭诚相处。二人拜谢,哭泣不已。

  李泌还针对宰相张延赏减省州县官吏一事,请德宗加以恢复。德宗怀疑其必要性,因为这时户口比和平时期减少了三分之一。李泌说:“户口虽然少了,但事务比和平时期多了十倍。陛下要精简官吏,应该是冗员,而不是常员。”德宗于是下令把已裁减的必备官员一律恢复,而把肃宗以来增加的各种无所执掌的带有“兼”、“试”字样的冗员加以裁汰,这部分人的数量占正员的三分之一。李泌又建议精简中央机构,并按旧制,未出阁的诸王不设属官,德宗采纳了。这样,节省下来的俸禄超过了恢复官员的开销,缓解了财政困难,德宗很满意。

  为了进一步缓解财政危机,李泌又筹划了三件事。其一,李泌向德宗奏称:“藩镇和州县在战争年代多违法聚敛,现在国家安定了,他们害怕追究,隐瞒不报。请派使臣到各地宣布诏令,既往不咎,下不为例;已聚敛到的财物,一部分留当地作办公费用,剩下的都运入京师。百姓拖欠官府的赋税,能征收的征收,难征收的干脆免除,如有弄虚作假,悬赏告发,加以处分。”德宗担心这太宽松,国家得不到多少利益。李泌分析道:“法令宽松,百姓喜于免罪,乐于输税,国家所得既多且快。法令峻急,百姓就会竞相隐瞒,不动用刑法就不能得其实情,国家所得既少又慢,不能解除用度上的燃眉之急,财物反而会中饱奸吏的私囊。”德宗称善,立即派使臣办理。其二,李泌建议对于滞留中国的西域使者进行调查登记,绝大部分停止供应,给国家每年省下五十万贯铜钱。河西、陇右被吐蕃占领后,唐和西域的交通被切断,西域各国来华的使者不愿绕道回国,就长期留在长安,由唐政府为使团的人马提供生活经费。李泌得知他们已在长安安家定居,时间长的竟达四十多年,都置办了田地房舍,甚至放债典当,谋取大利,不再愿意回国。李泌就组织人员对这批人进行田宅财产的调查登记,共有四千人,政府不再对他们负担供应。他们都到宰相府来申诉。李泌说:“这都是历届宰相的过失,哪有外国朝贡使臣滞留长安几十年还不让归国的道理?现在可绕道归国,愿意留下的可自行申请当唐臣,由国家安排职务,发放俸禄。”他们竟无一人愿归,都被李泌安排到军队中供职或当兵,禁军力量得以加强;政府视为使臣而提供生活费用的只有十多人。其三,李泌建议边兵屯垦,入粟拜官。他对德宗说:“今年征调了17万关东兵士戍守京西防备吐蕃,一年须供给军粮240万石,每斗价值150文钱,共需钱360万贯。国家连年遭受灾荒、战乱,经费不足,即使有钱,也无粮可买。吐蕃久居原州(治今宁夏固原市)、会州(治今甘肃靖远县)之间,用牛运粮,粮运完了,牛便无所用。我们可通过当地的党项族来买吐蕃的牛,用18万匹绢帛可买六万多头牛。再铸造农具,购买麦种,赐给沿边军镇,募本镇戍卒垦荒种麦。明年收获后,留下多出今年一倍的麦种,剩下的麦子,官府以高出时价五分之一的钱买下来,新种的庄稼也如此处理。戍卒得到好处,愿意从事屯垦者会越来越多。边地人烟稀少,士卒吃的是官粮,打下的粮食卖不出去,价格一定很低。官府买粮看起来高出时价,实际上比内地价格低得多。戍卒屯田致富,就会安心戍边,不想家乡。等三年更代期满,下令愿意留下的以其所垦土地为永业田,家属愿来,即由原籍签发文书,沿途官府提供食宿方便,几年以后,就变成了土著户。”德宗很高兴,下令实施,戍卒十之五六都踊跃应募。李泌又以边地官吏普遍缺员,建议由百姓向国家捐粮而授官,可解决当年边地军粮问题,德宗允诺。

  这年秋天,吐蕃再次大肆寇掠关陇,长安形势危急。而回纥多次向唐请求和亲,改善关系,德宗一直不答应。本来,吐蕃是唐的宿敌,对唐的危害最大,威胁最重,德宗以前的唐代帝王一直把孤立、防御吐蕃作为基本国策。回纥和唐的关系最好,帮助唐廷平定安史叛乱,双方和睦相处,加强贸易。但德宗对于二族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一政策的变化完全由于意气用事。25年前,代宗刚即位,邀请回纥骑兵来内地协同平定安史叛乱。德宗当时是雍王、天下兵马元帅,在陕州统辖唐军。他到回纥军营拜见登里可汗,登里傲慢地指责他未按回纥习俗在帐前舞蹈。唐将药子昂说礼数不当如此,回纥的宰相和车鼻将军责问道:“你们的皇上与我们的可汗已结为兄弟,可汗就是雍王的叔叔,侄儿见叔叔,为什么不舞蹈?”药子昂答道:“元帅是大唐的太子,太子就是储君,哪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的礼节?况且两宫刚刚驾崩,元帅身有丧礼,不该手舞足蹈。”双方争执激烈,车鼻就把药子昂等四位随从唐军长官拉到一边,下令各自痛打一百鞭子,其中二人经一夜而死。回纥说雍王年轻,不懂事,放还本营。德宗从此痛恨回纥,不愿修好。李泌知道德宗气度褊狭,刚愎自用,又蒙受着心灵创伤,更难劝解,因而几次欲说还止,但现在形势危急,不能再保持缄默了。他借边将汇报缺马而朝廷无力供给的机会,对德宗说:“陛下如果采纳我的计策,几年以后,马的价格会低到现价的十分之一。”德宗问其缘故,他说:“希望陛下公正无私,委屈自己而顺从众意,为社稷利益着想,我才敢说。”德宗说:“你何故自疑如此。”他这才亮明观点,要德宗联合北边的回纥、西南的南诏(都城在今云南大理市)、西边的大食(今阿拉伯,时已兼并伊朗)和天竺(今印巴次大陆),以孤立吐蕃,并获得回纥的战马。德宗表示其他政权可以联合,唯独回纥,自己在世时决不和解。李泌于是同他反复讨论十多次,终于说服他与回纥和亲。回纥毗伽可汗喜出望外,上表自称儿臣,愿为唐廷牵制吐蕃。德宗又问李泌:“回纥已经和解,怎样才能与其他政权联合?”李泌分析说:“我们同回纥联合,吐蕃就不敢轻易内犯了。再联合南诏,就会切断吐蕃的右臂。南诏原本臣属朝廷,受杨国忠欺负才叛归吐蕃,但一直为吐蕃的横征暴敛所苦,还想重新归唐。因此,和南诏联合,不存在任何障碍。大食在西域各国中势力最强,和天竺一样,都仰慕中华的国威和文明。二国同吐蕃一直有仇,完全有把握联合。”德宗按李泌的计策行事,就把回纥、南诏两个敌对政权变成了唐的盟友,而使原为吐蕃的这两个盟友变成了它的对头。民族格局的变化导致了唐和吐蕃形势的转变,吐蕃逐渐衰微,对唐的危害大大削弱。

  贞元四年新春伊始,李泌利用财政状况好转的条件,提出解决在京任职官员的俸禄远低于地方官的问题。代宗时,元载认为仕进者都乐于当京官,担心竞争激烈,会影响自己的宰相地位,就制定了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的政策。后来,京官的俸禄尽管有所增加,还是远远低于外官。因此,京官常向外官借债,甚至为了能改任外官,不惜故意犯下过失受贬逐。为了改变这一不合理现象,并协调官吏队伍的关系,李泌建议对京官增加一倍俸禄,但为人阻挠,未能完全实行。

  接着,李泌同德宗进行了一次讨论。有人给德宗上疏说:“我遇见了战国时期秦国的名将白起。他让我上奏朝廷,说他要为国家守卫西部边陲,正月间吐蕃定将内犯,他要破敌以取信。”当吐蕃内犯时,被唐的边将打败,未能深入内地。德宗以为白起的事应验了,要在长安为白起立庙祭祀,并赠为司徒(三公之一,最高荣誉称号)。李泌对德宗说:“古人说国家将要兴盛,听取百姓的意见;将要败亡,才听从神的旨意。现在将帅立了功,陛下不表彰他们,却要褒赏死去千年的白起,恐怕将帅们会为之寒心,涣散斗志。如果在京师立白起庙,大事祈祷,传到各地,将会助长巫风。白起死地本有旧祠,可由官府加以修缮,则不至于骇人听闻。再说白起只是列国将领,赠为三公太重了,可赠为兵部尚书。”德宗笑道:“你对白起也舍不得官位。”李泌说:“人和神,一个理。陛下如不珍惜官位,神也不会以此为荣。”德宗表示同意。

  这时,李泌已经年迈力衰,请求退休,德宗不许;又请增设一位宰相,德宗认为没有合适人选。德宗和李泌议论起称帝十年间所拜的几位宰相,不禁深情地怀念起卢Sì ,说:“卢Sì忠贞耿直,小心谨慎,对我言无不从。人们都说他奸邪,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李泌说:“对陛下言无不从,这难道算是忠臣吗?孔子认为对于国君所说的话,一句都不违抗,便是一句话可以丧失国家。卢Sì不正是这样的人吗?大家都说他奸邪,唯独陛下觉察不到,这正是他奸邪的地方。陛下如能感觉得到,哪会有建中年间的祸乱呢?他为报私仇,杀了宰相杨炎;排挤颜真卿,让颜真卿出使淮西,死于叛乱藩镇之手;又激怒李怀光,使李怀光反叛。多亏陛下英明,把卢Sì贬逐出朝,不然,祸乱何由终止。”德宗说:“建中祸乱爆发前,术士已经预言过,请预先增修奉天城。可见祸乱是天命,不能由卢Sì 负责。”李泌说:“天命一般人说说可以,只有君王和宰相不可以说,因为君王、宰相是制造天命的。如果君王、宰相也说天命,那么礼乐刑政还有什么用?”德宗表示以后不再说天命。德宗还评论了两位宰相,认为杨炎傲慢无礼,崔祐甫褊狭急躁。他夸奖李泌道:“你和他们三人大不一样。我说得对时,你面带喜色;说得不当时,你常有忧容。你虽然也有逆耳之言,我仔细思量,都是你预先讲的,照着办理,就会安定,不照着办,就会出乱子。你的话含意深切,却讲得气色和顺。我和你反复辩论,你虽不让步,但无好胜之心,使我不得不心悦诚服,不能不采纳。因此,我常常为能得到你的辅佐而暗自高兴。”李泌问道:“陛下对其馀的宰相为什么不加以评论?”德宗说:“他们算不上什么宰相,不过徒有其名罢了。宰相应该执掌政事,肃宗、代宗任用你,你虽然不接受宰相的名号,其实才是真正的宰相呢!”德宗于是任命李泌为集贤殿、崇文馆学士、知院事,编修国史。

  贞元五年三月初二(公元789年4月1日),李泌在长安去世,享年68岁,被德宗赠为太子太傅。他平生好谈神仙怪异,曾当着客人的面吩咐家人打扫卫生,说晚上神仙洪崖先生要来家住宿。有人送给他一榼美酒,他又对客人说这是女神仙麻姑送来的。正饮酒间,守门人禀告他某侍郎派人来取榼子,他便将酒倒出,交还榼子,面无丝毫愧色。因此,当时人对他颇有微词。然而当他同德宗谈论白起庙、天命等问题时,又是那样的理智。可见他平素故神其事,不过是在乱世中苟全性命的一种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