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小虫有几次婚姻:文学,作为一种证言——杨显惠访谈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7:36:02

文学,作为一种证言——杨显惠访谈录

 

杨显惠 邵燕君  (原刊《上海文学》2009年第12期)

 

“我写的不是 ‘底层文学’而是‘苦难文学’”

  邵:杨先生,您的作品《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和正在《上海文学》连载的《甘南纪事》涉及的都是敏感地区的敏感人群,“夹边沟”是一批“右派分子”的流放地,三千多名被押右派仅数百人生还;“定西专区”是1960年左右的“大饥荒”在甘肃省内的一个“重灾区”,五千多名孤儿是那场惨绝人寰的大饥荒的见证者;“甘南”是由传统转向现代的藏区,居住在那里的藏民经历过时代的遽变,负载着文化转型的重负。您的写作不仅打开了历史的“禁区”,更以个人叙述、细节描写的方式,将一幕幕惨烈情境撕裂在人们眼前。这些以血肉铭刻的历史,使群体的灾难不再是数字的累加,逼迫已“自然遗忘”或闻所未闻的当代人感同身受地体味,心怀怵惕地反思。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以纪实的态度、文学的形式直面书写这些苦难历史的,这应该算是第一次。所以说,您的写作无论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文学的角度,都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

  不过,有意味的是,尽管您是一位在80年代就曾获全国大奖的老作家,《夹边沟记事》和《定西孤儿院纪事》的震撼力和感染力有目共睹,在艺术上也达到相当成就,但在文坛上并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与此同时,您的作品在社会上却引起越来越大的反响。文坛的冷遇和媒体的热评之间的反差,让人在考量您作品价值的同时,也不得不对主导当下文坛的文学评价体系进行反思。这次访谈,一方面想进一步了解您的创作脉络和理念方法,一方面也想请您从一个一直在潮流之外埋头创作的老作家角度,谈谈对80年代以来文学观念的变化、文学潮流的发展,以及当下创作状况和潮流倾向的看法。

  杨:我是一个笨人,一段时间只能埋头做一件事。文学观念我有,但你说的潮流啊,冷热啊,我都顾不上,我只想在有生之年,把我想写的东西写出来。这大概也就决定了我的“定位”很尴尬,2007年《新京报》在将《定西孤儿院纪事》评为年度图书时,在“致敬词”中说我是个“文学的边缘人、史学的门外汉、新闻的越位者”,这多形象呀!我喜欢他们的说法。他们还说,“《定西孤儿院纪事》是真正的苦难写作。这本书的存在,让过去一年流行的所谓底层文学作品失去了重量,让文学采风和体验生活式写作显得轻佻可笑。”

  “杨显惠与《定西孤儿院纪事》被发现与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有关,与率先连载的《上海文学》有关,与有责任感的公共传媒有关,与文学界无关。”这说法,就和你刚才说的接近了。

  邵:您一直在走自己的路,但却有可能与某种社会思潮或文学热潮不谋而合。比如,《夹边沟记事》问世前两年的1998年,就出现了与“反右”运动相关的书籍出版热潮[1],可以视为“反右”运动四十年后,知识分子,尤其是有“右派”经历的知识分子的群体性回顾和反思。2004年《定西孤儿院纪事》开始连载的时候,也是“底层文学”兴起的时期。“底层文学”是近20年来文学进入“无主潮”阶段后出现的最大也可说是唯一的文学潮流,也是自80年代中期文学开始“向内转”朝“纯文学”方向发展以来,当代作家首次较大规模地关注社会重大现实问题,反应在社会转型中由于制度不公给底层民众造成的苦难。大概在关注现实和关注苦难这两点上,您的写作让人容易与“底层写作”联系起来。您可不可以先谈谈您的写作和“底层写作”的关系?

  杨:《夹边沟记事》和《定西孤儿院纪事》发表以后,有人也把我算到“底层作家”里。实际上,我写的“底层”和这几年文坛很热的“底层文学”的“底层”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底层”写的是下岗工人、农民工等弱势群体的生活。我写的是“反右”、“大饥荒”,这是两个独特的题材范畴,当时的“右派”大部分是干部,最低的也是小学教员——在农村里也是地位比较高的,并非“底层”。目前“底层”的概念不能涵盖我的写作。

  邵:您强调自己的写作和“底层写作”的区别,是否是担心“底层”的阶层概念会局限对您作品广度和深度的理解?

  杨:我的写作和“底层文学”本来就不是一个脉络的,而是对新时期“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延续,是比它们更进一步的追问。我称之为“苦难文学”。我所说的“苦难”是指我们的社会发展、改革的失误及重大政治事件所造成的全民族的不幸。那是玉石俱焚的,底层和上层都在受难。我认为过于拘泥对“底层”的描写对中国文学的发展而言是一种倒退。因为写底层的文学,在欧美俄苏早就有了,甚至社会主义文学的鼻祖高尔基早年的自传三部曲都是底层文学。19世纪俄国的许多作家放弃了优越的生活去流浪,他们的一些游记、小说也都是底层文学。包括马克·吐温、狄更斯也都有对底层的描写。这些底层在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都存在,因为社会永远有底层和上层之分。底层,在1930年代的作品,甚至明清的传奇里都有。我们今天再写底层文学,我觉得没有进步。

  邵:目前对于“底层文学”中“底层”概念的理解,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我个人倾向于将“底层”这个概念窄化,它不等同于“小人物”、“弱势者”、“贫苦人”,而是具有阶级属性,具有时代特征。以“下岗工人”和“农民工”为主体的“底层”是从原有的社会主义中国国家结构中的“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里划分出来的,“底层”的苦难与社会转轨过程中出现的种种制度性不公正直接相关,与资本与权力的结合和压迫直接相关。当前的“底层文学”如果能充分表现出这些特性,就能形成自己的文学特性,从而与文学史上不同时期和地域写底层的文学作品区别开来。刚刚您所说的“底层”的概念,我觉得有点泛化了。按这个的理解,我也可以说苦难到处都存在,也曾被前人反复书写。但我理解您所说的“苦难”不是一个泛化的概念,而是特指政治灾难下受害者遭受的苦难。如在“法西斯”德国有奥斯维辛,在斯大林制下的前苏联有古拉格,在50-60年代的中国有“夹边沟”和“定西孤儿院”。

  杨:对!我的作品,比如《夹边沟记事》写流放“右派”的遭遇,是在社会主义思想改造运动的结果;《定西孤儿院纪事》写“大饥荒”遗孤的苦难,是农业合作化运动所带来的恶果——饥荒发生的真正原因实际上是生产关系遭到破坏。我一直不满从前写“右派”的那些小说,它们没有把“右派”真正的命运和遭遇写出来。1960年的“大饥荒”没有人深刻地表达过。直白地说,我的作品就是对专制主义的激烈批评。我们的民族遭受了那么大的灾难,却没有人认真表达过,一句“母亲打孩子”就放过去了。我放不过去,我要表达愤怒,做个“愤怒的作家”。

  邵: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要和“底层文学”保持一个距离了,因为您的作品背后有强烈的政治批判立场。不过,在我看来,严格意义上的“底层文学”也是具有政治批判性的。不知您有没有看过曹征路的《那儿》,怎么评价这篇小说?

  杨:《那儿》我看过,很喜欢。

  邵:不过,从表面上看,您和曹征路的批判立场是不同的。您的小说是针对集体化道路的,而曹征路的《那儿》则是针对国有企业在私有化过程中被资本的侵吞,呼唤逝去的“英特纳雄纳尔”。

  杨:更深地看,可以说是殊途同归。五十年代以来到今天,几代工人受到了剥夺。当初工人每月的工资只有十几块钱、几十块钱,而他们创造的产值可能上千。到了快退休的时候,厂子却被卖了,福利全都没有了,这种领导集团对工人整体的再剥夺更让人气愤。我若写这些题材,立场也会和曹征路一样。他小说中对“英特纳雄纳尔”的呼唤我以为是一种反讽,国有化发展的过程谁都知道是畸形的,曹征路的写作给人以意味深长的思考

  邵:我倒不觉得曹征路的写作里有反讽之意,这里面恐怕有着“有意味的误读”。我觉得您和曹征路的批评立场和资源是有所不同的,您更根植于批评现实主义传统,他更源于左翼传统。不过,我认为你们在深层处确实是相通的,就是面对制度性的压迫和利益集团的剥夺,站在弱势的被压迫者、被侵害者一边,写出他们的苦难、愤怒和反抗。我相信,如果您处理当下的“底层”题材,也会写出具有强烈批评性和时代性的“底层文学”。

  “苦难文学”是对“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延续和深化

  邵:您说您所写的“苦难文学”是对“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延续和深化,这点让我特别感兴趣。因为,“新时期”以来,当代文学一直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跑。每一种潮流都未能真正深入,刚刚看到似乎要出大作品了,“主战场”已经转移,营寨被连根拔起。文学新潮各领风骚三五年并不奇怪,遗憾的是作家们往往都不甘落伍,一窝蜂地辞旧迎新。文坛标准也往往是“一刀切”,逼得老作家们也不得不改弦更张。而您一直“固执”地走在老路上。你所选择的道路,可以说是逆着文坛主潮而来的。“85新潮”之后,当文坛推崇“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的时候,您注重题材不可替代的价值;当文坛强调虚构、想象时,您注重原始经验的挖掘,并进一步将写实的笔法向纪实的方向推进;90年代以后,当作家们纷纷进入“个人化”写作、书写“日常生活”,并被商业化浪潮席卷后,您坚持书写社会重大题材,自费孤身长旅,以“生命之作”的庄重写下生前未必能够发表的作品。这也无怪乎您的影响在文坛内外形成如此明显的差异:在文坛您一直是边缘的,而当文坛整体被社会边缘化以后,您的写作却因代表了“知识分子的良心和责任感”引起社会的热切关注。我想听您谈谈,这些年来您在文学道路上的选择和坚持。

  杨:我写“命运三部曲”的想法是从90年代初开始的。那时候,中国知识分子遭受重创,文学走入低潮。不久,商业大潮来了,有一些作家开始投笔从商。我当时也重新审视自己,经过思考后我做出选择:一是走向与当时政治“主旋律”更远些的边缘地带;二是当别人进入“个人化写作”或凭想象写作时,我反过来要走向社会,走向真实。我确实是有意选择了走一条和文坛主流相反的路子。不过,在走之前,还是进行了一番“文学实验”的。在开始《夹边沟记事》之前,我写了5个短篇,内容是当初社会主义改造中,一些资本家及其家属向河西移民。这5篇小说发表了3篇。于是我有了信心,从97年开始去夹边沟走访。


  邵:您到甘南调查,就住在藏民家里?

  杨:就住藏民家里。

  邵:听说您心脏不好,还安了心脏起搏器。在高原生活能适应吗?

  杨:还能行。

  邵:您的精神动力来自哪里呢?不止于文学内部吧?

  杨:你说来自文学之内还是文学之外都可以,因为我是读俄罗斯文学长大的。在我的文学观念里,作家必须有使命感、责任感,文学必须有改造社会的功能和征服人心的力量。

  邵:您怎么理解文学的时代性和超越性的关系?比如,有一种观点认为文学不应该与政治、社会结合得那么紧,应该更具有人类性,关注永恒的人性。

  杨:在我看来,文学除了要表达恒久的价值之外,还应该表达时代精神。文学的永恒主题从古到今是没有大的变化的。文学如果只写永恒主题,那现在的作家就不用写作了,因为古代的、国外的作家都写过了。文学应该表现当代人的生存状态、社会关系、以及人们的精神追求。作家应该侧重于永恒主题下面的时代,伟大的作家实际上都写出了他们生活的时代精神。这也就是我关心我们这个时代一些重大事件的原因,我想把我听到的、看到的我们时代的东西写出来,我不愿写其他作家写滥的题材。

  邵:就是说,您认为文学性和社会性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杨:对。在我看来,文学性就是人在社会中的命运、生存状态及其精神追求。文学要表现人性、人的本质,但人是社会中的人,目前文坛写出的作品是空洞的抽象的人。文学应该全面研究人,人既是自然的也是社会的,离开人的思想、社会性,文学也就不存在了。这是我对文学的基本看法。所以,我的写作选材都是有社会和思想意义的。

  邵:您怎么评价80年代中期的文学变革和其后提出的“纯文学”主张?

  杨:当时有两个因素在起作用。一是世界文艺思潮的冲击,二是新潮需要找到新的表达形式。不过90年代以后,文学的“纯文学”转向在很大程度上是绕开时代命题。作家们实际上不愿承担知识分子责任,是一种逃避,在找一种“安全的写作方式”。这样的结果是,文学完全个人化了,不关心社会,对社会的进步产生不了意义,从而失去了读者。因为你不关心社会,社会也就不再关心你。

  邵:那么,在您看来,文学是否必须要有现实介入性?

  杨:我认为,文学必须为社会的进步做出贡献。当然,不能直接写政治,必须通过人来表达。在较高的层次上介入社会政治,进行干预。我赞成文学写社会的人,促进社会的公平、正义、进步。

  以“文学的真实”见证历史


  邵:老实说,在追踪《上海文学》阅读《定西孤儿院纪事》的过程中,在读了几篇之后,我心里渐渐升起了和您“较劲”的劲头,看你这次还能如何打动我?让我欣慰的是,每次我都输了。不管我已经有了多高的心理预期,新作品里总有一个更坚硬的“核儿”突破了我的心理疆域。以极端的题材书写极端的体验以达到极端的震撼效果,这样的作品创作一个或许还不是太难,完成一个系列则是对读者阅读心理的挑战,更是对作家写作能力的极高挑战。您是怎么做到的?

  杨:那些打动你的地方应该也是采访的时候打动我的地方。调查的时候听到很多东西也是雷同的,但总能找到新东西,也就是那些能够作为小说“核儿”的东西,有时是一个情节、一个有意味的细节,有时只是一个场景、一句话。如果采访对象提供的材料丰富的话,就单独写一篇;若不完整,就去调度其他人提供的材料,组合成一篇。应该说是有多少“核儿”才能写多少篇故事。比如,为了写《夹边沟记事》,我寻访了一百多名右派,最后写成21 篇。写《定西孤儿院纪事》采访了150多名孤儿,最后写成22篇。那些经验都是平常人没有的,你可能挨过饿,但不知道人真快饿死的时候什么样。你吃过糠,吃过野菜,不知道人骨头、兽骨头怎么个吃法。要不是身临其境听人讲,凭自己想是想象不出来的。

  邵:这又涉及到经验和想象的关系问题,这也是这些年来文坛创作中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我写那篇评论《定西孤儿院纪事》的文章时,用了一个标题——“贴着地面行走”。后来《小说选刊》也曾用过这句话作为一种写作倡导,这曾引起很多批评家的批评,认为中国作家的写作本来就够贴在地面上的,应该提倡的是想象力和超越性。或许“贴着地面行走”这一提法本身在字面上也容易让人误解,我应该用一个更少歧义的提法突出挖掘原创性经验的意思。不过,我想分歧还是本质性的。我认为,自马原之后,当代创作最缺乏的不是想象而是经验——原创性的想象固然缺乏,但更缺乏的是培养原创性想象的土壤——原创性经验。特别是随着文学的边缘化,越来越多的作家远离时代、偏居一隅,又持续不断地从自己的小头脑、小心灵中挖掘想象。这种想象看似有七十二般变化,实际上跳不出一个既定的圈子。因为想象力的飞翔其实是有疆域限制的,它受制于个人和人类经验的广度。当历史有可怕的经验一直被尘封,当下有大量鲜活的经验不能被作家感受表达时,经验比想象的疆域要大。您的写作之所以总能突破读者的想象边界,就是因为您挖掘出的经验是突破性的,建立在突破性经验上的想象,地基深,底气足,因此才能在人性边缘处顽强而稳健地推进,陡峻而不偏邪,奇异而不诡异。这种“贴着地面行走”,“掘地三尺”式的写作,不但为当代文学提供了新经验,也为想象力的正常发展做了示范。

  杨:我也有过靠想象写小说的时段。我得全国短篇小说奖的那篇小说《这一片大海滩》就基本上就是靠想象写的,除了一些海上经验没有多少真正的经验,那些海上经验也是在朋友家玩的时候知道的。我早期的想象比较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现在全没了。当时年轻,在形式上追新,现在也不追了。现在写作选择的都是最简单最朴实的写法,因为只有这种写法才能配合我要写的内容。每写一个新作品,我都充分准备。人和地方都得熟悉,而且得很熟很熟才行。所有的细节都得搞透了,才能写得真。经验是想象的基础。否则就是胡说。

  邵:很多人读您的小说往往容易被内容本身所震动,但未必体会到其中的艺术匠心。而我觉得您的匠心藏得很深,以致表面上看来全无技巧。

  杨:在艺术上,我追求一种逼近真实的简洁之美。前面说过,我爱看普利策新闻特稿奖的作品,我追求的就是那种简洁、有力、干净、朴素的风格。虽然我要表达自己的态度、倾向,但尽量学新闻写作的方式,全靠剪裁呈现出来,文字上则是不动声色的,将个人的情感剔除得干干净净。我觉得只有这样,作品才具有真实的打动力。

  邵:简洁是不是您一贯的文学追求?

  杨:契诃夫说过“简练就是天才”。我没有别的天才,就只好追求这个了。这种简练,有心的读者是会读出字行间的意味,能抓住他。如果本来三五字就能写出的却用了三五百字,就会冲淡了他的情感。如果啰嗦到读者反感就得不偿失。因此我不太欣赏王蒙后期的写作还有莫言的排比句,而是更喜欢鲁迅、契诃夫、莫泊桑等作家的言简意赅、余味深远。

  邵:这种写法的难度呢?

  杨:关键是要舍得。要舍弃一些东西,选择准确的词句,越含蓄越好。匈牙利的卢卡奇说过:“文本的形式是一种最高抽象,是作者最简练推向高潮的方法”。简洁就是我把作品推向高潮的方法。

  邵:虽然小说有它特有的美感和打动力,但也是有代价的。起码其史料价值可能就降低了。

  杨:等我将来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可能把自己的采访记录整理成史料。

  邵:目前在《上海文学》上连载的《甘南纪事》是您最后一部作品吗?

  杨:不是。我心里还有两部重要的作品要写出来,我想写成长篇小说。十年前我写《夹边沟记事》时,一位特别支持我的朋友担心我坚持不下来。现在我坚持下来了。我在精神上是很强大的,相信能在自己走得动的时候,把该走的地方走下来,在写得动的时候,把该下的东西写下来。

  邵:迄今为止,您的重要作品(《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甘南纪事》)都是在《上海文学》连载的,您和这家杂志有什么特殊的渊源吗?

  杨:什么渊源都没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重我的作品。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上海文学》是很前卫的,很“海派”的,很“纯文学”的,而我的作品很多人认为是很传统的。但陈思和说我的作品很“前卫”,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原刊《上海文学》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