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变成丧尸咬死父亲:[转贴]《红旗谱》:每一页都是虚假和拙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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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谱》:每一页都是虚假和拙劣的(2011-11-23 22:52:55)  老革命孔乙己 于 2011/1/5 19:45:51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文化散论

 

 



梁斌的长篇小说《红旗谱》,是“十七年”里特别重要的作品之一。这部小说一出版,即博得广泛的赞誉。人们争相送上“巨著”、“史诗”一类桂冠。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十七年文学”的一些主流作品,又被一些人称为“红色经典”。而《红旗谱》,则是所谓“红色经典”中的“红色经典”了。

《红旗谱》的版本之混乱,不仅在“十七年文学”史上很罕见,在整个新文学史上,也是很突出的。各种不同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著作和相关研究资料,在介绍《红旗谱》的问世时间时,往往并不一致。二○○七年七月五日的《中国商报》,发表过《〈红旗谱〉的老版本》一文,作者张立。张立自称收藏有六种版本的《红旗谱》。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主办的《燕赵学术》二○○九年秋之卷,发表了田英宣的《谈〈红旗谱〉的版本》一文,对《红旗谱》的版本做了较精细的考索。据田英宣说,中国青年出版社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出版的《红旗谱》,是最初的版本。《红旗谱》初版问世后,梁斌又三次修订。这样,就有四种内容不尽相同的《红旗谱》行世。除中国青年出版社外,其他一些出版社也出版过《红旗谱》,这就更增加了《红旗谱》版式上的混乱。

“文革”期间,我读过《红旗谱》。是何种版本,当时没有留意。但我那时没能读完。那时我上中学,《红旗谱》是如雷贯耳的“名著”。好容易借到一本,兴奋地读起来。但这种兴奋很快便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嚼蜡般的感觉。虽然味同嚼蜡,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读着,总想把它读完。但读到“反割头税”的部分时,书被父亲没收,并亲自送还。于是我初次对《红旗谱》的阅读,便半途而废。至于父亲为何没收,我到文章最后再说。

读了一半的《红旗谱》,给我留下的是味同嚼蜡的记忆。是我那时鉴赏能力太低,以致感受不到这“伟大的史诗”之美妙吗?———这个问题长期困扰着我。二○○四年三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又将《红旗谱》作为“中国文库”第一辑之一种出版。我买了一册,并且再次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读完了。这本中国青年出版社二○○四年三月出版的《红旗谱》,在书末附有“本版次编辑说明”,其中说,“为了尽量保持作品原貌,小说内容据我社一九五八年一月第一版,一九六二年八月北京第十二次印刷本排出”。中国青年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一月版的《红旗谱》,常被认为是该书的初版本,但这是一种误认。田英宣说:“……各记载中的中青社一九五八年一月版当为初版翻印本。此本封面颜色为鸭蛋青色,封底出版日期与初版有异,其他如扉页、正文、封面设计都与初版别无二致。《红旗谱》出版后震动文坛,老少读者竞相捧阅,一时洛阳纸贵,出现一两个月就增印一次的现象一点儿也不奇怪。”(1)这让我知道,我所购买、阅读的这本《红旗谱》,是据初版本排印的。《红旗谱》后来虽修订三次,但当人们谈到《红旗谱》时,还是指最初版本的《红旗谱》。我在本文中分析的,也是这未修订时的版本。

这次重读《红旗谱》,读了不到三分之一,我就明白,当初的味同嚼蜡之感,并非因为鉴赏能力不够,而是因为,这“史诗”、这“名著”,这至今仍被称作是“精品”、“经典”的东西,确实是极其拙劣、不堪卒读的。

“十七年文学”史上有一部分作家、有一部分“名著”的作者,本来是文化程度很低、文学修养几近于零的。《高玉宝》的作者高玉宝,在这方面具有代表性。当高玉宝开始创作自传体长篇小说《高玉宝》时,还是一个“文盲战士”。高玉宝后来自述道:“我这个文盲战士尝尽了没有文化而学写书的那种艰难的苦滋味儿。当时,我不识几个字,也不懂什么叫文学和小说……那时我写小说的最大困难是不识字,我想写的事儿多,但会写的字却很少,每写一句话,十个字就有九个字不会写……怎么办?我只好想个笨办法,不会写的字,就用画图和各种符号来代替,我为写这本书累得吐了血。”(2)“十个字就有九个不会写”,以致回到“象形文字”时代,虽然是极端的例子,但文化积累薄削、文学欣赏经验贫乏,在那时期的作家群体中,却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写《红旗谱》时的梁斌,当然比写《高玉宝》时的高玉宝,文化程度要高出许多。按当时的标准,梁斌应算是知识分子。在写《红旗谱》时,梁斌也已有过一定的创作经验。字基本上不会写,以致只能用图画来代替的情形,在梁斌那里不会出现。但是,从《红旗谱》来看,梁斌显然还不具备创作小说的基本能力。以梁斌的叙事才华,即使是一个很短的故事,也不可能讲好的。

情节是小说的要素,在长篇小说中,情节尤其重要。《红旗谱》是故事性非常强的作品,可以说主要靠情节支撑。而《红旗谱》的情节叙述,往往是荒诞不经、前后矛盾的。可以说,《红旗谱》通篇都是由经不起推敲的情节组成。

细节在小说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精彩的细节,会为小说增色,而拙劣的细节则让人大倒胃口。有时候,一个拙劣的细节,就足以让人不再有读下去的兴趣和毅力。而《红旗谱》中,拙劣的细节则可谓俯拾即是。

人物形象在《红旗谱》这种小说中当然是最为重要的。塑造人物形象,是《红旗谱》的中心任务。情节也好,细节也好,都不过是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段。既然细节和情节是荒诞和拙劣的,人物形象当然也不会有神采。

至于《红旗谱》的叙述语言,是十分单调枯燥的。文化水平和文学修养的欠缺,使得梁斌的词汇很贫乏。写愤怒,无论谁的愤怒,都永远是同样的几个词;写喜悦,无论谁的喜悦,也永远是相同的那几个词。空话、套话,也触目皆是。更有甚者,文理不通的话、荒谬绝伦的话,也时有所见。

《红旗谱》,是一个基本上不会写小说的人写的小说,是一个不具备起码的叙事能力的人讲的长篇故事。这样的作品,居然一问世即“洛阳纸贵”,居然至今仍被一些人说成是“经典”,这倒真是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

 

 

情节当然有赖于作者想象和虚构的能力。情节的荒诞不经和前后矛盾,首先意味着创作者想象和虚构的能力十分低下。而一个长篇小说的创作者,如果想象的虚构的能力十分低下,那情节的荒诞不经和前后矛盾,就不会是个别现象。梁斌想象和虚构的能力,显然是十分低下的,因而,《红旗谱》全书,不妨说是由一连串的荒诞不经、前后矛盾的情节组成。这里当然不能一一分析,只能略举数例。

例一:所谓“朱老巩大闹柳树林”

《红旗谱》一开头,写的是朱老巩为保护古钟而与地主冯兰池发生冲突,以致气得吐血身亡的故事,这是全书的“楔子”。后面的仇恨、斗争,都与这“楔子”所写的故事密切相关。听说冯兰池要砸古钟,朱老巩决心誓死捍卫之。出事前的晚上,朱老巩睡不着,在油灯下磨铡刀,“磨得刀锋雪亮”。见儿子虎子(也就是后来着力塑造的朱老忠)睁眼在看,便吩咐虎子第二天一早就到千里堤上去“看着”,若有人来砸钟,“快来告诉我”。第二天早晨,虎子果然在堤上发现两个来砸钟的人,便飞速回家报信。当虎子回到家时,“朱老巩又在磨着一把大斧子,听得说,用手指头试试锋刃,放在一边,皱起眉头想了想,拿脚走上长堤去。他猫下腰,直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压低嗓音问:‘你们想干什么?’”。朱老巩与受雇于冯兰池的两个铜匠的争吵,引来了冯兰池本人。朱老巩与冯兰池撕扯了起来。冯兰池一会儿“把朱老巩从长堤上拽下来,拉到大柳树林子里”,一会儿“又把朱老巩从柳树林子拉上千里堤”。正在朱老巩被冯兰池拉上拽下时,严老祥手持斧子赶来了。见严老祥来了,朱老巩才“慌忙跑回家去,扯出那个铡刀片……又跑上了大堤”。双方僵持时,严老尚来了,把朱老巩和严老祥拉到街上的荤馆里,叫上酒菜。三人正吃喝时,“听得漫天里当啷一声响……又听得连连响了好几声”,是铜钟被砸碎了,这时,“朱老巩明白过来,是调虎离山计。他一时气炸了肺,眼睁睁看着严老尚,吐了两口鲜血,倒在地上,脸上像蜡渣一般黄”。朱老巩被严老祥“挟”回家后,在炕上躺了半个月,终于吐血死去。临死,对儿子说:“咱被他们欺侮了多少代,咳!我这一代又完了!要记住,你久后一日,只要有口气,就要为我报仇……”

小说对这一事件的叙述,多有莫明其妙之语。例如,当朱老巩吐血倒地而被弄回家后,作者写道,“这场架直打了一天。太阳平西了,四十八村的人们还在千里堤上愣着”。说“打架”,其实是言过其实的。在整个过程中,朱老巩与冯兰池有过一番撕扯,并没有拳来脚往。说“打了一天”,则是前言不搭后语。事情开始时是清晨。朱、冯撕扯一番后,朱、严就被严老尚骗走,而铜钟随即便被砸碎,这个过程充其量只能持续几个小时,怎么会是“一天”?———类似的丝毫经不起推敲的叙述,在《红旗谱》中比比皆是。在对这个情节的叙述中,这样的谬误实在不算什么,后面还有更荒谬之处。

朱老巩一夜未眠,磨了铡刀又磨斧子,又叫虎子到堤上盯着。当虎子急匆匆回来报信时,朱老巩本来应该提起斧子或铡刀就往堤上奔。因为铜匠只要一锤下去,古钟就毁了。然而,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朱老巩的反应却是“用手指头试试锋刃,放在一边,皱起眉头想了想”。这“试”、这“皱”、这“想”,都十分有违常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思试锋刃?又哪容得再皱眉思想?更离奇的是,朱老巩试过锋刃后又放下,赤手空拳上了大堤。一夜不睡,磨快了铡刀又磨利了斧子,不就是为了当有人砸钟时能刀砍斧劈吗?而事到临头,却既不带刀又不携斧,真不知是怎样“想”的。朱老巩上堤后,对两个铜匠“猫下腰”、“压低嗓音”,这也匪夷所思。这本来应该是挺胸怒斥的。“猫下腰”难道更威严?“压低嗓音”难道怕惊动了谁?或者,猫腰低声,才更有英雄气概?前面交待朱老巩“个子不高”。“个子不高”再“猫下腰”,岂不是要么对着铜匠的裤裆说话,要么仰着脸说话?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样的朱老巩,不像是一个英雄好汉,倒像是一个脑子有些不正常的人。

“朱老巩,庄稼人出身,跳跶过拳脚,轰过脚车,扛了一辈子长工。这人正在壮年,个子不高,身子骨儿筋条,怒恼起来,喊声像打雷。”这是小说对朱老巩的介绍。这样的一个练过武功、正值壮年、身体结实的好汉,却被从小四体不勤的地主冯兰池像老鹰抓小鸡一般从堤上拉到堤下,又从堤下拽到堤上,这又怎样解释?朱老巩和严老祥随严老尚走后,古钟这边就安静、消停了,冯兰池就可命令铜匠砸钟了。但本来很急的冯兰池却很不急了。直等到三人在荤馆坐定,酒菜上来,朱老巩“喝了两盅酒”,冯兰池才下令砸钟,这又是何道理?这么长的时间,冯兰池们围着古钟干什么?朱老巩本来要以生命保护古钟,磨了刀又磨斧,就是打算拼命。豪言壮语早就放出去了,四十八村的人都知道朱老巩为护古钟要与人拼命了。既如此,当听到古钟被砸碎的声音后,应该立即提刀赶回柳树林,找冯兰池拼命才是。如果认为是严老尚骗了自己,应该先剁了严老尚,再去砍冯兰池。但朱老巩却一听到砸钟声,便吐血倒地,并且从此不起。一条壮汉,怎么如此容易气死呢?冯兰池要砸钟,是早就知道的,并且已经为护钟而与冯兰池撕扯过了。钟终于被砸,并不算突如其来的打击,要说这打击太大,也说不过去。不是说祖祖辈辈都被冯家欺侮么?不是自己也从小就被恶霸地主欺侮么?一代又一代,一年复一年,应该有很强的承受力了。如果这样的事就能把朱老巩气死,那他的祖上应该早就被气死了。

在对所谓“朱老巩大闹柳树林”的叙述中,不着腔不着调之处,还有许多。例如,当铜匠执意要砸钟时,“朱老巩跑上去。把脑袋钻在油锤底下,张开两条臂膀,搂护着古钟说:‘呸!要砸钟,得先砸死我!’小虎子一看,油锤就要击在父亲的脑壳上,他两步窜上去,搂紧爹的脑袋,哭出来说:‘要砸死我爹,得先砸死我!’”于是,“铜匠干睁着大眼,不敢落下油锤”。这时,作者写了这样一段:“小虎子两手抹着眼睛,他想不到父亲披星星戴月亮,做了半辈子苦活,走到这步田地上!”这段话实在是没头没脑。古钟本来属于四十八村共有,冯兰池要砸,欺侮的是四十八村的成千上万人,别人不出头,朱老巩自然也可不出头。朱老巩是为四十八村人打抱不平,才站到了油锤前面的,并不是有人逼得他非走出这一步不可。何况,父子两人一齐用身体护住铜钟,这是一件悲壮的事,是朱老巩一生最精彩最辉煌的时刻。既如此,“想不到……走到这步田地上!”的说法,不是太离谱吗?再说,“披星星戴月亮,做了半辈子苦活”,与保护古钟这一举动,没有丝毫关系。从这段话的口气来看,因为朱老巩披星戴月半辈子,所以不应该落到“这步田地”。然而,为什么半辈子披星戴月,就不应该来保护古钟呢?———类似的毫无逻辑的叙述,在《红旗谱》中,每一页都存在着。

朱老巩的举动,被说成“大闹柳树林”。其实,“大闹”显然有些夸大其词。朱老巩的所谓“大闹”,不过与冯兰池撕扯过一番,再用身体挡住一阵古钟。然后,便是被骗去喝酒吃肉,在喝酒吃肉时吐血倒地,一病不起。这与“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朱老巩死后,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英雄,数十年过去,人们还一直记得他。这其实也并不合常理。如果朱老巩真是死于搏斗中,真是在与冯家的刀来斧往中被杀害,真的是遍体鳞伤地死去,那说他“大闹”、说他是“英雄”,都还说得过去。但在整个过程中,朱老巩并没有挨一下打,并没有受半点伤,应该说他死得很窝囊。如果说朱老巩是“英雄”,那严老祥也应该是。严老祥的表现并不比朱老巩逊色,只不过朱老巩气死了,而严老祥却活了下来———梁斌极力要把朱老巩塑造成一个草莽英雄,却并不懂得应该怎样塑造。

《红旗谱》全书着力塑造的人物之一,是朱老忠。而朱老忠的情感基调,是对冯兰池的仇恨。所谓“朱老巩大闹柳树林”这一楔子,是为朱老忠的仇恨确立一个源头。朱老巩临死时对朱老忠说:“只要有口气,就要为我报仇。”朱老忠怀着满腔仇恨到了关东,三十年后,拖家带口回到家乡,就是要“报这份血仇”。但这仇恨却实在有些空忽、有些落不到实处。如果朱老巩是直接死于冯兰池之手,那说这是一份“血仇”也还不算勉强;但冯兰池并没有直接伤害朱老巩,对朱老巩的死,冯兰池充其量只有间接责任。梁斌虽然极力要让朱老忠与冯家有血海深仇,但却不懂得怎样让这种仇恨合乎情合乎理地产生。

例二:朱老忠回乡

朱老巩死后,朱老忠和姐姐相依为命。一天晚上,两个强人闯进家中,将少年朱老忠捆住,强暴了姐姐。第二天一早,在姐姐催逼下,朱老忠丢下姐姐,闯了关东。三十年后,朱老忠带着在关东娶下的妻子和生下的两个儿子,踏上了回乡报仇的路。从在保定火车站下车,到回到锁井镇定居下来,这过程叙述得破绽百出。

朱老忠一出车站,走进候车室,一眼就认出了儿时伙伴、严老祥的儿子严志和:“进了候车室,看见一个人,在售票处窗口背身站着……朱老忠看他的长身腰,长脑瓜门儿,挺实的腰膀,心上一曲连,急跳了几下,扪着心窝说:‘嗬!好面熟的人!’”这里的所谓“背身站着”,就是面向窗口背对朱老忠一家而站着。下面的描写也能证明这一点。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朱老忠故意走过去,用被套角儿把那人碰了一下,那人“慢搭搭回过头来”。既然是“回过头来”,那就的确是背对着朱老忠的。既然是背对着朱老忠,朱老忠如何看见他的“长脑瓜门儿”?又如何觉得他“好面熟”?当这人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干吗碰我”后,朱老忠于是确信自己判断无误,“朱老忠……听语声,看相貌,心里肯定说:‘是,一定是志和’”。三十年前,他们分别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三十年后,他们相遇时,都已是四十几岁的中年。就算其他什么都不变化,只要发育正常,“语声”也一定会变化的。如何能从一个中年男子的“语声”判断出他就是儿时的伙伴?当然,实际上,只要发育正常,一切都会变化,身腰、腰膀、相貌,都不可能与三十年前的少年时期相同。从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腰、腰膀、相貌,认出他少儿时期的身腰、腰膀、相貌,这不是痴人说梦吗?稍有常识的小说家,都不会犯这种错误。稍有逻辑感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谎言”。

朱老忠认出严志和后,跑过来“一把抄住那人的手腕子”,说“兄弟!你在这儿发什么愣”。严志和先是“把手一甩”,说“你认错人了吧”。朱老忠则又“攥住他的手”,哈哈大笑地说,“没有,我没认错人”。当严志和终于认出朱老忠时,小说这样写他的表现:“他‘啊’了一声,扬起颏儿,扳着指头,暗暗算计。摇摇头,悄悄儿说:‘三十年,三十年不见了啊!’迈开大步赶过来,抬起长胳膊搂住朱老忠。”这也是一段让人忍俊不禁的话。三十年不通音信的好友,相互认出后,第一个动作怎么会是掐指计数别离的年数?怎么会是计数完年数后再来“搂”住老友?计算出年数后,为什么要“悄悄儿”地说?至于“迈开大步赶过来”,就更是滑稽了。“迈开大步”,总要两人之间有一定距离;但两人本是紧挨着的,严志和的手还被朱老忠“攥”着呢,如何“迈开大步”?

朱老忠一家和严志和在城里一小客店住下后,朱老忠就向严志和打听村里的事。严志和说冯兰池更霸道了,而一些人为拍冯兰池马屁,送了他一个大号,叫“冯老兰”。“这时,朱老忠心里那个火球,一下子蹿上天灵盖,脸上腾地红起来。闪开怀襟,把茶碗在桌子上一顿,伸手拍拍头顶,倒背了手儿走来走去。又停住脚看看窗外,闭住嘴缄默了老半天。”“朱老忠一时气愤,浑身一颤,右大腿一簸,一下子碰着桌子档儿。哗啦一声,把茶壶茶碗颠了老高,桌子上汤水横流。这时,朱老忠猛醒了过来,伸开胳膊搂住茶壶,不叫滚落地上。”在这样浓墨重彩地叙述了朱老忠的愤怒表现后,小说紧接着竟然是这样一段:“严志和并没有看出朱老忠心气不舒,心里想:‘这人儿,倒是山南海北闯荡惯了,变得一点没有火性’”。朱老忠以一系列动作把“火性”表现得那样明显,严志和却没有看出他心中的“不舒”,却认为他“一点没有火性”———这样的叙述,真如同梦呓。这种梦呓般的叙述,下面还继续着。紧接着,小说写道:

 

朱老忠抽着烟,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儿。猛然间放开铜嗓子说:“好!他更加厉害了。好,出水才看两腿泥!”一下子震得屋子里嗡嗡地响。一说到锁井镇上冯老兰,好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他不露声色,暗自思忖……

严志和直了直腰,看着朱老忠愣了一下,想:“别看不动声色,脾气许是越发耿直了。”

 

明明“放开铜嗓子”震得“屋子里嗡嗡地响”,可谓“声”与“色”都“露”了、“动”了,却又说“声”与“色”都不“露”不“动”,真不知作者怎么如此“前言”不搭“后语”。

朱老忠之所以在保定火车站遇到严志和,是因为严志和也打算闯关东。两人相遇后,到客店住下。朱老忠先问了冯兰池的情况,严志和向他说了一大堆。接着,严志和又说到父亲严老祥为何闯关东,说到自己为何要闯关东,并且强调自己闯关东的目的之一,是找回父亲严老祥。两人说了半天话,朱老忠极力劝严志和留下。这时,小说有这样的叙述:“朱老忠说:‘我怕你懵着头去了,人找不回来,你也回不到老家了。’说了这句话,抽着烟,在屋子里走动了几步。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抬起颏儿问:‘我那老姐姐呢?’”父亲朱老巩死后,虎子(少年朱老忠)与姐姐相依为命。那天晚上,两个“强人”强暴了姐姐。姐姐怕弟弟遭人算计,才逼他远走关东。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分离,三十年不通音信,三十年间,朱老忠应该每日每夜思念着姐姐,应该无时无刻不担忧着、牵挂着姐姐;否则,就是没有人性。而回到家乡,见到故人,首先应该打听的,就是姐姐的情形,否则就太有违天理和人情。而朱老忠在与严志和火车站初遇时没有问,在与严志和客店住下后没有马上问,只是在别的事问了半天后,才“猛然想起”姐姐!严志和没有回答朱老忠对姐姐的询问,朱老忠竟然也不追问———天底下还有如此不三不四的人吗?

例三:大贵的去与回

前言不搭后语、上言不搭下语的叙述,极其有违常情常理的叙述,在《红旗谱》中是大量存在的。可以说,每一页都有让我感到难以忍受的虚假和拙劣。上面的两例,出自书的开头部分。下面,再从中间和结尾部分选取几例。

第十三章,写朱老忠的大儿子大贵正月里在集上看戏,被抓了壮丁。小说把这写成一件大灾祸。朱老忠一家急得团团转不说,“严志和、朱老明、朱老星、伍老拔,朋友们都赶到了,一个个大睁着眼睛,为老朋友不幸的命运捏一把汗”。为了能让大贵免去兵役,说是花多少钱都愿意。朱老忠又请声称能让大贵留下的冯二狗喝酒吃肉,但大贵还是随军队走了。第二十九章,严志和的小儿子江涛,为发动“反割头税”运动而来到朱老忠家,一进门却见大贵在喂猪,大吃一惊。原来大贵开小差跑回来了。朱、严两家是所谓“生死之交”,“亲如一家”。大贵回来了,邻里们竟然不知,已是荒唐。严志和一家竟然也不知,就更是说不过去。大贵走时,不是全村都当成一件大事么,不是许多人都赶到朱老忠家中商量对策么,怎么几年后回来了,都不跟邻里招呼一声?其他人家不知也就算了,连严志和一家也不知,那还叫什么“生死之交”和“亲如一家”?大贵回来后如果不马上去严家看看,那朱家父子岂不是太不懂情理、太没有礼貌?尤其荒谬的是,大贵之所以回来了,是朱老忠“去了个信叫他回家来”。在兵荒马乱的年月被抓了壮丁的人,跟着军队东跑西窜,哪里能随时收到家中的信。如果能够如此轻易地回来,当初又何必视被“抓兵”为天大的祸事?

例四:对春兰的“扛”与“拉”

第十六章,运涛和春兰在看瓜的窝棚里聊天,激起春兰的父亲老驴头的雷霆之怒,从而对春兰有了一顿痛打。这件事的发生就十分没来由,这且不说它,小说对这过程的叙述,也十分可笑。当老驴头拿着铁锹追出来时,运涛的表现是,“把春兰扛在肩上,撒腿就往堤上跑”。“运涛扛着春兰,跑了半里地,越跑,他觉得肩上越是沉重。”春兰已是大姑娘,总有百来斤吧。如果是同样分量的一块石头、一袋粮食,一个小伙子扛在肩上跑上一段路,还有可能;可这是一个大活人。一个小伙子要把一个大活人扛在肩上“跑”,并且跑“上”大堤,除非他有异于常人的“功夫”,但小说中的运涛并没有这种超凡的体力。运涛不得不把春兰放下后,老驴头赶上来,“一把抓住春兰满脑袋头发……他不肯一下子把春兰杀死,扬起锹柄,在她身上乱打”,“老驴头一个人,在大堤上折掇春兰……直打,直打……老驴头看看春兰没了气儿,才扯着一条腿,像拉小猪一样拉回家去。刚拉回家,春兰又还醒过来”。我们无法想象老驴头是怎样打春兰的。“直打,直打”,那就是打了很长时间。可是,一个姑娘家,经得起铁锹柄的几下狠打?这也不去深究。更离奇的,是老驴头扯着昏死过去的春兰的一条腿把她“拉”回去。从堤上到堤下,从堤下到家中,这中间有多少沟沟坎坎、有多少石头瓦片,别说是一个已经遍体鳞伤、昏死过去的人,就是一个好好的人,被这样一“拉”,也性命不保吧?但本来昏死过去的春兰,被这样一“拉”,非但没有真正死去,反而一到家,就“醒过来”,岂不怪哉?

例五:所谓“第二师学潮”

《红旗谱》全书由三卷组成。卷三基本上是写保定第二师范的学潮。五六十个学生,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坚守学校。军警包围了学校,军警为何旷日持久地围而不攻,小说没有交待,读者也无从得知。如果说是要把学生都赶走,那冲进去驱赶就可以了。如果说是要抓共产党,那冲进去抓就是了。难道如狼似虎的军警,还怕几十个学生不成?但军警就是不“敢”走进校门。校内学生首先遇到断粮问题。围绕粮食问题,小说有许多滑稽的叙述。在学生饿得奄奄一息时,军警冲进去了,这些学生居然还能手持各种原始武器与军警搏斗,还让军警有死有伤。故事总体上的虚假可笑,就不说它,只随意挑几个具体的地方说说。

第四十六章,在学生领袖之一张嘉庆的策划下,决定杀狗吃肉。“张嘉庆这么一鼓动,厨工们都上了劲。在那沉沉的夜晚,星光满天,没有一点声音,厨房院里一阵凄厉的狗叫。第二天早饭,人们吃上大碗炖肉。可惜没有干粮,肉里没有盐。“张嘉庆一进饭厅,大伙儿高声喊叫:‘乌拉!第二师范母校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小说没说学校共有几条狗,从前面的叙述看,就那么一条黑狗。五六十个青年,加上一伙厨工,共吃一条狗,每人也就摊上一星半点,有什么好欢呼的呢?再说,这帮人都是在校学生,并未毕业,怎么就称起“母校”来了呢?这只能说明,梁斌自己并不懂“母校”为何意。这种“细小”的错误,在书中也实在太多,不说也罢。在叙述了学生高喊口号后,紧接着是这样的叙述:“时间过得很快,狗肉吃完了,反动派还是没有退兵的意思。”五六十个青年学生,加上一伙厨工,吃只狗不就几分钟的事吗,为什么“狗肉吃完”,“反动派”就应该“退兵”呢?难道“反动派”向学生承诺过:学生狗肉一吃完,他们就撤退?

第四十七章,一开始就写二师学生与“对过”的河北大学学生取得联系。所谓“对过”,就是马路对面了。两校之间,隔着一条马路。就算两校门墙都紧挨马路,两个校园也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江涛写了一封信,拴在石头上,投到对面校园,对面学校的学生把信交到保定学联。于是:“第二天,学联的人站到河北大学的土台上,江涛站在南操场的桌子上,见了面,互相用英文交换意见。江涛说:‘打破饥饿政策,斗争就能胜利。’”即便河北大学的土台和二师的操场都紧靠围墙,在没有扩音设备的情况下,双方用“母语”交谈都是难以想象的吧,何况是用外语。

第五十五章,写学生领袖集体讨论后,决定派江涛趁雨夜溜出校园筹粮。江涛成功地溜出校园后,竟然因为“上哪儿去呢?”而发呆。“江涛站在桥头上发呆,天上还下着雨,脚下雨水哗哗地流。时间快到半夜,走到城墙下,城门关着,上哪儿去呢?猛地一声汽笛,他灵机一动,冒着雨向车站走去。”既是经过集体讨论才决定江涛出来筹粮,难道事先没有讨论出来后往哪里去吗?接下来,江涛的主要活动便是睡觉。走到车站,先是“偷偷睡在长椅上”。这“偷偷”两字也用得“奇特”。候车室的长椅,本就是供人坐睡的,为何要“偷偷”?在这里睡到天明,然后更一觉接一觉地睡。天亮后,江涛到了严萍家。江涛与严萍之间,有着朦胧的恋情。严萍的父亲严知孝,是保定的地方贤达、社会名流。江涛湿淋淋地到了严家后,小说中竟出现这样的叙述:“严知孝……又走到自己屋里,打开箱子,找出年幼时候的衣裳,拿去给江涛换上。”这“年幼”两字,令人喷饭。梁斌大概只想到严知孝与江涛是两代人,江涛在严知孝面前是孩子,却没有想到这孩子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不可能穿任何人“年幼”时的衣服的。

换了衣服后,江涛便“睡在严萍的床上”。这也十分违反常情常理。严萍的房间是“闺房”,严萍之父虽然同意严萍与江涛来往,严母却是极力反对的,即便在今天,也很难想象一个男子会在女友家中、在女友父母眼皮底下,睡在女友的床上。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北方小城,这种事就更不可能了。从这些地方可看出,梁斌是一个常识很不足的人。江涛睡了后,严萍出去了。“江涛睡了一大觉,严萍回来了。”尽管睡在严萍床上不可能,但我们知道,江涛又“睡了一大觉”。江涛醒来后,到第二中学去找贾湘农。在贾湘农的小屋里,江涛“坐在床上”向贾汇报。“两个人谈着话儿抽烟,时间不长,把一包烟抽完了……贾湘农……看江涛睡着……轻轻走出来。”也就是说,刚刚在严萍床上“睡了一大觉”的江涛,在与贾谈话时,又睡着了。“江涛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的时候,贾湘农已经回来了……江涛打了个舒展醒了。”江涛晚上睡在车站候车室,早晨到了严萍家。在严萍床上“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到了贾湘农的小屋,在贾的床上又睡了打着“舒展醒了”的一觉,说明这一觉也睡得很长很踏实。小说接着写道:“江涛从贾湘农那里走出来,天快黑了。大街上,店铺里开始上灯……他又走到严萍门口,才说敲门,门开着,一个人悄悄走进严萍的小屋子,严萍不在。”从这里的叙述看,严家是没有大门的,严萍的小屋门是直接对着大街的,这岂不荒唐?第二十五章,曾有这样的叙述:“江涛回到保定,第二天,洗了澡,理了发,换上身浆洗过的衣裳,去看严萍。一进严知孝的小院,北屋里上了灯,老伴俩正在灯下说闲话儿。”可见,严家是有着院子的。此番江涛从贾湘农那里出来,要走进严萍小屋,必须先敲院门,必须惊动严萍父母,这一过程是不能省略的。梁斌在这里显示出的,不仅是缺乏小说写作的常识,更是缺乏生活的常识。

江涛从大街上直接走进严萍的闺房,已是荒唐。接下来的叙述更是让人百思不解,“小屋子与往日不同,打扫得干干净净,窗上挂了新洗的窗幔,瓶子里插了一枝夜来香”。我们知道,江涛早晨到过严家,在严萍床上“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到了贾湘农的小屋。在贾的床上又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再到严萍小屋。这是江涛一天中第二次到严萍小屋,离开不过数个小时,说小屋与“往日”不同,是何意思?而江涛“也不知严萍去干什么,等得不耐烦了,就躺在严萍的小床上睡着,睡得很熟”。在候车室的那一觉不算,这也是江涛一天当中第三次睡得很熟了。刚刚在贾湘农床上打着“舒展”醒了,到了严萍床上又睡得很熟———若非得了嗜睡症,一个人是绝不会如此能睡的。梁斌已经辞世,否则,真可以问问他:您这样老让江涛酣然大睡,是何道理?您就不能让他干点别的吗,比如,让他随手拿本书翻翻就不行吗?当江涛“睡得很熟”时,严萍回来了。小说更有这样“雷人”的叙述:“两人说着话儿,街上木梆儿响,深夜了。江涛说:‘你去睡吧,我也要睡。’”江涛的话,让人没法不目瞪口呆。即便江涛要在严萍这里借宿,那也应该是睡在客房这类地方。可睡在严萍床上的江涛,在严萍回来后仍不起来,躺在床上与严萍聊了几句后,便赶严萍走———真不知梁斌生活常识为何缺乏到这种程度。在一天当中已经三次酣睡的江涛,竟然刚刚醒来又“要睡”。于是,严萍只得走出自己的闺房。严萍走后,江涛又是黑甜一觉。“第二天,天刚黎明,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耳朵上跑过,江涛一愣醒过来。撩开蚊帐,墙角里还有黑影。窗外亮了,云层闪开,露出蓝天来。严萍手上拿本书,在院子里散着步,读着。”有什么东西从人的耳朵上爬过是可能的,有什么东西能从人的耳朵上“跑”过呢?这一“跑”,江涛才醒来,否则还不知睡到何时。而严萍呢,竟然一夜没有睡,为江涛站岗,在“院子”里散步———当梁斌让江涛推门而入时,严家根本没有“院子”;当梁斌让严萍一夜不睡时,严家便立即有了“院子”。在这整个过程,严萍父母则仿佛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东西,能称为“小说”吗?

再举一个例子吧。第五十六章,写第十四旅的骑兵趁着黑夜突袭二师校园,学生与军警展开搏斗。其过程之滑稽可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点具体问题上的叙述矛盾。这天,午夜后,“江涛睡了长长的一觉,因为过度兴奋,心上还不断跳动。爬起身来,打了个舒展,抖动了下身子又站住。在黑暗中,走到楼栏前看了看。眼前漆黑”。在“过度兴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睡“长长的一觉”?醒来时心还在狂跳,那说明睡着时也是这样跳,而人怎么可能在心脏狂跳的情况下酣睡?醒来后,夜是“漆黑”的,而紧接着却写道:“操场上,篮球架子底下,有两个人影”。既然是“漆黑”,如何能远远地看见篮球架,并且看见篮球架下的两个人影?江涛下得楼来,去巡查战斗准备。这时又写道:“天黑,对面不见人影。”几分钟前,江涛在楼上就能远远望见操场上的人影,怎么忽然又“对面不见人影”了?在混战中,江涛与刘麻子相遇。刘麻子“看了看手里的小相片,又看了看江涛,说:‘你是锁井镇的?是严运涛的兄弟,捆他!’”,而当时,“天还有点黑乎乎”在“黑乎乎”的情况下,如何看清“小相片”?

类似的荒诞不经、前后矛盾的叙述,在《红旗谱》中是普遍存在的。几乎所有的故事情节,都经不起细想。


 

 

前言不搭后语、写着后面忘了前面的现象,在《红旗谱》中多得令人惊讶。有时候甚至是写着后段忘了前段、写着第二句忘了第一句。在小说中,故事发生的基本情境必须是清晰的,那种主要人物经常活动的场所应该是位置明确的,否则就会让读者产生无从想象、难以把握之感。而在这种最重要、最基本的方面,《红旗谱》都破绽频出。《红旗谱》全书三十多万字。如果要全面地指出和分析《红旗谱》的荒谬之处,大概也要用几十万字的篇幅。这篇文章不可能做到这一步,只能再举些例子。

例一:“冯兰池”与“冯老兰”

《红旗谱》中,主要反面人物是“恶霸地主”冯兰池。“冯老兰”是一些巴结讨好、想“抱他粗腿”的人,对他的尊称。朱老忠从严志和嘴里第一次听到“冯老兰”这称呼,曾怒火中烧:“朱老忠心里的那个火球,一下子蹿上了天灵盖,脸上腾地红起来。闪开怀襟,把茶碗在桌子上一顿。”“冯老兰”这个尊称,让朱老忠如此气愤。但奇怪的是,此后全书,无论是塑造的人物,还是小说的叙述者,都不再用“冯兰池”这个本名称呼冯兰池,而是一律称之为“冯老兰”。从此以后,朱老忠也是口口声声“冯老兰”地叫着。这并非小事。当朱老忠、严江涛们都叫着“冯老兰”时,当叙述者也完全用“冯老兰”这个称呼来展开相关叙述时,小说的情感基调就变得很滑稽。这样的错误,只能说明作者常识的缺乏:既缺乏生活的常识,又缺乏小说创作的常识。

例二:朱、严两家到底相距多远?

在《红旗谱》中,朱老忠家和严志和家,是所谓生死之交,有着三代的情谊。朱氏父子和严氏父子,都是小说中的重要角色。两家经常来往。一个事件,往往牵涉到两个家庭,故事于是在两个家庭同时展开。这两家之间,到底相距多远,对于读者的想象、理解,是很重要的。但读遍全书,读者也无从知晓这两家到底在空间上是怎样的关系。因为小说对于这一问题的叙述,是前后矛盾着的。

第十章,写严家兄弟运涛和江涛在河对岸“宝地”干活,经常吃朱家的饭。要么是忠大伯给他们送饭到地头,要么是忠大娘走过来把他们拉到家中吃饭。这当然说明,朱家离严家的“宝地”很近,而朱家离严家则有相当的距离。否则,严家兄弟没有理由干着自家的活却吃着朱家的饭。第三十八章,这样写朱老忠夜访严家:“那天晚上,朱老忠摸着黑,踏着那条小道儿,上小严村去。路上的雪化了,又冻住,脚踩过去,疙疙瘩瘩。他奔奔坷坷走着,到了严志和家,敲门进去。”这样的叙述,也分明让读者感到朱、严两家,属两个村,相距总有几里地。然而,第二十章却又有这样的叙述:“浇园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江涛盛上一碗小米饭,拿起筷子,夹一箸子咸菜,放在饭顶上。也顾不得吃,端着饭碗走到东锁井。一进门,忠大伯在南房荫里吃饭。”端着饭碗串门,只能是近邻间的事,总不能理解成江涛端着碗小米饭,跑到数里地以外的邻村朱家去吃吧?———所以,两家相隔多远,我们不知道。

例三:江涛与张嘉庆是何种关系?

《红旗谱》中,江涛是很重要的人物。张嘉庆也不能算是次要角色。这两人都是贾湘农发展的“革命力量”,在“反割头税”和“二师学潮”中,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两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看完全书,却让人吃不准。

第二十六章,写江涛和张嘉庆在贾湘农家中相遇:“江涛端起碗来喝着汤。背后过来一个人,抬手照准脊梁上……就是一拳,又伸手拧过他的右胳膊,背在脊梁上……江涛回头一看,这人……是同班的同学张嘉庆。”这让我们知道,江涛与张嘉庆是同班同学,都是贾湘农的学生。他们是可以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地随便开玩笑的。此后,在“反割头税”斗争中,两人也并肩战斗,相互当然是非常了解的。然而,第四十章,贾湘农要到另外地方去开辟工作,临行前却对张嘉庆说了这样一番话:“我把你介绍给江涛,他和你一样,也是在党的教养下长大的。这人在工作上英勇、机智,性格也挺浑厚。你通过他接上关系,我要在介绍信上注明,等你年岁一到,立刻转为党员。”贾湘农的这番话,又让我们觉得张嘉庆并不认识江涛,至少是很不了解江涛———所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知道。

例四:冯老兰“追”到了哪里?

第十二章是这样开头的:“冯老兰立在庙台上,眼看大贵拎着笼子下了鸟市,他没得到这只脯红靛颏,心上着实丧气。赶快叫老套子牵牛套车,他立时坐上车追下去。”原来,大贵兄弟和运涛兄弟到鸟市上卖鸟,见冯老兰父子想抢他们的鸟,撒腿便往家跑,这样才有冯老兰坐着牛车“追”。

既是“追”,当然心情是急切的。路上,冯老兰即便不催促赶车的老套子,也不会有心思与老套子说闲话的。但冯老兰却一路上与老套子说着关于牛的闲话:“冯老兰和老套子,两个喜欢养牛的人到了一块儿,坐在牛车上,一答一理儿说着。”走到村边,遇见老驴头,冯老兰又喊住老驴头说了几句话。既是“追”,当然是跟着目标走,然而,小说却写道:“老驴头站住脚,让这辆火爆的牛车走过去,一直赶进冯家大院,冯老兰打车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土,走进家去。”原来冯老兰一路说着闲话,“追”到了自己家里。

例五:济南探监到底急不急?

第二十一章,严志和收到运涛从济南来信,说:“身陷囹圄一载有余。目前由南京解来济南,监押在济南模范监狱。大人见信,务与涛弟前来,早来数日,父子兄弟能见面。晚来数日,父子兄弟今生难谋面矣……”可见到济南探监事,十分紧急。最后决定朱老忠与江涛一同去。江涛要坐火车去,朱老忠却执意要走着去,目的是省路费。最后是走着去的。“两人晓行夜宿,不知走了多少时日,到了济南,走进一家起火小店里。”运涛信中明明说“晚来数日”,就“难谋面”,可他们却“不知走了多少时日”。朱老忠这“英雄好汉”难道只想着省钱却想不到狱中的运涛随时会死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在《红旗谱》中太多了。例子也只能举到这里。除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情节,《红旗谱》还有大量拙劣不堪的细节。至于遣词造句上的错误,就更多了。也不可能一一指出,只能举些例子。

例一:运涛夜会春兰

第十六章这样写运涛出走的晚上偷会春兰:“那天晚上,他(运涛)……走到春兰家门口,想迈步进去,又怕老驴头。转到房后头,有棵歪巴榆树,他攀树上房,蹬着春兰的屋顶走过去。在春兰睡着的地方敲了两下,又趴在屋檐上看着。春兰听房顶上有人,猛地翻身起来,才要喊出来,想到那一定是运涛,才蹑手蹑脚从屋子里走出来。把手遮在眉上,这边照照,那边瞄瞄。在黑影里瞧见运涛的影子。”夜会情人,敲窗是常有的,敲屋顶则闻所未闻。穷家小户,屋顶能有多大,在任何一个地方敲,都必定会惊醒屋内所有的人。春兰在黑暗中张望,为何“手遮在眉上”?在“黑影”里瞧见“影子”,也很荒唐。人在“黑影”里怎么会有“影子”?———梁斌生活常识的缺乏,往往令人惊讶。

例二:严志和吃泥土

第二十三章,严志和为了筹措济南探监的盘缠,只得卖掉“宝地”。卖出的前天晚上,严志和带着江涛到了“宝地”上。“严志和一登上肥厚的土地,脚下像是有弹性的,发散出泥土的香味。走着,走着,眼里又流下泪来,一个趔趄,跪在地下。他匍匐下去,张开大嘴,啃着泥土,咬嚼着,伸长了脖子咽下去。”“严志和嘴里嚼着泥土,唔哝着说:‘孩子!吃点吧!吃点吧!明天就不是咱们家的啦!从今以后,再也闻不到它的气味!’”“严志和……冷不丁又趴在地上,啃了两口泥土。”以这种方式表现严志和对“宝地”的留恋,实在太夸张,太不合情理。由于梁斌缺乏生活常识和创作常识,这种不合情理的叙述,在《红旗谱》中多不可数。

例三:运涛何时出狱

第三十一章,忽然写朱老明因操心春兰的婚事而睡不着觉。这本身就很突兀。此前并未叙述朱老明与老驴头有什么特别的交情,朱老明为何操起这份心?这不说也罢。这过程中,竟有这样的叙述:“如今运涛要住一辈子监狱,说不定,等运涛出来,春兰也就老了。运涛再也看不见春兰黑里泛红的脸庞,春兰也看不见运涛那一对饱含着青春的大眼睛了。”既然是“要住一辈子监狱”(运涛被判无期徒刑),那就不会有“出来”之日,说“出来”后如何,岂非写着后句忘了前句。

例四:朱老忠的乐与愁

第三十九章,一开始就写过年。这样叙述除夕夜的朱老忠:“朱老忠看看大贵二贵,再看看贵他娘,两只眼睛笑成一朵花。虽然一家团圆,可是他并不快乐,只是回想一生尝到的苦味,祖辈几代的仇还没有报,他觉得心上太沉重了!”两只眼睛应该“笑成”两朵花才对,怎么会只有一朵花?既然眼睛“笑成”了“花”,又“并不快乐”,岂有此理!梁斌本意是想表示:虽然大年夜一家团团圆圆,其乐融融,但朱老忠心里并不只有欢乐;即便在最欢乐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仇恨。因为没有表现这种稍稍复杂曲折一点的情感的能力,所以便把话说得莫明其妙。那种很简单、很直露的感情,梁斌都表现不好,表现这种不那么简单直露的感情,就更难为他了。

例五:铜元退敌

第四十三章,写江涛和严萍一起参加“飞行集会”。途中,江涛在一家小铺买烟卷,“掌柜的找给他钞票,他不要,一定要铜元”。结果,“把铜元包了沉甸甸一手巾”。严萍一开始对此很不理解,原来,江涛是在做着“战斗准备”。后来,当他们被追捕时,铜元成了非常有用的武器:“才说扭转弯向西跑,门洞里跑出两个人来,吹起警笛,要逮捕他们,江涛掏出一把铜元,对准那个人的脸,刷地一家伙打过去。那人迎头开了满面花,流出血来。严萍见又有人赶上来,照样打过一把铜元,江涛紧接着把第二把铜元也打过去,好像是打酸了那个人的眼眶,再也没有人赶来了。”听说过在被追捕时撒石灰的,没听说过撒铜元的。既然铜元有如此神效,石子一类东西当然也可以。江涛为何不事先准备一些石子呢?把铜元当石子用,也太奢侈了吧?———这当然是梁斌缺乏常识的臆想。一把扁的铜元打到人脸上,充其量有几枚能擦破一点皮,其效用远不如圆的石子。说一把铜元就能让人“迎头开了满面花,流出血来”,说几把铜元就能退敌,是梁斌的胡编乱造、异想天开。

例六:要钱何用?

第五十五章,江涛从被军警围困的二师校园溜出来筹粮,而“贾湘农把学联捐款给了江涛,又派朱老忠和严志和帮他运送粮食。”江涛是出来弄粮食的,贾湘农跑去募钱干什么?在被军警围困的校园里,钱有何用?———这些细小的谬误,如果在一部长篇小说中偶有一二,还能解释为作者的疏忽,但如果时时出现,就只能说这作者根本不具备创作小说的基本条件。

例七:朱老忠是来做客吗?

第五十六章,朱老忠和严志和将一车粮食运到二师门口,让学生们抢,这是贾湘农策划的。当粮食运到门口时,学生“手里拿着长枪大刀冲出来”。这事情本身当然也是荒诞无稽的,这且不说它。在这过程中,学生领袖与朱老忠之间竟有这样的对话:“夏应图说:‘大伯!谢谢你们!’朱老忠说:‘甭谢!孩子们闹吧!’夏应图说:‘你们喝口水吧!’朱老忠说:‘哪里有喝水的空儿?’两人连忙走出来。”学生们一边在与军警搏斗,一边抢着粮食油盐,在这生死关头居然还会请朱老忠两人“喝口水”,真让人啼笑皆非。

《红旗谱》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是拙劣的。这里特意谈谈《红旗谱》中人物的“笑”和“哭”。“笑”和“哭”是表现人物情感的两种方式,而《红旗谱》中的“笑”和“哭”,往往让人哭笑不得。先举几个“笑”的例子,

例一:朱老忠“皱着眉心笑”

第三章,回乡的朱老忠与严志和在保定车站相遇,同到旅店住下后,“朱老忠从柜房里拿出把缨摔,挥着满身的尘土说:‘眼下东北倒是没有战事……咳!民国以来,天天打仗。这年头,有枪杆子的人吃香!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谁也打不着,光是过来过去揉搓老百姓。’一面说,皱着眉心笑,似乎军阀混战的硝烟,还在他们鼻子上缭绕”。朱老忠说的是悲惨的事,是令人气愤的事,为何却“皱着眉心笑”呢?

例二:“老奶奶噗地笑了”

第五章,写朱老忠回乡后暂住严志和家。严志和的父亲严老祥也闯关东多年而下落不明。严志和的母亲严老奶奶时刻想念他。朱老忠从关东回来,老奶奶想打听丈夫的事。吃晚饭时,老奶奶与朱老忠有这样的对话:

 

“老忠!我也问你个话儿。”

朱老忠笑着说:“你问我大爹的事,是呗?”

老奶奶噗地笑了,说:“你怎么知道?”

 

老奶奶心里搁着的,是伤心的事,是愁苦的事。即便被朱老忠猜中了,充其量也只会露出一丝苦笑。“噗地笑了”,倒像她要问的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例三:朱老明“伸起脖子笑了”

第七章,朱老忠和严志和一起去看朱老明。朱老明害着严重的眼病,无钱医治,正在炕上躺着。临走时,朱老忠“掏出十块钱,望炕上一扔,咣啷一响,说:‘看看,够治眼病吗?’”而“朱老明一听,立时伸起脖子笑了,说:‘什么呀,洋钱呀?’”朱老明是“英雄好汉”,不是乡村无赖。别人送上钱,即便不推辞,也不该这么见钱眼开地“笑”吧?

例四:贾湘农“弯下腰,笑红了脸”和“喷地一下子笑出来”

第十五章,贾湘农来到严志和家,在井台上与严志和聊天。严志和说,每次进城,净怕人家说“你满脑袋高粱花子”,而“贾湘农听着,由不得弯下腰,笑红了脸”。严志和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呢?贾湘农是斗争经验丰富的共产党人,是中共县委书记,如果连这样的话都觉得新奇,岂不怪哉?再说,即便再好笑的话,以贾湘农的年龄、身份,也不应该像个大姑娘似地“弯下腰,笑红了脸”。贾湘农是来找运涛谈工作的,“运涛谈了近来在乡村里工作的情况,谈春兰怎样进步,怎样热心宣传工作,贾湘农喷地一下子笑出来。”运涛所说的事情虽然令贾湘农欣慰,但“喷地”发笑却不是表达欣慰的方式。这种“喷饭”式的笑,只是听到某种十分荒唐滑稽的事情时才会发生。

例五:“江涛笑模悠悠”与“严萍听着笑出来”

第二十五章,写江涛与严萍谈运涛和春兰。江涛发呆,严萍问其故,于是,“江涛笑模悠悠地说:‘想起运涛,一个人坐狱,几家子担心!’”运涛被判无期徒刑,这是非常令人伤心的事,怎么会“笑模悠悠地说”?当江涛说到运涛与春兰的恋情时,说到春兰还在苦等着运涛出狱时,“严萍听着笑出来说:‘两个人耳鬓厮磨,当然要发生感情’”。一个姑娘家,听到这么凄惨的事,应该潸然泪下,怎么能“笑”得“出来”?

“笑”的例子就举这些,再举几个“哭”的例子。

例一:江涛“抽抽咽咽哭个不停”

第十二章,写运涛捕获的珍贵的脯红鸟在由大贵养着时被猫吃掉,朱老贵和严志和借此事对两家后人进行了一番情义方面的教育,运涛也说:“‘咱小兄弟们都在这里,从今以后,把老人们的话记在心里,咱不能受一辈子窝囊。兄弟们要是有心计的,抱在一块,永久不分开。’”而“江涛受了哥哥的激动,两手抱住脑袋,趴在阶台上抽抽咽咽哭个不停”。江涛就是再多愁善感,朱老忠、严志和和运涛的那些话,也只能令他眼眶湿润,或无声地流几滴泪吧,“两手抱住脑袋”,“趴在阶台上”、“抽抽咽咽”地哭,还哭个“不停”,也太不正常了。

例二:涛他娘“把头钻在墙角里,抽抽咽咽哭起来”

第十八章,写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运涛来了信,江涛把这消息告诉娘,而娘的表现是:“当她在江涛的表情上判定是真的时候,泪倒像雨点子落下来,扑簌簌落湿了衣襟。把头钻在墙角里,抽抽咽咽哭起来。”儿子出走后音信全无,终于来了信,当娘的当然是急切地追问信中内容。知晓了信中内容后,要哭也合乎情理。不追问信中写些什么,就把头钻进“墙角”哭,并且还是“抽抽咽咽”地哭,太不可思议。

例三:“进城的农民……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第四十三章,写严萍在大街上做抗日宣传,无非是说些日本步步进逼、国民党节节退让之类的话,而“进城的农民,看见她激动的样子,感动得把袖子捂上脸,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大家睁起泪眼,摇晃着脑袋说:‘咳!想不到国家要亡在他们手里’”。听了这些抽象的宣传,农民们就用袖子捂着脸哭,并且还“抽抽搭搭”?

《红旗谱》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是拙劣的,对场景的描绘也如此。这里,只举第五十六章二师学生与军警搏斗的一段描写为例。“江涛把人们带过来,和敌人冲杀。眼看小邵一刀砍过去,敌军用枪杆遮拦住,砰的一枪打中他的胸膛。小邵趔趄着身子冲过去,想夺取敌人的枪,也许他意识到这把刀不能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敌军返回身来,连补了两枪,小邵丢下刀,躺在血泊里。”子弹打中胸膛还能去夺枪?这时候还能“意识到”刀不如枪?这时候才“意识到”刀不如枪?既是打中“胸膛”,“敌军”就本是与小邵面对面的,怎么又“返回身来”补了两枪?“江涛才说冲上去,冷不丁一把闪亮的刺刀,照他刺过来。江涛机灵地闪过敌人,又冲上去。老曹看敌人决心要刺江涛,丢下红缨枪,一个箭步跑过来,瞅冷子搂住敌人的腰,啪一跤,摔在地上,把敌兵胸口摁在地上,再也施展不开他的刺刀了。老曹骑住敌人脊梁,用拳头捶他的头,捶着,捶着,那家伙再也不能动弹了。”手里有着红缨枪,却不一枪刺死敌人,而是把枪“丢下”,赤手空拳去与敌人搏斗,这是什么战术?

这样的荒诞滑稽的叙述,在《红旗谱》中太多了,就不多举例了。

由于不具备创作小说的基本能力,梁斌当然也不可能塑造好人物形象。《红旗谱》中的人物,其实都有些像小丑。缺乏生活常识,不懂得掌握叙述的分寸,不能让人物的言行都与其身份相符,便必然使得人物形象小丑化。正面人物小丑化,固然不妥。反面人物,如果本来并非那种小丑般的人物,将其小丑化便也让读者产生滑稽感。而《红旗谱》中的头号反面人物冯老兰,身份是大地主、大恶霸。地主恶霸与地痞流氓,是有着很不相同的言行表现的。而《红旗谱》往往把冯老兰写得像地痞流氓,而不像大奸巨恶。所以,无论是朱老忠、贾湘农、运涛、江涛这几个正面人物,还是冯老兰这样的反面人物,都在一定程度上小丑化了。

这里,仅以朱老忠为例。

朱老忠是《红旗谱》刻意塑造的正面人物。梁斌一心要让读者感到朱老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小说不断地让朱老忠说大话,说些“顶天立地”的豪言壮语。小说前面数章,写朱老忠从关东回乡,目的是报仇。每遇故人,朱老忠都有一番豪语。第三章,朱老忠这样劝阻也要闯关东的严志和,“朱老忠红着脖子脸,把胸膛一拍,伸出一只手掌,举过头顶,说:‘这天塌下来,我朱老忠接着……’”第七章,朱老忠与严志和去看望朱老明。朱老明与冯老兰打官司惨败,贫病交加,因此朱老忠一回乡便来看他,临走时,朱老忠说:“大哥!别焦心了,好好养着吧。事儿在我心里盛着,冯老兰就是像一座石头山压在咱身上,也得揭他两过子”。是怀着报仇的目的回到家乡,又有这些豪言壮语,读者理所当然地相信,朱老忠是有着复仇计划的,是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的,是一定会对仇家主动出击的。但实际上,朱老忠丝毫没有什么复仇的计划、打算。朱老忠复仇的唯一方式,是“等”:等着冯老兰败家。用朱老忠自己的话说:自己等不到,有儿子等;儿子等不到,有孙子等。子子孙孙等下去,总能看到冯家败家的那一天。过去的评论者,总喜欢说朱老忠是“草莽英雄”,其实,他的“草莽气”,完全是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换句话说,朱老忠仅仅在言谈中具有一种“草莽气”,在紧要关头,朱老忠往往是畏葸的。第十三章,写儿子朱大贵被抓兵。朱老忠一开始以为冯二狗真能让大贵不去,便以酒饭贿赂,当明白冯二狗也不过是骗顿吃喝而已时:

 

朱老忠觉得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一时气愤,心上急痒难耐,仇恨敲击着他的胸膛,走出走进,说什么也停不住脚。耳朵里仿佛有老爹朱老巩的声音,在叫唤他。走到门道口,把手放在铡刀柄上,才说扯起来往外跑,他又犯了思量:“还是从长里想的好!”又走进屋,坐在炕沿上,抽起烟来。抽了一袋,又一袋,深思默想了老半天,把拳头一伸,说:“好!咱就是这个脾气,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逆来,顺受。去吧,去当兵吧,在他们认为是‘祸’,在咱们也许认为是‘福’。我早想叫大贵去捋枪杆子,这正对付。”

 


 

从这样的叙述中,读者其实不难感到朱老忠的怯懦和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当朱老忠空有豪语而并不打算付诸行动时,尤其当朱老忠一边说着豪语,一边屋檐下低头、逆来而顺受时,就没法不让人产生“小丑感”了。

梁斌常让朱老忠做出些夸张的动作,本意,当然也是表现他的豪侠气,但结果却与初衷相悖。第十八章,写运涛来信,告知在北伐军中当了见习连长,朱老忠便有这样的表现:“忠大伯伸开两手,像翅膀一样扇着说:‘好啊,好啊……’”“伸开两手,像翅膀一样扇着”,这是什么动作?一个中年男子做出这样的动作,难道不像小丑?第二十一章,当严志和告诉朱老忠运涛入狱事时,“朱老忠把眼珠一吊,吊了老半天,缓缓地说:‘卡监入狱了?’”把眼珠往上吊,而且一吊老半天,这是什么表情?这难道不是戏台上丑角的作派?梁斌本意是要写出朱老忠的沉着镇定。但他实在不知道怎样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总是把人物写得像小丑。《红旗谱》还写了朱老忠的两次慷慨解囊,但都给人以滑稽感。第七章,朱老忠去看朱老明,临走时,“掏出十块钱,望炕上一扔,咣啷一响,说:‘看看,够治眼病吗?’”朱老忠也是穷人。他自己也常以“穷人”自称。穷人对穷人的金钱帮助,绝不会以这样的动作进行。第二十章,写江涛考上了第二师范,要去上学了。这天早晨,“朱老忠早早起来,给黄牛筛上草。悄悄地打墙缝里掏出个破布包,哗啷啷拿出十块大洋钱来。手里不住地咣啷咣啷响着,踩着那条庄稼小道,走到严志和的家,进门就喊:‘江涛!你要走了,要去上府学了。’说着走进屋里,把白花花的洋钱在桌子上一戳”,这番叙述极不真实。一个平素将布包藏在墙缝的人,当他从布包里拿钱时,不可能不是一块一块地数着拿,并且尽量不弄出动静,怎么会“哗啷啷”?他又怎么可能将十块大洋不藏不掖、不遮不盖地拿在手里,在庄稼路上走?至于一路还“咣啷咣啷”地响,那就是一边走一边还摆弄着洋钱,故意弄出声响来,这还像是一个正经人吗?进门后的“在桌子上一戳”,也像在朱老明家的“一扔”一样,显得轻狂和佻达,不像英雄好汉所为,倒如地痞无赖的行径。

朱老忠的小丑性格,在济南探监一事上表现得就很充分。运涛被羁押在济南监狱,大家商议的结果,是朱老忠和江涛去探监。为了省钱,朱老忠决定走着去,“拿起脚就走,困了就睡,饿了沿村要口吃的”。也就是说,一边要饭一边走到济南,希望通过严知孝的关系,能见上运涛一面。这本是很凄惨的事,然而,出发前,朱老忠却要表现得豪气十足:

 

贵他娘问:“你还要替他打官司?”

朱老忠说:“也不一定,去了再看……”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古书上说的:梁山泊的人马,还劫过法场……想着,站起身,扳着脚,在院子里蹓了两趟腿,说:“俺哥们还不老……”

 

朱老忠出发前,则对春兰说:“春兰!你有这心劲就行,我要去替他打这场人命官司。只要你肯等着,我朱老忠割了脖子,丧了命,没有翻悔,说什么也得成全你们!”又对严志和说:“明天,我就要去济南打救运涛,你们在家里,要万事小心……”明明是一路要着饭去探监,朱老忠偏要想象成是去“劫狱”,是去“打人命官司”,是去“打救”;口出豪语还不算,还要扳脚蹓腿,不像小丑又像什么?如果在济南多少有点英雄行为,哪怕是对官吏狱卒瞪个眼,也还算朱老忠有点真豪气;但实际上连这样的一瞪眼也没有。在探监过程中,朱老忠始终是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始终是以一个“良民”、“顺民”的形象出现在官府监狱。

朱老忠也有过两次本来就没有危险的“壮举”。一次是在第三十七章,朱老忠随着“反割头税”的游行队伍冲击县政府时,举起三截鞭打落过保安队的刺刀,但当时的情形是,一来人多势众,二来,“因为没有命令,保安队不敢伤害请愿的人们”。在对方“不敢伤害”自己、自己这边又人多势众的情形下,挥起三截鞭,这算不得英雄好汉。另一次,在第五十六章,朱老忠和严志和雇一辆大车,将粮食运到二师门口,让学生们抢。这也谈不到风险,因为“岗兵们在一边看着,上峰既没有命令开打,就斤斗骨碌乱跑”。

在整部书中,朱老忠有无数豪言壮语,却并无一件豪“行”壮“举”。当一个人的言行如此反差时,就不免像小丑了。

 

 

前面说过,其实书中的所有人物都小丑化了。本来可以对运涛、江涛、严志和、贾湘农、春兰、严萍、严知孝以及冯老兰这些人物形象,一一做较详细的分析,但文章写到这里,我已失去这份耐心。在写作此文的整个过程中,我都必须与一种巨大的无聊感抗争。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在做一件无聊的事。用“艺术分析”来指称本文的内容,其实是夸大其词的。我所指出的问题,不过是一些文学创作中最为基本的问题,是常识中的常识。《红旗谱》这样的小说,根本就没有再谈论的价值。做一件本无价值的事,怎能不让人产生无聊感呢?然而,却又分明有些人还在极力称颂《红旗谱》这样的作品,这样的东西还在作为某种“经典”而被印刷、推荐,这又使得我不得不压制着心中的无聊感,写出现在这样的文章。

就在我写作此文的过程中,读到了《中华读书报》上的《江晓天与“三红一创”》(3)一文。这篇文章这样叙述《红旗谱》的问世:“《红旗谱》是梁斌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又是利用业余时间写的,尽管其基础不错,也得到了萧也牧和张羽的充分肯定,但离出版的水平还有较大的距离,因此,中青社就把书稿还给了梁斌,请他作修改和充实。”这让我们知道:《红旗谱》的初稿,是根本达不到“出版水平”的;并且达不到的,还是那个时代的“出版水平”。也就是说,离及格还有“较大距离”。几经修改后,中青社决定出版此书。“一九五七年夏,稿子发排后,萧也牧拿着大样,找了几家刊物,想争取在出版前选登几章,听听各方面的意见,付印前还可以改得更好。结果,他很失望地对江晓天说:‘一个作家没有成名之前,发表作品就是难呵!’”这又让我们知道:即便是几经修改,也没有一家刊物对这《红旗谱》看得上眼;也没有一家刊物认为它达到了发表水平。

本来,一部“离出版水平还有较大距离”的作品,经修改后,充其量也就达到“出版水平”吧。然而,书一出版,却立即引起轰动,甚至被认为“伟大”,这大概是萧也牧们也没有想到的。至于在今天还被称为“经典”,那就是我这样的读者,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了。因为想不通,所以怀着一种无聊感,写了这篇始终在低层次上谈论问题的文章。

现在我该回答“文革”期间父亲为何没收我正读着的《红旗谱》了。那时候,国家收购农民的生猪和鸡蛋,多多益善,据说是拿去换外汇。农民自家养的猪,是不能随意宰杀的。杀自家的猪,像后来多生孩子一样,要有“指标”,要先期获得批准。在获得“指标”的同时,要向国家交税,所以农民都把这叫做“裁税”。要杀猪须先“裁税”,不“裁税”而杀猪,公安局就会来抓人。其实,农民杀猪,是并不卖肉的。总是家中要办婚事,才申请杀猪指标。婚事都定在腊月里,逼近年根时办。农民家里,通常都只养一头猪,多了没东西喂。正月里把小猪买回,腊月里卖出。年底要办婚事的人家,则老早就开始争取年底杀猪的指标。我非常熟悉的那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每年腊月也就一家人家杀猪。自家养的猪,必须卖给国家,价格由国家定;自家养的猪,经批准后,杀了,要给亲戚们送点肉,余下的,就留着办喜事和过年,并不卖出一两,却仍然必须向国家交税。对于杀猪先要争取指标、后要“裁税”的事,我很小就知道,且认为既是国家法令,自然就是天经地义的。然而,《红旗谱》中,贾湘农和严江涛发动、领导的第一场斗争,就是“反割头税”。所谓“割头税”,就是“杀猪税”。第二十六章,贾湘农给严江涛布置“反割头税运动”的任务:“你见过吗?杀过年猪也拿税,是自古以来没有的!这就是说,过年吃饺子也拿税,人们连吃饺子的自由都没有了。农民眼看一块肉搁进嘴里,有人硬要拽走。我们以反割头税为主,以包商冯老兰为目标,发动农民进行抗捐抗税。”于是,严江涛挨家串户,向农民说明政府要收“割头税”的事。农民一听,都义愤填膺,觉得杀猪也要完税,闻所未闻,一个个革命热情高涨———读到这里,联想到当时农村的情形,我一头雾水。我想:现在农民杀猪不也要“裁税”吗?所不同者,《红旗谱》中的农民,只要完税,杀多少都可以;现在则有严格的指标控制,一般农民想交这“割头税”还交不上呢!我把疑问向父亲提出,父亲一听,大惊失色,立马没收了我的书,且严厉警告我,不得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父亲已故去。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当时眼睛中的惊恐。我知道,这眼神将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每当听到、看到有人歌颂“文革”,父亲就以这惊恐的眼神盯着我。

二○一○年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作者简介】王彬彬,南京大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3期)(责任编辑 林建法)

 

注释:

(1)田英宣:《谈〈红旗谱〉的版本》,《燕赵学术》2009年秋之卷,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编,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09。

(2)高玉宝:《高玉宝续集·后记》,第689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1。

(3)石湾:《江晓天与“三红一创”》,《中华读书报·文化周刊》2010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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