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贵私人飞机:怀念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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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庄子

作者:牛怀慧       蒙城旧称漆园,这是一座位于皖西北的小城。它太普通太渺小了,以至于在许多版本的中国地图上,你都寻不到它的踪影。但渺小并不表示可以被忽略,普通也不意味着可以被遗忘。因为庄子,也因为嵇康,它注定要成为一个不朽的城市。一种深邃而博大的哲学在这里孕育,一种澄澈而高贵的精神在这里传承。红尘滚滚,喧嚣如潮,在名利场中跌打滚爬的人太多了,他们忘了来路也迷失了去路,他们不知道此生为何,他们被诱惑牵住了脖颈,终日游走于物欲的海边。而此时,庄子,就在涡河岸边静静地守侯着他的清风明月。于是,在朝廷之外,在世俗的烟雾缭绕之中,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了一个可以栖息的精神城郭。
 
  ——这就是漆园。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中国历史上一座恒久的精神都城。“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的咸阳坍塌了,雄伟壮阔气象万千的北京也屡次被毁,虎踞龙盘临江控淮的南京也在战火中死死生生……世间的城池无论如何坚固,总抵挡不住刀枪、烈火,抵挡不住岁月的沧桑,惟有精神的都城永恒,千百年来,依旧坚不可摧。而城头的旗帜,依旧一片绚烂的嫣红。
 
    庄子不是基督或者佛祖,他无意也无力去拯救天下苍生,他只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思想者,一朵身在泥塘而未曾污染的莲荷。他给世间灵魂提供一面镜子,让我们从中照见自己的本真,从而活得自觉而清醒;他在自然和心灵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让我们看清自己的来路与归途,让灵魂平静如树,不自傲也不自卑。从这一点来说,我不知道哪位思想家还能超越庄子。
 
    自春秋而至战国,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各色思想大家辈出,三教九流的理论五彩缤纷。但这些出色的思想家们在用自己的观点解释世界的同时,也都想着“货卖帝王家”,并以此博取自己的功名富贵。在这方面,儒家的孔子、孟子以及法家的李斯可算是典型的代表。名和利是束缚人身心的桎梏,当大伙都在为名利而奔忙时,庄周却已经抽身而出,转而在田间山野去追求灵魂的安逸和宁静。“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这是更大的追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是至高的境界;“至人无己,圣人无名”,这是通透的认知。所以他自编草鞋换米时,他不会感到痛苦;去深山打柴时,他也不会皱眉;而他在濮水垂钓时,也一定不会象姜子牙那样想着出将入相。如果说渭水垂钓的姜子牙是为了钓取他的功名富贵,那么庄子在濮水要钓取的却是一份超脱尘世的恬淡与自由。浮云富贵,粪土王侯。一切的功名利禄,都不过是一只腐烂的死鼠。如此而已。
 
    庄子之所以成为庄子,不只是因为他横溢的才华,浪漫的诗情,更在于他超然物外、犀利而深刻的批判眼光。他悟透生死的至道,巧解人生的方程,让世人学会洒脱、幽默、平静与愉悦。有人说庄子是消极避世的,其实是没有真正读懂庄子。综观庄周的一生,虽做过小吏,但很快就辞职不干了,所以总的来看他还是一个隐者。他始终是站在世界之上看待世界,在众生之上去看待众生。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也是他孤独和落寞的原因。和他打交道的多是社会下层的贫民,《庄子》里经常提到屠户、木匠、粉刷匠、石匠等等,还有就是那些被社会边缘化的残疾人等,他对这些人的生活很熟悉也很亲切。庄子在情感上排斥上流社会,唯一的一个例外是做过魏相的惠施,他们虽在功名的态度上不尽一致,但却是难得的知己。庄子是浪漫的,更是多情的。在战乱频仍的年代,在物质生活极端艰苦的岁月,庄子的哲学是对大众心灵的安慰。庄子崇尚自然,追求“真人”,这是对世界的友好关照,也是对自身最有效的保全。
 
    庄子身后五百余年,有个会稽贤士为避乱世来到蒙城,他率性好义,泼辣洒脱,对当时的权贵司马昭的好意不理不睬,抱定了完全不合作的态度。对尚书吏部郎的职位嗤之以鼻,并给推荐他出仕的朋友山涛写了一封绝交信,这就是那封有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他就是著名的“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庄子为保持自己的独立而拒绝相国的高位,嵇康显然是受了这个精神大师的影响,受其影响的还有后来的陶渊明、李白、苏轼等一大串彪炳史册的文人墨客。但三国的政治气候不同于战国,专横凶暴的司马昭也不同于气度闲雅的楚威王。“不能为我所用,便要为我所灭”,这几乎成了后世统治者对待文化人的一条定律。所以尽管嵇康才高八斗闻名寰宇,尽管有三千太学生为其求情,他仍然免不了杀头之祸。一曲《广陵散》遂成为千古绝响。嵇康死后,葬于蒙城西北的石弓山南麓。后人为纪念这位稀世奇才,在蒙城老城西北稽山建亭,名嵇康亭。每年春夏之际,山上桃花灼灼,绿树如云,水里莲荷溢香,随风远播;夜晚明月悬山,波光云影,一如仙境。“稽山夜月”遂成为蒙城八景之一。这个美丽的景点寄托着人们对这位英才的崇敬和怀念。
 
    如果说庄子代表了一种生存的信仰,那么嵇康则代表了对这种信仰的至死不渝的坚守。随性散淡的庄子开创了一种哲学,也开创了一种生存方式。这种哲学里充满了宁静与安适,但也绝不缺乏刚性。
 
  嵇山的月亮,不单属于漆园,它也是中国知识分子共有的月亮。黯淡的岁月,当无数追索的身躯无路可走的时候,庄子成了他们最后可以仰望的星辰。
 
    涡水汤汤,两千多年过去了。
 
    在2009年的阳光里,漆园依然健康而安详。只是它身旁的涡水不再澄澈,头顶的天空也失去了明净。在物欲横流、急功近利的时代,人们更喜欢把庄子当作一块招牌,而不是一面精神的旗帜。宋代的宰相王安石来蒙调研时,曾写下“吏无田甲当时气,民有庄周后世风”的诗句,盛赞这里淳朴的民风。在他走后的900多年,这里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给民众带来了丰厚的物质利益,但也在慢慢湮没了庄子最初的气息。
 
    如今在漆园古城,在庄子参天悟地的地方,也许,你还能看到“梦蝶”“逍遥”“南华”之类带有庄子印记的标牌,但这座城市已经不属于庄子了 。在刺耳的汽笛中,在绚目的霓虹里,岿然不动的是庄子巨大的石质塑像,而那个真实的庄子早已经走出了漆园,并在不知不觉中和我们渐行渐远……
 
  也许蝴蝶还会飞过漆园的天空,但我知道,那不是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