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八里沟风景区门票:向林彪汇报

向林彪汇报

董仁堂 萨苏

1950年1月下旬一天晚上，我们报社出发前往桂林采访。走到半路，身后突然赶来一个骑兵。这是师部派来的通信员在找我。他带来的命令只是说让我骑马回去执行任务。
    我就骑着马，我们一块出发，直奔师部所在地桂林。当时广西刚刚解放，匪患严重，我和骑兵通信员只有两人双枪，其中还有一个“知识分子”，走这样长的路不会有危险吗？不妨借这个机会说说我在参加抗美援朝之前的经历。
    我的老家在胶东的海阳，这里自古是尚武之地，出自尚武之乡，我却选择了从文的道路。我1944年考取胶东公学，简称“胶公”。不过，胶东公学培养的不是一般的知识分子，是能拼刺刀的知识分子。

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林彪在东北的时候，颇为自己麾下有这样一批骁勇善战的学生感到自豪。在东北工作过的老同志有人还记得林彪在一次讲话中说过：

“什么是知识分子？刺刀见红就是我们的知识分子！”这话表扬的当然不只是胶公同学，而是针对当时部队里所有的知识分子，但让人记忆深刻。
    而我当时所在的部队，正是土匪的克星 – 东北民主联军牡丹江二团，《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担任该团副政委，正是我的老上级呢。在小说《林海雪原》中苦斗座山雕的剿匪英雄高波，是我在胶公的同学，杨子荣和栾超家是我一个连的战友，著名匪首张乐山，马希山，郑三炮等的部队，都是覆灭在这个部队手下。
    牡丹江二团打土匪，在黑土地上出了名，也付出了很重代价。残酷的战斗可以让官兵最快地成长起来，到解放的时候，我们这支部队出来的，可以说个个对付土匪都有些手段。六十年代，我受命调往东北边防处，早年对付土匪的经验，在边防工作中依然颇有用得上的地方。
    对比东北的“中央胡子”，广西土匪就太业余了，据说有三十多个土匪被一杆铁砂枪击退，死伤十余人的事情。况且大军过处，兵站相望。小股的土匪吃不下，大股的土匪不敢在部队周围活动，我们虽然仅仅是两个人，安全却不是问题。

到达桂林后，师政委李济泰给团政治处主任王日轩、师宣传科长周谷性、营教导员熬文森、连指导员隋进仁和我等五人交待了任务：向中南军区首长汇报部队思想情况。

我们这几个芝麻官要见林罗等首长，那种激动的心情就别提了。
    25日我们乘坐桂林铁路局为我们备用的轧道车到达武昌。我去找军政委梁必业报道。梁政委做事不紧不慢，胸有成竹。
    与梁必业见面后说我到了，有什么指示吗？他说“你去洗澡去吧。”洗完澡回来以后我就请示，“你看节目去吧。”
    武汉是大城市有公开演剧的地方，我换了身便衣跑去看戏。看完以后，我说政委有什么指示？ “那你吃饭去吧。”梁政委说。
    吃完饭回来以后，我又请示。这次的答复是 -- 你睡觉去吧。
    把我从前方叫回来，就是洗澡看戏吃饭睡觉，这是怎么回事儿？

正纳闷呢，第二天忽然安排我们去向首长汇报。我们乘船到达汉口，中南军区机关的秘书长、部长们在岸边迎接我们，并用轿车直接把我们送到了扬子江饭店。这个饭店现在还有，在当时来说，是很高级很有名的，档次颇高。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轿车，第一次住那么高级的宾馆，真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休息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就向首长汇报，到了一看一起听汇报的有林彪和谭政，一个元帅一个大将（有战友回忆罗荣桓政委当时也来听我们的汇报，这一点我记不清了），此外还有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好家伙，第四野战军将星云集啊。

这时我才理解梁政委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告诉我来干嘛了，如果过早说明任务，第一提前暴露首长的行踪，安全工作上是一个漏洞；第二安排我们汇报，应该是上级想最直观地了解一线部队的思想状况，预先作太多的准备，反而多了斧凿的痕迹。
    这样一连几天上午汇报，下午自由活动。说的都是部队的状况，显然，上级注意到在形势高速发展的情况下，部队一定会出一些新的思想问题。
    有什么思想问题呢？有些是可以预想到的，比如感到即将胜利，不少官兵有“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法。但也有些令外人听来不免感到有些新奇。
    比如，因为不让打陈明仁，很多官兵闹了情绪，就是其中之一。
    陈明仁，当时的职务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一兵团司令，一九五五年的开国上将。这解放军怎么还要打解放军呢？

这就得从历史渊源说起了，陈明仁上将虽然是解放军，但以前却是国民党军王牌71军的中将军长，出身黄埔一期，堪称老蒋麾下一员悍将。38军的人，对他简直有“刻骨的仇恨”。
    为什么呢？原因是我们部队在东北曾经和他狠狠地交过手，打四平三下江南的时候，38军的前身四野一纵把71军的88师给消灭了，师长韩增栋当场阵亡。第三次打四平的时候，由于陈明仁率部死守，硬是没打下来，我军伤亡很大最后撤出来了，这个仇始终就没报。
    可见三十八军和陈明仁的疙瘩结得有多深。因此，一路杀将南下的四野上下，都憋着要找陈明仁报仇呢。
    其实陈明仁四平一仗打得也很窝囊。他这个人比较倔强，不会逢迎，因此虽然守住了四平，得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随后却被蒋介石和陈诚以贪污为名撤职查办。直到我军渡长江的时候，蒋介石才委任他为华中“剿总”副司令，镇守湘江。

到达湖南边境的时候，四野已经做好了打掉他的准备，其中39军负责攻长沙，38军配合。但陈明仁的确可算个明白人，一手拿勋章一手拿撤职令的滋味让他早就对蒋介石寒了心，不等我军进攻，就率军起义了，湖南全境和平解放。
    眼看要报仇，他却成了起义将领！当时干部战士是摩拳擦掌，觉得这报仇的日子到了啊。结果他起义了不打了。干部战士他心里能舒服吗？部队闻讯当时就炸了锅，有很多三十八军官兵此时正在闹情绪，他们的看法是“陈明仁，就算是起义也他娘的要打！”这个思想工作不做通，是很危险的。

说来陈明仁和我们也真是有缘分。四平打了一仗，湖南要打没打起来。我们离开广西北上，接替我们在广西剿匪的，正是陈明仁所部改编的55军。也就是说，电影《英雄虎胆》中消灭十万大山残匪的解放军，竟然是由这位原国民党陆军中将指挥的。我们北上后去抗美援朝，陈明仁也要求到朝鲜参战，最后未能成行。
    现在想来，陈明仁起义，保了湖南一省不受战争破坏，他是有功的。
    听了这个汇报，林彪说：“有点牢骚是正常的。”要各级干部把政策说清楚，这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我们的干部战士是通情达理的。”林彪最后讲。
    1985年杨尚昆同志曾说：“林彪在中央苏区，在长征路上，在抗战中，特别是在东北解放战争中，还是有功的。”

2007年，林彪作为十大元帅中的一员，其画像重新出现在中国军事博物馆中，而且是按照1955年元帅授衔时的顺序出现，并使用了“出色的作战指挥才能”形容他早年的军事贡献。

这些，都体现了我党我军在军史建设中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尊重。事实上，单从军事层面而言，在解放战争中，特别是在第四野战军中，林彪有着相当高的威望。
    在南下途中，一直有一名苏联作家西蒙诺夫随行，跟着112师采访。我陪着他采访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评论过林彪，说：

“他是一只暖水壶，外表看起来很严肃，其实他的内心是很热的。”

正是因为林彪的威望，听汇报的时候，我们也很注意他的反应。但整个汇报过程中，林彪说话不多，就是那样听着。

很多人认为林彪话不多，其实他是在这种场合话不多，要是让他演讲，他也能讲得大家激情澎湃。看来，前者是性格的反映，后者是工作能力的体现了。
    林彪话不多，偶然说一句话，却会语出惊人。
    听完我们在广西作战的汇报，可能是觉得自己老不说话会弄得气氛太沉闷，林彪终于“努力”地问了一句 – “当地少数民族的姑娘，还是不穿裤子吗？”
    这句话问出口，一众汇报的人无不大惊。愣了片刻，终于，宣传科长周谷性站起来立正回答，说“报告首长，当地的姑娘是不是不穿裤子，只有违反纪律的同志才会知道。我军过境秋毫无犯，当地老百姓说我们是红军回来了，军民鱼水情深，没有人违反纪律，所以这个问题我们回答不了。”
    这个回答引发不少人窃笑，而另一位将军竟然还接着问了起来：“当地的人现在还吃老鼠吗？”
    后来我才明白这些首长怎么忽然问起如此稀奇古怪的问题。原来，他们都是长征时曾经在西南转战过的老同志，对当地的困苦情况颇为熟悉。

林彪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问那个问题，是想知道当地群众的生活二十年来有没有改善。我们这些做汇报的同志大多数是抗日战争后入伍的，没有经历过红军那一段战斗生活，所以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从汇报中这些花絮也可以看出，当时全军上下气氛轻松。
    在武汉汇报几天，我们军的大部队就开回来了。38军原为东北野战军（四野）的王牌第一纵队，下辖三个师 – 112师，113师和114师，这次返回汉口的是112师和113师，留下114师在广西协助剿匪。大部队到了以后，在汉口民族乐园，召开了一个欢迎凯旋仪式。在这大会上，林彪讲话，致欢迎词，他在讲话中强调“我们的任务是国防机动，生产整训。”38军政委梁必业致答词。
    1950年上半年，38军的主要任务是要“搞生产，整训，国防机动”。我军主力继续北上，我们师进抵河南驻马店，一边整训一边生产。
    我们这个生产有些特殊，主要给上海市抢运粮食。我们后来才意识到，这次抢运粮食堪称一次历史事件，它为红色新政权在城市中站稳脚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