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佩恩:从清史解读当代农村变革(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0:43:23

从清史解读当代农村变革(上)

2011年05月15日 10:28:24分类:学术思想交流

      按:如何看待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农业经济政策(所谓“三农”中的“农业”问题),又如何解释它的发展变化——如果我们以“改革开放”作为一个契入点?通常的解释,也许不外以下两个词汇,一表示它是从自身经验中来,一则表示学习了西方(特别是西方经济学)。我的解释“与众不同”,是从我的“专业”,从清史出发的一种观察(即打通近三百年历史)。此篇就是我曾经说过的稿约,现已发表于《炎黄春秋》第五期。请各位掏银子吧!不愿意呢,可以读以下的介绍,当然,它是原稿。
 
                                       从清史解读当代农村变革
       “回归传统”,是我“财经网站”的名字,一般人多难以接受。如果说让大家回归到乾隆朝的“物质生活”,自然有点儿“匪夷所思”。但这里问题的关键,是“传统”还有没有“价值”,或者说,还有没有“现代价值”?本文就是从经济史的角度,作一个解读。
       在历史学界,近三百年历史常常被分作三段:一.清史;一.民国;一.中华人民共和国。三段兼修的学者很少。像我这样只修一头一尾的,也不多见(致为某些学者所讥)。比较多的,是从清代进入民国,或由民国转入当代。
       至于学术的重心,在我经历所及,三十年间,也发生了由清入民(国),再入当代,热点迭次转移的过程。而我初到美国,当代历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还不算作“历史”的范围(这与国内情形不同)。
       我的“一担挑式”选择,表面上看,“全神贯注”于前面一头(在美国我只读清史不及其他),而“内心关切”却在后头。它也成就了我的一个观点,即当代(今天历史)的“昨天”,不在民国,而在清代(特别是十八世纪)。当然,这主要是就经济史而言。
       至于当代农村变革,又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经营制度,即与“包产到户”有关土地制度、经营体制等问题;一是关于农业经济发展的方向,也是“发展组”参予农村改革之际遇到的主要问题,带有很强的技术性。
       本篇文字,不管是使用什么方法,是“以古贯今”,或“自今返古”,或以“三百年为一个历史”做出发点,事后看来,并不由人。俗话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即表明个人选择的成份很少。
 
                                         一.同样遇到“人口问题”
       我的研究生论文题目,是关于四川的“场市”(农村集市)。“场市”也许并不重要,为这篇论文,我读了四百多部地方志,等于作了一次清代四川的“农村调查”。这为以后的学业打下了一块基石,通过它,获得一部分“史感”,也可与我在农村生活的经验互相验证。
       这篇论文在学术上也有一点价值,它触及了一个理论上的问题,即中国传统经济的“自给自足说”。这一下非同小可,答辩时不能不讲究策略:农村经济的基本单元,不是农户或者村落,而是围绕着场市展开的“场市区域”。更深入的话就不好多说。慢慢我才发现,过去中国历史的许多“结论”,多是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先,而非其后的。
       毕业以后,我需要选择一个题目,作为将来自己的“专业方向”。对每一个有着相同经历的人来说,恐怕都是必过的一“关”。
       我采取的是一个“笨”方法,就是阅读清朝的基本史料(《实录》等)。慢慢不知怎么就有了一念:写“十八世纪中国的经济发展和政府政策”。那时发展组经常有小规模的学术交流,记得那次还是在沈志华家。
       从历史观察,在清代十八世纪,“我们”遇到了什么问题?第一个,恐怕就非人口问题莫属了。
       康熙四十年代(公元十八世纪之初),清圣祖(康熙皇帝)发现,国家人口益繁,不能不“预筹安养之策”。这就展开了清代史中最有光彩的一页,集中表现在十八世纪头五十年中,政府连续给出一系列的政策措施。
       康熙、雍正时期,中国“人丁”只有两千数百万“丁”,到乾隆初年初次统计“大小男妇”,就发现已有一亿三四千万“口”(那还是国内清史的起步阶段,尚需经过一番考订,才知道“丁”非即“口”;因不了解“丁”与“口”乃两条“非平行线”,多时兴“以丁折口”;对于人口问题的发现,仍归功于乾隆晚年之洪亮吉,不知两者差了八九十年,中间还有一大段故事;称洪氏为“中国的马尔萨斯”,也表明国人在学术上之崇拜外人及好拾牙慧)。至乾隆五十八年,全国人口达到三亿之众。
       中国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口(汉代、宋代、明代的最高数额不过六千余万),也没有这么大幅度的人口增长。重要的是,它竟与后几百年连成一段,一直增加到十几亿之众。各位也许不会同意我的看法,即中国从彼时即已开始试行“现代化”(参见拙文,《史林》2006:5),但不难发现,“当日”问题与“今日”已十分接近。
       还有一节不能不说,就是中国人口思想的主流(可以圣祖皇帝与洪亮吉为代表),是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力求用经济发展来满足日益增加的人口需要(而非限制人口增长)。它自然要带来一个巨大的需求和农业产出,并带动一系列政府政策的出台。
 
                                       二.似乎不成问题的开垦政策
       要发展经济,首先便是开垦土地,当日朝堂上称为“垦政”。现代经济学家认为,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改革以前),这一问题已经解决。其实并没那么简单,至少,它仍是一个必须交代的“背景”和一个“潜台词”。
       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对农业生产来说,第一步即开垦土地,舍此并无其他。至于灌溉、施肥,以至复种、多种经营,一步步提高耕地利用水平……都是以后的事。历代也都把土地开垦,作为“恢复时期”的主要政策,一向卓有成效(如明代初年)。
       从官方统计数字来看,清代以前明代中国的耕地面积,已有7亿多亩,到民国初年,达到14亿亩。其间约7亿亩是为清代开辟,占据一半(数据中的问题存而不论)。换句话说,清朝三百年土地开垦,与以前三千年所垦约略相当,成就极为可观。
       从其他各方面史料也可印证,清代出现了“全域性开垦”,势头及于历史上从未开辟的深山老林、生荒地土,其中最著名的新开发地区有西南、中南及东北等地,相对于明代经济重心偏于东部运河一线,已形成极大反差。
       经过清初“恢复时期”的持续开垦,到雍正年间,中国造报耕地数字达到9亿亩。估计民国初年14亿亩耕  地中,可能有12亿亩,是为乾隆年间已经开垦。
       可是当康熙年间,中国还有大片的荒芜土地有待开垦,圣祖皇帝却持相反观点,表示:“内地实无閒处”,“此外更有何应垦之田”?
       圣祖之后,世宗皇帝重新强调土地开垦,史称:“雍正间督各省开垦,颇用以厉民”(特别是在中州河南等地)。引致朝野不满。
       因此高宗皇帝甫一即位,便一面声称:内地开垦一说,断无其事。各省督抚亦断不得以此为言;一面减税免税,甚至对耕地面积的统计都不复关心。“长时段”历史不好解释短时段“事件史”,这是一个例证。三十年内,政策在三个皇帝手里来回变动,由什么“客观原因”可以解读?
       清朝皇帝是不是“错了”,也有学者于此“斤斤计较”,却忽略了作为一位“当事人”、“口述史作者”,是没有所谓“对错”的。对传统的“宽政”缺乏了解,也不免带入现代的“先入之见”。
       所以到乾隆初年,中国的耕地数字就固定下来。中国传统的经济政策出现了历代没有过的大转向。今人对此可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事实上却非同小可。
       尽管这些都属于经世派的学问(参见《皇朝经世文编》),可惜的是,清人对自己这些东西,从没有好好总结过。一直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中间还走了一段大弯路。
       为什么要这样说?事情还要追述到半个世纪以前。据史料记载,1950年1月访问苏联期间,毛泽东曾说,“中国人吃饭难是个普遍的大问题。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发展农业,扩大粮食耕作面积”(《汪东兴日记》)。陈云也认为:“农业增产有三个办法:开荒,修水利,合作化。这些办法都要采用”(《陈云文选》)。在毛泽东编辑的《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一书中,也认为土地开垦还大有潜力可挖。这种情况,直到很久以后才有所改变:1974年毛泽东与斯诺谈话,才承认中国没有什么土地可以开垦(其间也不是“一无所获”,但开垦的都是边际土地,成本较高,而且所得不及每年城市化的“消耗”,因此中国耕地面积仍停留在以前的数额)。
       又过很久以后,我才想到:这种思想在本质上是不是改变了呢?怕是未必。农业学大寨,开山造地,各地退经还粮(特别是在广东、福建),恐怕仍然是“扩大粮食耕作面积”,仍然是一种“开荒”。
 如果早读一点清史,读一点康熙、乾隆的谕旨(那些个所谓“错话”),是不是会好一点呢?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