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真九阳有多少女主角:《荀子》释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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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释义(七)

    议兵第十五

    [原文]

  15.1临武君与孙卿子议兵于赵孝成王前(1)。

  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孙卿子曰:“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2);六马不和(3),则造父不能以致远(4);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5)。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注释]

  (1)临武君:楚国将领,姓名不详,当时在赵国。孙卿子:即荀况。赵孝成王:名丹,公元前265~前245年在位。(2)羿:见8.16注(3)。(3)六马:古代帝王的车用六匹马拉,“六马”指同拉一辆车的六匹马。(4)造父:见8.16注(1)。(5)汤、武:见4.12注(12)。

  [译文]

  临武君和荀卿在赵孝成王面前议论用兵之道。

  赵孝成王说:“请问用兵的要领。”

  临武君回答说:“上取得有利于攻战的自然气候条件,下取得地理上的有利形势,观察好敌人的变动情况,比敌人后行动但比敌人先到达,这就是用兵的要领。”

  荀卿说:“不对。我所听说的古代的方法,大凡用兵打仗的根本在于使民众和自己团结一致。如果弓箭不协调,那么后羿也不能用它来射中微小的目标;如果六匹马不协调,那么造父也不能靠它们到达远方;如果民众不亲近归附君主,那么商汤、周武王也不能一定打胜仗。所以善于使民众归附的人,这才是善于用兵的人。所以用兵的要领就在善于使民众归附自己罢了。”

  [原文]

  15.2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1),莫知其所从出。孙、吴用之(2),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孙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所行,攻夺变诈也: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路直者也(3),君臣上下之间涣然有离德者也(4)。故以桀诈桀(5),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6),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上下,百将一心,三军同力(7),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扜头目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8)。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传而一(9)。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10);散则成列;延则若莫邪之长刃(11),婴之者断(12);兑则若莫邪之利锋(13),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14),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15),案角鹿埵、陇种、东笼而退耳(16)。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17),若仇雠;人之情,虽桀、跖,岂又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18)?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虑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19):‘武王载发(20),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注释]

  (1)感(hàn)忽:模糊不清,指难以捉摸。悠暗:悠远昏暗,指神秘莫测。(2)孙:指孙武,春秋时齐国人,著名的军事家。他曾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被任为将,率吴军西破强楚,北威齐、晋。《汉书·艺文志》著录《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今传仅十三篇,是我国现存最早最杰出的兵书。1972年山东临沂汉墓出土《孙子兵法》竹简二百余枚,其中除今本文字外,还有《吴问》、《四变》等佚文残简。吴:指吴起,战国初期军事家,卫国左氏(今山东曹县北)人,初任鲁将,继任魏将,屡建战功,曾被魏文侯任为西河守。吴起的著作早已亡佚,现存《吴子》六篇,是后人伪托之作。(3)路亶:通“露瘅”,羸弱疲惫(王念孙说)。(4)涣:《集解》作“滑”,据《新序》卷三改。涣然:离散的样子。(5)桀:见1.14注(3),这里用作暴君的代名词。(6)尧:见2.2注(4),这里用作贤君的代名词。(7)三军:见10.20注(8)。(8)用诈木袭击与公开击鼓讨伐的后果一样,说明诈术毫无作用。(9)传:通“抟”(tuán),聚结。(10)卒:周代的军队组织,一百人为卒。(11)延:延伸,伸展。莫邪(yé):传说中的利剑。(12)婴:通“撄,(yīng),碰,触犯。(13)兑:通“锐”,尖锐,引申为冲锋。(14)圜:通“圆”。(15)角:额角。(16)案:语助词。角:衍文。鹿埵(duǒ):通“落拓”、“落托”、“落度””,是叠韵联绵字,形容零落衰败潦倒的样子。陇种:通“龙钟”,叠韵联绵字,形容衰败的样子。东笼:同“笼东”,与“陇种”通,或为衍文。(17)灼黥:见9.26注(13)。(18)又:通“有”,参见9.26。(19)引诗见《诗·商颂·长发》。(20)武王:此指商汤,参见4.12注(12)。载:戴。发:读为“旆”(pèi),旌旗。载发:戴旗,指商汤在旗帜下,旗帜在头顶上飘动,这是古代国君出征时的情景。《国语·吴语》:“王亲秉钺,载白旗以中阵而立。”其情景同。

  [译文]

  临武君说:“不对。用兵所看重的,是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机变诡诈。善于用兵的人,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孙武、吴起用了这种办法,因而无敌于天下。哪里一定要依靠使民众归附的办法呢?”

  荀卿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德之人的军队、是称王天下者的意志。您所看重的,是权变谋略、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攻取掠夺、机变诡诈:这些都是诸侯干的事。仁德之人的军队,是不可能被欺诈的;那可以被欺诈的,只是一些懈怠大意的军队,羸弱疲惫的军队,君臣上下之间涣散而离心离德的军队。所以用桀欺骗桀,还由于巧拙不同而有侥幸获胜的;用桀欺骗尧,拿它打个比方,就好像用鸡蛋掷石头、用手指搅开水,就好像投身水火、一进去就会被烧焦淹没的啊。仁德之人上下之间,各位将领齐心一致,三军共同努力,臣子对君主,下级对上级,就像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兄长一样,就像手臂捍卫脑袋眼睛、庇护胸部腹部一样;所以用欺诈的办法袭击他与先惊动他之后再攻击他,那结果是一样的。况且仁德之人治理方圆十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方圆百里的情况;治理方圆百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方圆千里的情况;治理方圆千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天下的情况;他的军队一定是耳聪目明,警惕戒备,协调团结而齐心一致。所以仁德之人的军队,集合起来就成为有组织的队伍;分散开来便成为整齐的行列;伸展开来就像莫邪宝剑那长长的刃口,碰到它的就会被截断;向前冲刺就像莫邪宝剑那锐利的锋芒,阻挡它的就会被击溃;摆成圆形的阵势停留或排成方形的队列站住,就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触犯它的就会头破血流,就会稀里哗啦地败退下来。再说那些强暴之国的君主,将和谁一起来攻打我们呢?从他那边来看,和他一起来的,一定是他统治下的民众;而他的民众亲爱我们就像喜欢父母一样,他们热爱我们就像酷爱芳香的椒、兰一样,而他们回头看到他们的国君,却像看到了烧烤皮肤、刺脸涂墨一样害怕,就像看到了仇人一样愤怒;他们这些人的情性即使像夏桀、盗跖那样残暴贪婪,但哪有肯为他所憎恶的君主去残害他所喜爱的君主的人呢?这就好像让别人的子孙亲自去杀害他们的父母一样,他们一定会来告诉我们,那么我们又怎么可以被欺诈呢?所以仁德之人当政,国家日益昌盛,诸侯先去归顺的就会安宁,迟去归顺的就会危险,想和他作对的就会削弱,背叛他的就会灭亡。《诗》云:‘商汤头上旗飘舞,威严恭敬握大斧;就像熊熊的大火,没有人敢阻挡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15.3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孙卿子曰:“凡在大王,将率末事也(1)。臣请遂道王者诸侯强弱存亡之效、安危之势。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卬(2),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3),则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隆礼、效功(4),上也;重禄、贵节(5),次也;上功、贱节,下也:是强弱之凡也。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民齐者强,民不齐者弱;赏重者强,赏轻者弱;刑威者强,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强(6),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7);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是强弱之常也。“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8),无本赏矣(9)。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10);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出赁市佣而战之几矣(11)。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12),操十二石之弩(13),负服矢五十个(14),置戈其上,冠■带剑(15),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16),利其田宅。是数年而衰而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17)。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陋阸(18),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阸(19),忸之以庆赏(20),之以刑罚(21),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于上者(22),非斗无由也;阸而用之,得而后功之,功赏相长也(23),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多地以正(24)。故四世有胜(25),非幸也,数也。

  “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26),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故招近募选(27),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28);礼义教化,是齐之也。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辟之(29),犹以锥刀堕太山也(30),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试。故王者之兵不试。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揖指麾(31),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32)。故《泰誓》曰(33):‘独夫纣。’此之谓也。

  “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34)。若夫招近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矣。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故齐之田单(35),楚之庄■(36),秦之卫鞅(37),燕之缪虮(38),是皆世俗之所谓善用兵者也。是其巧拙强弱则未有以相若也(39),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齐也,掎契司诈(40),权谋倾覆,未免盗兵也。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句践(41),是皆和齐之兵也,可谓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统也,故可以霸而不可以王。是强弱之效也。”

  [注释]

  (1)率:同“帅”,(2)卬(yǎng):同“仰”,仰赖(杨卬说)。(3)《集解》“不”下无“足”字,据宋浙本补。(4)效:验。效功:考核战功。这是为了使奖赏正确。(5)重:看重,指不轻易给人。下文“赏重”之“重”与此同义(杨倞说)。(6)攻:通“工”,参见9.24注(25)。完:坚固。(7)窳(y(羽):不坚固。楛(gǔ):通“盬”,粗劣。(8)赎:买,指赎买敌人的首级。锱(9资):古代重量单位,各书有异说,此文指八两(杨倞说)。(9)本赏:基本的奖赏,即根据战争的全局性胜利而制定的奖赏。这几句是说,只根据斩首多少来奖赏,而不根据战争的胜败来奖赏。(10)事:指战事。毳:通“脆”。偷:苟且。(11)出:《集解》作“去”,据宋浙本改。出:使出,指雇取。赁(lìn):与“佣”同义,指佣工。市:买,指雇取。战之:使之作战。几:接近。(12)三属(zhǔ)之甲:三种依次相连的铠甲。一种穿在上身如上衣,一种穿在胯骨上似围裙,一种穿在小腿上似绑腿。一说:一种披于肩上叫披膊,一种缀于当胸叫胸铠,一种垂于两旁叫腿裙。(13)石:古代用来计算弓弩拉力的单位,一石为120斤。但周代一斤大约为228.86克,所以“十二石”大约相当于现在的330公斤。弩:一种有机械装置、力量较强的弓。(14)负:背。服:通“箙”(fú),装箭的器具。(15)冠(guàn):戴。■:同“胄”,头盔。(16)复:免除徭役。(17)改造:重新选择。易:改变。周:通“赒”,周济。(18)陿(xi2狭):同“狭”,狭窄。此指使人民生路狭窄,即下文所说的“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阸(è):同“阨”,穷困。此指使人民穷困,与下文所说的“隐之以阸”相应。(19)隐:通“慇”,忧伤,痛苦。隐之以阸:用穷困使他们痛苦。这是为了使他们别无出路而只能去打仗邀赏,即下文所说的“阸而用之”。(20)忸(niǔ):同“狃”,使习以为常(杨倞说)。(21)(qiú):通“遒”,逼迫。(22)天下之民:指秦国之民(于鬯说)。要:通“徼”、“邀”,求取。利:爵禄的奖赏。(23)功赏相长:功劳的奖赏相对于功劳而增长,即一甲首隶一家,五甲首隶五家。一说指有功得赏,得赏后更想立功,功与赏互相促进。(24)正:通“征”,征税。(25)四世:指秦孝公(公元前361年~前338年在位)、秦惠文王(公元前337年~前311年在位)、秦武王(公元前310年~前307年在位)、秦昭王(公元前306年~前251年在位)。(26)桓、文:齐桓公、晋文公,见7.1注(4),11.4注(8)。(27)招近:招来。近:使近,即招徕的意思。“近”或当作“延”,引进的意思(杨倞说)。(28)渐:见3.6注(2)。(29)辟:通“譬”。(30)堕:同“隳”,毁坏。(31)揖:《集解》作“挹”,据宋浙本改。拱揖:参见10.21注(14)。(32)独夫:孤独的一个人,多指众叛亲离的暴君。(33)《泰誓》:《尚书》的篇名。引文见伪古文《尚书·泰誓下》,但“纣”作“受”。(34)治:通“殆”,使危亡,打败。(35)田单:战国时齐人。燕攻齐,下七十余城,仅莒(今山东莒县)、即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二城未下。即墨守将战死,城中人推田单为将军。田单用反间计,使燕撤换其名将乐毅;接着又欺骗燕军,用火牛阵大破燕军,收复齐七十余城,因功封为安平君。(36)庄■(qiāo):楚庄王的苗裔,楚威王时(公元前340年~前329年在位)的大将,在楚怀王二十八年(公元前301年)起兵造反,割据今云南贵州一带。参见15.9。(37)卫鞅:即商鞅,姓公孙,名鞅,战国时卫国国君的后裔,故又称卫鞅。他曾在秦国实行变法,并被任为大良造(相当于相国兼将军)。在攻打魏国的战争中屡建战功,被封在商,号商君。他在作战中,不惜使用了欺骗旧友的手段。(38)缪(miào)虮:人名。有人认为即燕国大将乐毅,“缪”与“乐”、“虮”与“毅”,古代叠韵相通。(39)若:《集解》作“君”,据世德堂本改。(40)契:通“挈”。掎契:见10.8注(1)。司:通“伺”。(41)见11.4注(8)。

  [译文]

  赵孝成王、临武君说:“说得好。请问称王天下者的军队采用什么办法、采取什么行动才行?”

  荀卿说:“一切都在于大王,将帅是次要的事。请让我就说说帝王诸侯强盛、衰弱、存在、灭亡的效验和安定、危险的形势。君主贤能的,他的国家就安定;君主无能的,他的国家就混乱;君主崇尚礼法、看重道义的,他的国家就安定;君主怠慢礼法、卑视道义的,他的国家就混乱。安定的国家强盛,混乱的国家衰弱:这是强盛与衰弱的根本原因。君主值得仰赖,那么臣民就能为他所用;君主不值得仰赖,那么臣民就不能为他所用。臣民能被他使用的就强盛,臣民不能被他使用的就衰弱:这是强盛与衰弱的常规。推崇礼法、考核战功,是上等的办法;看重利禄、推崇气节,是次一等的办法;崇尚战功、卑视气节,是下等的办法:这些是导致强盛与衰弱的一般情况。君主喜欢贤士的就强盛,不喜欢贤士的就衰弱;君主爱护人民的就强盛,不爱护人民的就衰弱;政策法令有信用的就强盛,政策法令没有信用的就衰弱;民众齐心合力的就强盛,民众不齐心的就衰弱;奖赏慎重给人的就强盛,奖赏轻易给人的就衰弱;刑罚威严的就强盛,刑罚轻慢的就衰弱;器械、用具、兵器、盔甲精善坚固便于使用的就强盛,器械、用具、兵器、盔甲粗劣而不便于使用的就衰弱;谨慎用兵的就强盛,轻率用兵的就衰弱;指挥权出自一个人的就强盛,指挥权出自两个人的就衰弱:这些是强盛与衰弱的常规。

  “齐国人注重‘技击’。对待那些‘技击’,取得一个敌人首级的,就赐给他八两黄金来赎买,没有战胜后所应颁发的奖赏。这种办法,如果战役小、敌人弱,那还勉强可以使用;如果战役大、敌人强,那么士兵就会涣散而逃离,像那乱飞的鸟一样,倒下覆灭也就没有多久了。这是使国家灭亡的军队,没有比这更弱的军队了,这和那雇取佣工去让他们作战也就差不多了。“魏国的‘武卒’,根据一定的标准来录取他们。那标准是:让他们穿上三种依次相连的铠甲,拿着拉力为十二石的弩弓,背着装有五十支箭的箭袋,把戈放在那上面,戴着头盔,佩带宝剑,带上三天的粮食,半天要奔走一百里。考试合格就免除他家的徭役,使他的田地住宅都处于便利的地方。这些待遇,即使几年以后他体力衰弱了也不可以剥夺,重新选取了武士也不取消对他们的周济。所以国土虽然广大,但它的税收必定很少,这是使国家陷于危困的军队啊。

  “秦国的君主,他使民众谋生的道路很狭窄、生活很穷窘,他使用民众残酷严厉,用权势威逼他们作战,用穷困使他们生计艰难而只能去作战,用奖赏使他们习惯于作战,用刑罚强迫他们去作战,使国内的民众向君主求取利禄的办法,除了作战就没有别的途径;使民众穷困后再使用他们,得胜后再给他们记功,对功劳的奖赏随着功劳而增长,得到五个敌人士兵的首级就可以役使本乡的五户人家。这秦国要算是兵员最多、战斗力最强而又最为长久的了,又有很多土地可以征税。所以秦国四代都有胜利的战果,这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

  “齐国的‘技击’不可以用来对付魏国的‘武卒’,魏国的‘武卒’不可以用来对付秦国的‘锐士’,秦国的‘锐士’不可以用来对付齐桓公、晋文公那有纪律约束的军队,齐桓公、晋文公那有纪律约束的军队不可以用来抵抗商汤、周武王的仁义之师;如果有抵抗他们的,就会像用枯焦烤干的东西扔在石头上一样。综合齐、魏、秦这几个国家来看,都是些追求奖赏、投身于获取利禄的士兵,这是受雇佣的人出卖气力的办法,并不讲尊重君主、遵守制度、极尽气节的道理。诸侯如果有谁能用仁义节操精细巧妙地来训导士兵,那么一举兵就能吞并危及它们了。

  “所以,招引、募求、挑选,注重权谋诡诈,崇尚功利,这是在欺骗士兵;讲求礼制道义教育感化,这才能使士兵齐心合力。用受骗的军队去对付受骗的军队,他们之间还有巧妙与拙劣之别,用受骗的军队去对付齐心合力的军队,拿它打个比方,就好像用小刀去毁坏泰山一样,如果不是天底下的傻子,是没有人敢尝试的。所以称王天下者的军队是没有人敢试与为敌的。商汤、周武王讨伐夏桀、商纣的时候,从容地指挥,而那些强横暴虐的诸侯国也没有不奔走前来供驱使的,除掉夏桀、商纣就好像除掉孤独的一个人一样。所以《泰誓》说:‘独夫纣。’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所以军队能大规模地齐心合力,就能制服天下;小规模地齐心合力,就能打败邻近的敌国。至于那种招引募求挑选来的、注重权谋诡诈、崇尚功利的军队,那胜负就没有个定准了,有时衰,有时盛,有时保存,有时灭亡,互为高下、互有胜负罢了。这叫做盗贼式的军队,君子是不用这种军队的。“齐国的田单,楚国的庄0,秦国的卫鞅,燕国的缪虮,这些都是一般人所说的善于用兵的人。这些人的巧妙、拙劣、强大、弱小没有什么相似的,至于他们遵行的原则,却是一样的,他们都还没有达到使士兵和衷共济、齐心合力的地步,而只是抓住对方弱点伺机进行欺诈,玩弄权术阴谋进行颠覆,所以仍免不了是些盗贼式的军队。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这些人的军队就都是和衷共济、齐心合力的军队,可说是进入礼义教化的境地了,但还没有抓住那根本的纲领,所以可以称霸诸侯而不可以称王天下。这就是或强或弱的效验。”

  [原文]

  15.4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为将。”

  孙卿子曰:“知莫大乎弃疑(1),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事至无悔而上矣,成不可必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臧,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2);遇敌决战,必道吾所明(3),无道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急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孰而用财欲泰(4),夫是之谓五权。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终始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圹(5),敬事无圹,敬吏无圹,敬众无圹,敬敌无圹,夫是之谓五无圹。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圹,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注释]

  (1)知:通“智”。疑:犹豫不定。弃疑:《商君书·更法》:“疑行无成,疑事无功。”用兵贵果断,所以要“弃疑”。(2)伍、参(sān):即“叁伍”,“三”与“五”指多而错杂,引申指将多方面的情况放在一起,加以比照检验。(3)道:行。(4)孰:同“熟”,精审。泰:宽裕,不吝啬。(5)圹:通“旷”,疏忽,大意。

  [译文]

  孝成王、临武君说:“说得好。请问做将领的原则。”

  荀卿说:“智慧没有比抛弃犹豫不决更高的了,行动没有比不犯错误更好的了,事情没有比毫无悔恨更美的了。做事到了没有后悔的地步就到顶了,不能要求它一定成功。所以制度、号召、政策、命令,要严肃而有威势;奖赏刑罚,要坚决实行而有信用;军队驻扎的营垒和收藏物资的军库,要周密而坚固;转移、发动、进攻、撤退,既要安全而稳重,又要紧张而迅速;侦探敌情、观察其变动,既要隐蔽而深入,又要多方比较而反复检验;对付敌人进行决战,一定要根据自己已了解清楚的情况去行动,不要根据自己怀疑的情况去行动;以上这些叫做六种策略。不要热衷于当将军而怕罢免,不要急于求胜而忘记了有可能失败,不要只以为自己有威力而轻视外敌,不要看见了那有利的一面而不顾那有害的一面,凡是考虑事情要仔细周详而使用财物进行奖赏时要大方,这些叫做五种要权衡的事。不从君主那里接受命令的原因有三种:宁可被杀而不可使自己的军队驻扎在守备不完善的地方,宁可被杀而不可使自己的军队打不能取胜的仗,宁可被杀而不可使自己的军队去欺负老百姓,这叫做三条最高的原则。大凡从君主那里接受了命令就巡视三军,三军已经稳定,各级军官得到了合适的安排,各种事情都治理好了,那么君主就不能使他高兴,敌人就不能使他愤怒,这叫做最合格的将领。一定在战事之前深思熟虑,并且反复告诫自己要慎重,慎重地对待结束就像开始时一样,始终如一,这叫做最大的吉利。大凡各种事情成功一定在于慎重,失败一定在于怠慢,所以慎重胜过怠慢就吉利,怠慢胜过慎重就灭亡,冷静的谋划胜过冲动的欲望就顺利,冲动的欲望胜过冷静的谋划就凶险。攻战要像防守一样不轻率追击,行军要像作战一样毫不松懈,有了战功要像侥幸取得的一样不骄傲自满。慎重对待谋划而不要大意,慎重对待战事而不要大意,慎重对待军吏而不要大意,慎重对待士兵而不要大意,慎重对待敌人而不要大意,这叫做五种不大意。谨慎地根据这六种策略、五种权衡、三条最高原则办事,并且用恭敬而不大意的态度来处理一切,这叫做举世无双的将领,他就能与神明相通了。” 

    [原文]

  15.5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

  孙卿子曰:“将死鼓(1),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2)。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3);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猎禾稼(4),服者不禽,格者不舍,犇命者不获。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扞其贼,则是亦贼也。以故顺刃者生,苏刃者死(5),犇命者贡(6)。微子开封于宋(7);曹触龙断于军(8);殷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也,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9),无幽闲辟陋之国(10),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11):‘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临武君曰:“善!”

  [注释]

  (1)按古代作战的制度,主将自掌旗鼓指挥三军。战鼓是主将的指挥岗位。“将死鼓”也就是殉身于其职守。(2)“大夫”为连类而及之词,或为衍文。(3)金:金属之器,指钲(zhēng)、铙(náo)之类,似铃而无舌,用槌敲击作响以作为停止进军的号令。(4)猎:通“躐”,踩,践踏。(5)苏:通“傃”(s)素),向。(6)贡:当为“贳”字之误(刘师培说)。贳(shì),赦免。(7)微子:名启,商纣的庶兄,归周后周公旦让他统率殷族而封于宋,是宋国的始祖。此文称“开”,可能是刘向避汉景帝(刘启)讳而改。(8)曹触龙:商纣王之将,荀子说他是奸臣,参见13.7。(9)竭蹶:见8.3注(4)。(10)无:见9.16注(9)。辟:通“僻”。(11)引诗见《诗·大雅·文王有声》。

  [译文]

  临武君说:“说得好。请问称王天下者的军队制度。”

  荀卿说:“将军为战鼓而牺牲,驾驭战车的死在缰绳旁,各级官吏以身殉职,战士死在队伍中。听见战鼓的声音就前进,听见钲、铙的声音就后退;服从命令是最重要的,取得战功在其次;命令不准前进却前进,就像命令不准后退却后退一样,它们的罪过是相同的。不杀害年老体弱的,不践踏庄稼,对不战而退的敌人不追擒,对抵抗的敌人不放过,对前来投顺的不抓起来当俘虏。凡是讨伐杀戮,不是去讨伐杀戮那百姓,而是去讨伐杀戮那扰乱百姓的人;百姓如果有保护那乱贼的,那么他也就是乱贼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顺着我们的刀锋转身逃跑的就让他活命,对着我们的刀锋进行抵抗的就把他杀死,前来投顺的就赦免其罪。微子启归顺周朝而被封在宋国;曹触龙负隅顽抗而被斩首于军中;商王朝那些降服周朝的民众用来养身的生活资料,和周朝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所以近处的人歌颂周朝而且热爱周朝,远处的人竭尽全力地来投奔周朝,即使是幽隐闭塞偏僻边远的国家,也无不前来归附而听从役使,并且喜欢周朝,四海之内就像一个家庭似的,凡是交通能到达的地方,没有谁不服从,这可以称作是人民的君长了。《诗》云:‘从那西边又从东,从那南边又从北,没有哪个不服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称王天下的君主有讨伐而没有攻战,敌城坚守时不攻打,敌军抵抗时不攻击,敌人官兵上下相亲相爱就为他们庆贺,不摧毁城郭而屠杀居民,不秘密出兵搞偷袭,不留兵防守占领的地方,军队出征不超过预先约定的时限。所以政治混乱的国家中的人民都喜欢他的这些政策,而不爱自己的君主,都希望他的到来。”

  临武君说:“说得好!”

  [原文]

  15.6陈嚣问孙卿子曰(1):“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凡所为有兵者(2),为争夺也。”

  孙卿子曰:“非女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3),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4)。是以尧伐驩兜(5),舜伐有苗(6),禹伐共工(7),汤伐有夏(8),文王伐崇(9),武王伐纣,此两帝、四王皆以仁义之兵行于天下也(10)。故近者亲其善,远方慕其义(11);兵不血刃(12),远迩来服;德盛于此,施及四极(13)。《诗》曰(14):‘淑人君子,其仪不忒(15)。’此之谓也。”

  [注释]

  (1)陈嚣:荀子的学生。(2)有:用。参见《古书虚字集释》。(3)神:指“尽善浃治”(见8.13),即尽善尽美通体皆治。(4)说:通“悦”。(5)尧:见2.2注(4)。驩(hu1n欢)兜:古代部落名,此指尧时该部落的首领,传说他被尧流放于崇山。(6)舜:见3.1注(10)。有苗:也称“三苗”,尧、舜时代的一个部落,居于今湖南、江西交界地带,此当指其首领而言,相传他被流放到三危。(7)禹:见2.2注(4)。共(gōng)工:古代部落名,据古书记载,从颛顼帝开始直到周代,都有共工的事迹。此当指舜、禹时该部落的首领,相传他被流放于幽州。(8)汤:见4.12注(12)。有夏:即夏后氏,此指夏朝的末代君主桀,见1.14注(3)。(9)文王:见5.4注(2)。崇:商代诸侯国,在今河南嵩县北,到崇侯虎时为周文王所灭。(10)两帝四王:《集解》作“四帝两王”,据《太平御览》卷三百五引文改。(11)义:《集解》作“德”,据《文选》卷四十四《为袁绍檄豫州》“不俟血刃”注引文改。(12)兵不血刃:兵器不待血染刀口,指不流血战斗。(13)施(yì):蔓延,延续。(14)引诗见《诗·曹风·尸鸠》。(15)见10.20注(19)。据上文语意,此下也当有“其仪不忒,正是四国”两句,今译文加此两句。

  [译文]

  陈嚣问荀卿说:“先生议论用兵,经常把仁义作为根本。仁者爱人,义者遵循道理,既然这样,那么又为什么要用兵呢?大凡用兵的原因,是为了争夺啊。”

  荀卿说:“这道理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仁者爱人,正因为爱人,所以就憎恶别人危害他们;义者遵循道理,正因为遵循道理,所以就憎恶别人搞乱它。那用兵,是为了禁止横暴、消除危害,并不是争夺啊。所以仁人的军队,他们停留的地方会得到全面治理,他们经过的地方会受到教育感化,就像及时雨的降落,没有人不欢喜。因此尧讨伐驩兜,舜讨伐三苗,禹讨伐共工,汤讨伐夏桀,周文王讨伐崇国,周武王讨伐商纣,这两帝、四王都是使用仁义的军队驰骋于天下的。所以近处喜爱他们的善良,远方仰慕他们的道义;兵器的刀口上还没有沾上鲜血,远近的人就来归附了;德行伟大到这种地步,就会影响到四方极远的地方。《诗》云:‘善人君子忠于仁,坚持道义不变更。他的道义不变更,四方国家他坐镇。’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15.7李斯问孙卿子曰(1):“秦四世有胜,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以仁义为之也,以便从事而已。”

  孙卿子曰:“非女所知也。女所谓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谓仁义者,大便之便也。彼仁义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则民亲其上,乐其君,而轻为之死。故曰:‘凡在于君(2),将率末事也。’奏四世有胜,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3),此所谓末世之兵,未有本统也。故汤之放桀也(4),非其逐之鸣条之时也(5);武王之诛纣也,非以甲子之朝而后胜之也(6);皆前行素修也,此所谓仁义之兵也。今女不求之于本而索之于末(7),此世之所以乱也。”

  [注释]

  (1)李斯:秦代政治家。曾从学于荀子,后辅助秦始皇统一六国,曾先后任秦朝的廷尉和丞相。(2)君:《集解》误作“军”,据嘉善谢氏校本改。(3)諰諰(x!洗)然:恐惧的样子。轧:倾轧。(4)传说汤打败桀后,把桀流放到历山(参见21.3注(4))。(5)鸣条:古地名,又名高侯原,是成汤打败夏桀的地方。其地所在,异说甚多,现已难以确指,通行的说法认为在今山西运城县安邑镇北(参见《史记·殷本纪》《正义》)。(6)甲子:甲子日,即周武王在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打败商纣王的日子。关于武王克殷之日,《尚书·牧誓》仅记“甲子”,未载年月,故史家推算,其说甚众。《史记·周本纪》以为在周武王十二年二月,后人多以为周武王十二年二月甲子即公元前1066年阴历二月初五。但据《中国史历日和中西历日对照表》,这甲子日或当在周武王六年(公元前1106年)阴历二月初五。(7)本:指实行仁义的政治措施。末:指机变诡诈的战略战术,即李斯所说的“以便从事”。

  [译文]

  李斯问荀卿说:“秦国四代都有胜利的战果,在四海之内兵力最强,威力扩展到诸侯各国,但他们并不是依靠仁义去从事战争,而只是根据便利的原则去做罢了。”

  荀卿说:“这道理不是你所知道的。你所说的便利,是一种并不便利的便利。我所说的仁义,才是极其便利的便利。那仁义,是用来搞好政治的工具;政治搞好了,那么民众就会亲近他们的君主,喜爱他们的君主,而不在乎为君主去牺牲。所以说:‘一切都在于君主,将帅是次要的事。’秦国四代都有胜利,却还是提心吊胆地经常怕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蹂躏自己,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衰落时代的军队,还没有抓住根本的纲领。从前商汤流放夏桀,并不只是在鸣条追击的时候;武王诛杀商纣,并不是甲子日早晨之后才战胜他的;而都是靠了以前的措施与平时的治理,这就是我所说的仁义的军队。现在你不从根本上去寻找原因而只是从枝节上去探索缘由,这就是社会混乱的原因。”

  [原文]

  15.8礼者,治辨之极也(1),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

  [注释]

  (1)辨:通“办”,治理。

  [译文]

  礼,是治理社会的最高准则,是使国家强大的根本措施,是威力得以扩展的有效办法,是功业名声得以成就的要领。天子诸侯遵行了它,所以能取得天下;不遵行它,所以会丢掉国家政权。所以,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兵器不足以用来取胜,高耸的城墙、深深的护城河不足以用来固守,严格的命令、繁多的刑罚不足以用来造成威势,遵行礼义之道才能成功,不遵行礼义之道就会失败。

  [原文]

  15.9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1),坚如金石(2);宛钜铁釶(3),惨如蜂虿(4);轻利僄遬(5),卒如飘风(6);然而兵殆于垂沙(7),唐蔑死(8);庄0起,楚分而为三四。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以为险(9),江、汉以为池,限之以邓林(10),缘之以方城(11),然而秦师至而鄢、郢举(12),若振槁然(13)。是岂无固塞隘阻也哉(14)?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刳比干,囚箕子(15),为炮烙刑(16),杀戮无时,臣下懔然莫必其命,然而周师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岂令不严、刑不繁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注释]

  (1)鲛:海鲨。兕(sì):雌性的犀牛。(2)坚:《集解》作“鞈”,据《文选》卷四十六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鱼甲烟聚”注引文改。(3)宛:楚国地名,在今河南南阳。钜:钢(参见《说文》)。他:或作“鉇”、“铊”、“鍦”,就是矛。(4)惨:狠毒,厉害。虿(chài):蝎子一类的有毒动物。(5)僄遬(piàosù)票速):轻捷。遬:同“速”。(6)卒(cù):通“猝”,急速。飘风:旋风。(7)殆:危亡,失败。垂沙:地名,在今河南唐河县境。(8)唐蔑:或作“唐昧”,楚将。楚怀王二十八年(公元前301年),秦、齐、韩、魏共攻楚,杀唐蔑。(9)汝:汝水,源出河南鲁山县大盂山,流经宝丰、襄城、郾城、上蔡、汝南,注入淮河。颍:颍水,源出河南登封县西南,东南流,经禹县临颍西华商水,至周口镇,北合贾鲁河,南合沙河入淮。(10)邓林:楚国北部边境古邓国(在今河南邓县一带)一带的山林。(11)缘:绕。方城:楚国北边的长城,其城由今之河南沁阳县北起,绕过方城山(在今河南叶县南、方城县东北),沿着伏牛山以南延伸到邓县为止。(12)鄢(yān):楚国的大城市,位于今湖北宜城县南,因鄢水(即今汉水支流蛮河,在宜城县南)得名,与春秋时郑邑之鄢(位于今河南鄢陵县)非一地。郢(yǐng):楚国国都,位于今湖北江陵市北。鄢郢举:秦昭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79年),秦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今湖北襄樊北)、西陵(今湖北宜昌西)。次年,白起取郢,烧夷陵(今宜昌),东进至竟陵(今湖北潜江西北),以为南郡。(13)振槁:见11.5注(9)。(14)固、塞(sài)、隘、阻:四字同义并列,都是指险要的地方。(15)刳比干、囚箕子:见8.15注(8)。(16)炮烙:相传为纣所制造的酷刑。据说是将铜格放在烧炭之上,使犯人行其上,便堕入火中而被烧死。

  [译文]

  楚国人用鲨鱼皮、犀兕皮做成铠甲,坚硬得就像金属、石头一样;宛地出产的钢铁长矛,狠毒得就像蜂、蝎的毒刺一样;士兵行动轻快敏捷,迅速得就像旋风一样;但是兵败垂沙,唐蔑阵亡;庄0起兵造反,楚国被分裂成了三四块。这难道是因为没有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兵器吗?这是因为他们用来统治国家的办法并不是礼义之道的缘故啊。楚国以汝水、颍水作为天险,以长江、汉水作为护城河,把邓地一带的山林作为它的边界屏障,拿方城来围绕保护自己,但是秦军一到而鄢、郢就被攻取了,像摧枯拉朽一样。这难道是因为没有要塞险阻吗?这是因为他们用来统治国家的办法,并不是礼义之道的缘故啊。商纣王将比干剖腹挖心,囚禁了箕子,设置了炮烙的酷刑,随时杀人,臣下心惊胆战地没有谁能肯定自己会寿终正寝,但是周军一到,他的命令就不能在下面贯彻执行了,他就不能使用他的民众了。这难道是因为命令不严格、刑罚不繁多吗?这是因为他用来统治国家的办法并不是礼义之道的缘故啊。

  [原文]

  15.10古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矣,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城郭不辨(1),沟池不拑(2),固塞不树,机变不张,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明内者(3),无它故焉,明道而分钧之(4),时使而诚爱之,下之和上也如影向(5)。有不由令者,然后诛之以刑,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邮其上(6),知罪之在已也。是故刑罚省而威流,无它故焉,由其道故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传曰:“威厉而不试(7),刑错而不用(8)。”此之谓也。

  [注释]

  (1)辨:宋浙本作“办”,字通,治理的意思。(2)拑:当作“抇”(hú),掘。(3)明:等于说盛。明内:使国内昌盛。也就是15.2所说的“国日明”。(4)道:承15.8与15.9而来,指礼义之道。分:见5.10注(1),这里作状语,表示“用名分”。钧:通“均”,调节,平衡。(5)和:附和,响应。向:通“响”,回声。(6)邮:通“尤”(世德堂本作“尤”),怨恨。(7)厉:高举。(8)错:通“措”(世德堂本作“措”)。

  [译文]

  古代圣王的兵器,不过是戈、矛、弓、箭罢了,但是敌国不等他使用就屈服了;他城墙不整修,护城河不挖掘,要塞不建立,机智变诈不施展,但是他的国家却平安无事地不怕外敌而又能昌盛,这没有其他的缘故,是由于彰明了礼义之道而用名分来协调臣民,适时使用人民而真诚地爱护他们,因而臣民附和君主就像影子和回响一样。有不遵从命令的,然后再用刑罚来惩处他,所以惩罚了一个人而天下都服了,罪犯也不怨恨自己的君主,知道罪责在自己身上。所以刑罚用得少而威力却行于四方,这没有其他的缘故,是因为遵行了礼义之道的缘故。古代帝尧治理天下,只杀了一个人、惩罚了两个人而天下就治理好了。古书说:“威势高举而不使用,刑罚设置而不施行。”说的就是这个啊。

  [原文]

  15.11凡人之动也,为赏庆为之,则见害伤焉止矣(1)。故赏庆、刑罚、势诈不足以尽人之力、致人之死(2)。为人主上者也,其所以接下之百姓者,无礼义忠信焉(3),虑率用赏庆、刑罚、势诈除阸其下获其功用而已矣(4)。大寇则至(5),使之持危城,则必畔;遇敌处战,则必北;劳苦烦辱(6),则必犇;霍焉离耳(7),下反制其上。故赏庆、刑罚、势诈之为道者,佣徒鬻卖之道也(8),不足以合大众、美国家(9),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故厚德音以先之(10),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长养之,如保赤子。政令以定(11),风俗以一,有离俗不顺其上,则百姓莫不敦恶(12),莫不毒孽(13),若祓不祥(14),然后刑于是起矣。是大刑之所加也,辱孰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大刑加焉。身苟不狂惑戆陋(15),谁睹是而不改也哉?然后百姓晓然皆知修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乐之(16)。于是有能化善、修身、正行、积礼义、尊道德,百姓莫不贵敬,莫不亲誉,然后赏于是起矣。是高爵丰禄之所加也,荣孰大焉?将以为害邪?则高爵丰禄以持养之。生民之属(17),孰不愿也?雕雕焉县贵爵重赏于其前(18),县明刑大辱于其后(19),虽欲无化,能乎哉?故民归之如流水,所存者神(20),所为者化而顺:暴悍勇力之属为之化而愿,旁辟曲私之属为之化而公(21),矜纠收缭之属为之化而调(22),夫是之谓大化至一。《诗》曰(23):“王犹允塞,徐方既来。”此之谓也。

  [注释]

  (1)焉:于之,对自己。(2)势:与“诈”同义连用,是权谋的意思。致:招致,取得。(3)焉:于是间。(4)虑:大致,大凡。率:与“虑”同义连用。除:当作“险”(王念孙说)。除阸:使穷困而走投无路,引申指控制。(5)则:若。(6)烦辱:两字同义,同“繁缛”。(7)霍焉:涣然,散去的样子。(8)鬻:《集解》作“粥”,字通,今据世德堂本改。(9)美国家:指美化国家的风俗。参见12.5注(2)。(10)以下几句可参见11.22与10.16注。(11)以:通“已”。(12)敦:通“憝”(duì),怨恨。(13)毒:祸害。这里用作意动词。孽:通“■”,妖孽,灾害,这里用作意动词。(14)祓(fú):古代一种除灾驱邪的仪式,此泛指驱除。(15)戆陋:见11.16注(9)。(16)修:当作“循”,遵从的意思。参见12.2。(17)属:类。(18)雕雕焉:昭昭然,明白的样子。县:同“悬”,挂。(19)明刑:刑罚名。除去犯人的冠饰,将犯人的罪状写在板上,并插在他背部来公开示众。(20)神:见15.6注(3)(21):旁:偏颇,不公正。辟:通“僻”,邪僻,不正当。曲,弯曲,不正直。私:偏私,不公道。(22)矜:骄傲,不谦和。纠:检举揭发,不客气。收:夺取,不谦让。缭:纠缠,不和睦。(23)以下见12.2注(9)、(10)、(11)。

  [译文]

  大凡人们的行动,如果是为了赏赐和表扬才去做的,那么看见对自己有损害就罢手不干了。所以赏赐表扬、行刑处罚、权谋诡诈不足以竭尽人们的力量、使人们献出生命。现在做人民君主的,他们用来对待下面老百姓的,其中没有礼义忠信,而大抵只是使用赏赐表扬、行刑处罚、权谋诡诈控制臣民来获得他们的功用罢了。强大的敌寇到来,让他们去把守危险的城邑,就一定会叛变;让他们去抵抗敌人进行战斗,就一定会败北;让他们干费力艰苦繁杂的事,就一定会逃跑;他们涣散地背离了,臣民反过来制裁了他们的君主。所以赏赐表扬、行刑处罚、权谋诡诈作为一种办法,实是一种受雇佣的人出卖气力的办法,它不足以团结广大民众、使国家的风俗淳美,所以古代的圣王认为可耻而不遵行它。古代的圣王提高道德声誉来引导人民,彰明礼制道义来指导他们,尽力做到忠诚守信来爱护他们,根据尊崇贤人、任用能人的原则来安排他们职位,用爵位、服饰、表扬、赏赐去一再激励他们,根据时节安排他们的劳动、减轻他们的负担来调剂他们,抚养他们,就像保护初生的婴儿一样。政策法令已经确定,风气习俗已经一致,如果还有人违背习俗而不顺从自己的君主,那么百姓就没有谁不怨恨厌恶他,就没有谁不把他当作祸害妖孽,就像要驱除不祥一样要除掉他,这种情况发生以后,刑罚就从此产生了。这种人便是重刑所施加的对象,耻辱还有哪一种比这个更大的呢?要把它看作为有利的事吗?但是重刑加到了他身上啊。本身如果不是发疯、糊涂、愚蠢、浅陋的人,谁能看到了这种处罚而不改过自新呢?这样做了以后,百姓就明明白白地都知道要遵从君主的法令、依顺君主的意志而爱戴君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能被善道所感化、修养身心、端正品行、不断奉行礼义、崇尚道德,百姓就没有谁不器重尊敬他,就没有谁不亲近赞誉他,这种情况发生以后,奖赏就从此产生了。这种人便是高官厚禄的授予对象,光荣还有哪一种比这个更大的呢?要把它看作为有害的事吗?可是用高官厚禄来扶养他们的啊。凡是人,哪一个不愿意这样呢?明明白白地把高贵的官爵和优厚的奖赏摆在他们的前面,把彰明罪行的刑罚与最大的耻辱放在他们的后面,即使要他们不变好,可能么?所以民众归顺投奔君主就像流水奔向大海一样,君主所在的地方就得到全面的治理,君主采取措施的地方人们都受到教育感化而顺服:残暴、凶狠、胆大、强壮的一类人都会被他感化而变得忠厚老实,偏颇、邪僻、搞歪门邪道、偏私的一类人都会被他感化而变得大公无私,骄傲自大、尖刻伤人、竞抢不让、纠缠不休的一类人都会被他感化而变得和气温顺,这叫做深广的教化、极大的一致。《诗》云:“王道真大满四海,徐国已经来朝拜。”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啊。

  [原文]

  15.12凡兼人者有三术: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彼贵我名声,美我德行,欲为我民,故辟门除涂以迎吾入。因其民,袭其处,而百姓皆安,立法施令莫不顺比。是故得地而权弥重,兼人而兵俞强(1)。是以德兼人者也。

  非贵我名声也,非美我德行也,彼畏我威,劫我势,故民虽有离心,不敢有畔虑。若是,则戎甲俞众,奉养必费。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

  非贵我名声也,非美我德行也,用贫求富(2),用饥求饱,虚腹张口来归我食(3)。若是,则必发夫掌窌之粟以食之(4),委之财货以富之,立良有司以接之,已期三年(5),然后民可信也。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国俞贫。是以富兼人者也。

  故曰: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贫。古今一也。

  [注释]

  (1)俞:通“愈”。(2)用:因为。(3)食:通“饲”,养。(4)掌:当作“禀”,“禀”同“廪”,米仓。窌(jiào):地窖。(5)期:通“綦”,极。

  [译文]

  大凡兼并别国的君主有三种方法:有依靠德行去兼并别国的,有依靠强力去兼并别国的,有依赖财富去兼并别国的。

  那个国家的人民景仰我的名声,赞赏我的德行,想做我的下民,所以打开国门清除道路来迎接我进城。我依靠这国家的民众,沿用它的住处,而百姓都安宁,对我制订的法律与颁布的命令没有人不顺从。所以得到了土地而权势更大,兼并了别国而兵力越来越强。这是依靠德行去兼并别国的君主。那个国家的人民并不是景仰我的名声,也不是赞赏我的德行,他们只是害怕我的威武,被我的势力所胁迫,所以他们虽然有离开我的心思,也不敢有背叛我的打算。像这样,那么战士就要越来越多,给养一定化费很大。所以得到了土地而权势更轻,兼并了别国而兵力越来越弱。这是依靠强力去兼并别国的君主。

  那个国家的人民并不是景仰我的名声,也不是赞赏我的德行,而是因为贫穷而追求富裕,因为饥饿而想吃饱,所以空着肚子张着嘴来投奔我求食。像这样,就必须发放那米仓地窖中的粮食来供养他们,给他们财物来使他们富足,委任善良的官吏来接待他们,已经满了三年,然后这些归附的老百姓才可以信任。所以得到了土地而权势更轻,兼并了别国而国家越来越贫穷。这是依靠财富去兼并别国的君主。

  所以说:依靠德行兼并别国的君主称王,依靠强力兼并别国的君主衰弱,依靠财富兼并别国的君主贫穷。这种情况古今是一样的。

  [原文]

  15.13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齐能并宋(1),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2)。燕能并齐(3),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4)。韩之上地(5),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6),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7)。故能并之而不能凝,则必夺;不能并之又不能凝其有,则必亡。能凝之,则必能并之矣。得之则凝,兼并无强。古者汤以薄(8),武王以滈(9),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无它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以守则固,以征则强,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注释]

  (1)齐能并宋:公元前286年,齐伐宋,宋王偃(康王)出逃,死于温(今河南温县),齐兼并了宋国。(2)魏夺之:公元前284年,魏与秦、赵、韩、燕一起伐齐而攻破临淄,齐涽王出逃而死于淖齿之手。于是齐国被瓜分,魏国得到了原属宋国的大部分土地。(3)燕能并齐:公元前284年,燕昭王以乐毅为上将军攻齐,秦与三晋协同作战,乐毅破齐临淄,随后又攻占齐城七十余座,齐仅剩莒、即墨二城。(4)田单夺之:见15.3注(35)。(5)上地:指上党地区,在今山西省东南部长治市一带。(6)趋赵:公元前262年,秦将白起攻韩,取野王(今河南沁阳),完全封闭了韩与上党郡的交通。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附赵。(7)秦夺之:上党归附赵国后,赵派廉颇屯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拒秦,赵、秦相持,不分胜负。公元前260年,秦攻上党,赵王中了秦国范睢的反间计,命赵括替代廉颇为将,结果被白起大败于长平。公元前259年,秦将司马梗北定太原,完全占领了上党郡。(8)薄:通“亳”(bó),见11.3注(13)。(9)滈(hào号):通“鄗”,见11.3注(14)。

  [译文]

  兼并别国容易做到,只是巩固凝聚它很难。齐国能够兼并宋国,但不能凝聚,所以魏国夺走了宋国。燕国能兼并齐国,但不能凝聚,所以田单夺回了它。韩国的上党地区,方圆几百里,城池完备、府库充足而投奔赵国,赵国不能凝聚,所以秦国夺取了它。所以,能兼并别国的土地而不能凝聚,就一定会被夺走;不能兼并别国又不能凝聚自己本来拥有的国家,就一定会灭亡。能凝聚自己的国家,就一定能兼并别国了。得到别国的土地就能凝聚,那么再去兼并就不会有强大而不能兼并的对手了。古代商汤凭借亳,周武王凭借鄗,都不过是方圆百里的领土,而天下被他们统一了,诸侯做了他们的臣属,这没有其他的缘故,是因为他们能凝聚取得的土地啊。凝聚士人要依靠礼义,凝聚民众要依靠政策。礼义搞好了,士人就会归服;政治清明,民众就安定。士人归服、民众安定,这叫做最大的凝聚。靠这种政治局面来守卫就牢不可破,靠它来出征就强大无比,有令必行,有禁必止,称王天下者的事业就完成了。

 

    强国第十六

    [原文]

  16.1刑范正(1),金锡美,工冶巧(2),火齐得(3),剖刑而莫邪已(4)。然而不剥脱,不砥厉(5),则不可以断绳;剥脱之,砥厉之,则劙盘盂、刎牛马忽然耳(6)。彼国者,亦强国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诲,不调一,则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教诲之,调一之,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7)。彼国者亦有“砥厉”,礼义、节奏是也(8)。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注释]

  (1)刑:通“型”。范:铸造器物的模子。(2)工冶:铸造金属器物的工匠。(3)齐(jì):“剂”之古字,调配,配方。火齐得:古代冶炼青铜器,讲究火候与配料。《周礼·考工记》:“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金有六齐:六分其金(指铜)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参(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4)莫邪:春秋时利剑名。已:成。(5)厉:通“砺”,磨刀石,作动词表示磨。(6)劙(l0离):割。盘、盂:都是铜器,古代常用来试验剑的利钝。刎:割断。(7)婴:通“撄”,触犯。(8)节奏:见10.18注(8)。

  [译文]

  模子平正,铜、锡的质量好,冶炼工人技艺高明,火候和配料得当,那么打开模子而莫邪宝剑就铸成了。但是如果不除去它表面的硬皮,不磨砺它,就不能用它来斩断绳子;除去了它的硬皮,磨砺它,那么用它切割铜器、宰杀牛马就很轻快了。那国家,也是强国“刚出模时的毛坯”。但如果不进行教育,不使人民协调一致,那么在国内就不能依靠他们来守卫,到国外就不能用他们去作战;如果教育他们,使他们协调一致,那就会兵力强劲、城防牢固,敌国不敢来冒犯。国家也有“磨刀石”,礼义法度就是这种“磨刀石”。所以人的命运取决于上天,国家的命运取决于礼义。作为君主,推崇礼义、尊重贤人,就能称王天下;注重法治、爱护人民,就能称霸诸侯;喜欢财利、多搞欺诈,就会危险;玩弄权术、坑人害人、阴暗险恶,就会灭亡。

  [原文]

  16.2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

  礼乐则修,分义则明,举错则时(1),爱利则形。如是,百姓贵之如帝,高之如天,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谓道德之威。

  礼乐则不修,分义则不明,举错则不时,爱利则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其诛不服也审,其刑罚重而信,其诛杀猛而必,黭然而雷击之(2),如墙厌之(3)。如是,百姓劫则致畏,嬴则敖上(4),执拘则聚(5),得间则散(6),敌中则夺(7),非劫之以形势(8),非振之以诛杀(9),则无以有其下。夫是之谓暴察之威。

  无爱人之心,无利人之事,而日为乱人之道,百姓讙敖(10),则从而执缚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贲溃以离上矣(11),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谓狂妄之威。

  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强,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灭亡也。

  [注释]

  (1)举错:见8.18注(20)。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2)黭(yǎn):通“奄”。而:通“如”。(3)厌:同“压”。(4)嬴:通“赢”,盈余,宽松。敖:通“傲”。(5)执拘:拘捕,指强行集中。聚:《集解》作“最”,是“冣”字之误,今据《韩诗外传》卷六第二十六章改。(6)间(jiàn):间隙,空子,时机。(7)中:击。(8)形势:权势地位。参见18.9注(5)。(9)振:通“震”,恐惧。这里用作使动词。(10)讙(huān):喧哗。敖:通“嗷”,众声嘈杂。(11)比周:结伙。贲:通“奔”。

  [译文]

  威严有三种:有道德的威严,有严酷督察的威严,有放肆妄为的威严。

  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

  礼制音乐完善,名分道义明确,采取措施切合时宜,爱护人民、造福人民能具体体现出来。像这样,百姓就会像对待上帝那样尊重他,像对待上天那样景仰他,像对待父母那样亲近他,像对待神灵那样敬畏他。所以奖赏不用而民众就能卖力,刑罚不用而威力就能扩展。这就叫做道德的威严。

  礼制音乐不完善,名分道义不明确,采取措施不合时宜,爱护人民、造福人民不能落实,但是他禁止暴乱很明察,他惩处不服的人很审慎,他施行刑罚从重而守信用,他处决犯人严厉而坚决,突然地就像雷电闪击他们一样,就像墙壁倒塌压死他们一样。像这样,百姓一受到胁迫就会产生畏惧,一放松就会傲视君主,强行集中就聚在一起,一得到机会就四散逃跑,敌人一进攻就会被敌人争取过去,君主如果不是用权势地位去胁迫他们,不是用惩罚杀戮去震慑他们,那就无法控制臣民。这就叫做严酷督察的威严。

  没有爱护人民的心肠,不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而天天搞那些扰乱人民的歪门邪道,百姓如果怨声沸腾,就跟着逮捕他们,对他们用刑烧灼,而不去调解民心。像这样,臣民就会结伙逃散而离开君主了,垮台灭亡,就可以立刻等到。这就叫做放肆妄为的威严。

  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道德的威严终结于安定强盛,严酷督察的威严终结于危险衰弱,放肆妄为的威严终结于灭亡。

  [原文]

  16.3公孙子曰(1):“子发将西伐蔡(2),克蔡,获蔡侯(3),归致命曰(4):‘蔡侯奉其社稷而归之楚(5),舍属二三子而治其地(6)。’既,楚发其赏,子发辞曰:‘发诫布令而敌退,是主威也;徙举相攻而敌退(7),是将威也;合战用力而敌退,是众威也。臣舍不宜以众威受赏。’”

  讥之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夫尚贤使能,赏有功,罚有罪,非独一人为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恶恶之应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王之举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8),大功已立,则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禄。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军同力(9),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发独不然,反先王之道,乱楚国之法,堕兴功之臣(10),耻受赏之属,无僇乎族党而抑卑其后世(11),案独以为私廉(12),岂不过甚矣哉?故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

  [注释]

  (1)公孙子:齐国的宰相,以公孙为氏,“子”是尊称。(2)子发:楚宣王(公元前369年~前340年在位)时的令尹(相当于别国的相),姓景,名舍,字子发。将:带兵。蔡:并不是指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或下蔡(即州来,今安徽凤台),而是指高蔡,它位于楚国之西,在今川鄂交界处的巫山与湖南洞庭湖之间。参见《战国策·楚策四》“庄辛谓楚襄王”章。(3)蔡侯:指蔡圣侯。(4)致命:古代臣奉命外出回来后向君主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叫“致命”,也叫“复命”、“通命”、“报命”。(5)归:通“馈”,送给。(6)属:委托,托付。(7)徙:迁移,调动。举:发动。(8)博:取。(9)三军:见10.20注(8)。(10)堕:通“惰”,懈怠。这里用作使动词。(11僇(l)路):羞辱。族党:聚居的同族亲属。抑卑其后世:先祖有功勋,后代也光荣。现在子发说自己无功,也就压低了他后代的地位。(12)案:语助词。

  [译文]

  公孙先生说:“子发带兵向西讨伐蔡国,攻克了蔡国,俘获了蔡圣侯,回来后向楚宣王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说:‘蔡侯献出他的国家而把它送给楚国,我景舍已委派了几个人去治理他的领土。’过后不久,楚宣王向他颁发奖赏,子发推辞说:‘一发出警告、一颁布命令,敌人就退却,这是君主的威力;一调发军队去攻打,敌人就退却,这是将领的威力;交战用力后敌人才退却,这是战士们的威力。我景舍不该凭战士们的威力受到奖赏。’”荀卿指责此事说:“子发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倒是谦恭有礼的,他推辞奖赏却鄙陋无知。那推崇贤人、使用能人,奖赏有功的,惩罚有罪的,这不单单是某一个人这样做的,那是古代圣王的政治原则啊,是使人民行动一致的根本措施,是赞美善行、憎恨邪恶的反应,治国一定得遵循这一原则,古代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古时候英明的帝王在举办大事、建立大功的时候,大事已经完成,大功已经建立,那么君主就享有它的成果,群臣就分享它的功劳,士大夫晋升爵位,官吏增加俸禄,普通士兵增加粮饷。因此,做好事的受到鼓励,做坏事的受到制止,上下团结一心,三军共同努力,因此各种事情能办成而功业名声伟大卓著。现在子发偏偏不是这样,他违反古代圣王的政治原则,扰乱楚国的法令,使建功立业的巨子懈怠,使受到奖赏的人惭愧,即使没有使家族蒙受羞辱,也已压低了他的后代,还独自把这当作是个人的廉洁,难道不是错得很厉害了吗?所以说:子发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时谦恭有礼,他推辞奖赏却显得鄙陋无知。”

  [原文]

  16.4荀卿子说齐相曰(1):“处胜人之势,行胜人之道,天下莫忿,汤、武是也;处胜人之势,不以胜人之道,厚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不可得也,桀、纣是也。然则得胜人之势者,其不如胜人之道远矣。

  “夫主相者,胜人以势也。是为是,非为非,能为能,不能为不能,并己之私欲(2),必以道夫公道通义之可以相兼容者(3),是胜人之道也。今相国上则得专主,下则得专国,相国之于胜人之势,亶有之矣(4)。然则胡不驱此胜人之势、赴胜人之道、求仁厚明通之君子而托王焉(5)?与之参国政,正是非,如是,则国孰敢不为义矣?君臣上下,贵贱长少,至于庶人,莫不为义,则天下孰不欲合义矣?贤士愿相国之朝,能士愿相国之官,好利之民莫不愿以齐为归,是一天下也。相国舍是而不为,案直为是世俗之所以为,则女主乱之宫,诈臣乱之朝,贪吏乱之官,众庶百姓皆以贪利争夺为俗,曷若是而可以持国乎?今巨楚县吾前(6),大燕吾后(7),劲魏钩吾右(8),西壤之不绝若绳,楚人则乃有襄贲、开阳以临吾左(9)。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如是,则齐必断而为四三,国若假城然耳(10),必为天下大笑。曷若?两者孰足为也(11)?

  “夫桀、纣,圣王之后子孙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势籍之所存(12),天下之宗室也(13);土地之大,封内千里;人之众,数以亿万;俄而天下倜然举去桀、纣而犇汤、武(14),反然举恶桀、纣而贵汤、武(15)。是何也?夫桀、纣何失而汤、武何得也?曰:是无它故焉,桀、纣者,善为人之所恶也(16);而汤、武者,善为人之所好也。人之所恶何也?曰:污漫、争夺、贪利是也(17)。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辟称比方,则欲自并乎汤、武;若其所以统之,则无以异于桀、纣;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

  “故凡得胜者,必与人也(18);凡得人者,必与道也。道也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19)。故自四五万而往者,强胜,非众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数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数万之众者也,陶诞比周以争与(20);已有数百里之国者也,污漫突盗以争地。然则是弃己之所安强(21),而争己之所以危弱也;损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余(22)。若是其悖缪也,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23),说必不行矣,愈务而愈远。

  “为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苟得利而已矣,是渠冲入穴而求利也(24),是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故人莫贵乎生,莫乐乎安;所以养生安乐者,莫大乎礼义。人知贵生乐安而弃礼义,辟之,是犹欲寿而殇颈也,愚莫大焉。“故君人者,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两者无一焉而亡。《诗》曰(25):‘价人维藩,大师维垣。’此之谓也。”

  [注释]

  (1)说(shuì):劝说。齐相:指孟尝君田文,他曾做过齐涽王的相国。(2)并(b!ng丙):通“屏”。(3)以:使。道:由,遵行。夫:那。兼容:同时容纳而互不抵触。(4)亶(dǎn):实在,诚然。(5)驱:赶马。古代把“势”比作“马”(《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所以将运用权势喻称为“驱势”。赴:奔走。古代把方法比作道路(古代“道”表示道路,也用来表示途径、方法),所以将运用方法喻称为“赴道”。(6)县:“悬”之古字。(7)(qiú):通“遒”,逼迫。(8)钩:钩住,牵制。右:西边。(9)乃:又。参见《古书虚字集释》。襄贲(féi)、开阳:战国时楚国的城邑,在今山东临沂县北。左:东边。(10)国:国都。假:借。(11)两者:指“驱此胜人之势,赴胜人之道。。”与“直为是世俗之所以为”。(12)籍:见8.1注(3)。所存:存在的地方。(13)宗:尊崇。室:家,此指王室。帝王之家为天下人所尊崇,所以称“宗室”。(14)倜然:远离的样子。举:都。(15)反(f1n翻)然:通“翻然”,很快地改变的样子。(16)《集解》“人”下无“之”,据古逸丛书本补。下句同。(17)污漫:见4.10注(1)。(18)与:亲附,跟从。与人:即上文的“善为人之所好”。(19)《集解》无“义辞”两字。据古逸丛书本补。(20)陶诞:见4.8注(6)。(21)“所”下宜有“以”字。所以安强:即上文所说的“信”、“修政”。(22)所不足:指“礼义辞让忠信”。重(chóng):增多。所有余:指“众”和“地”。(23)咶:见7.8注(2)。(24)渠:大。冲:古代用来冲撞城墙的战车。穴:地道。入穴: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一种攻城战术,即挖掘地道至敌人城墙底下。然后用火焚烧作为城墙基础的木桩,使城墙倒塌。参见《商君书·境内》。渠冲入穴而求利:指“污漫突盗以争地”之类,所以说“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25)引诗见《诗·大雅·板》。

  [译文]

  荀卿劝说齐国的相国道:“处在制服别人的地位,实施制服别人的办法,而天下没有人怨恨,商汤、周武王就是这样;处在制服别人的地位,不采用制服别人的办法,富裕得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势,但要求做一个平民百姓也不可能办到,夏桀、商纣王就是这样。这样看来,那么得到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远远及不上实施制服别人的办法。

  “那君主和相国,是用权势来制服别人的。对的就认为对,错的就认为错,有才能的就认为有才能,没有才能的就认为没有才能,屏弃自己的个人欲望,一定使自己遵行那些可以互相并存而没有抵触的公正原则和普遍适用的道理,这就是制服别人的办法。现在您相国上能独得君主的宠信,下能独揽国家的大权,相国对于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的确已拥有它了。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驾驭这制服别人的权势、实行制服别人的办法、寻觅仁慈忠厚明智通达的君子而把他推荐给皇上呢?您和他一起参与国家政事,端正是非,如果像这样,国内还有谁敢不遵行道义呢?君主与臣子,上级与下级,高贵的与卑贱的,年长的与年幼的,以至于平民百姓,没有谁不遵行道义,那么天下还有谁不想会聚到我们这个遵行道义的国家来呢?贤德的人士向往相国所在的朝廷,有才能的人士仰慕相国管理下的官职,好利的民众没有谁不愿意把齐国作为自己的归宿,这就是统一天下了。相国如果舍弃了这些办法不干,而只是采用那些世俗之人所采用的办法,那么王后太后就会在后宫捣乱,奸诈之臣就会在朝廷捣乱,贪官污吏就会在官府捣乱,群众百姓都会把贪图私利互相争夺作为习俗,难道像这样就可以维持国家了吗?现在庞大的楚国摆在我们的前面,强大的燕国紧逼在我们的后面,强劲的魏国牵制了我们的西面,西面的领土虽然没有断送,也危险得像根细绳一样了,楚国则还有襄贲、开阳两个城监视着我们的东面。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有个国家出谋划策,那么这三个国家就必然会一同起来欺凌我们。如果这样,那么齐国一定会被分割成三四块,国土将像借来的城池一样而不属于自己了,这就一定会被天下人大大地嘲笑一番了。你觉得怎么样?上面所说的这两种办法哪一种可行呢?

  “那夏桀、商纣,是圣明帝王的后裔子孙,是拥有天下统治权的天子的继承人,是权势帝位的占有者,是天下人所尊崇的帝王之家;领土那么广大,境内方圆上千里;人口那么众多,要用亿万来计数;但没有多久天下人便远远地都离开了夏桀、商纣而投奔商汤、周武王了,很快地都憎恶夏桀、商纣而尊崇商汤、周武王了。这是为什么呢?那夏桀、商纣为什么失败而商汤、周武王为什么成功呢?回答说:这并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夏桀、商纣这种人,好做人们所厌恶的事情;而商汤、周武王这种人,好做人们所喜欢的事情。人们所厌恶的是什么呢?回答说:污秽卑鄙、争抢夺取、贪图私利便是。人们所喜欢的是什么呢?回答说:礼制道义、推辞谦让、忠诚守信便是。现在统治人民的君主,譬说比拟起来,就想把自己和商汤、周武王并列;至于他们统治人民的方法,却和夏桀、商纣没有什么不同;像这样而要求取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名望,可能么?

  “所以凡是获得胜利的,一定是因为依顺了人民;凡是得到人民拥护的,一定是因为遵从了正确的政治原则。这正确的政治原则是什么呢?回答说:礼制道义、推辞谦让、忠诚守信便是。所以,拥有的人口在四五万以上的国家,能够强大取胜,并不是靠了人口众多的力量,重要的在于守信啊;拥有的领土在方圆几百里以上的国家,能够安定稳固,并不是靠了国土宽广的力量,重要的在于搞好政治啊。现在已经拥有了几万人的国家,却还是用招摇撞骗、拉拢勾结的办法去争取盟国;已经拥有了方圆几百里土地的国家,却还是用肮脏卑鄙、强取豪夺的办法去争夺土地。这样的话,那就是抛弃了使自己安定强盛的办法,而采取了使自己危险衰弱的办法;是在减损自己所缺少的东西,而在增加自己所多余的东西。他们的错乱荒谬竟像这样,却还要求取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名望,可能么?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挽救上吊的人却拉他的脚,这种主张一定行不通,越是用力从事就离目标越远。

  “做臣子的,不顾自己的德行不像德行,只要得到利益就行了,这就等于是用大冲车或钻地道去攻城来求取利益一样,这是讲求仁德的人感到羞耻而不去做的事情。对于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没有什么比安定更快乐;但用来保养生命、取得安乐的途径,没有比遵行礼义更重要的了。人们如果只知道珍重生命、喜欢安定而抛弃了礼义,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想长寿而割断脖子一样,愚蠢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所以统治人民的君主,爱护人民就能安宁,喜欢士人就会荣耀,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会灭亡。《诗》云:‘贤士就是那屏障,大众就是那围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6.5“力术止,义术行。曷谓也?”

  曰:“秦之谓也。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1),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2),此所谓力术止也。”

  “易谓乎威强乎汤、武?”

  “汤、武也者,乃能使说己者使耳(3)。今楚父死焉(4),国举焉,负三王之庙而辟于陈、蔡之间(5),视可、伺间(6),案欲剡其胫而以蹈秦之腹(7);然而秦使左案左(8),使右案右,是能使仇人役也(9)。此所谓威强乎汤、武也。”“曷谓广大乎舜、禹也?”

  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

  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10),是乃江南也;北与胡、貉为邻(11);西有巴、戎(12);东,在楚者乃界于齐,在韩者逾常山乃有临虑(13),在魏者乃据国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14),其在赵者剡然有苓而据松柏之塞、负西海而固常山(15):是地遍天下也(16)。威动海内,强殆中国,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广大乎舜、禹也。”

  “然则奈何?”

  曰:“节威反文(17),案用夫端诚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与之参国政,正是非,治曲直,听咸阳(18),顺者错之(19),不顺者而后诛之。若是,则兵不复出于塞外而令行于天下矣;若是,则虽为之筑明堂于塞外而朝诸侯(20),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务也(21)。”

  [注释]

  (1)胜校:11.11注(6)。(2)见15.7注(3)。(3)乃:只。说:通“悦”。使:服役。(4)楚父:指楚顷襄王的父亲楚怀王(公元前328年~前299年在位)。公元前299年,楚怀王受骗入秦,被秦扣留。公元前297年,怀王逃出秦国,奔赵,被秦人追还。公元前296年,怀王死于奏。(5)三王:指楚国开创、受封和称霸的三个君主,即鬻熊、熊绎、庄王。庙:这里指神主牌位。辟:通“避”。陈:原为周武王灭商后所封的诸侯国,在今河南淮阳及安徽亳县一带,都城是宛丘(今河南淮阳)。公元前479年为楚所灭。此当指陈城(今河南淮阳)而言。蔡:原为周分封的诸侯国,春秋时受楚所逼,多次迁都。平侯迁新蔡(今河南新蔡),昭侯迁州来(今安徽凤台),称下蔡。公元前447年为楚所灭。此当指下蔡而言。辟于陈蔡之间: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大良造白起攻楚,破楚都郢(参见15.9注(12)),楚退保于陈城。(6)伺:《集解》作“司”,据宋浙本改。间:见16.2注(6)。(7)案:语助词。剡:举起。胫:小腿。(8)案:犹“则”。(9)能:《集解》作“乃”,据宋浙本改。(10)沙羡:地名。汉代属江夏郡,在今湖北武昌县西南。与俱:和。。在一起,一带。(11)胡:我国古代西北部的少数民族。貉(m^末):我国古代东北部的少数民族。(12)巴:古代国名,为秦惠文王所灭,在今四川省东部一带。戎:我国古代西部的少数民族。(13)常山:即恒山,在山西浑原县东南。汉代避文帝刘恒讳,改名常山。但此山在临虑之北数百里,不但与韩国的地界不合(据下文可知此常山属赵国),而且与“逾常山乃有临虑”也不合。此“常山”疑当作“临虑山”。即今之林虑山(在河南林县西北)。临虑:战国时韩国邑名,汉称“隆虑”,东汉避殇帝刘隆讳改为“林虑”,即今河南林县。(14)圉津:当作“围津”,或作“垝津”,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大梁:魂国国都,在今河南开封西北。有:通“又”。(15)剡然:割削的样子。苓:通“灵”(两字古音同),指灵丘,在今山西灵丘东,因东南山有赵武灵王墓而得名。塞:见15.9注(4)。松柏之塞:种有松拍的要塞,疑在赵武灵王墓附近,因其墓种有松柏,故称。西海:当为赵国湖名,在常山西南,即今山西浑源县西南西方城附近。固:见15.9注(14),这里用作动词。(16)此节末句“此所谓广大平舜、禹也”当在这句下,今译文移正。(17)威:指上文的“力术”。反:通“返”。文:指上文的“义术”。(18)咸阳:战国时秦国国都,在今陕西咸阳市东。(19)错:通“措”,放置,指不讨伐。(20)明堂:古代天子宣明政教的宫殿,凡朝会、祭祀、选士等大典,均在此举行。(21)这句等于说“务益地不如务益信”,“务”是后置的动词。

  [译文]

  “强力的方法行不通,礼义的方法行得通。这说的是什么呢?”

  回答说:“说的是秦国。它的兵力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大,它的领土比舜、禹还要广大,但是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提心吊胆地经常怕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蹂躏自己,这就是我所说的强力的方法行不通。”

  “为什么说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大?”

  回答说:“商汤、周武王,只能使喜爱自己的人听使唤罢了。而现在楚王的父亲死在秦国,国都被秦国攻克,楚王背着三个先王的神主牌位躲避在陈、蔡两地之间,观察适宜之时,窥测可乘之机,想抬起他的脚去践踏秦国的腹地;但是秦国让他向左他就向左,让他向右他就向右,这是能使仇敌为自己服役啊。这就是我所说的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大。”

  “怎么说是比舜、禹还要广大?”

  回答说:“古时候各代帝王统一天下、臣服诸侯,境内从没有超过方圆上千里的。现在的秦国,南边便占有了沙羡及其周围一带,这是长江的南面了;北边与胡、貉相邻;西边占有了巴、戎;东边,在所占领楚国的土地和齐国交界,在韩国的军队已经越过了常山而占有了临虑,在魏国的军队占据了围津——即距离大梁只有一百二十里了,它在赵国的军队大刀阔斧地占有了灵丘而盘踞在松柏丛中的要塞上、背靠着西海而把常山作为险阻:这是领土遍及天下啊。这就是我所说的比舜、禹还要广大。它的威武震撼了天下,它的强大打败了中原各国,但是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提心吊胆地经常怕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蹂躏自己啊。”

  “这样的话,那怎么办呢?”

  回答说:“节制武力而回到文治上来,任用那些正直忠诚守信完美的君子来治理天下,并同他们一起参与国家的政事,端正是非,治理曲直,听政于咸阳,顺从的国家就放在一边不去管它,不顺从的国家才去讨伐它。如果能这样,那么秦国的军队不再出动到边塞以外的地方去而政令就能在天下实行了;如果能这样,那么即使在边关以外的地方给秦王建造了明堂而使诸侯来朝拜,也差不多可以办到了。当今这个时世,致力于增加领土实不如致力于增加信用啊。”

  [原文]

  16.6应侯问孙卿子曰(1):“入秦何见?”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2),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3),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4),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偶然莫不明通而公也(5),古之上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间(6),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7),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虽然,则有其諰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8),则倜倜然(9),其不及远矣。”“是何也?”

  “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10),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注释]

  (1)应侯:即范雎(j&居),战国时魏国人,秦昭王时曾任秦相,受封于应(位于今河南鲁山县东北),号应侯。(2)固塞:见15.9注(4),此指边塞。(3)挑,通“佻”,轻薄。一说通“姚”,妖艳。(4)楛:见4.8注(9)。(5)倜然:见12.12注(6)。(6)《集解》“间”上无“朝”,据宋浙本补。间(jiàn):空隙。朝间:指退朝。(7)四世:见15.3注(25)。(8)县:同“悬”,衡量。(9)倜倜然:见16.4注(14)。(10)驳:见11.9注(3)。

  [译文]

  应侯问荀卿说:“到秦国看见了什么?”

  荀卿说:“它的边塞险峻,地势便利,山林河流美好,自然资源带来的好处很多,这是地形上的优越。踏进国境,观察它的习俗,那里的百姓质朴淳厚,那里的音乐不淫荡卑污,那里的服装不轻薄妖艳,人们非常害怕官吏而十分顺从,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人民啊。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的各种官吏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官吏啊。进入它的国都,观察那里的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走进公家的衙门,走出公家的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地没有谁不明智通达而廉洁奉公,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士大夫啊。观察它的朝廷,当它的君主主持朝政告一段落时,处理决定各种政事从无遗留,安闲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治理似的,真像是古代圣王治理的朝廷啊。所以秦国四代都有胜利的战果,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所以说:自身安逸却治理得好,政令简要却详尽,政事不繁杂却有成效,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秦国类似这样了。即使如此,却仍有它的忧惧啊。综合了以上这几个条件而全都具有了,但是用称王天下者的功绩名声去衡量它,那简直是天南海北,它相差得很远哩。”

  “这是为什么呢?”

  “那是他们大概役有儒者吧。所以说:‘纯粹地崇尚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这两者一样也做不到的就灭亡。’这也是秦国的短处啊。”

  [原文]

  16.7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凡人好敖慢小事(1),大事至,然后兴之务之(2)。如是,则常不胜夫敦比于小事者矣(3)。是何也?则小事之至也数(4),其县日也博(5),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县日也浅,其为积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补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时,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亡国至亡而后知亡,至死而后知死。亡国之祸败,不可胜悔也(6);霸者之善箸焉(7),可以时托也(8);王者之功名,不可胜日志也。财物货宝以大为重(9),政教功名反是,能积微者速成。《诗》曰(10):“德如毛(11),民鲜克举之(12)。”此之谓也。

  [注释]

  (1)好(hào):喜爱。敖:通“傲”。(2)兴:举。(3)敦比:见4.8注(3)。(4)数(shuò:频繁。(5)县:同“悬”,系结。(6)胜(shēng):尽。(7)箸:通“著”。(8)托:当作“记”(俞樾说)。(9)货:货币。宝:货币,如龟贝、元宝之类。(10)引诗见《诗·大雅·烝民》。(11)(yóu):轻。(12)鲜(xiǎn):少。克:能。举:举起。此指成就德行。

  [译文]

  积累微小的成果,每个月积累不如每天积累,每个季度积累不如每个月积累,每年积累不如每个季度积累。一般人喜欢轻视怠慢小事,等大事来了,然后才把它提到议事日程上努力去做它。像这样,就常常不如那些认真办理小事的人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小事来得频繁,它牵扯的时间多,它积累起来的成果大;大事来得稀少,它牵扯的时间少,它积累起来的成果小。所以珍惜每一天的君主就能称王天下,珍惜每一季度的君主就能称霸诸侯,出了漏洞再去补救的君主就危险了,一切时间都荒废掉的君主就会灭亡。所以称王天下的君主慎重地对待每一天,称霸诸侯的君主重视每一个季度,勉强存在的国家陷入危险以后君主才为它担忧,亡国的君主到了国家灭亡以后才知道会灭亡,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要死。亡国的君主造成的祸害和破坏,多到悔不胜悔。称霸诸侯的君主的善政显著,可以按季度来记录;称王天下的君主的功绩名誉,就是每天记录也不可能全部记下来。财物宝贝以大为贵,政教功名却与此相反,能积累微小成果的君主才能迅速成功。《诗》云:“道德轻得像毛发,民众很少能举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6.8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贵义、不敬义也。夫义者,所以限禁人之为恶与奸者也。今上不贵义、不敬义,如是,则下之人百姓皆有弃义之志而有趋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师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也。故为人上者,不可不顺也(1)。夫义者,内节于人而外节于万物者也,上安于主而下调于民者也。内外上下节者,义之情也。然则凡为天下之要,义为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治;桀、纣弃义背信而天下乱(2)。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

    [注释]

    (1)顺:通“慎”。(2)背:《集解》作“倍”,据宋浙本改。

    [译文]

    大致说来,奸邪的人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道义这种东西,是用来限制人们为非作歹和施行奸诈的。现在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像这样,下面的老百姓就都会有放弃道义的思想而有趋附奸邪的心情了,这就是奸邪之人产生的原因。况且,君主是臣民的师表。臣民附和君主,打个比方,就好像是回声应和声音、影子类似形体一样。所以做君主的,不可不慎重地对待道义。道义,是内能调节人而外能调节万物的,是上能使君主安定而下能使民众协调的东西,内外上下都能调节,这是道义的实质啊。这样看来,所有治理天下的要领,道义是最根本的,而守信用在其次。古时候夏禹、商汤立足于道义、致力于守信而天下大治;夏桀、商纣抛弃了道义、违背了信用而天下大乱。所以做君主的,一定要慎重地对待礼义、致力于忠诚守信,然后才行。这是做君主的最大根本。

    [原文]

    16.9堂上不粪,则郊草不瞻旷芸(1);白刃扞乎胸(2),则目不见流矢;拔戟加乎首(3),则十指不辞断。非不以此为务也,疾养缓急之有相先者也(4)。

    [注释]

    (1)瞻:当作“赡”,或通“赡”,足,此指时间而言。旷:空,闲暇。芸:通“耘”,除草。(2)扞:通“干”,触犯。(3)拔:当作“枝”。因为戟是有枝的兵器(见《说文》),故称“枝戟”。一说“拔”是迅速的意思。(4)疾:痛。养:通“痒”。此节是喻说君主应分清轻重缓急,先务礼义。  [译文]  厅堂上面还没有打扫,那么郊外的野草就没有足够的余暇去铲除了;雪白的刀锋刺到胸口,那么眼睛就不去看飞来的暗箭了;带旁刃的戟加到头上,那么十只手指就会不回避砍断而去抵挡了。这并不是不把郊外的杂草、暗箭、手指当回事,而是因为痛痒缓急之间有个先顾及什么的问题。

 

    天论第十七

    [题解]

    本篇论述了一系列有关自然的问题,认为“天行有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认为决定社会治乱与人间祸福的是“人”而不是“天”,所以必须“明于天人之分”;认为人类可以“制天命而用之”,这种人定胜天的思想是前所未有的。

    [原文]

    17.1天行有常(1),不为尧存,不为桀亡(2)。应之以治则吉(3),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4),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5),寒暑不能使之疾,袄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袄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6)。故明于天人之分(7),则可谓至人矣。

    [注释]

    (1)行:道,规律。常:经久不变。(2)尧:见2.2注(4)。桀:见1.14注(3)。这两句申述“天行有常”,指天道不因为人事的变化而变化。(3)之:它,指代“天行”(天道)。治:指“强本而节用”、“养备而动时”、“循道而不忒”等导致安定的措施。(4)循道而不忒:《集解》作“修道而不贰”,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道:兼指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忒(t8特):差错。(5)《集解》“饥”下有“渴”,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删。(6)道:方法,措施,指“本荒而用侈”、“养略而动罕”、“倍道而妄行”。(7)天人之分:天(自然)与人(社会)的区分。即自然与社会各有其独立性,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往往取决于人而与天无关。

    [译文]

    大自然的规律永恒不变,它不为尧而存在,不为桀而灭亡。用导致安定的措施去适应它就吉利,用导致混乱的措施去适应它就凶险。加强农业这个根本而节约费用,那么天就不能使他贫穷;衣食给养齐备而活动适时,那么天就不能使他生病;遵循规律而不出差错,那么天就不能使他遭殃。所以水涝旱灾不能使他挨饿,严寒酷暑不能使他生病,自然界的反常变异不能使他遭殃。农业这个根本荒废而用度奢侈,那么天就不能使他富裕;衣食给养不足而活动又少,那么天就不能使他保全健康;违背规律而恣意妄为,那么天就不能使他吉利。所以水涝旱灾还没有来到他就挨饿了,严寒酷暑还没有迫近他就生病了,自然界的反常变异还没有出现他就遭殃了。他遇到的天时和社会安定时期相同,而灾祸却与社会安定时期不同,这不可以埋怨上天,这是他所采取的措施造成的。所以明白了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区分,就可以称作是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了。

    [原文]

    17.2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1)。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2);虽大,不加能焉(3);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天有其时,地有其财(4),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5)。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6),则惑矣!

    [注释]

    (1)这几句实是说:没有人为的努力,自然而然地产生一切,这是大自然的职能。(2)其人:指上文的“至人”。加:施加。焉:于之,对它。(3)能:力。这里用作动词,表示用力干预。(4)财:通“材”。(5)参:并列。参见8.21注(4)。“天”、“地”、“人”各有其道,所以说“能参”。(6)所以参:用来并列的东西,指前句的“治”。所参:被并列的东西,指上文的“天”、“地”。这两句实是说:舍弃了人的治理,只指望天、地的恩赐。

    [译文]

    不做就能成功,不求就能得到,这叫做自然的职能。像这种情况,即使意义深远,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思考;即使影响广大,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干预;即使道理精妙,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审察,这叫做不和自然争职能。上天有自己的时令季节,大地有自己的材料资源,人类有自己的治理方法,这叫做能够互相并列。人如果舍弃了自身用来与天、地相并列的治理方法,而只期望于与自己相并列的天、地,那就糊涂了。

    [原文]

    17.3列星随旋(1),日月递炤,四时代御(2),阴阳大化(3),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4),各得其养以成(5)。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6),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7)。唯圣人为不求知天(8)。

    [注释]

    (1)列星:排列位置固定而定时出现的星,即恒星,如二十八宿。(2)代:与“递”同义,交替,轮流。御:驾驭,控制,指控制每一季中的节气,即《韩非子·解老》所说的“四时得之以御其变气”。(3)阴阳大化:古代思想家认为宇宙之万物都是由阴、阳这对基因通过相反相成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和气”构成的,阴阳二气(“气”参见9.19注(1))是不断地运动着的,它们通过相互作用而化成万事万物,这就是所谓的大化。“化”是变化生成的意思。(4)其:指“阴阳”。和:和气,它是我国古代的哲学概念,是阴阳二气达到某种和协程度后生成的一种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基因,它是构成各种具体事物的物质性的东西。(5)其:指“风雨”。(6)以:通“已”。(7)天:天成,天生,自然而然。一说“天”下当有“功”字。(8)不求知天:不追求了解天,即不去探究大自然形成万物的原因与过程,也就是12.3所说的“其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荀子认为天道神妙莫测,所以圣人不在这方面作无谓的探索与臆测,而只注重探究治理社会的原理。

    [译文]

    布列于天空的恒星互相伴随着旋转,太阳月亮交替照耀,四季轮流控制着节气,阴阳二气大量地化生万物,风雨普遍地施加于万物。万物各自得到了阴阳形成的和气而产生,各自得到了风雨的滋养而成长。看不见阴阳化生万物的工作过程而只见到它化生万物的成果,这就叫做神妙。人们都知道阴阳已经生成的万物,却没有人知道它那无形无踪的生成过程,这就叫做天。只有圣人是不致力于了解天的。

    [原文]

    17.4天职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恶、喜怒、哀乐臧焉,夫是之谓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1),夫是之谓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2),夫是之谓天君。财非其类(3),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夫是之谓天政。暗其天君(4),乱其天官(5),弃其天养(6),逆其天政(7),背其天情(8),以丧天功,夫是之谓大凶。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则知其所为、知其所不为矣,则天地官而万物役矣(9),其行曲治(10),其养曲适,其生不伤,夫是之谓知天。

    [注释]

    (1)接:接受,指感受、感知。能各有接:指耳感知声,目感知色,鼻感知臭,口感知味,形感知寒热痛痒。(2)五官:五种器官。古代说法不一,此指耳、目、口、鼻、身体五种感官。古人认为心脏是思维的器官,所以说心治五官,并把它比作“君”。(3)财:见6.9注(1)。(4)暗其天君:指使自己的思想昏乱糊涂。(5)乱其天官:指纵情于声色饮食,淫乐过度。(6)弃其天养:指不能搞好生产。(7)逆其天政:指不能治理好臣民而使他们顺服。(8)背其天情:指喜乐无常,爱憎无度。(9)官:任用。役:役使。(10)曲:曲折周到,各个方面。

    [译文]

    自然的职能已经确立,天生的功绩已经成就,人的形体也就具备而精神也就产生了,爱好与厌恶、高兴与愤怒、悲哀与欢乐等蕴藏在人的形体和精神里面,这些叫做天生的情感。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身体,就其功能来说,它们各有自己的感受对象而不能互相替代,这些叫做天生的感官。心处于身体中部空虚的胸腔内,用来管理这五种感官,这叫做天生的主宰。人类能够控制安排好与自己不是同类的万物,用它们来供养自己的同类,这叫做天然的供养。能使自己的同类顺从自己叫做福,使自己的同类反对自己叫做祸,这叫做天然的政治原则。搞昏了那天生的主宰,扰乱了那天生的感官,抛弃了那天然的供养,违反了那天然的政治原则,背离了那天生的情感,以致丧失了天生的功绩,这叫做大凶。圣人清醒自己那天生的主宰,管理好自己那天生的感官,完备那天然的供养,顺应那天然的政治原则,保养那天生的情感,从而成全了天生的功绩。像这样,就是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了、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做的事了,天地就能被利用而万物就能被操纵了,他的行动就能处处有条理,他的保养就能处处恰当,他的生命就能不受伤害,这就叫做了解了天。

    [原文]

    17.5故大巧在所不为(1),大智在所不虑(2)。所志于天者(3),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4);所志于地者,已其见宜之可以息者矣(5);所志于四时者,已其见数之可以事者矣(6);所志于阴阳者,已其见知之可以治者矣(7)。官人守天而自为守道也(8)。

    [注释]

    (1)所不为:不做的事,指违反客观规律的事情。顺应自然,不主观蛮干,就能“不为而成”(17.2),所以有所不为是大巧。17.2所说的“不加能”、“不与天争职”等可与此互相阐发。(2)所不虑:不加考虑的事,指探究自然之事。参见17.3注(8)。17.2所说的“不加虑”、“不加察”与此同旨。(3)志:知,了解。(4)已:止,不超过。此下几句都在申述“所不为”、“所不虑”,指圣人对于“天”、“地”、“四时”、“阴阳”的了解,仅止于此,其余的都属于“所不为”、“所不虑”的范围,所以都用“已”字。见:同“现”。期:日期,这里用作动词,指确定日期。其见象之可以期者:指可以用来确定时节日期的天文现象。如可以确定夏至日与冬至日的“日长至”与“日短至”,可以确定春分、秋分的“日夜分”等等。(5)宜:适宜,指适合农作物生长的条件。息:繁殖,指种植庄稼。(6)数:规律,指历数,带有规律性的节气。事:从事,指安排农事。(7)知:当作“和”,见17.3注(4)。(8)官人:任用人。但解为“官吏”也通。

    [译文]

    所以最大的技巧在于有些事情不去做,最大的智慧在于有些事情不去考虑。对于上天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所显现的天象中那些可以测定气候变化的天文资料罢了;对于大地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所显现的适宜条件中那些可以便利种植庄稼的地文资料罢了;对于四季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们所显现的规律中可以安排农业生产的节气罢了;对于阴阳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们所显现的和气中可以治理事物的因素罢了。圣人任用别人来掌握这些自然现象而自己所做的只是去掌握治理国家的原则。

    [原文]

    17.6治乱,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历(1),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大也。时邢?曰:繁启、蕃长于春夏(2),畜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诗》曰(3):“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谓也。

    [注释]

    (1)星辰:星的总称。一说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辰指恒星二十八宿。瑞:吉祥。历:记录年月日及时令节气的历书,历书是吉祥之书,所以称“瑞历”。(2)繁:多。启:发。蕃:茂盛。(3)以下参见9.17注(8)、(9)、(10)。

    [译文]

    社会的安定或混乱,是由上天决定的吗?回答说:太阳月亮、行星恒星、祥瑞的历书,这在禹与桀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由上天决定的。那么,是季节造成的吗?回答说:庄稼在春季、夏季纷纷发芽、茂盛地生长,在秋季、冬季积蓄、收藏,这在禹与桀又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季节造成的。那么,是大地造成的吗?回答说:庄稼得到了大地就生长,失去了大地就死亡,这在禹与桀又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大地造成的。《诗》云:“天生高大的岐山,太王使它大发展;太王已经造此都,文王使它长平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7.7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1),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2)。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3)。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诗》曰(4):“礼义之不愆(5),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谓也。

    [注释]

    (1)辍:废止。(2)《集解》“小人”下无“之”字,据宋浙本补。匈匈:通“讻讻”,形容争辩喧闹的声音。(3)体:体统,规矩。(4)引诗不见于今本《诗经》,是佚诗。可参见22.9。(5)《集解》无“礼义之不愆”,据《文选》卷四十五《答客难》引文补。愆:过失,过错。

    [译文]

    上天并不因为人们厌恶寒冷就取消冬季,大地并不因为人们厌恶辽远就废除宽广,君子并不因为小人的叽里呱啦就中止行动。上天有经久不变的规律,大地有经久不变的法则,君子有经久不变的规矩。君子遵行那常规,而小人计较那功利。《诗》云:“礼义上我错误不犯,何必担忧人说长道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7.8楚王后车千乘,非知也(1);君子啜菽饮水(2),非愚也;是节然也(3)。若夫心意修,德行厚,知虑明,生于今而志乎古,则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4);小人错其在己者(5),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进与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6)。君子、小人之所以相县者(7),在此耳!

    [注释]

    (1)知:通“智”。下文“知虑”之“知”同。(2)见10.11注(7)。(3)节:节制,指时势、命运的制约。然:见8.1注(11)。(4)在天者:指富贵。《论语·颜渊》:“死生有命,富贵在天。”(5)错:通“措”,搁置。(6)一:指有所注重有所忽略的态度一样。(7)县:同“悬”,悬殊,差距远。

    [译文]

    楚王外出时随从的车子有上千辆,并不是因为他聪明;君子吃豆叶、喝白水,并不是因为他愚蠢;这种情况是时势命运的制约造成的。至于思想美好,德行敦厚,谋虑精明,生在今天而能知道古代,这些就是那取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了。所以,君子慎重地对待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不去羡慕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小人丢下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指望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君子慎重对待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不去羡慕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因此天天进步;小人丢下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指望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因此天天退步。所以君子天天进步的原因与小人天天退步的原因,道理是一样的。君子、小人相差悬殊的原因,就在这里。

    [原文]

    17.9星队、木鸣(1),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2),是无世而不常有之(3)。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4),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注释]

    (1)队:“坠”的古字。(2)怪星:指扫帚星之类。党:通“傥”,或,这里是偶然的意思。见:同“现”。(3)常:通“尝”,曾经。(4)险:险恶,指暴虐。

    [译文]

    流星坠落、树木发响,国内的人都害怕,说: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啊。这是自然界的变异、阴阳二气的变化、事物中很少出现的现象啊。觉得它奇怪,是可以的;但害怕它,就错了。那太阳、月亮发生日食、月食,旋风暴雨不合时节地突然袭击,奇怪的星星偶然出现,这些现象没有哪个时代不曾有过。君主英明而政治清明,那么这些现象即使在同一时代都出现,也没有什么妨害;君主愚昧而政治黑暗,那么这些现象即使一样都没出现,也毫无裨益。那流星的坠落、树木的发响,这是自然界的变异、阴阳二气的变化、事物中很少出现的现象啊。觉得它奇怪,是可以的;但害怕它,就错了。

    [原文]

    17.10物之已至者,人袄则可畏也。楛耕伤稼(1),枯耘伤岁(2),政险失民,田薉稼恶,籴贵民饥,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谓人袄;政令不明,举错不时(3),本事不理,夫是之谓人祆;礼义不修,内外无别,男女淫乱,则父子相疑(4),上下乖离,寇难并至,夫是之谓人袄。袄是生于乱。三者错,无安国。其说甚迩(5),其菑甚惨(6)。勉力不时,则牛马相生,六畜作袄(7)。可怪也,而不可畏也(8)。传曰:“万物之怪,书不说(9)。”无用之辩,不急之察,弃而不治。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则日切瑳而不舍也。

    [注释]

    (1)楛:通“盬(gù),粗劣。(2)枯耘伤岁:《集解》作“耘耨失薉”,据《韩诗外传》卷二第六章改。枯:通“楛”、“盬”。(3)举错:见3.18注(20)。(4)则:而。一说“则”为衍文。(5)迩:《集解》作“尔”,字通,今据世德堂本改。迩:近,指浅近。(6)菑:通“灾”。(7)依文义,“勉力不时。。六畜作袄”十三字当在上文“本事不理”之下,今译文移于上。(8)可怪也,而不可畏也:当作“可畏也,而不可怪也”。(9)书:指经书。

    [译文]

    在已经出现的事情中,人事上的反常现象才是可怕的。粗放地耕种而伤害了庄稼,粗放地锄草而妨害了年成,政治险恶而失去了民心,田地荒芜而庄稼长不好,米价昂贵而百姓挨饿,道路上有饿死的人,这些叫做人事上的反常现象;政策法令不明确,采取措施不合时宜,具有根本意义的农业生产不加管理,发动劳役不顾农时,那么牛就会生出像马似的怪胎、马就会生出像牛似的怪胎,六畜就会出现怪异的现象,这些叫做人事上的反常现象;礼义不加整顿,内外没有分别,男女淫荡混乱,而父子互相猜疑,君臣离心离德,外寇内乱同时到来,这叫做人事上的反常现象。人事上的反常现象实产生于昏乱。上述这三类反常现象交错发生,就不会有安宁的国家了。这种人事上的反常现象解说起来道理很浅显,但它造成的灾难却很惨重。这是可怕的,但不值得奇怪。古代解释经文的书上说:“各种事物的怪现象,经书上不作解说。”没有用处的辩说,不是急需的明察,应该抛弃而不加研究。至于那君臣之间的道义,父子之间的相亲,夫妻之间的区别,那是应该每天切磋琢磨而不能丢掉的啊。

    [原文]

    17.11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1),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2),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注释]

    (1)古人以为日食、月食是“天狗”把日、月吞食了,所以敲盆击鼓来吓跑“天狗”以抢救日、月。(2)卜筮(shì):古代用龟甲占吉凶叫卜,用蓍草占吉凶叫筮。参见9.24注(29)。

    [译文]

    祭神求雨就下雨了,为什么呢?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它就像不去祭神求雨而下雨一样。太阳、月亮发生了日食、月食就营救它们,天气干旱了就祭神求雨,占卜算卦然后决定大事,古人并不是认为这些做法能得到所祈求的东西,而只是用它们来文饰政事罢了。所以君子把这些活动看作为一种文饰,但老百姓却把它们看得神乎其神。把它们看作为一种文饰就吉利,把它们看得神乎其神就不吉利了。

    [原文]

    17.12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礼义。故日月不高(1),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乎外(2),则王公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尽亡矣。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2)睹:当作“暏”,是光彩显露的意思。

    [译文]

    在天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太阳、月亮更明亮的了,在地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比水、火更明亮的了,在物品之中没有什么比珍珠、宝玉更明亮的了,在人类社会中没有什么比礼义更灿烂的了。太阳、月亮如果不高挂空中,那么它们的光辉就不显著;水、火如果不积聚,那么火的光辉、水的光泽就不大;珍珠,宝玉的光彩不显露于外,那么天子、诸侯就不会把它们当作宝贝,礼义不在国内施行,那么功业和名声就不会显著。所以人的命运在天,国家的命运在礼义。统治人民的君主,推崇礼义、尊重贤人,就能称王天下;注重法治、爱护人民,就能称霸诸侯,喜欢财利、多搞欺诈,就会危险;玩弄权术、坑人害人、阴暗险恶,那就会彻底灭亡了。

    [原文]

    17.13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1)?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2),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3)?故错人而思天(4),则失万物之情(5)。

    [注释]

    (1)“望时”两句:意谓盼望秋收时节而等待它,就不如顺应春生夏长的时令而不失时宜地做好耕种管理工作。(2)第二个“物”用作意动词,是“把。当作外物”的意思。(3)以:通“已”。这两句的旨意与12.3所说的“其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具材”相似。一说“有物之所以成”的意思是“掌握万物成长的规律”,也通。(4)错:通“措”,搁置。(5)失:违背,背离。也可解为错夫、不知。万物之情:万物的实情。万物的实情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恩赐给人什么东西的,所以放弃人为的努力而指望自然的恩赐,也就违背了“万物之情”。

    [译文]

    认为大自然伟大而思慕它,哪里及得上把它当作物资积蓄起来而控制它?顺从自然而颂扬它,哪里及得上掌握自然规律而利用它?盼望时令而等待它,哪里及得上因时制宜而使它为我所用?依靠万物的自然增殖,哪里及得上施展人的才能而使它们根据人的需要来变化?思慕万物而把它们当作与己无关的外物,哪里及得上管理好万物而不失去它们?希望了解万物产生的原因,哪里及得上占有那已经生成的万物?所以放弃了人的努力而寄希望于天,那就违背了万物的实际情况。

    [原文]

17.14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1)。一废一起,应之以贯。理贯,不乱。不知贯,不知应变。贯之大体未尝亡也。乱生其差,治尽其详。故道之所善,中,则可从;畸,则不可为:匿(2),则大惑。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则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则乱。礼者,表也。非礼,昏世也;昏世,大乱也。故道无不明,外内异表,隐显有常,民陷乃去。

    [注释]

    (1)贯:贯穿铜钱的绳索叫贯,引申指贯通古今的常规惯例。此实指礼义而言。(2)匿:通“慝”(tè),差错的意思。

    [译文]

    各代帝王都没有改变的东西,完全可以用来作为政治原则的常规惯例。  国家有时衰微有时兴盛,但君主都凭这种常规惯例去应付它。治理好这种常规惯例,国家就不会混乱。如果不了解这种常规惯例,就不知道如何应付变化。这种常规惯例的主要内容从来没有消失过。社会的混乱,产生于这常规惯例的实施出了差错;社会安定,全在于这种常规惯例的实施十分周详。所以,政治原则中那些被一般人看作为好的东西,如果符合这种常规惯例,就可以依从;如果偏离了这种常规惯例,就不可以实行;如果违反了这种常规惯例,就会造成极大的迷惑。在水中跋涉的人用标志来表明深度,如果这种标志不明确,就会使人陷入深水淹死;治理民众的君主用标准来表明政治原则,如果这种标准不明确,就会造成混乱。礼制就是治理民众的标准。违反了礼制,就是昏暗的社会;昏暗的社会,就会大乱。所以,政治原则没有照不亮的地方,它对外对内都有不同的标准,对隐蔽之事或显露之事都有永久不变的规定,那么民众的陷阱就可以除去了。

    [原文]

    17.15万物为道一偏(1),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慎子有见于后,无见于先(2);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3);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4);宋子有见于少(5),无见于多。有后而无先,则群众无门;有诎而无信,则贵贱不分;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施;有少而无多,则群众不化。《书》曰(6):“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之谓也。

    [注释]

    (1)道:指天地万物的普遍法则,也就是整个宇宙发展的客观规律。《韩非子·解老》:“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古人认为道是产生万物的总根源,所以说“万物为道一偏”。(2)慎子:见2.6注(3)。后:指在后服从。先:指在前引导。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21.5),他只知道服从法制,只是“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6.5),“推而后行,曳而后往”(《庄子·天下》),而不知道任用贤人来立法以引导民俗,所以荀子说他“有见于后,无见于先”。(3)老子:即老聃(dān),相传是春秋时的思想家,道家的创始人,姓李,名耳,字伯阳,号老聃,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人。著有《老子》。但也有人认为老子是指老莱子,或太史儋。诎:同“屈”,弯曲,指抑退忍让。信:通“伸”,伸直,指舒展抱负积极进取。老子主张虚静无为,“不敢为天下先”,“直而不肆”,以柔胜刚。所以说他“有见于诎,无见于信”。(4)墨子:即墨翟,见6.4注(4)。畸(j9基):不齐,指等级差别。墨子提倡“尚同”、“兼爱”(见《墨子》)而“僈差等”(见本书6.4),主张平等而反对等级差别,所以说他“有见于齐,无见于畸”。(5)宋子:即宋钘,见6.4注(4)。少:指欲望少(见18.10)。(6)引文见《尚书·洪范》。

    [译文]

    万事万物只体现了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某一种事物只是万事万物的一部分,愚昧的人只认识了某一种事物的一个方面,就自以为知道了自然规律,实在是无知。慎子对在后服从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在前引导的一面却毫无认识;老子对委曲忍让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积极进取的一面却毫无认识;墨子对齐同平等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等级差别的一面却毫无认识;宋子对寡欲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多欲的一面却毫无认识。只在后服从而不在前引导,那么群众就没有继续前进的门径;只委曲忍让而不积极进取,那么高贵和卑贱就不会有分别;只有齐同平等而没有等级差别,那么政策法令就不能贯彻实施;只求寡欲而不见多欲,那么群众就不易被感化。《尚书》上说:“不要任凭个人的爱好,要遵循君主确定的正道;不要任凭个人的厌恶,要遵循君主确定的正路。”说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