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彩3d规则之胆拖:高 尔 夫 球 场 的 疑 云(下)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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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带着焦急眼光的女郎 我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餐午饭。有一会儿,我们默默地吃着。接着波洛来意不善地说道:“Ehbien①!你的不检点!你不准备讲讲吗?”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唔,你指今天早晨?”我竭力装作完全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不是波洛的对手。不消几分钟,他已经把整个经过情况从我嘴里套了去。他一面套着我的话,一面如往常一样眨着眼睛,“Tiens②,一个出色的浪漫故事。那个迷人的年轻小姐①法语:好呀。—一译注,②法语:啊。—译注。叫什么名字?”我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这就更富有浪漫气息啦:第一次,在从巴黎开出的火车上rencontre①;第二次,就在这儿。‘旅途结束,有情人相会。’不是有这么一句俗语吗?”“别装疯卖傻了,波洛。”“昨天是多布勒尔小姐,今天是灰姑娘——小姐!显然你同土耳其人一样爱好女色,黑斯廷斯!你该设立一个后宫哩!”“笑话我可不打紧。多布勒尔小姐是个非常美丽的女郎,我承认我的确十分倾慕她;那另一个根本没有什么。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再看见她。”“你不打算再去看她啦?”他最后的几个词几乎是个问句,我警觉到他向我投射的锐利目光。在我眼前,我仿佛看到了几个大大的字样,明晃晃的:灯塔旅馆。我又听到她的声音说着:“来看我吧。”也听到自己殷勤地回答着:“我会来的。”我挺轻松地回答波洛:“她邀我去看她,不过当然我不会去。”“干吗‘当然’?”“呃,我不想去。”“灰姑娘现在住在英国旅馆,你对我说过,对吗?”“不是。在灯塔旅馆。”①法语:邂逅。——译注,“对,我忘啦。”我的脑海中掠过片刻的疑惑。我肯定从没有向波洛提到过旅馆的名字。我隔着桌子望着他,又放下心来。他正全神贯注地把面包切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一定是他以为我曾对他说过那姑娘呆的地方。我们在外边,面对着海喝咖啡。波洛抽着他的一支小小的雪茄烟,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怀表。“到巴黎去的火车二点二十五分开,”他说,“我该出发啦。”“巴黎?”我叫道。“我是这么说的,monamiL①。”“你打算去巴黎?为了什么?”他非常严肃地回答道:“去寻找谋杀雷诺先生的凶手。”“你认为他在巴黎?”“我肯定他不在巴黎。虽说如此,我还得在那儿找他。你不理解,不过我在适当的时候会给你说明的。相信我,这次巴黎之行是少不了的。我不久就回来,很可能明天就回来。我不打算邀你跟我同行。待在这儿,盯住吉罗,还要同小雷诺交往。”“这倒提醒了我,”我说,“我本来要问你,你怎么知道这两人的事的?”“Mon ami②,我了解人性。把一个像雷诺那样的小伙①②法语:我的朋友。——译注。于和像玛塔小姐那样美貌的女郎放在一起,结果几乎是可想而知的。随着,就是争吵。问题在于是为了金钱,还是为了女人。我判断是后者,因为我记起了莱奥尼对那孩子发火时的描绘。就这样我作了猜测——而且猜对了。”“你已经猜到她爱小雷诺?”波洛微微一笑。“不管怎样,我看到她带着焦急的眼光。我对多布勒尔小姐免不了这个想法——带着焦急眼光的女郎。”他的声音如此郑重,使我深感不安。“你这是什么意思,波洛?”“我想,我的朋友,不久我们就能水落石出。可是我得动身了。”“我送送你。”我说着站起身来。“你决不可这样做。我不允许。”他命令式的口气使我不由得吃惊地对他直瞪眼。他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我说话是算数的,monami 1。再见吧。”波洛走后,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漫步走向海滨,看着洗海水浴的人们,却鼓不起兴趣也去游泳。我有些想入非非,灰姑娘可能会穿着漂亮的装束跟这些人在一起作乐,但是我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我漫无目标地沿着沙滩信步走向梅兰维的另一头。我忽然想起,去问候这姑娘在我这方面毕竟是表示好意,以后免得麻烦;事情也就这样了结,以后我也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不必再为她操心。但是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很可能会到别墅找上门来,因此,我离开海滨,往镇上走去。我很快就找到了灯塔旅馆,那是一座不铺张招摇的房子。最气恼的是我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我决定在旅馆里面走走,四处张望,也许会在休息室找到她。我走了进去,但没看到她的踪迹。我等了一些时候,直到等得不耐烦了,把看门人拉到一边,偷偷地在他手中塞了五个法郎。“我要看一位住在这儿的小姐。一位年轻的英国小姐,小个子、黑黑的,我说不上她的名字。”那人摇摇头,似乎在强制着使自己不露出笑容。“这儿没有像你描绘的小姐。”“可是这位小姐告诉我,她住在这儿。”“先生一定弄错了,也许很可能那位小姐弄错了,因为另外有位先生也来这里问起过她。”“你说什么?”我惊奇地喊着。“是呀,先生。那位先生对这位小姐的描绘跟你一样。”“他怎么个模样?”“这位先生是小个子,穿着讲究、整齐,简直一尘不染,胡子直挺挺的,他的头形有些奇怪,眼睛绿焰焰的。”波洛!原来他不让我陪他同去车站就是这个道理。真是岂有此理!他要不干涉我的事我可要着实感谢他哩。难道他真的以为我需要有一个保姆来照顾我不成?我向那人道谢后就走了,不免有些帐然若失,但我对那爱管闲事的朋友仍然非常恼火。那姑娘哪儿去了呢?我把气恼搁在一边,试着理出个头绪来。显然,由于一时疏忽大意,她把旅馆的名字说错了。后来我又想到:究竟是粗心大意,还是她故意不把姓名告诉我而胡扯了一个地址呢?我越想越感到后一个猜测是正确的。为了某种原因,她不希望我俩由相识发展成为朋友,尽管在半小时以前这恰恰正是我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倒过来,这滋味可不好受。这整个事件实在令人气恼,因此我走到热内维芙别墅时显然情绪不高。我没有走进屋内,而是顺着小径走到棚屋旁边的一张小小的长凳那儿,闷闷不乐地坐下来。我的思路被近旁的说话声打断了。一瞬间,我意识到说话声并不来自我身处的花园中,而来自贴邻的玛格雷别墅的花园,而且就近在耳边。一个女郎的声音在说话,我听出这是美丽的玛塔的声音。“Cheri 1,”她说着,“是真的吗?我们的一切麻烦都过去了吗?”“你知道的,玛塔,”杰克·雷诺回答说,“什么事都不能把我俩分离,最心爱的。我俩结合的最后一个障碍现在除去了。什么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什么也不?”玛塔喃喃地说,“晤,杰克,杰克……我害‘伯。”我挪动了一下想走开去,因为我意识到这样我无意间是在偷听人家的谈话了。当我站起身来时,我从篱笆中的一①法语:亲爱的。——译注。个缺口里一眼瞥见他俩面对着我站在一起,男的胳膊搂着女郎的腰,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真是出众的一对啊,男的黝黑、体态匀称,女的肤色白皙,活像个妙龄女神。他俩站在那儿真是天生的一对,尽管可怕的悲剧在他俩年轻的生命中投下了阴影,然而还是感到幸福。但是女郎的脸显得困惑不安。杰克似乎也觉察了,他把她搂得更紧地问道:“可是你害怕什么,亲爱的?现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于是当她喃喃说着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就是波洛提到过的那种神色,因此我差不多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我害怕……为了你。”我没有听清小雷诺的回答,因为离开篱笆稍远处出现了一样古怪的东西,把我的注意力分散了。那儿看来有一丛棕褐色的矮树。别的姑且不说,在夏天这么早的时节出现这种矮树可显得奇怪。我沿着篱笆走过去察看,但是,当我走近时,那棕褐色的矮树突然缩了回去,转过来面对着我,一个指头按在嘴唇上。呀,原来是吉罗。他示意我别作声,然后绕过棚屋在前面走着,一直到我们不再听到说话声。“你刚才在那儿干什么?”我问。“就跟你一样——听着呐。”“可是我不是故意在那儿的。”“啊!”吉罗说,“我可是故意的。”像往常一样,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我对他还是很钦佩。他带着某种鄙夷的神气上下打量着我。“你突然插进来坏了事。本来我一会儿就能听到一些有用的话哩。你和你的那个老古板都做了些什么?”“波洛先生去巴黎了。”我冷淡地回答。吉罗轻蔑地捏着手指,发出僻啪声。“原来他上巴黎去了,是吗?晤,这倒不坏呀。他在那儿呆得越久越好。不过他想在那儿找什么呢?”我感到这一问句中含有一种不安的口吻,我把身子挺了挺直。“这个我无权随便乱说。”我平静地说。吉罗对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也许学乖了些,没有告诉你。”他粗鲁地说,“再见。我可忙着哩。”他转过身,毫无礼貌地撇下了我。热内维英别墅的事态毫无进展。吉罗显然不希望有我作伴;并且根据我的观察,杰克·雷诺也不希望有我在一旁。我走回镇上,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海水浴,然后回到旅馆。我很早就寝,心想翌日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味的事。我完全没有料到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我正在餐厅里吃petit dejeLuner①,忽然那个原来在外面跟人聊天的侍者很激动地回到餐厅来。他犹豫了一会儿,不安地抚弄着他的餐巾,接着脱口而出:①法语:早餐。——译注。“请原谅,先生。您跟热内维芙别墅的事有关系,是吗?”“是的,什么事?”我急切地问。“先生还没听说这消息吗?”“什么消息?”“昨晚上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什么?”我丢下早餐,抓起帽子,尽快朝门外奔去。又是一起谋杀,而波洛又不在!真惨哪,谁又被谋杀了呢?我向大门直冲进去。一群仆人在车道上,正在指手画脚地谈论。我抓住了弗朗索瓦。“出什么事啦?”“啊,先生:先生:又死了个人!真可怕呀!这房子不吉利。对,我说,不吉利:他们该请牧师来洒些圣水。我再也不能在这屋里过夜啦!也许就轮到我啦,谁知道哇?”她在胸前划着十字,“你说的是,”我喊道,“可是究竟谁被谋杀了?”“我?我怎么知道?一个男人——一个陌生人。他们在那儿……棚屋里……发现他的,就在离他们发现可怜的老爷的地方不到一百码。那还不算呐,他也是被戳死的……用同样的匕首刺进心窝的。” 第十四章 第二具尸体 再也不能等下去,我转身走上通往棚屋的小道。在那里守卫的两个人站在一边让我通过。我不安地走了进去。光线暗淡,这是一间放置花盆和工具的粗陋的木头房子。我急匆匆地向前走,但走到门槛那里时我站住了,在我眼前展现的景象使我楞住了。吉罗四肢着地,手里握着亮着的手电筒,正在仔细察看每一寸地面。他看到我进来就蹙起了眉头,然后他那扬扬得意的傲气的脸松弛了一些。“就在那儿。”吉罗说着用手电向远处一角照了一下。我走了过去。死者笔直地仰卧着,中等身材,脸色黝黑,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他整齐地穿着一套精工裁剪的深蓝色的服装,很可能是高级裁缝做的,不过已经有些旧了。他的脸可怕地歪斜着。在身体左侧,心脏的部位竖立着一把黑黑的、闪闪发亮的匕首柄,我一眼就认出,就是前一天早晨我看到的那放在玻璃缸中的同一把匕首!“我随时期待着医生,”吉罗解释道,“虽然我们不一定需要他。毫无疑问,人已经死啦。他被刺中了心脏,一瞬间就死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昨晚?”吉罗摇摇头。“不像是昨天晚上。医学证据的规律不是我订的,可是这人已足足死了十二小时以上了。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那把巴首的?”“大约在昨天早晨十点钟。”“那我倾向于把犯罪时间定在那以后不久。”“不过人们不断地在这棚屋附近来回走过的呀。”吉罗令人讨厌地笑道:“你的推理真了不起呀!谁对你说过他是在这个棚屋中被杀害的?”“唔……”我感到不知所措了,“我……我是假定的。”“可真是一名出色的侦探呐:瞧瞧他吧,难道说一个被刺中心脏的人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是这副模样的——两腿整齐的并放着,两臂贴在身旁?不。再说,难道有人会仰卧着,让人家用刀子刺他而不抬起手来防卫自己的吗?荒唐。是不是?可是瞧这儿……还有这儿……”他打着手电筒,沿着地面照着。我看到松软的泥土有古怪的、不规则的痕迹。“他是死后被人拖到这儿来的。他被两个人半拖半扛地弄来的。在外面坚实的地面上他们没有留下痕迹,在这儿他们已小心地把痕迹抹去了。而其中一人是女的,我的年轻的朋友。”“女的?”“对。”“可是,如果说痕迹已抹掉了,那你又怎么知道?”“因为,尽管很模糊,女人的鞋印还是错不了的。再说,根据这个。”说着,他俯下身子,从刀柄上抽出一样东西,拿起来让我瞧。那是一根女人的长长的黑发,跟波洛在书房安乐椅上发现的那根相似。他略带讽刺地微笑一下,又把头发绕在刀柄上。“我们尽可能让一切保持原样,”他解释道,“这样会使检察官高兴的。晤,你还注意到别的什么吗?”我不得不摇摇头。“看看他的手。”我瞧了一下,那指甲是折断了的,已经变色,皮肤粗糙。我没有得到我所希望的启发,便抬起头来望着吉罗。“这不是上等绅士的手。”他领会我的眼色,这么回答说,“相反,他穿的倒是有钱人的服装。奇怪不?”“好奇怪呀。”我表示同意。“而且他的衣服一件也没有记号。从这一点我们能了解到什么呢?这人企图掩盖他的真面目而冒充别人。他是化了装的。为什么?他害怕什么呢?他是不是想乔装打扮后逃跑?目前我不太清楚,可是有一点我们确实清楚:他急于要掩饰自己的真面目,正像我们一心要发现他的真面目一样。”他又朝尸体望去。“像前一次一样,刀柄上没有指纹。凶手也戴着手套哩。”“那么,你认为两起人命案是同一个凶手作的吗?”我急切地问。吉罗变得不可捉摸了。“不用管我是怎么想的,我们往后瞧着吧。马尔肖:”那警宫在门口出现了。“先生,有什么吩咐?”“为什么雷诺夫人不来?我一刻钟以前请她来这儿的。”“她正顺着小径走来呐。先生。她儿子陪伴着她。”“好吧。不过,我要分别谈话。”警官敬过礼,又走开了。一会儿他同雷诺夫人一起来了。“夫人来啦。”吉罗走上前去,草草行了礼。“这儿走,夫人,”他领着她走到棚屋那一边,然后突然让开身子。“就是这人,您认识吗?”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的脸,注意着她的每一个举止,探索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然而,雷诺夫人仍然十分镇静——我感到她太镇静了。她毫无兴趣地俯视着尸体,丝毫没有激动或似曾相识的迹象。“不,”她说,“我一生中从未看见过他。他对我完全是个素不相识的人。”“您肯定吗?”“完全肯定。”“比如说,您不认为他是对您行凶者之一吗?”“不。”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我想不是的。当然,那两个人蓄着胡须——检察官认为是假的——可是,不是的。”这下子她似乎明确地下了决心,“我肯定,这个人不是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很好,夫人。就这么些了。”她昂首走出屋外,阳光闪闪地照着她头上的银丝。她走后,杰克·雷诺进来了。他态度十分自然,也认不出那人是谁。吉罗只是咕哝了一下。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我说不上。他把马尔肖叫了来。“把另外一个喊来吗?”“是,先生。”“那么把她带进来。”那另外一个是多布勒尔夫人。她气忿忿地走进来,一面强烈地抗议着。“我抗议,先生:这简直是一种侮辱!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夫人,”吉罗毫不留情地说,“我在侦查的不是一起谋杀案,是两起谋杀案!就我掌握的情况来说,这两起案子都有你的份。”“你竟敢这样?”她喊道,“你竟敢这样放肆地侮辱我!”“无聊,是吗?这是什么?”他再次把那根头发解开,高高举起。“你看到了吧,夫人?”他逼近她,“你允许我看看是不是一样?”她呼喊着,向后退去,嘴唇发白。“这是假的,我起誓。我对这案件什么都不知道——两起案件都不知道。谁要说我有份谁就在撒谎!啊,monDieu①,我怎么办呢?”“镇静点,夫人,”吉罗冷冷地说,“目前还没有人指控。不过,你必须立即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随你便,先生。”“看看那死者,你以前看到过他吗?”多布勒尔夫人向前走近一点,脸色稍稍平复了些。她带着几分搀杂着兴趣和好奇的心理俯视着死者,然后摇摇头。“我不认识他。”要怀疑她似乎不可能,因为她的话听来非常自然。吉罗点了点头,把她打发走了。“你让她走啦?”我压低了嗓门问,“这样做策略吗?那黑头发肯定是她头上的。”“我不需要人家教我怎么做。”吉罗冷冰冰地说,“她会受到监视的。目前我还不想把她抓起来。”他皱起双眉,凝视着尸体。“你会不会说,这是个西班牙人?”他突然问道。我仔细地观察死者的脸。“不,”我最后说,“我倒是十分肯定地认为他是个法国①法语:天哪。——译注。人。”吉罗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也许吧。”他在那里站了一会,然后作了个命令的手势,挥手要我让在一边。他又一次词句在地上,继续搜索着棚屋的地面。他真了不起,什么也逃不过他。他一寸一寸地爬遍了地面,把花盆都翻了个身,细心察看着每一片旧的麻袋。靠门有一堆东西,他迫不及待地扑向那里,但是那只是一件破旧的上衣和一条裤子。他骂了一声,便将它们摔在地上。两副旧手套引起了他的兴趣,可是后来他摇摇头,又把它们放在一边。然后,他又回到花盆这边,把它们一只一只地翻倒过来。最后他站起身来,沉思地摇晃着头。看来他受到了挫折,有些茫然。我想他已经忘了我还在场。这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骚动。我的老友检察官,由他的书记和贝克斯先生陪同着,身后跟着一名医生,一起乱哄哄地走进棚屋。“这可太奇特了,吉罗先生,”阿于特先生喊道,“又是一起凶杀!啊,我们对第一起案件还没有理出头绪。这里面的奥妙可真深。可这一次被害者又是谁呢?”“恰恰就这一点还没有人告诉我们哩,先生。还没有认出这是谁哩。”“尸体在哪儿?”医生问。吉罗向旁边让开了一点。“在角落那儿。你会看到那人的心脏被人戳了一刀,用的就是昨天早晨失踪的那把匕首。我想谋杀是紧接着失窃以后发生的——不过这一点得由你来判断。那巴首你们任意碰好啦——上面没有指纹。”医生在死者身边弯着双膝。吉罗转向检察官。“小问题,不是吗?我会解决的。”“竟没人能认出他,”检察官沉思地说,“会不会是凶手之一呢?他们也许会自相残杀。”吉罗摇摇头。“这是个法国人。我敢起誓……”但是他们的话被医生打断了,他带着惶惑不解的神情坐在地上。“你说他是昨天早晨被害的?”“我是根据巴首失窃的时间来推定的。”吉罗解释道,“当然,他也可能是在白天晚些时候被刺的。”“白天晚些时候?废话!这人死了至少四十八小时哩,可能还要早些。”在场的人都楞住了,大家面面相觑。 第十五章 一张照片 医生的话如此出人意外,一时间我们大家都模不着头脑。死者是被匕首刺死的。这把匕首我们知道是二十四小时以前被偷走的,但是杜兰德医生却一口断定,此人已经死了四十八小时!整个事情简直离奇至极。还没等我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我收到了一份电报。电报是从旅馆转送到别墅来的。我撕开一看,原来是波洛发来的,说是他将乘火车在十二点二十八分到梅兰维。我看了看表,还来得及从容地到车站去接他。我感到应该让他立即知道这一案件的新的惊人发展,这是至关重要的。显然,波洛想在巴黎找到的东西已经到手,我这样思付着。仅仅用了几个小时,回来得这么快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待我告诉他这一令人吃惊的消息时,不知他将作出怎样的反应呐。列车误点了,我漫无目的地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突然我想到以询问一下在出事当晚有谁乘末班车离开梅兰维来消磨时间,我走到那个外貌精明的领班的脚夫跟前,没费多大口舌就把他引入了话题。他激动地声称,让这帮匪徒、刺客逍遥法外简直是坍了警察的台。我暗示他,刺客有可能乘半夜的火车跑了,可是他却断然地否定。要说是两个外国人的话,他肯定会注意到的。那天乘车离去的才二十来个人,他不会不注意到他们的。天知道我怎么会产生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是玛塔·多布勒尔那极度焦急的声调吧——我突然问道:“雷诺少爷……他没有搭那班车走吧?”“啊,不,先生。他在半个小时之内,刚到又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呐,真的!”我对着他干瞪眼,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随即我领悟了。“你是说,”我的心怦怦地直跳,“雷诺少爷是那天晚上到梅兰维的?”“是的,先生。从那一方向乘十一点四十分的末班车到的。”我感到一阵眩晕。那么,这该是玛塔极为不安的原委了。杰克·雷诺在发案的当晚曾到过梅兰维。但是他为什么不说呢?相反,他为什么要让我们相信他一直待在瑟堡呢?回忆起他那坦率的孩子气的脸,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会跟这桩罪行有什么牵连。然而对这样关系重大的事他为什么不说呢?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玛塔一直知道这一切,所以她十分焦急,急于询问波洛是否有人被怀疑。列车的到达打断了我的沉思,不一会儿我便迎上了波洛。这小个儿容光焕发,微笑着大声嚷嚷,并且忘记了英国式拘谨,在月台上热烈地拥抱我。“Moncherami①,我成功啦——出色地成功啦:”“真的吗?听到这点,我太高兴了。你听到了这儿的最新情况了吗?”“你想我怎么会什么都能听到呢?那是说有什么进展了吧,晤?那英勇的吉罗,他逮捕了一个人,也许几个?啊,那家伙,我会使他显得像个傻瓜:不过,你准备把我带到哪儿去,我的朋友?我们不去旅馆吗?我必须修修我的胡子——它们被旅途的炎热弄得毫无生气了。再说,毫无疑问,我的大衣沾满了灰尘。还有我的领带,那也得重新整理一下啦。”我打断了他的话。“亲爱的波洛,别顾这些啦。我们必须立刻到别墅去,那里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如此黯然失色,他的下巴耷拉下来,他那扬扬得意的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张口结舌地瞪着我。“你在说什么?又一起谋杀案?啊,那么我全错了,我失败啦。吉罗可有理由笑话我啦!”①法语:我亲爱的朋友。一一译注。“你没有料到吧?”“我?压根儿没有想到。它推翻了我的理论——它毁了一切——它……啊,不!”他捶着自己的胸膛不言语了,“这不可能,我不可能弄错的!这些事实,一件件地理清楚了,按照先后次序安排,只有一种解释。我不会错!我是对的!”“可是……”他打断了我,“等等,我的朋友。我错不了。因此这件新的谋杀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唉,等等,我恳求你,别说话。”他沉默了一二分钟,然后恢复了常态,用一种平静而肯定的语调说道,“死者是个中年人。尸体是在现场附近的上了锁的棚屋内发现的,已经死了至少四十八小时了。而且极有可能他被刺的地方跟雷诺的一模一样,当然并不是刺在背上。”这下可轮到我目瞪口呆了——而且我确实目瞪口呆了。根据我对波洛的了解,波洛还从来没有干过如此令人吃惊的事哩。一阵疑团少不了掠过我的心头。“波洛,”我喊道,“你在开我的玩笑吧,你早已听说这件事啦。”他那真挚的目光责备地凝视着我,“我会干这样的事吗?我向你保证,我什么也没听说过。你难道没注意到刚听到你的话时我吃惊的样子吗?”“可你究竟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那么,我是对的罗?我知道我是对的。我的朋友,这些微小的灰色细胞呀,微小的灰色细胞!是它们告诉我的。只有这样,而且只能这样,才可能会发生第二起谋杀案。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若是我们朝左拐弯,就能抄近路走过高尔夫球场到达热内维芜别墅的后院,那可要快得多啦。”按着他指引的路,我们走着,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他。波洛注意地听着。“你说,那匕首还留在伤口里吗?这就怪了。你能肯定是同一把匕首吗?”“非常肯定。这简直不可能。”“没有不可能的事。可能有两把巴首。”我扬起了双眉。“当然,这简直不大可能的呀;要不,就是最不寻常的巧合。”“你同往常一样,说话缺乏考虑,黑斯廷斯。在某些情况下,有两件同样的凶器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这把特殊的凶器是根据杰克·雷诺的吩咐特制的一种战争纪念品。你想想,他难道只制了一把?事实上,不会这样,很可能他还制了另一把留作自用。”“可是没有人提到过这件事呀。”我反驳说。波洛的语调中隐约流露出教训的口吻。“我的朋友,在处理一起案件时,我们不能单单考虑已经‘提到过’的事。没有理由非得提到许多可能是很重要的事。同样,却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提到它们。这两种动机,你可以任意选择一种。”我默不作声,不由得感到他讲的话有道理。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那已经名气四扬的棚屋。我们的朋友都在那里。寒喧片刻后,波洛便着手工作了。我已经看到过吉罗工作的模样,因此我更感兴趣。波洛粗略地向周围瞥了一眼,仅仅检查了门旁的那堆破旧的上衣和裤子。一丝轻蔑的微笑浮上了吉罗的嘴唇。波洛似乎注意到了,把衣服扔在一边。“这是花匠的旧衣服吧?”他问道。“一点不错。”吉罗说。波洛在尸体旁边蹲下来,用手指迅速而有条理地检查着衣服的质地,对上面没有记号感到满意。他特别仔细地检查了靴子和那肮脏的折断了的指甲。在检查指甲的时候,他急匆匆地问吉罗,“你看到了这人的指甲?”“看到啦,”吉罗回答说,他的脸色仍然难以捉摸。突然,波洛挺直了身子。“杜兰德医生!”“叫我吗?”医生走向前去。“嘴唇上有白沫,你注意到了吗?”“我承认,我没注意。”“你现在可看见了吧?”“晤,那当然。”波洛又问吉罗:“不用说,你注意到啦。”吉罗没有回答。波洛继续他的检查。那把匕首已从伤口里取出,放在尸体旁一个玻璃缸里。波洛检查了巴首,然后再仔细地察看伤口。他抬起头时。眼光很激动,闪烁着我所熟悉的绿光。“这是一个奇特的伤口,非常简单!没有血,衣服上也没有血迹。就是刀口略微有些变色,你认为怎样,monsieurledocteur①?”“我只能说,这是极不正常的。”“这根本没有什么不正常,而是极简单的事。这人是死后才被刺的。”波洛挥了挥手,使喧嚷声平息下来,然后转向吉罗问道:“吉罗先生也同意我的意见,不是吗?先生?”不管吉罗是否真的相信,他不动声色地对待这一场面,平静而不屑地回答:“当然,我同意。”又响起了惊奇和感兴趣的骚动声。“好主意:”阿于特先生叫道,“死后再戳他一刀:野蛮:没听说过:也许是不共戴天之仇。”“不,”波洛说,“我得说,这是在头脑非常冷静的情况下干的——为的是制造假象。”“什么假象?”“这差一点儿造成了假象。”波洛玄妙地说。贝克斯一直在思索着。“那么,这人是怎么被杀的呢?”“他不是被杀的,他病死了。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是患癫痫死的。”波洛的这句话又引起了很大的骚动。杜兰德医生又弯①法语:医生先生。—一—译注,下膝盖作尽可能详细的检查,最后他站起身来。“波洛先生,我相信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一开始就被引上歧途。这人被刺的无可争辩的事实,使我把别的迹象都忽略过去了。”波洛一时间成了英雄。检察官连声赞叹不绝。波洛落落大方地接受着大家的称颂,接着就告辞了,借口说我俩还没吃过午饭,并说他希望消除一下旅途的劳顿。当我们正要离开棚屋时,吉罗走了过来,“还有一件事,波洛先生,”他用一种文雅而又嘲弄的口吻说,“我们发现这绕在匕首的柄上———一根女人的头发。”“啊!”波洛说,“一根女人的头发?哪个女人的?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吉罗说完.鞠了一个躬走了。“他还在坚持,好一个吉罗。”我们走向旅馆时,波洛思忖着说,“我不明白他要把我们错引到什么方向!一根女人的头发,唔!”我们大口地吃着饭,但我发觉波洛有点儿心不在焉。饭后。我们上楼到我们的起居室,我要求他把神秘的巴黎之行讲给我听听。“很乐意,我的朋友。我到巴黎去找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小的剪报,这是一张女人照片的复制品。他把照片递给我,我不禁失声叫了起来。“你认识她,我的朋友?”我点点头。虽然照片显然是多年前拍摄的,头发和衣着的款式都不同,但是容貌相似是错不了的。“多布勒尔夫人!”我叫道。波洛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完全对,我的朋友,她那时不叫这个名字。这张照片就是那声名狼藉的贝罗迪夫人:”贝罗迪夫人!一刹那间我回想起整个事件,那曾引起世界注目的谋杀案的审讯:贝罗迪案件! 第十六章 贝罗迪案件 在本故事开始前二十年左右,有一个里昂人阿诺德.贝罗迪先生带着他漂亮的妻子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来到了巴黎。贝罗迪先生是一家酿酒商号的小股东。这个壮实的中年人喜爱生活中的声色犬马,对他迷人的妻子十分忠诚,但本人却毫无出众之处。贝罗迪先生与人合伙的商号规模不大,虽说生意不错,但未能为这位小股东带来大笔收入。开头,贝罗迪夫妇仅有一座小小的寓所,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然而,尽管贝罗迪先生并不出众,他的妻子却十分富有浪漫色彩。年轻美貌、体态迷人的贝罗迪夫人立即轰动当地,尤其是有风言风语传说她那神秘的身世。谣传说,她是一位俄罗斯大公的私生女;也有的说,是一位奥地利公爵的私生女,据说婚姻是合法的,但门第不当。但是各种传说在有一点上却不谋而合,即杰妮·贝罗迪是一件饶有兴趣的秘闻的中心人物。在贝罗迪夫妇的朋友和相识中有位年轻的律师,名叫乔治·康诺。时隔不久,迷人的杰妮显然完全征服了他的心。贝罗迪夫人谨慎地给予这个年轻人种种鼓励,但始终不忘表白自己绝对忠于自己中年的丈夫。然而,许多不怀好意的人们却毫不犹豫地声称,年轻的康诺是她的情人——而且不是惟一的一个:贝罗迪夫妇在巴黎住了约三个月以后,另一个人物闯进了他们的生活,这就是海勒姆· P·特拉普先生,一个美国阔少。他与迷人而神秘的贝罗迪夫人结识后,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毫不掩饰他倾心于她。约莫就在这个时候,贝罗迪夫人逐渐公开了自己的秘密。她对几个朋友说,她非常为自己的丈夫担忧,因为他曾卷入某些政治性的阴谋。她还提到了她丈夫受人之托而保存着的一些十分重要的文件,这些文件关系到对欧洲大局有深远影响的一项“机密”,这一文件由她丈夫保管是为了把要想获得这些文件的人引向岔路,但是在认识了巴黎革命党中的的几个重要人物之后,贝罗迪夫人害怕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一天,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每天给贝罗迪夫妇打扫帮厨的妇人看到寓所的门敞开着,感到十分吃惊。听到卧室内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她便走了进去。一个可怕的景象展现在她的眼前:贝罗迪夫人躺在地板上,被绑着手脚,痛苦地呻吟着,堵住嘴的东西已被她挣扎着吐了出来。贝罗迪先生则在床上,躺在血泊中,一把巴首刺进他的心脏,贝罗迪夫人的陈述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时,看到两个戴着面具的汉子俯视着她。他们没等她喊出声,就捆住了她的手脚,堵住了她的嘴。于是他们向贝罗迪先生索取那项尽人皆知的“机密”。但是这无畏的酿酒商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的拒绝使其中的一个汉子怒不可遏,这人一下子就把巴首刺进他的心脏。他们拿了死者的钥匙,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保险箱,拿走了一大批文件。这两人都蓄着浓密的胡须,带着面具,但是贝罗迪夫人断定他们是俄国人。这次事件轰动一时。随着时间的消逝,神秘的大胡子的踪迹却始终没有找到。正当人们的兴趣逐渐淡下去的时候,情况出现了惊人的发展:贝罗迪夫人被捕了,被控谋杀亲夫,审判引起了广泛的兴趣,被告的年轻和美貌以及她那神秘的身世使这事成为causeceler 1。经证实,杰妮·贝罗迪的父母是一对极为正派的平凡夫妇——住在里昂郊外的水果商。什么俄罗斯大公、宫廷密谋、政治阴谋等等,所有这些传说都起源于这位夫人本人:于是她的全部身世被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谋杀的动机在于海勒姆· P·特拉普先生。特拉普先生尽了他最大努力,但①法语:轰动一时的案件。——译注当他被法官毫不留情地、敏捷地盘问时,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爱着这位夫人的,并说如果她没有丈夫的话,他一定会向她求婚。虽说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限于精神方面的,但这一事实对被告反而更为不利。由于特拉普是个正人君子,杰妮·贝罗迪不能做他的情妇,因此她设下一条毒计,把她的上了年纪而又庸庸碌碌的丈夫除掉,这样她就可名正言顺地做那位美国阔少的妻子。自始至终,贝罗迪夫人面对着她的控告者,从容自然,镇静自若。她的叙述始终如一。她仍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贵族出身,而是幼年时被人掉包作了一个水果商的女儿。尽管这些话荒谬已极而且毫无根据,却有不少人信以为真。但是起诉是毫不留情的。那两个戴面具的“俄国人”被驳斥为无稽之谈,凶杀被认为是由贝罗迪夫人和她的情夫乔治·康诺合谋的。对后者发出了拘捕证,然而他却巧妙地失踪了。证据表明用以捆绑贝罗迪夫人的绳子松得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挣脱掉。审讯接近结束时,检察官接到了寄自巴黎的一封信。写信人是乔治·康诺,他在信中供认了全部罪行,只是隐瞒了自己藏身的地点。他宣称,他是受到贝罗迪夫人的唆使而对她丈夫下了毒手。凶杀是两人合谋策划的。他认定她丈夫虐待她,而他对她的情欲使他失去了理性;他还认为她也同样地爱着他,因此他策划了这桩罪行,下了毒手,以便把他心爱的女人从可憎的羁绊中解脱出来。现在,他第一次听到了海勒姆· P·特拉普先生这个人,并且意识到他心爱的女人已出卖了他。她要得到解脱,原来不是为了他的缘故,而是为了要嫁给那个美国阔少。她利用了他,现在他妒火中烧,反过来告发她,声称他自始至终是受到她的指使的。这下子,贝罗迪夫人可证实了她自己是个名不虚传的了不起的女人。她毫不犹豫地一下子把先前的辩护词推翻个精光,并且承认两个“俄国人”的说法纯粹是她编造的。真正的凶手是乔治·康诺。康诺对她的迷恋使他丧失了理智,因而犯了罪。他还发誓如果她稍作声张,就要对她进行可怕的报复。他的威胁使她害怕极了,她只得答应,她还担心如果她说了实话很可能会被指控为同谋犯。但是她坚决拒绝再同谋杀她丈夫的凶手往来。他写这封检举信,是出于对她的这种态度的报复。她庄严地宣誓,这一罪行与她毫不相干,还说在那个难忘的晚上,当她醒来时,发现乔治·康诺站着俯视她,手里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子。这个转变可说是快极了。贝罗迪夫人的叙述很难使人信服,可是她向陪审团的陈词可谓一大杰作。她泪痕满面地提到了她的孩子,她作为女人的名誉,以及她为了自己的孩子要保持清白的名声等等。她承认,乔治·康诺曾经是她的情夫,因此她在道义上对这桩罪行也许负有责任——可是她向上帝发誓,仅止于此。她知道,她没有根据法律检举康诺是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她泣不成声地说,这却是任何女人都下不了手的呀。她曾经爱过他!难道她能允许借自己的手把他送上断头台吗?她罪孽不少,但对归之于她的那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她是无辜的。不管怎样,她的雄辩口才和人品使她占了上风。贝罗迪夫人在罕见的热烈场面中被判无罪。尽管警察当局尽了一切努力,乔治·康诺的踪迹却始终杳无音信。至于贝罗迪夫人,她也销声匿迹了。她带着孩子离开了巴黎,开始新的生活。 第十七章 进一步的侦查 我已把贝罗迪案件整个叙述了一番。当然在复述时,我没有能回忆起全部的细节。虽说这样,我的回忆还是相当准确的。当时这案件轰动一时,英国的报纸也有详细的记载,因此我不必花很大的工夫就回忆起主要的情节。兴奋之余,雷诺事件好像已真相大白。我承认我容易感情冲动,波洛对我轻易下结论的习惯很不以为然,但我认为这次我还情有可原。这一发现证实了波洛的观点,而他所用以证实他的观点的奇妙方法一下子使我大为钦佩。“波洛,”我说,“向你祝贺。现在我什么都明白啦。”波洛分秒不差地在他惯常吸烟的时间燃上了一支烟。然后,他抬起头来。“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啦,monami①,那你究竟明白了些什么?”“嗳,多尔勒尔夫人也就是贝罗迪夫人,她对雷诺先生下了毒手。两起案件有相似之处,无疑证明了这一点。”“那么你认为贝罗迪夫人当时被宣判无罪是错误的了?而按照事实,她犯有谋杀亲夫之罪?”我睁大着眼睛。“当然罗!你不是也这样想的吗?”波洛走到房间的一头,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一下椅子,然后沉思地说:“是,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我的朋友,这里面没有‘当然’的问题。根据法律来说,贝罗迪夫人是无罪的。”“也许,在那一案件中是无罪的,可是在这一案件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啦。”波洛又坐了下来,审视着我,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那么,黑斯廷斯,你的意见是说多布勒尔夫人肯定是杀害雷诺先生的凶手?”“对。”“为什么?”他的问题如此突然,不由得使我楞住了。“为什么?”我张口结舌地说,“为什么?哦,因为……”我讲不下去了。波洛对我点点头。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你瞧,你一下子就碰到了绊脚石。为什么多布勒尔夫人(为了清楚起见,我姑且这样称呼她)要杀害雷诺先生呢?我们可找不到一丝动机呀。他的死对她没有好处,因为这样一来,她既当不成情妇,讹诈犯也当不成了。没有动机,就不会有谋杀。那第一起凶杀可不一样——那次我们可有一个有钱的情夫等着接过她丈夫的衣钵呐。”“金钱不是谋杀的惟一动机。”我表示异议。“对,”波洛平心静气地表示同意。“另外还有两个动机。一是crimepassionnel①;而第二种是较为罕见的,那是为了一种主张而进行谋杀,这种情况往往是由于谋杀者的精神失常。杀人狂和宗教狂就属于这一范畴。可是这一点,在本案件中我们可以排除掉。”“可是crimepassionnel呢?这你能排除吗?如果多布勒尔夫人是雷诺的情妇,如果她发现他的爱情逐渐冷淡下来,或者说如果有什么引起她的妒忌,难道她不会一时怒火燃烧而对他下毒手吗?”波洛摇摇头。“如果——请注意,我说如果——多布勒尔夫人是雷诺的情妇,他还没有时间来得及厌弃她哩。而且不管怎么说,你没有摸清她的性格。这个女人在感情上可会伪装呐。她是个不同寻常的演员。可是,对她作冷静的观察,她的经历正好证明她的外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不妨审查一下她的经历,她的一生为人,她的动机、行动无一不是冷酷无①法语:为情欲所驱使的犯罪。一一译注,情的,无一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暗杀她的丈夫,不是为了要同她那个年轻的情夫结婚。那个美国阔少却是她的目标,尽管她对他可能根本毫无情感。如果她犯罪的话,那总是为了有利可图。可这儿却无利可图。再说,挖那墓穴又作何解释?那可是男人干的呢。”“她可能有同谋。”我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这么试探着说。“我来谈谈另一个反对意见吧。你提到过,两起案件有相似之处,我的朋友,相似在哪里呢?”我悄然地向他干瞪眼。“嗳,波洛,这是你自己说的!什么戴面具的家伙呀,‘机密’文件等等。”波洛淡谈一笑。“我请求你别生这么大的气。我什么也不否认,这两个故事的相似之处不可避免地把这两起案件连结在一起了。可是有些奇怪的情况需要想一想。告诉我们这一故事的不是多布勒尔夫人——要是她的话,那么一切都万事大吉了——而是雷诺夫人。那么难道她与多布勒尔夫人串通一气吗?”“我不信,”我缓缓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演员啦。”“喏,喏,”波洛忍不住地说,“你又感情用事,不讲道理啦。要说犯罪的人必须是个独一无二的演员,那么就把她算作是这么个演员吧。但是,是不是必须如此呢?根据几个理由,我认为雷诺夫人并未与多布勒尔夫人串通一气,有些理由我已经给你叙述过了。其它理由是不言自明的。因此,排除了这一可能性后,我们已很接近事实的真相,而事实的真相往往是非常离奇有趣的。”“波洛,”我叫道,“你还知道些什么?”“Monami①,你得归纳出自己的结论。你已‘掌握了事实’,集中你的灰色细胞,像赫尔克里·波洛那样地进行推理,可别像吉罗那样。”“可是你能肯定吗?”“我的朋友,我在很多方面是个糊涂虫,但是我最后是看得清楚的。”“你一切都知道啦?”“我已经发现雷诺先生要我发现的东西。”“你知道谁是凶手?”“我知道一个凶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谈的有些自相矛盾。这儿发生的不是一起案件,而是两起。第一起我解决啦,第二起——ehbien②,我得承认我还没有把握!”“可是,波洛,我想你说过棚屋里的那个人是自然死亡的。”“喏,喏!”波洛不耐烦时,总喜欢这么喊。“你还不理解。可能会发生一桩罪行,但没有凶手,可是犯两桩罪行的话就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②法语:好吧。一译注。一定有两具尸体。”他这么语无伦次,实在怪,我不免焦急地望着他。但是他看来完全同平时一样。突然他站起来走到宙前。“他来啦。”他说。“谁呀?”“杰克·雷诺先生。我派人送了一张字条到别墅,请他上这儿来一趟。”杰克·雷诺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思路。于是我问波洛,他是否知道在出事的当晚杰克·雷诺在梅兰维。我原想抓住我那精明的小个儿朋友的漏洞,可是他像往常一样无所不知。原来他也在车站打听过了。“无疑地,黑斯廷斯,这不是我们有先见之明。那了不起的吉罗可能也去打听过啦。”“你不以为……”我说着,又顿住了,“啊,不,这太可怕啦。”波洛带着讯问的眼光看着我,但是我不说了。我刚才突然想起,跟这起案件有直接或间接牵连的有七个女人——雷诺夫人,多布勒尔夫人和她的女儿,那神秘的来客,还有三个女仆,可是却只有一个男人——杰克·雷诺。那老头儿奥古斯特不作数,可以除外。而那墓穴肯定是一个男人掘的。我来不及对这个可怕的突如其来的念头作进一步的考虑,因为杰克·雷诺被引进了房间。波洛事务式地接待了他。“请坐,先生。非常抱歉打扰你了,不过你也许明白别墅的气氛对我不太适宜。吉罗先生和我对事物的看法不一致,他对我的礼貌算不得特别周到。你会理解,我无意让我可能作出的任何细微的发现给他带来好处。”“说的是,波洛先生,”那青年说,“吉罗那家伙是个十足的畜生。要看到有人能将他一军,我才高兴呢。”“那么我可以请你帮个小小的忙吧?”“当然。”“我要你到火车站去,沿铁路乘车到下一站阿巴拉克。你在衣帽间问一下,是否有两个外国人在凶杀的那晚存放过一只手提箱。这是个小站,一定会有人记得他们的。你愿意这样做吗?”“当然愿意。”那青年说。尽管他乐意接受这个任务,但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明白,我和我的朋友在别处还有事呢。”波洛解释说,“十五分钟后就有一班火车。我请你别回别墅去了,因为我不希望吉罗知道你的这个差使。”“好吧,我这就直接去车站。”他站起身来。波洛喊住了他:“等等,雷诺先生,有一件小事情使我惶惑不解。今天早晨你为什么不对阿于特先生说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梅兰维呢?”杰克·雷诺的脸变得通红,他强自克制着自己。“你弄错啦。我在瑟堡,今天早晨我对检察官已说过。”波洛望着他,像一只猫似的眯缝着眼睛,只露出一线绿光。“那么在这一点上我的错误就奇特了,因为车站上的人也错啦。他们说你是乘十一点四十分的那班车到达梅兰维的。”杰克·雷诺踌躇了片刻,然后下了决心。“如果我确是如此,那又怎么样?我想你总不至于指控我参与谋杀我的父亲吧?”他傲然问道,头往后一仰。“我要你解释一下,你到这儿来的理由。”“那还不简单?我来看望我的未婚妻多布勒尔小姐。我即将出发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我离去以前我要看她,向她保证我对她的忠诚永远不变。”“你看到她了吗?”波洛的眼睛盯着对方的脸。隔了相当的时间,雷诺才回答:“看到了。”“以后呢?”“我发现我误了这最后一班车。我步行到圣博韦①,敲开了一家汽车行,租到一辆车把我送回瑟堡。”“圣博韦?那有十五公里。很长的距离呀,雷诺先生。”“我……我喜欢步行。”波洛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他的解释。杰克·雷诺拿起帽子和手杖走了。瞬时波洛跳了起来。“快,黑斯廷斯。我们跟着他。”我们随着我们跟踪的目标穿过了梅兰维的街道,一直同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是当波洛看到他拐弯走向车站①法国北部地名.离巴黎西北四十二英里。一一译注。时,就不再往前走了。“一切顺利。他中了圈套啦。他会到阿巴拉克去询问那两位神秘的外国人留下的神秘的手提箱的。是呀,monami①,那可是我的一个小小的发明哩。”“你要把他打发掉。”我惊呼道。“你的洞察力真惊人哪,黑斯廷斯!现在,如果你高兴的话,我们上热内维芙别墅去走一趟吧。”①法语:我的朋友。一一译注。 第十八章 吉罗采取行动 到达别墅后,波洛直奔发现第二具尸体的棚屋。他不走进去,却在一张长椅那里停住了。那长椅我先前已说过,离棚屋有数码距离。他默默地思索了一两分钟后,小心地又走向标志着热内维芜别墅和玛格雷别墅之间的分界线的那座篱笆。然后他一面又踱步回来,一面频频点头。他又回到篱笆那里,用手把矮树分开。他回过头对我说:“碰到好运气的话,玛塔小姐可能在花园里。我要跟她说话。我可不愿意到玛格雷别墅去作正式访问。啊,很顺利,她在那儿呢。嗨,小姐!嗨! Un mo—ment,sil vous plalt①。”玛塔·多布勒尔听到他的叫声,显得略微吃惊。她奔到①法语:请等一等。——译注。篱笆时我也走到了波洛那里。“如果你允许的话,小姐,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当然,波洛先生。”尽管她口头同意,她的眼睛却显得不安、害怕。“小姐,你记得,那天我跟检察官一起来你家时,你在路上奔着追我,你问过我,关于这桩罪行是否有人被怀疑。”“你对我说有两个智利人。”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只左手不由自主地按着胸脯。“你还会问我同样的问题吗,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这样。如果你再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要给你另一个回答啦。有一个嫌疑犯,可不是智利人。”“谁?”这词从她张开着的嘴唇吐出来,声音很轻很轻。“杰克·雷诺先生。”“什么?”这是一声呼喊,“杰克?不可能。谁敢怀疑他?”“吉罗。”“吉罗!”女郎的脸变得刷白,“我怕那人。他很残忍。他会……他会……”她说不下去了。她的脸逐渐显示出勇敢和坚毅。我意识到,在那片刻间她好似个战土。波洛也专心地注视着她。“在谋杀的当晚他在这儿。这一点当然你是知道的。”“是的,”她机械地回答着,“他对我说过的。”“要想把事实隐瞒过去是不明智的。”波洛冒了一句。“是呀,是呀,”她不耐烦地回答说,“可是我们不能在追悔上浪费时间。我们得想法救他才对哩。当然,他是无辜的,可是跟吉罗打交道帮不了他的忙。像吉罗这样的人只为自己的名誉打算。他非得抓个人不可,而那人一定是杰克。”“事实对他不利呀,”波洛说,“这点你可意识到?”她正视着他。“我不是个孩子,先生。我有勇气面对事实。他是无辜的,我们一定得救救他。”她绝望似地使劲说,接着又不作声了,紧锁眉头沉思着。“小姐,”波洛说,一面仔细端详着她,“你有没有能告诉我们而又没有说出来的事情?”她惶惑地点点头。“是的,有件事,可我不知道你会相信不——这事太荒唐啦。”“不管怎么的,对我们说说吧,小姐。”“事情是这样的:吉罗把我叫了去,这是他事后想起的,要我辨认一下那个人。”她用头示意那棚屋,“我认不出来,至少在当时我认不出。可是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唔?”“看来似乎挺怪的,可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我对你说了吧,雷诺先生遇害的那天早晨,我正在花园里散步,忽然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在争吵。我把矮树推向一边望过去,其中一个是雷诺先生,另一个是个流浪汉,穿得又脏又破,挺可怕的样子。他一会儿呜咽着,一会儿又威胁着。我猜想他是在要钱,可那时候妈妈在屋里叫我了,因此我不得不走开了。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流浪汉和棚屋里的死人是同一个人。”波洛发出一声惊呼。“可是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呢,小姐?”“因为开头那人只是在某些地方使我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些眼熟,可是服装不一样,看来属于地位较高的一等人。”从屋里传出了一阵叫声。“是妈妈。我得走啦。”玛塔低语说,就从树丛中穿了过去。“跟我来。”波洛说,一面拉着我的胳膊向别墅走去。“你心里究竟怎样想?”我略带好奇地问,“那故事是真的,还是那女郎编造出来使人不致怀疑他的情人?””这故事可离奇哩,”波洛说,“可是我相信这完全是真的。玛塔小姐无意中在另一点上对我们说了实情,但也不朗然地指责了杰克·雷诺在撒谎。当我问他在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有没有看到过玛塔·多布勒尔的时候,你注意到他的局促不安吗?他顿了一下才说‘看到的’,我就怀疑他在撒谎。在他提醒她警惕之前,我必须来看玛塔小姐。几个小小的字可提供了我想要得到的情报。当我问她知道不知道那天晚上杰克·雷诺在这里,她回答说,‘他对我说过的’。瞧,黑斯廷斯,在那个多事之晚,杰克·雷诺究竟在干什么,而且如果他没有看到玛塔小姐,他又看到了谁?”“说实在的,波洛,”我吓得呆住了,叫道,“你总不会相信那孩子谋杀了亲生父亲吧?”“Monami①,”波洛说,“你还是那个感情用事的怀疑论者。我看到过做母亲的为了保险金谋杀了自己的幼儿!出了这种事后,还有什么不可信的呢。”“那么动机呢?”“当然是金钱罗。别忘啦,杰克·雷诺以为在他父亲死后他可以得到他父亲一半的财产。”“可是那流浪汉得到什么好处呢?”波洛耸耸肩。“吉罗会说他是个同谋犯——一个协同小雷诺作案的坏蛋,后来为了灭口被干掉啦。”“可是那绕着匕首的头发又作何解释呢?那根女人的头发?”“啊?”波洛满脸堆笑说,“那可是吉罗的那个小小的玩笑的精华哩。按他的说法,那根本不是女人的头发。你可记住,时下的青年用润发油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梳,使它平伏,这种头发也相当长哩。”“那你也认为是男人的头发罗?”“不,”波洛说,面带一种不可言状的笑容,“因为我知道那是一根女人的头发——而且,是哪一个女人的头发!”“多布勒尔夫人。”我肯定地说。“也许,”波洛说,一面探询似地瞧着我。但是我控制自己不被惹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走进热内维芙别墅的门廊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时我这么问。“我想搜查一下杰克·雷诺的物件。我不得不打发他离开几小时就是这个原因。”波洛利索而有条不紊地打开每只抽屉,检查里面的东西,又把它们一一放回原处。这是一个兴趣索然的过程。波洛翻遍了衣领、睡衣、袜子等等。外面叭的一声把我吸引到窗户边。一下子,我像通了电似地直跳起来。“波洛,”我喊道,“刚开来了一辆汽车。里面坐着吉罗,还有杰克·雷诺和两个宪兵。”“Sacre tonnerre①!”波洛咆哮着,“吉罗这个畜生,难道他就等不及了?我伯要来不及把最后一个抽屉里的东西放好啦。来,我们快些吧。”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东西都翻倒在地板上,大多是领带、手帕之类的东西。突然波洛发出一阵胜利的呼声,他向着一样东西猛扑过去。那是一张小小的四方形的硬板纸,显然是一张照片。他把照片往口袋里一塞,把全部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回抽屉中。然后,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出了房间奔下楼去。吉罗站在门廊那儿,端详着他的囚犯。“你好,吉罗先生,”波洛说,“这是干吗?”吉罗点点头,示意着杰克。“他刚才想逃走,可是没成功,我可是够机灵的呐。他以被指控谋杀他的父亲保罗·雷诺的罪名而遭到逮捕。”波洛转过身去面对着那青年。杰克·雷诺无力地靠在①法语:该死。——译注。门上,脸色灰白。“你有什么要说的,jeune homnle①?”杰克·雷诺木然地直瞪着波洛。“没有什么。”他说。①法语:年轻人。——译注。 第十九章 我运用我的灰色细胞 我简直是目瞪口呆了。一直到片刻以前,我还是不能使自己相信杰克·雷诺有罪。当波洛挑动他回答时,我原来期待他会以响亮的声音宣称自己无罪。可是现在,瞧着他站着的那副模样,无力地倚着墙,脸色灰白,又听着他亲口承认有罪,也容不得我再持怀疑态度了。但是波洛已转身对着吉罗。“你有什么证据逮捕他?”“你难道指望我把证据交给你?”“是的,作为一种礼貌吧。”吉罗带着戒心望着他,想粗暴地加以拒绝,又想对他的对手焙耀一番,因而犹豫不决。“你以为我犯了一个错误吧,我想?”他嗤笑着。“这可不会使我感到吃惊哩。”波洛带着点儿恶意地说。吉罗的脸红了。“Eh bien①,上这儿来吧,你自己作出判断吧。”他推开了客厅的门,我们走了进去,外面留下杰克·雷诺和两个看管他的人。“现在,波洛先生,”吉罗一面把帽子放在桌上,一面用极度讥消的口吻说着,“我想给你稍微指点一下侦查工作。你会看到我们现代人的工作方式。”“Eh bien②!”波洛使自己镇静下来听着,“你会看到老一辈的人是有耐心仔细聆听的。”于是他靠着椅背,闭上了眼,又睁开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别担心我会睡着,我将洗耳恭听。”“当然,”吉罗开始说,“我很快就识破了有关智利人的一派胡言。其中有两个家伙,可是他们不是什么神秘的外国人。那全是烟幕。”“所讲极是,亲爱的吉罗。”波洛喃喃地说,“尤其是他们那聪明的一招,什么火柴啦、烟头啦。”吉罗瞪了一眼,又往下说:“这案件总要牵连到一个男人,为的是掘那个墓穴。没有人实际上会从那一桩罪行中得到好处,可是有一个人,他以为会得到好处。我听说杰克·雷诺跟他父亲发生过争吵,也听说了他使用过的种种威胁。动机已经证实。至于手法嘛,杰克·雷诺那天晚上在梅兰维。他隐瞒了这一事实,这①法语:好哇。——译注。②法语:好哇。——译注。样反而把疑窦变成了肯定的事实。接着我们发现了第二个被害人,他是被同一把比首刺死的。我们知道那把匕首是什么时候被偷的。黑斯廷斯上尉在这儿可以判断巴首被偷的时间。杰克·雷诺从瑟堡来,是惟一可能拿到这把匕首的人。这一家其他的人我都已排除了。”波洛插话说:“你错啦。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可能拿到这把匕首。”“你是指斯托纳先生?他是从前门到的,从加来直接乘汽车来的。啊!相信我吧,我什么都调查过啦。杰克·雷诺先生是乘火车来的。在他到达梅兰维和他在屋内出现之间有一个小时。无疑,他看到黑斯廷斯上尉同他的友伴一起离开棚屋,自己就溜了进去,拿了巴首,把他的同谋刺死在棚屋里……”“这人早已死啦!”吉罗耸耸肩。“也许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可能以为他睡着哩。肯定他们原先是有约会的。不管怎样,他知道这第二起谋杀会使案情大大地复杂化。事实也确是如此。”“可是这骗不了吉罗先生。”波洛低声说道。“你嘲弄我!可是我将给你最后一个不可辩驳的证据。雷诺夫人说的是假话——从头到尾都是编造出来的。我们相信雷诺夫人是爱她的丈夫的。可是她却以撒谎来掩护杀害她丈夫的凶手。一个女人肯为谁撤谎呢?有时候为她自己,通常为自己所爱的人,往往为自己的孩子。这是最后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你推翻不了它。”吉罗不说了,脸红红的,显得洋洋得意。波洛镇静地注视着他。“那是我的案子,”吉罗说,“你有什么说的?”“只有一件事你没有考虑到。”“什么事?”“据猜测,杰克·雷诺是知道高尔夫球场的设计的。他知道,当有人掘球洞时尸体差不多立刻就会被发现的。”吉罗大声笑起来。“可是你说这话简直是白痴!他就是要人家发现这尸体呐:直到尸体被发现,他才能认为他父亲已经死定啦,否则他是不可能继承遗产的。”当波洛站起身来时,我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着绿光。“那为什么又要把尸体埋了?”他很轻地问道,“想想吧,吉罗。既然尸体立即被发现对杰克。雷诺有好处,干吗还掘一个墓穴呢?”吉罗沉默不语。这一问题使他冷不防。他耸耸肩,似乎暗指这一点无关紧要。波洛朝门走去,我跟随着他。“还有一件事你没有考虑到。”他扭过头来说。“那是什么?”“那段铅管。”波洛说罢,就离开了房间。杰克·雷诺脸色苍白,发楞地站在门廊里。但是当我们要走出客厅时,他突然抬头一看。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雷诺夫人正走下楼来,看到儿子站在两个法律的盲目执行者之间,她吓得呆呆地停在那里。“杰克,”她战抖地问,“杰克,这是干什么?”他抬起头望着她,板着脸。“他们把我逮捕了,母亲。”“什么?”她发出一声刺人的尖叫,接着没有人来得及搀扶,她摇晃着,重重地跌了下去。我们两人跑到她那里把她扶起来。一会儿波洛又站立了。“她的头撞破得厉害哩,撞在楼梯角上。我伯还会引起轻度的脑震荡。如果吉罗想从她那儿得到供词,他还得等待哩。她也许至少一星期不省人事呢!”丹尼斯和弗朗索瓦已经跑到女主人那儿。波洛把雷诺夫人留给两个女仆照管后就离开了别墅。他低垂着头,沉思地蹙着眉走着。好一会儿我没说话,但最后我大着胆子问了他一个问题:“尽管一切表面迹象对他不利,你是不是认为杰克·雷诺有罪呢?”波洛没有立即回答,停了很久以后才郑重地说:“我不知道,黑斯廷斯。还有一线机会。当然,吉罗全都错啦——从头到尾错了。即使说杰克·雷诺有罪,那也不是根据吉罗的论点,不是因为他的论点。对他最不利的控告只有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有所感触地问道。“如果你运用你的灰色细胞,并且像我一样好好地观察一下整个案件,你也会看出来的,我的朋友。”这就是我所说的波洛最惹人气恼的一种回答。他没有等我开口又接着往下说:“我们从这条路走到海滨去。我们坐在那儿的小丘上,眺望着海滨,把这案件回顾一下。我所知道的,你也会全部知道,不过我倒是愿意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弄清事实真相,而不是让我扶着你走。”我们照波洛建议的那样坐在长着青草的小丘上,眺望着海。“想吧,我的朋友,”波洛鼓励着我,“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要有条有理,这才是成功的秘诀呢。”我尽力听从他,回想着案件的全部细节。一个思想异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突然一惊,战战兢兢地建立起我的假设。“我看,你有一些眉目啦,monami①。好极啦!我们往下谈吧。”我坐直了,燃起了烟斗。“波洛,”我说,“看来我们粗心大意得可怕。我说我们,虽然我敢说我几乎粗心到了极点,可是你一意保守秘密也得受罚。所以我再说一遍,我们粗心大意得出奇。有一个人我们可把他忘啦。”“那是谁?”波洛眨着眼问。“乔治·康诺!”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第二十章 惊人的推论 一分钟后,波洛热烈地拥抱着我,贴着我的面颊。“你总算得到结论啦!而且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呢。太好啦:你继续推理下去。你说得对。把乔治·康诺忘了,可是绝对错啦。”我对这小个儿的赞许感到昏昏然,几乎无法再继续思索。但最后我还是集中了思想,继续往下推想。“乔治·康诺是二十年前失踪的,但是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已死了。”“Aucunement①,”波洛表示同意,“说下去。”“因此我假定他还活着。”“正是这样。”①法语:绝对没有。——译注,“关于开头几点,问题看来在于我们是采取‘讹诈’的这一理论呢,还是‘迷恋女色’的理论?”“讹诈,这是绝对肯定的。关于雷诺的品行、习惯等等,斯托纳说的那番话你都听到的吧。”“雷诺夫人却没有证实他的观点。”我争辩说。“我们已经了解,雷诺夫人的证词说什么也不足为凭。关于这一点,我们得相信斯托纳的话。”“不过,如果雷诺跟叫贝拉的女人有勾搭的话,那么他另外跟多布勒尔夫人有勾搭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他跟贝拉有勾搭吗?”“那封信,波洛。你忘了那封信啦。”“不,我没忘。可是,是什么使你认为那封信是写给雷诺先生的?”“嗳,那信是在他的口袋中发现的,而……而且……”“完啦!”波洛打断了我的话,“没有提到过信是写给谁的。因为信是在死者的大衣口袋里发现的,我们就认为是写给他的啦。嗳,mon ami①,那件大衣有些地方使我感到异样。我量了一下尺寸,并且还说过他穿的大衣太长。这句话应该促使你思考一下吧。”“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我承认道。“啊,quelleidee②!后来你看到我量了杰克·雷诺先生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②法语:这怎么个说法。——译注。的大衣。Eh bien①”杰克·雷诺先生穿的大衣好短呀。把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再加上第三件,那就是,杰克·雷诺匆忙冲到屋外赶紧到巴黎去。你说说,这下子你是怎么想的?”“我明白啦,”我缓缓地说,波洛的话使我猛然省悟。“那信是写给杰克·雷诺,而不是写给他父亲的。他在匆忙和气愤中拿错了大衣。”波洛点点头。“Precisement②!以后我们再回到达一点上来。暂且我们认为那信跟老雷诺不相干,然后来看接下去发生的一件事。”“‘五月二十三日’”我读着,“‘由于儿子要跟玛塔·多布勒尔结婚,父子间发生了口角。儿子动身去巴黎。’在这一点上,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多讲的,而第二天改变遗嘱的事是明显不过的。那是口角引起的直接后果。”“我同意,mon ami③——至少就原因而言。可是雷诺先生的这一行动后面的真正动机又是什么呢?”我惊奇地睁大了眼。“当然是对他儿子产生的怨气。”“可是他还是给他写了充满深情的信寄到巴黎哩。”“杰克·雷诺是这么说的,可是他拿不出信件。”“呢,我们再往下谈吧。”①法语:好哇。——译注。②法语:正是这样。——译注。③法语:我的朋友。一一译注。“现在谈到悲剧发生的那天了。你已经按着一定的次序把早晨发生的事排好啦。你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吗?”“我已经确证那写给我的信是在发出电报的同一时间寄出的。马斯特被告知他不久就可度假了。依我看来,跟流浪汉的争吵发生在这一切之前。”“我不理解你怎么能把那时间算得这么准,除非你又问过多布勒尔小姐。”“没必要。这点我可以肯定。如果说这一点你都不理解,那你就什么都别想弄明白啦,黑斯廷斯!”我对他看了片刻。“当然!我是个白痴。如果那个流浪汉是乔治·康诺的话,那是在跟他发生剧烈的争吵以后,雷诺先生才感到危险。他把汽车司机马斯特打发走了,因为他怀疑康诺收买了他。接着他发电报给儿子,又写信给你。”波洛的嘴边出现一丝微笑。“他在信中用的措词正好同雷诺夫人在她后来的说明中用的一模一样,这点你不感到奇怪吗?如果说圣地亚哥是个烟幕,雷诺为什么又要谈到它呢?何况,他还派儿子上那儿去哩!”“真是费解,我承认,不过以后我们也许能找到解释的。我们现在要谈到那个晚上和那神秘的女客了。我承认,这一点确实把我难住啦,除非那确是弗朗索瓦一直坚持说的多布勒尔夫人。”波洛摇摇头。“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想到哪儿去啦?别忘了那张支票碎片,还有斯托纳对贝拉·杜维恩的名字有些耳熟这一事实。我想我们可以想当然地认为贝拉·杜维恩是写信给杰克的那个不知名的通信者,而且那天晚上来热内维芜别墅的就是她。她是来看杰克的,还是来向他父亲求援的,我们无法肯定,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假定经过情形就是这样。她提出了对杰克的要求,可能给他看了杰克以前写给她的信。那老头儿开了一张支票,想收买她。她生气地把支票撕了。她信中的措词是一个真正堕人情网的女人的口吻,出钱收买她可能使她很生气。最后他把她打发掉了,这儿他说的话是有特殊意义的。”“‘好啦,好啦,可是看在上帝分上,现在走吧。”’我重复着,“这话在我看来也许稍微激烈了点儿,就这么回事。”“那足够啦。他极度焦急地要把那姑娘打发掉。为什么?不是因为这场谈话不愉快。不,那是因为时间在溜走哩。而由于某种理由,时间是宝贵的。”“为什么宝贵?”我问道。我被弄得糊涂了。“这正是我们要反躬自问的问题。为什么宝贵?因为后来就发生了手表的事件,这再次表明时间在作案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们现在离实际上发生的剧情不远啦。贝拉·杜维恩离开的时候是十点半,而根据手表的证据我们知道作案是在十二点钟以前,或者不管怎么说,安排在十二点钟以前。我们已经回顾了凶杀发生以前的一切事件,只有一件事还没有着落。按照医生的证词,那流浪汉被发现时至少已死了四十八小时,还可能再早二十四小时。除了我们已讨论过的一些事实外,没有其他的事实可以作为依据,我把死亡定在是六月七日早晨发生的。”我悯然若失地呆望着他。“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的?”“因为只有那样,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Monami①,我一步步地给你领路。事情这么明显,难道你还看不清?”“我亲爱的波洛。我看不清楚,我本来以为我正开始摸清前面的道路了,可现在我完全处于一片迷雾之中。看在上帝分上,说下去吧,告诉我谁杀害了雷诺先生。”“正是这一点我还不能肯定。”“可是你说过这是非常明显的呢!”“我们这是自相矛盾,我的朋友。别忘了,我们在侦查两起犯罪案。我已指出过,这样我们就得有两具尸体。嗳,嗳,nevous impatiente pas②!我会一一说明的。首先,我们得应用一下心理学。我们发现,雷诺先生的观点和行动在三点上表现了明显的变化,因此就有三点心理学上的问题。第一次是在到达梅兰维不久后发生的,第二次是在跟儿子就某一问题发生口角后发生的,第三次发生在六月七日早晨。现在得说明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我们可以归之于碰到了多布勒尔夫人。第二个原因与多布勒尔夫人间接有联系,因为牵涉到雷诺先生的儿子同她女儿的婚事。但是第三个原因我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②法语:你耐心些。——译注。们尚不得而知。我们得作些归纳才能找到它。现在,monami①,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是谁策划了这一罪行的?”“乔治·康诺。”我没有把握地说,警惕地瞅着波洛。“正是。可是吉罗定下了这么一条规律:一个女人撒谎是为了救她自己,救她所爱的人或她的孩子。既然我们很清楚是乔治·康诺授意她这么撒谎的,而乔治·康诺不是她的儿子,因此第三种情况是不能成立的。再说,如果仍旧将罪名归之于乔治·康诺,第一种情况也是同样不能成立的。这样,我们不得不接受第二种情况,就是说雷诺夫人撒谎是为了她所爱的人的缘故;或者换句话说,是为了乔治·康诺的缘故。你同意吗?”“同意,”我承认道,“看来是够合情合理的。”“Eh bien②!雷诺夫人爱着乔治·康诺。那么,这个乔治·康诺又是谁呢?”“那流浪汉。”“我们有什么证据来证明雷诺夫人爱着那流浪汉呢?”“没有,可是……”“很好。不要死抱着不能用事实论证的理论。相反,你问问自己:雷诺夫人曾爱过谁?”我惶惑地摇着头。“Maisoui③,你知道得十分清楚。雷诺夫人深深地爱着①法语:我的朋友。一一译注。②法语:好哇。一一译注。③法语:说实在的。—译注。谁,以致当她看到他的尸体时昏死过去!”我不由得呆若木鸡。“她的丈夫?”我喘着粗气道。波洛点点头。“她的丈夫,或是乔治·康诺,随你怎样称呼都行。”我强自振作。“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我们刚才不是取得一致意见了吗?多布勒尔夫人有可能向乔治·康诺进行讹诈。”“是,不过……”“她对雷诺先生的讹诈不是收到了很大的效果了吗?”“这也许是真的,不过……”“我们对雷诺先生的青年时代以及教养一无所知,这难道不是事实?恰恰在二十二年以前,他突然以一个法裔加拿大人的身份出现。这难道也不是事实?”“尽管这么说,”我更为坚定地说,“在我看来你忽视了主要的一点。”“哪一点,我的朋友?”“嗳,我们已经承认乔治是这一罪行的策划者。这样就得出了一个可笑的结论:他是谋杀自己的策划者!”“Eh bien,monami①,”波洛平静地说,“他正是这么干的呀!”①法语:好哇,我的朋友。——译注。 第二十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分析案情 波洛以慎重的语调开始他的说明。“一个人竟然策划自己的死亡,这一点在你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是不是,monami①?竟然如此不可思议,致使你宁愿把真实的事情斥之为荒诞不经,而且反过来相信一种事实上十分无稽的说法。是的,雷诺先生策划了自己的死亡,但是有一个细节你没有注意到——他并不打算死。”我稀里糊涂地摇摇头。“可是事实上这是再简单没有了。”波洛和气地说,“我对你说过,雷诺先生安排的罪行不需要凶手,可需要一具尸体。让我们重新组织一下事情的经过,这次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问题。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乔治·康诺逃避法网——到加拿大去了。在那里,他用了一个假名同人结了婚,后来又在南美发了一笔大财。但是他思念着自己的故乡。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外貌已起了相当的变化,而且成了一位显赫人物,谁也不会把他跟许多年前的一个逃避法网的逃犯联系起来。他认为回来相当安全。他定居于英国,但打算在法国避暑。可是厄运,也可以说是一种决定人的归宿而不允许人们逃避他们自己行为报应的冥冥天道把他带到了梅兰维。整个的法国只在这个地方有这么一个人,她能辨认他。当时,这对多布勒尔夫人来说不合是发现了一个金矿,一个她马上加以利用的金矿。他束手无策,完全处于她的掌握之中。她狠狠敲诈着他的钱财。“接着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杰克·雷诺爱上了他几乎每天看到的美丽女郎,他要跟她结婚。这可使他的父亲动火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儿子跟这个坏女人的女儿结婚。杰克·雷诺对他父亲的过去一无所知,可是雷诺夫人是一清二楚的。她是一个具有坚强性格的女人,对丈夫无限热爱、忠诚。夫妇俩一起合计起来。雷诺看到只有一条出路——死亡。他必须装死,实际上逃到另外一个国家,再在那里用个假名从头干起;而雷诺夫人在扮演了一段寡妇的角色后,也去那里同他团聚。重要的是她必须掌握钱财,因此他改变了遗嘱。他们原来打算怎样处理尸体的,我不清楚,可能是利用一个艺术学生的骷髅和一把火,或是类似的方法。可是在他们的计划还远末成熟之际发生了一件事,正好可以被他们利用。一个卤莽的流浪汉,性情暴躁,嘴里骂骂咧咧地闯入了他们的花园。于是发生了冲突。雷诺要把他推出去,可是那流浪汉是个癫痫患者,他突然发病倒毙在地。雷诺把妻子叫了来,两人一起把他拖进了棚屋内——因为我们知道那件事正是在棚屋外面发生的——他们感到这是个天赐良机。那人与雷诺毫无相似之处,但他正值中年,是个普通的法国人。这就够他们利用了。“我倒是这样设想那场面的:夫妇俩坐在那儿的长凳上合计着,屋里的人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他们立即定下了计划。认尸的惟一根据必须是雷诺夫人的证词。杰克·雷诺和那个汽车司机(他跟着主人有两个年头了),必须打发开。那几个法国女仆是不大会走近尸体的。总之,凡是可能对细节发生怀疑的人,雷诺打算用各种办法来欺骗他们。马斯特被打发掉啦,拍了电报给杰克,还选中了布宜诺斯文利斯这个地方,用以证明雷诺已编好了的故事的真实性。他听到我是一个隐居的、上了年纪的侦探,就写信来求援,明知当我到达并拿出这封信来时,肯定会对检察官产生深刻的影响。当然,事实也果真如此。“他们给那流浪汉的尸体穿上了雷诺的服装,把他的破上衣和裤子留在棚屋门旁边,因为不敢把它们拿进屋内。然后,为了证实雷诺夫人以后准备告诉人家的故事,他们把用飞机上的金属片制成的巴首刺入了他的心脏。那天晚上,雷诺得先把他妻子捆绑起来、堵住嘴;然后,他拿了铁铲在选定的地方掘了一个墓穴,他知道那地方是准备挖——你们叫什么来着?——球洞的。重要的一点是尸体一定得让人发现——不能让多布勒尔夫人产生丝毫怀疑。另一方面,只要稍微过一些时间,就会大大地减少认出死者身份的危险性。接着,雷诺再穿上那流浪汉的破烂衣服,偷偷地溜到车站,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十二时十分的火车脱身。这是因为要让人认为罪行是在两小时以后发生的,这样就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了。“不巧,贝拉那姑娘来了,这当儿你该明白他多恼火呀。每一分钟的耽误会毁灭他的计划。总算好,他尽快地把她打发掉啦。然后,他着手实现他的计划了!他把前门半开着,造成刺客是从那儿离开的假象。他把雷诺夫人捆绑好、堵住了嘴。由于二十二年前他捆绑用的绳子缚得大松而致使自己被怀疑为同谋,这次他纠正了错误,可是为他妻子提供的却基本上是他以前曾编造过的老故事,这证明人的思想有一种因袭老路的下意识。夜晚天气冷,他在内衣外面披上了一件大衣,打算把它连同死人一起投入墓穴。他从窗户出去,小心地把花坛上的脚印弄平了,这样却提供了对他不利的最确凿的证据。他走到那寂静的高尔夫球场。他掘着……那时……”“怎么?”“那时,”波洛严肃地说,“他逃避了这么久的天网把他罩住了。一只无名氏的手朝他背后戳了一刀……现在,黑斯廷斯,你明白我说的两起罪案是什么意思了吧。第一起罪案,也就是雷诺先生在他显赫一时的时候要我侦查的那起,算是解决啦。可是在它的背后有着一个更深奥的谜。要解决这个谜可困难哩,因为凶手是狡黠的,他充分地利用了雷诺安排好了的一切措施。这是一个特别离奇、难以解开的谜。”“你真了不起,波洛,”我钦佩地说,“太了不起啦。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解开这个谜。”我想我的赞扬使他很高兴,因为他显露出窘迫的样子,这在他一生中还是第一回。“那可怜的吉罗,”波洛说,一面竭力装做谦虚的样子,但没装像。“无疑,这不是愚蠢不愚蠢的问题。他有一两回lamauvaisechance①。比如说,那根绕着匕首的黑头发。少说,那也把人引上了歧路。”“对你说实话,波洛,”我侵吞吞地说,“我到现在还不很明白,那是谁的头发?”“当然是雷诺夫人的头发。这就是好机缘哪。她的头发原来是黑的,现在差不多完全白啦。就算是一根灰白的头发吧,那吉罗也会毫不费力地使自己相信这是杰克·雷诺的头发。不过总是这么回事,为了要符合理论,总得把事实歪曲一下:“不用说,当雷诺夫人恢复之后,她会把问题说清楚的。指控她儿子是凶手,这一点她是从未想到过的。怎么会呢?当时她还以为他很安全地乘着安查拉号飘洋过海哩。啊!voila unefemme②,黑斯廷斯!多有毅力,多有自制力呀:她只有一次失误。当杰克·雷诺出乎意外地回来时,她说:‘现在……也不打紧了。’可是没有人注意到,没有人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含义。可怜的妇人,她装扮的角色可不轻松呀。①法语:机会不好。——一译注。②法语:这个女人呀。——译注。设想一下,她去认尸时所受到的打击吧。原来她以为她的丈夫已走远了好几英里,可是出乎意外,她看到的却是她丈夫已无生气的躯体。难怪她昏死过去啦。可是打那时候起,尽管悲哀和绝望,她还是坚强地扮演她的角色,这又该使她多么痛苦哇!她又不能对我们吐露借以追踪真正的凶手的片言只字。为了儿子的缘故,谁也不能知道保罗·雷诺就是凶手乔治·康诺。最后一个,也是最痛苦的打击是,她还得公开承认多布勒尔夫人是她丈夫的情妇,因为哪伯稍有一些讹诈的暗示,对她的秘密也是最大的不利。当检察官问她,她丈夫过去生活中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应付得多巧妙哇:‘我可以肯定,这样浪漫的事是一件都没有的,先生。’妙极啦,那从容的语音,那凄婉的嘲弄声中带着点儿疑问的口吻。一下于,连阿于特先生也感到自己未免大意、戏剧性太强了点儿。是呀,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要说她爱的是个罪犯吧,她对他的爱也是庄严高尚的!”波洛陷入了沉思。“还有一点,波洛,那段铅管又如何解释呢?”“你不明白吗?使受害人的脸毁容,为了不让人家认出他来。正是这一段铅管首先把我引上了正轨。可是那个低能儿吉罗还到处爬着寻找火柴头呢:我不是对你说过,一个两英尺长的线索可跟一个两英寸长的线索一样顶用呐。你瞧,黑斯廷斯,我们必须再从头开始。谁杀害了雷诺先生?一个那晚十二点钟以前在别墅附近的人,一个从他的死亡中得到好处的人。这个描绘对杰克·雷诺正是再适合不过啦。好像作案不需要事先考虑过似的。再说那把匕首!”我陡然一惊,因为事先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当然,”我说,“雷诺夫人的巴首就是我们在流浪汉身上发现的,那是第二把匕首。那么说来。有两把匕首?”“当然,因为两把匕首是相同的,说物主是杰克·雷诺也有道理。可那倒并不使我过分操心。事实上,关于那凶器,我有过一点小小的看法。不,对他最不利的控告又是属于心理上的——遗传性,mon ami①,遗传性!有其父必有其子——杰克·雷诺,说到底,是乔治·康诺的儿子。”他的语调庄重、诚恳,我不由得深有感受。“你刚才说的你那个小小的看法是什么?”我问。波洛看着他的大挂表,不作答,却反问道:“下午从加来驶来的船什么时候到?”“我想大约五点钟。”“那很好。我们赶得上。”“你打算到英国去?”“对呀,我的朋友。”“去干吗?”“去寻找一个可能的——证人。”“谁?”波洛脸上浮现出一种诡秘的微笑,回答说:“贝拉·杖维恩小姐。”“可是你怎么找得到呢?你掌握她的情况吗?”“我什么也不掌握,可是我能猜出一大半。我们可以想①法语:我的朋友。一一译注。当然地把她的名字叫作贝拉·杜维恩。既然这个名字对斯托纳先生有些耳熟,虽说跟雷诺一家显然没有关系,她也可能是个舞台上的人物。杰克·雷诺是个阔少爷,才二十岁。舞台肯定是他情之所钟的第一个地方。这同雷诺先生企图用支票来平她的气也相符合。我想我会找到她的,尤其是借助这个。”他拿出了一张我看到他从杰克·雷诺的抽屉中拿走的照片。照片的一角潦草地写着:“爱你的人贝拉”,但是把我的眼睛吸引住的可不是这一行字。不是绝对地相像——可尽管这么说,错不了。我感到一阵寒冷,心往下直沉,就好像遭到了不可名状的灾祸似的。原来是灰姑娘的脸。 第二十二章 我找到了爱情 有这么一两分钟,我呆坐着,一手仍拿着那张照片。然后我鼓足了勇气,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递还了照片。同时,我偷偷地瞥了波洛一眼。他注意到了吗?我心头一松:看来他没有留心我,显然他并未注意到我的任何反常的举止。他敏捷地站起身来。“时间不多啦,我们得赶紧动身。一切顺利,海面一定很平静哩。”在匆匆离去的当儿,我没有时间思索,但是一上了船,因为不受波洛的监视,我鼓起劲来,把各项事实冷静地逐一加以分析。波洛了解到什么程度?为什么他一心一意地要找到那姑娘?难道他怀疑杰克·雷诺下毒手时她看到了?再不然他怀疑……不过那是不可能的,那姑娘对老雷诺无冤无仇,没有要置他于死地的动机。又是什么使她来到谋杀的现场呢?我仔细地回顾着这些事实。那天我同她在加来分手时,她一定是下了火车的。怪不得在船上我没有找到她。如果她在加来吃饭,然后乘车到梅兰维的话,她正好在弗朗索瓦说的时候到达热内维芜别墅。刚过十点她离开那邱宅后,又干了些什么?估计不是上旅馆,就是回加来去。后来呢,凶案是在星期二夜间发生的。星期四早晨她又在梅兰维出现。她到底离开过法国没有?我很怀疑。是什么使她呆在这儿呢——希望看到杰克·雷诺吗?我对她说过他正飘洋过海去布宜诺斯文利斯,因为当时我们是这样认为的。也许她知道安查拉号并未出海。可是要知道这一点,她一定得先看到过杰克才行。波洛在寻找什么?难道杰克·雷诺回来看玛塔·多布勒尔时,相反正好面对面地碰上了贝拉·杜维恩这个被他无情抛弃了的姑娘?我开始看到了一些端倪。如果事实果真是这样,那倒给杰克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不在犯罪现场的时证。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沉默似乎就难以解释了。干吗他不胆子大一点全都说出来呢?是不是他怕玛塔·多布勒尔听到他过去的爱情纠葛?我摇摇头,对这个解答感到不满意。这事无伤大雅,仅是青年男女之间一时的胡闹。我冷眼旁观地思忖着,一个身无分文的法国姑娘如果没有更为严重的原因,总不会把一个百万富翁的儿子抛弃吧?何况她又是衷心地爱着他的呢。到达多佛时,波洛又露面了,显得轻松,笑眯眯的。我们到伦敦的旅途是顺利的。九点过后,我们抵达伦敦。我原以为我们会直接回寓所,到翌晨再行动。但波洛却另有打算。“时不可失呀,moinam①!杰克·雷诺被捕的消息虽说要到后天才在英国见报,我们仍然得抓紧时间。”我不十分理解他的推理.仅仅问他打算怎样去寻找那姑娘。“你记得那剧院代理人约瑟夫·艾伦吗?不记得:我在一个日本摔跤者的小小事件中帮了他一些忙。一件动人的小事,有机会一定讲给你听听。他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寻找艾伦先生可花费了不少时间。时过午夜,我们总算找到了他。他非常热情地跟波洛打招呼,答应准备尽力效劳。“要说到这一行,我是无所不知的。”他亲切而笑嘻嘻地说。“Eh bien②,艾伦先生,我想要找到一个名叫贝拉·杜维恩的年轻姑娘。”“贝拉·杜维恩。这名字我知道,可是一下子对不上号。她干的哪一行?”“那我可说不上,不过这儿有她的照片。”艾伦先生对那照片端详了一会,脸上一亮。“对啦,”他拍着大腿,“天哪,就是杜尔西贝拉娃娃:”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②法语:好哇。—一译注。“杜尔西贝拉娃娃?”“正是呀,是姊妹俩,杂技演员、舞蹈家、歌唱家。演出节目可不坏。如果她们不在休息的话,我想,她们或许在别的什么地方演出。最近两三个星期她们在巴黎演出过。”“你能替我找到她们的确切地址吗?”“那再容易不过啦。你先回去,我早晨会把情报给你送去的。”他答应后,我们就向他告辞了。他很守信用,翌日约莫个一时许就给我们送来了一个草草的便条。“杜尔西贝拉姊妹在考文垂①皇家戏院演出,祝你好运。”我们立刻动身去考文垂。在戏院里波洛也不作询问,只是订了那天晚上杂耍演出的两个前座的位于。演出令人厌倦到了极点,也许是因为我心情不好的缘故。——些日本人危险地演着叠罗汉,时髦的男人穿着绿色的夜礼服,头发梳得溜光,连续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跳着动作奇异古怪的舞蹈,胖乎乎的歌剧女歌手拼命提着嗓子直喊,一个喜剧演员模仿着乔治·罗贝先生②,可悲的是没有学到家。最后宣布杜尔西贝拉姊妹的节目上场了。我的心跳动得要进出来似的。嗳,那就是她,两个都上场啦,一对儿,一个黄头发,一个黑头发,衣服的式样一模一样,穿着蓬松的①英国中部城市。在伯明翰南二十七公里处。——译注。②英国著名喜剧演员。——译注。短裙,戴着巨大的巴斯特·布朗①式的蝴蝶领结。她们非常像一对淘气的孩子。两姊妹开始歌唱,歌声清脆,调子正确,但欠浑厚,有些杂耍的味道,可还是挺动人的。这是一个精彩的小节目。舞蹈动作利索,一些杂耍的技艺也不坏,歌词干脆利落,容易上口。谢幕时,掌声非常热烈。显然杜尔西贝拉姊妹的演出很成功。突然,我感到我再也不能呆下去了,我必须到外面去。我对波洛说了我要离开一下。“请便吧,monami②。我自己会作乐的,我想把节目看完。我以后来找你。”从戏院到旅馆不消几步路。我上楼进了起居室,要了一杯威士忌苏打,然后坐下来喝着,两眼沉思地直视着空洞洞的壁炉。我听到有人开门,就回过头去,以为是波洛。我随即跳了起来,站在门口的却是灰姑娘。她说话断断续续地。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到你坐在前面,你和你的朋友。你站起来走的时候,我等在外面,后来就跟着你。你来这儿——考文垂干吗?你今晚在这儿干吗?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人是侦……侦探?”她站在那里,披在舞台服装外面的斗篷滑下了她的肩膀。她涂着胭脂,但看到她双颊苍白,说话声里满含着恐惧,这当儿我一切都明白啦,明白波洛为什么要寻找她;明白她恐惧什么,最后也明白我自己的心……①男孩名.其标志为刘海发式.颈系巨大无比的蝴蝶领结。—译注②法语:我的朋友。——译注。“是的。”我轻声说着。“他在找……我吗?”她几乎不出声地说。我没有立即回答。她在一张大的椅子旁边倒下了,失声痛哭起来。我跪在她旁边,把她搂在怀里,把她的头发从脸庞掠开。“别哭,孩子,看在上帝分上,别哭。你在这儿没有人会碰你的。我会保护你的。亲爱的,别哭啦,别哭吧。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啦。”“晤,可是你不明白!”“我想我明白。”过了一会,她的抽咽略微好了一些,我问道:“是你拿走了那把匕首?”“是的。”“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才要我带着你到周围去瞧瞧的?后来也是为了这个,你才装作昏过去的?”她点了点头。“你干吗要把匕首拿走?”我接着又问。她回答得很简单,就像个小孩似的:“我怕上面有指纹。”“可是你难道忘了,你是戴着手套的?”她摇摇头,好像被搞糊涂了,接着又慢吞吞地问:“你打算把我交给……警察?”“上帝!不。”她的眼睛长时间地、真诚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她说着,声音低极了,好像自己听了也害怕似的:“为什么不?”在当时当地表白自己的爱情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上帝明白,不管我怎么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有想到爱情以这样的方式突然袭上我的心头。可是我却怪简单自然地回答说:“因为我爱你,灰姑娘。”她把头垂得低低的,显出怪难为情的样子,然后断断续续地低语说:“你不会的……你不会的……要是你知道……”然后,好像鼓足了勇气似地,她正视着我问道:“那么,你明白了什么呢?”“我明白,你那天晚上来看雷诺先生,他给你一张支票,可是你气愤地把它撕了。接着你离开了邸宅……”我顿住了。“说下去……后来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杰克·雷诺那晚会来,或者你只是等在附近碰巧看到了他,不过你确是等在附近。也许你只是感到伤心,漫无目标地走着……可是总之就在十二点钟以前你还在那附近,后来你在高尔夫球场看到了一个男人......”我又顿住了。当地走进房内的刹那间,我心中豁然一亮,一下于感到什么都明白了,而现在浮现在我眼前的图景则更为令人信服。我好似看到了覆盖着雷诺先生尸体的那件大衣的特别的式样。我还记得我们在客厅里进行秘密谈话时,雷诺的儿子突然闯进来的情况,他的面貌和死者一模一样,一时间我大为吃惊,还以为是死人复活了呢。“说下去。”姑娘坚定地重复说。“我设想,他背向着你,可是你认出了,还不如说你以为你认出了他。举止态度、走路的样子你都怪熟悉的,还有那大衣的式样。”我顿了一下,“你在写给杰克·雷诺的一封信中曾威胁过他。当你在那儿看到他时,愤怒、妒忌把你逼疯了……你下了毒手:我一分钟也不相信你有杀害他的意思,不过你确是杀害了他,灰姑娘。”她举起了手捂住了脸,哽咽着说:“你说对啦……你说对啦……在你这会儿说的时候,我好似都亲眼看到了。”她随即恶狠狠地对着我:“你爱我: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你怎么能爱我呢?”“我说不上,”我疲惫地说,“我想爱情就是这么回事,是由不得人作主的。我已经试过,我明白……自从我遇到你的第一天起。爱情的力量对我说来太强啦。”接着,突然间,我一点也没料到,她又垮下来了,身子扑在地上大哭起来。“啊,我不能:”她叫着,“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不知道求谁帮忙。晤,有谁可怜可怜我吧,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哇!”我又跪在她身旁,尽力地安慰她。“别伯我,贝拉。看在上帝分上,别伯我。我爱你,这是真的,可是我不要你报答我的爱。只要让我帮助你就够啦。如果你一定要爱他就爱他吧,可你得让我帮助你,因为他已不能帮助你啦。”我的话好像使她变成了木鸡似的。她从手中抬起头来直视着我。“你是这么想的吗?”她低语着,“你以为我爱杰克·雷诺?”于是,她半哭半笑地、热情奔放地把胳膊搂着我的颈项,那娇媚的、湿漉漉的脸紧贴着我的脸。“不是像我爱你的那样,”她轻轻地说着,“从来没有像我爱你的那样!”她的嘴唇吻着我的面颊,亲切地、热情地一再吻着我的嘴,几乎使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番放荡的行径,这番奇妙的感觉是我忘不了的——一辈子也忘不了!门口有声音,我俩不由得都抬起头来。波洛站在那里望着我们。我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就跳到他身旁,把他的两只胳膊牢牢地贴在他的身体两侧。“快,”我对姑娘说,“走吧。尽快地逃吧。我抓住他。”她对我望了一眼,飞快地从我们身旁跑出房去。我像铁钳似地抓住波洛。“Monami①,”波洛不温不火地说,“这类事你干得挺不错呐。这么大的力气把我紧紧抓住,使我像个孩子似地毫无办法。不过这可不大舒服吧,也不免可笑。我们还是坐下来,冷静一下吧。”“你不去追她?”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MonDietl①!不。难道我是吉罗?把我放开了吧,我的朋友。”我松了手,仍不免带着怀疑的眼光望着波洛,因为我知道他诡计多端,我决不是他的对手。他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了,轻轻地揉着胳膊。“黑斯廷斯,你动气时可真气壮如牛:Eh bien②,你觉得这样够朋友吗?我把姑娘的照片给你看,你认出她啦,可从来不吭一声。”“既然你知道我认出她,也就不必说啦。”我悻悻地说。原来波洛对这些一直是知道的!我连一分钟也骗不了他呀。“喏,喏,你不知道,这些事我都清楚。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那姑娘,可是今晚上你竟帮助她逃掉啦。Ehbien③!是这么个问题了,黑斯廷斯,你打算跟我合作还是跟我作对?”一时间我不知怎样回答是好。跟老朋友决裂将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可是我必须明确地同他站在对立的地位。我怀疑他还会原谅我吗?到目前为止他显得异乎寻常地镇静,可是我知道他有着惊人的自制力。“波洛,”我说,“很抱歉。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很对不起你。可是有时候也没办法呀。以后,我得干自己的了。”波洛频频点头。“我明白,”他说。那种嘲弄的神色已完全从他眼中消失①法语:天哪。——译注。②法语:好哇。——译注。③法语:好哇。——译注。了,他说话时的那诚恳和蔼的口吻简直使我吃惊。“是这样吗,我的朋友?爱情嘛,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乐滋滋、甜蜜蜜的,而是伤心的、痛苦的。暖,暖,我早就警告过你。当我意识到定是那姑娘拿走了匕首,我就警告过你的。也许你还记得。可是已经太迟啦,不过,你说,你知道了多少哇:”我正视着他的眼睛。“不论你说什么,可不会再使我吃惊了,波洛。这点你可明白。可是如果你想再寻找杜维恩小姐的话,有一件事我得向你讲明。如果你认为这桩罪案跟她有牵连,或是认为她就是那晚来看雷诺先生的神秘女客,那你错啦。那天白天我是同她一起乘火车离开法国的,那天晚上我跟她在维多利亚车站分手,因此很明确,她是不可能在梅兰维的。”“啊!”波洛沉思地瞧着我,“你是否愿意在法庭上发誓?”“当然。”波洛站起身来向我行了一个礼。“Monami! Vivel’amour①!爱情能创造奇迹哩。你想的确实聪明,连赫尔克里·波洛也自叹不如哩!”①法语:我的朋友!爱情万岁。——译注。 第二十三章 困难重重 经过我上述描绘的片刻的紧张后,必然会产生反应。那晚我扬扬得意地上床休息了。但醒来时感到我还在迷魂阵中不得解脱。说实在的,我灵机一动地提出的时证没有什么漏洞。我只须坚持原来的说法就行了。我说不准,有着这样的时证,他们还能把贝拉定什么样的罪。但是我感到还须小心行事。波洛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总会设法回过头来对我进行反击的,而且在我最意料不到的时间,用我最意料不到的方式。第二天,我们若无其事地在吃早饭时碰头。波洛的好脾气纹风不动,但是我想我觉察到他的举止中有一些种持的味道,这是往常所没有的。吃完早饭后,我说我打算出去溜达一下。波洛的眼中射出一丝恶意的光芒。“如果你想探听消息的话,你大可不必费心。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奉告。杜尔西贝拉姊妹已经取消了她们的合同,而且已经离开考文垂,去向不明。”“真的吗,波洛?”“这话你可以信得过,黑斯廷斯。今天一早我已问过啦。说到底,你还指望别的什么呢?”说实在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呢。灰姑娘利用了我为她抢先争得的一点时间,当然抓住了每一分钟尽快地脱身,不让追赶她的人抓住她。这正好是我的打算。话虽如此,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重重新的困难。我毫无办法跟灰姑娘联系,但要紧的是她应该知道我心中想到的而且准备实施的防范方案。当然,她可能设法递一个信息给我,但想来又不太可能。她知道传递信息有风险,因为有可能被波洛拦截,从而使他再次追踪到她。很明显,她暂时惟一的出路是销声匿迹。但是在此期间,波洛在干什么来着?我细心观察,他完全是一副一无所知的神气,沉思地注视着远方,那副样子太安详、太懒散,我信不过他。根据我跟波洛相处所得的经验,他越是看上去不那么危险可就越危险。他的抑制状态使我担心。他看到我不安的眼神,和蔼地笑了笑。“你被搞糊涂了吧,黑斯廷斯?你在自问:我为什么不去追赶?”“嗯,是有些这个想法。”“我知道如果你处于我的地位,你就这么干啦。可是我不是那种喜欢东奔西跑的人,像你们英国人说的那样——海里捞针。不,让贝拉·杜维恩小姐跑吧。不用说,到时候我会找到她的。在那以前,我愿意等着。”我信疑参半地瞅着他。他想把我引上岔路吗?我感到一阵恼怒,即使是现在,他还是占着上风哩。我的优越感逐渐消失了。我设法使姑娘脱了身,还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使她不致遭受她的鲁莽的行动带来的后果。但是我心里不得安逸。波洛完全镇静自若的态度引起了我千百种疑虑。“我说,波洛,”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该问你作什么打算吧?我已经丧失了这样的权利。”“可一点也不,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立刻回法国去。”“我们?”“正是‘我们’!你十分清楚,你是不能让波洛爸爸在你的视线中消失的。嗳,是不是,我的朋友?不过如果你要留在英国,那就……”我摇摇头。他说到了节骨眼上了,我不能让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尽管经过那一番变故后,我已不指望波洛会再信任我,可是我可以知道他的行动。对贝拉的惟一的危险就在于波洛。吉罗和法国警察对于有没有她这个人还一无所知。不管怎样,我得守在波洛身旁。这些思想在我脑中掠过时,波洛仔细地审视着我,并且满意地向我点点头。“我说对了,是吧?因为你很可能设法跟踪我,可笑地装了假须什么的——当然,什么人都能一眼看穿的——我宁可让你同我一起乘船去法国。我可不愿意人家笑话你。”“那很好。不过,大家公平交易,我该警告你……”“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你是我的仇人:那么就当我的仇人吧。我可不在乎。”“只要是正大光明,我不在乎。”“你倒是十足的英国式的‘公平交易’!现在你的疑虑已经打消,我们就立即动身吧。得抓紧时间。我们在英国逗留的时间虽说很短,可也足够啦。我已知道……我要知道的东西。”他的语调很轻松,但在他的话音中我觉察到有一种隐隐的威胁。“不过……”我欲言又止。“不过,就用你的说法吧!不用说,你对你承担的角色很满意。我嘛,我得为杰克·雷诺忙碌一番呐。”杰克·雷诺:这一名字使我一怔。我已把这一情况忘得一干二净啦。杰克·雷诺身入囹圄,头上笼罩着断头台的阴影。我不由得看到自己所扮演的凶险角色。我可能救了贝拉……是呀,可是我这样做,却把一个无辜的人推上了断头台。我恐惧地把这一想法从脑中赶开。不可能。他一定会被宣告元罪的。一定的。可是冷酷的恐惧又袭上了我的心头。万一不是这样呢?那么怎么办?难道我的良心要负疚一辈子——那太可怕啦:难道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局?必须作出决定。营救贝拉?还是营救杰克·雷诺?我的内心驱使着我不惜一切代价要把我心爱的姑娘救下来。但是,如果这一代价要以别人作为牺牲的话,问题又不一样了。姑娘她自己又会怎么说呢?我记得,关于杰克·雷诺被捕的事,我嘴里没有漏出过一句话。她以前的情人现在被关在牢狱里,被指控犯下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犯过的弥天大罪,但她对这一事实至今还全然不知。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将采取什么行动呢?她会不会愿意牺牲了他的生命来挽救自己呢?她可绝对不能草率行事呀。没有她的干预,杰克也可能被宣告无罪的,也一定会被宣告无罪的。如果这样,那就万事大吉。但要是不呢:这个问题太可怕,也无法回答。她该不至于冒死罪的风险,我思付着。她的犯罪情况又当别论。她可以拿妒忌为理由,以受到严重的挑拨为理由,同时她的年轻美貌也会起很大的作用。由于灾难性的错误,虽说送命的是雷诺先生,不是他的儿子,可是这一事实也改变不了她犯罪动机的性质。但不管法庭的判决多么宽大,长斯徒刑是免不了的。不,必须保护贝拉。同时,也得营救杰克·雷诺。两者怎样才能做到,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波洛了。他有办法。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会设法营救一个无辜的人的。除了真正的理由外,他须得找到某一种借口才好。情况是困难的,但是他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贝拉不受到怀疑,杰克·雷诺开释无罪,会皆大喜欢的。我重复地这样自言自语着,但是我心底里仍是冷冰冰的一团恐惧。 第二十四章 救救他吧 我们从英国乘傍晚的渡轮过海,次日早晨就抵达圣奥梅尔①,杰克·雷诺已被送到了该地。波洛立即去看望阿于特先生。他并不表示反对我跟他一起去,因此我也就随他同行。经过一系列的手续以后,我们被引进了检察官的办公室。他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有人对我说,您已回英国去了,波洛先生。我很高兴,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是真的,我回去过,先生,但只是匆匆一行。一个枝节问题,可是我认为可能对侦查这一案件有帮助。”“那么确实是有帮助,嗳?”①在法国南部。—译注。波洛耸耸肩。阿于特先生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怕,我们只得引退啦。吉罗那畜生,他的行径太不像话,可是他确实机灵:要巴望这个人犯错误,机会可不多哩!”“您是这么想的吗?”这下子轮到阿于特先生耸肩膀了。“唔,嗯,坦率地说——当然,这是私下里说说的——您还能得出什么别的结论呢?”“坦白地说,依我看来,有好几个疑点模糊不清哩。”“比如说?……”但是波洛没有让他套出话来。“我还没有把这些疑点列表加以整理,”他说,“我这是泛泛而谈的。我喜欢那年轻人,我不愿意相信他犯有这样的弥天大罪。顺便说说,他对这件事自己有什么说法呢?”检察官蹙着眉。“我不能理解他。他似乎无法为自己作丝毫辩护。要他回答问题可着实困难哪。他只是笼统地加以否认,除此以外,固执得一句话也不说。明天我还要审讯他,也许你愿意在场吧?”我们急忙接受了邀请。“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案件,”检察官叹了一口气说,“我对雷诺夫人深表同情。”“她还没有恢复知觉。可怜的妇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免去了她许多痛苦。医生说危险期已过,但是她醒来后得尽可能地保持安静。我想,她现在的情况是遭到打击和摔了一跤而同时引起的。要是她的大脑失常的话,那太可怕啦。不过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真的,一点也不。”阿于特先生靠着椅背,摇晃着头,悲切地想着阴暗的前景。最后他觉醒过来了,突然说道:“这可提醒了我。我这里有您的一封信,波洛先生。我瞧瞧,放在哪儿啦?”他动手在他的文件中搜寻着,最后找到了信,把它递给了波洛。“这是寄给我,让我转交您的。”他解释道,“可是您没有留下地址,因此我无法转寄给您。”波洛好奇地看着信。信是外国人的手迹,字体长长的,有点儿斜,肯定是女人写的。波洛没有拆信,相反地把它放在口袋里,接着就站起身来。“那么明天见吧。非常感谢您友好的优遇。”“没什么。我随时愿意为您效劳。”我们正要离开警察局,不料迎面碰上了吉罗。他看上去更像个花花公子,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气。“啊哈!波洛先生,”他轻快地叫道,“您从英国回来啦?”“您看到了嘛。”波洛说。“我想,这一案件离收场不远啦。”“我同意您的看法,吉罗先生。”波洛压低着嗓门说话,他那灰溜溜的样子看来使对方很高兴。“这些软弱无力的罪犯!竟然不想给自己申辩一下。好怪:”“这么怪,总得让人想想吧?”波洛婉转地暗示说。但是吉罗不屑听他的。他心情轻松地转弄着手杖。“昭,再见,波洛先生。我很高兴您最后同意小雷诺是有罪的看法。”“Pardon①!我一点儿也不这么想。杰克。雷诺是无辜的。”吉罗伤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大笑,意味深长地轻叩着脑袋,简短地说:“Toque②!”波洛挺直了身子,眼露凶光。“吉罗先生,在整个这一案件中,您在举止行为方面蓄意侮辱我。您得接受一番教训才行。我准备跟您打五百法郎的赌,我会比您先找到杀害雷诺先生的凶手。您同意吗?”吉罗毫无办法似地瞪着他,又嘲哝着说:“Toque③!”“怎么样,”波洛催促道,“同意吗?”“我不想拿走您的钱。”“您放心,您拿不走的:”“唔,好吧,我同意:您说我对您态度傲慢。嗳,有一两回,您的态度可使我恼火呐。”“承蒙提到,十分荣幸。”波洛说,“再见,吉罗先生。来吧,黑斯廷斯。”①法语:请原谅。——译注。②法语:神经病。——译注。③法语:神经病。——译注。我们沿路走着,我不作一声,心情很沉重。波洛表白的意图是够清楚的啦。我比以前更无把握,自己是否真有力量营救贝拉,使她不致遭受她自己行动的后果。这次同吉罗不幸的邂逅倒使波洛精神奋发。突然我感到有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来面对着斯托纳。我们停下脚步,跟他打着招呼。他随即提议同我们一起漫步走回旅馆去。“您在这里有何贵干,斯托纳先生?”波洛问。“我总得支持自己的朋友吧,”斯托纳干巴巴地说,“尤其是当他们遭到不公道的指控的时候。”“那您认为杰克·雷诺没有犯罪?”我急切地问。“当然不。我了解这孩子。我承认在这一桩事情中有一两点完全把我弄糊涂了,可是尽管他处事的方式这样愚蠢,但我从来不相信杰克·雷诺是杀人犯。”这位秘书的话使我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他的话好似给我除去了心头的一个秘密重负。“我毫不怀疑有许多人同您的想法一样,”我大声说,“对他不利的证据委实少得可笑。我敢说无疑他会被无罪开释的,毫无疑问。”但是斯托纳没有像我本来希望的那样做出多大的反应。“我但愿像您那样的想法,”他慎重地说。他转身对着波洛说:“您的意见呢,先生?”“我感到情况对他很不利。”波洛平静地说。“您认为他有罪吗?”斯托纳厉声问道。“不。可是我想他要证明自己无罪却不容易。”“他的行动真古怪。”斯托纳嘲哝着,“当然,我知道这桩事还有好多情节没有弄清楚哩。吉罗还没有这个本领,因为他是门外汉,不过整个事件真是太离奇。说到那一点,还是少说为妙。如果雷诺夫人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我会照着她的暗示办的。她是问题的中心人物,我对她的判断力素来佩服,我不宜插手,可是杰克的这种态度我识不透。谁都会感到他是想要人家以为他有罪哩。”“可这是荒谬的。”我插进去叫着,“首先,那匕首……”我顿住了,吃不准波洛愿意我泄露多少真情。我又往下讲着,谨慎地选择着使用的字眼。“我们知道,那晚那巴首不可能在杰克·雷诺手里。这一点雷诺夫人是清楚的。”“的确,”斯托纳说,“她恢复后,无疑会把一切都讲清楚的。嗯,我得跟你们分手啦。”“等等。”波洛拉住了他不让他离去,“要是雷诺夫人恢复了知觉,您立刻让人给我送个信行吗?”“当然。那容易办到。”“关于匕首那一点提得好,波洛。”我们上楼时,我这么说,“当着斯托纳的面我不便明说。”“你做得对。我们尽可能地自己知道就行啦。至于那把匕首,你的论点帮不了杰克·雷诺多少忙。你可记得,今天早晨在我们从伦敦动身时我走开了一小时?”“是呀?”“嗳,我试着去寻找杰克·雷诺把金属片变成纪念品的那家公司。那不难找。Eh bien①”黑斯廷斯,他们给他定做的不是两把裁纸刀,而是三把。”“那么说……”“那么说,一把给了他母亲,另一把给了贝拉·杜维恩,还有第三把他一定留作自用啦。不,黑斯廷斯,我担心匕首的问题不会有助于我们使他免上断头台。”“事情不会到这一步的。”我像被刺了一下似地叫道。波洛犹疑地摇着头。“你会营救他的。”我肯定地喊着。波洛毫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你不是已使我无法做到这一点了吗,monami②?”“用别的某种办法……”我嗫嚅着。“啊:Sapristi③!你这可是要我创造奇迹哩。不,别再说啦。我们倒来瞧瞧这信里头写些什么?”他从胸袋中取出了信封。他读信时面孔抽掐着,然后把一张薄膜似的信笺递给了我。“世界上还有别的女人在受苦呐,黑斯廷斯。”信的字迹模糊,显然那信是在极度激动的情绪下写的。亲爱的波洛先生:①法语:好唉。一一译注。②法语:我的朋友。一一译注。③法语:见鬼。——译注。您接此信后,恳请前来援助。我无人可以求助,但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营救杰克。我跪着向您恳求援助。玛塔·多布勒尔我把信递还给他,心中深受感动。“你去吗?”“马上去。我们雇一辆汽车吧。”半小时后,我们来到玛格雷别墅。玛塔站在门口接我们。她把波洛让进屋内,两只手紧紧地拉着波洛的一只手。“啊,您来啦……您真好。我简直绝望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们甚至不让我到监狱去看他。我痛苦极啦。我简直要发疯啦。“有人说,他并不否认犯罪,这是真的吗?可是那简直是疯啦。他不可能干这件事的。我一分钟也不会相信。”“我也不相信哩,小姐。”波洛柔声说。“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我真不懂。”“也许他在掩护着谁。”波洛试探着这么说,一面注视着她。玛塔皱着眉。“掩护着谁?您是说他母亲?啊,从一开始我就怀疑她。继承大笔财产的是谁呢?是她。穿着寡妇的丧服,装模作样一番还不容易?他们还说,当他被捕时,她就这样倒下去啦!”她作了一个戏剧性的姿势,“再说,斯托纳先生,那位秘书,无疑是帮着她的罗。这一对儿,狼狈为奸。的确她年岁比他大,可是男人才不在乎哩,只要女的有钱!”她的语调中隐约有一种悼悼之感。“斯托纳当时在英国。”我插嘴说。“这是他说的,可有谁知道呀?”“小姐,”波洛平静地说,“如果您我打算在一起于的话,有些事情必须弄清楚。首先我问您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先生?”“您知道您母亲的真实姓名吗?”玛塔对他看了一会,然后把头伏在胳膊上哭了起来。“嗳,嗳,”波洛说,拍着她的肩膀。“镇静下来吧,pe—tite①。我看您是知道的罗。第二个问题:您知道雷诺先生是谁?”“雷诺先生?”她从手臂上抬起头来,茫然地注视着他。“啊,我看这一点你不知道。现在你仔细听着。”他一步一步地回顾这案情,就像那天动身去英国时他对我说的那样。玛塔听得着了迷似的,他说完后,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您真行,真了不起!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她迅速地从椅子上滑下,不顾礼节地跪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十足的法国腔。“救救他吧,”她喊道,“我爱他可深哩。啊!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吧!”①法语:孩子。——译注。 第二十五章 意想不到的收场 第二天早晨,审讯杰克·雷诺时,我们都在场。时间不长,那年轻的囚犯脸部发生的变化使我震惊不已。他双颊凹陷,眼圈黑而深,容貌憔悴,精神恍您,好像好几夜没有睡觉似的。他看见我们时不好声色。“雷诺,”检察官开始说,“你是不是否认,在犯罪的当晚你在梅兰维?”杰克没有立即回答,然后他说话了。那吞吞吐吐的样子怪可怜的:“我……我对你们说过,我在瑟堡。”检察官厉声回过头去说:“把车站的证人带进来。”一两分钟后,门打开了,走进一个人,那人我们认出就是梅兰维车站的脚夫。“六月七日那晚是你值班吗?”“是,先生。”“你亲眼看到十一点四十分的列车到站的?”“正是,先生。”“你看着那囚犯。你认出他就是下车旅客中的一个吗?”“是,先生。”“你不可能弄错吧。”“不会错的,先生。杰克·雷诺先生我是很熟悉的。”“你不会把日期弄错吧?”“不会,先生。因为下一天,六月八日,我们就听说发生了凶杀。”另外一个铁路上的职员被带了进来,他证实了第一个证人的证词。检察官望着杰克·雷诺。“这些人肯定地确证了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要说的?”杰克耸耸肩。“没有。”“雷诺,”检察官接下去,“你认得出这个吗?”他从旁边的一张桌子里取出了一件东西,举着让囚犯看。我认出就是那匕首时,不由得一阵战栗。“请原谅,”杰克的辩护律师葛罗西埃先生喊道,“在我的当事人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要求跟他说几句话。”但是杰克·雷诺却不顾那个感到痛苦的葛罗西埃,挥了挥手,把他撇在一边,平静地回答说:“当然我认得出。那是我送给我母亲的一件礼物,作为战争的纪念品。”“据你所知,这把匕首有没有复制品?”葛罗西埃先生又喊了起来,杰克又把他撇在一边。“我不知道。那匕首是我自己设计的。”对杰克这样大胆的回答,就连检察宫也几乎倒抽了一口气。的的确确,看来杰克好像巴不得早点儿送命似的。当然,我意识到,为了贝拉的缘故,他必须把有两把匕首的情况隐瞒起来。只要大家认为只有一件凶器,那么也就不会怀疑到那占有第二把巴首的姑娘身上了。他勇敢地掩护着他曾经钟爱过的姑娘,可是他自己可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呀。我开始认识到,我轻松地让波洛承担下来的任务是多么的艰巨。除非说出实情,否则要为杰克开脱罪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哩。阿于特先生又说话了,语气变得异常尖刻:“雷诺夫人告诉我们,出事的那晚,这把匕首是放在她的梳妆台上的。但是雷诺夫人是个母亲!这话说来无疑会使你吃惊,雷诺,可是我想很可能是雷诺夫人弄错了,而是你也许偶然粗心把它随身带到巴黎去了。不用说,你会反驳我......”我看到那青年上着手拷的手紧握着。他的额头上渗着汗珠。他用足了气力,用嘶哑的声音打断了阿于特先生的话:“我不想反驳你的话。这是可能的。”这一分钟,大家目瞪口呆。葛罗西埃先生起来抗议道:“我的当事人情绪相当紧张。我要求记录在案,我认为他不能为他所说的话负责。”检察官愤愤地把他压下去。这时,他自己心头好似也起了疑云。杰克·雷诺的角色扮演得似乎太过分了。他探身向前,搜索似地凝视着那囚犯。“雷诺,根据你已给我作出的回答,我们不得不对你进行审问。你完全明白吗?”杰克灰白的脸涨红了,他坚定地回视着检察官。“阿于特先生,我起誓,我没有杀害我的父亲。”但是检察官短暂的犹豫消失了,他短短地笑了一声,听来令人不快。“毫无疑问,毫无疑问,我们的囚犯们总是无辜的。通过你自己的嘴巴,你的罪已经定了。你提不出辩护词,提不出时证,只是提出了连婴孩也骗不过的话:你没有罪。你杀害了你的父亲,雷诺,那是一桩残忍的、卑劣的谋杀案,就为了你以为在他死后你可以到手的钱。你的母亲是事后的同谋。无疑,鉴于她是个母亲,法庭对她可以考虑从宽发落,但这对你却不适用,而且理该如此!你犯的是弥天大罪,为天地所不容!”使阿于特非常恼怒的是,他的话被打断了,门被推开了。“法官先生,法官先生,”法警结结巴巴地说,“有一位小姐,她说……她说……”“谁说了什么?”那个有理由动了火的检察官喊道,“这太不像话。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但是一个纤瘦的身形把那讷讷的法警推在一边,她全身穿着黑衣,长长的面幕遮住了脸,走进了法庭。我的心作呕似地跳动了一下。她到底来啦!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啦。然而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她采取了如此果断的一步。她撩开了面幕——我喘着粗气。因为,虽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个姑娘却不是灰姑娘!另一方面,她除掉了在舞台上戴的浅色的假发后,我一眼就认出她正是杰克·雷诺房内发现的那张照片上的姑娘。“你是检察官阿于特先生?”她问道。“是的,可是我不允许……”“我叫贝拉·杜维恩。我向你自首,是我谋杀了雷诺先生。” 第二十六章 我收到了一封信 “我的朋友:收到达封信时你一切都会明白了。不论我说什么话,都不能打动贝拉。她已经自首去了。我也无力再同她争辩了。你现在知道我以前欺骗了你。对于你对我的信任,我都报之以一连串的谎话。也许这在你看来是不容置辨的,但是在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以前,我要对你表白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知道能取得你的宽恕,那么生活对我说来会好受一些。我做的事不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惟一可以提出来替自己辩护的一点。就打我在从巴黎驶出的为方便旅客按时与船衔接的列车上遇到你那天说起吧。那时我为贝拉感到不安,她对杰克·雷诺简直是不顾一切的,甚至连把身子躺在地上让他踏过去她都愿意。当他开始变心,不经常给她写信时,她的情绪就不对头了。她猜他爱上了别的姑娘,正如以后事实所表明的那样,她也确实是猜对啦。她打定主意到梅兰维他们家的别墅去看望杰克。她知道我是不赞成的,因此设法赴我不防的时候溜掉了。在加来时,我发现她没有在火车上,我就下决心,除非找到她,我不回英国去。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如果我不加阻止的话,一定要闹乱子了。我等侯从巴黎开来的一班列车。她在车上,并且执意立即到梅兰维去。我死命地跟她争辩,可是不起什么作用。她神经极度紧张,非得要按着她的意思做不可。嗳,我撒手不管啦。我已经尽了我的力量。天色已晚,我去找一个旅馆,贝拉向梅兰维出发了。我始终摆脱不了‘祸在眉睫’之感——按照有些书本的说法。第二天,贝拉却没有来。她本来跟我约好在旅馆碰头的,可是她没有践约。整天没看到她的人影,我越来越感到心焦。接着晚报上刊登了那项消息。可怕呀!当然,我不能肯定,可是我怕得厉害。我猜想,贝拉碰到了老雷诺,对他说了她自己和杰克的情况,那老头儿说了些侮辱的话或是什么的。我们姊妹俩都是火爆性子。后来又出现了两个戴面具的外国人这一段情节,我开始感到轻松了些。但是贝拉的失约仍然使我担忧。翌晨,我坐立不安,非得出来看看不可。一开头,我就碰上了你。以后的情况你都知道啦……当我看到死者,面貌跟杰克这么相像,还穿着杰克的花式大衣,我明白啦!而且还有那把杰克送给她的栽纸刀——那罪恶的小玩意。十之八人上面有她的指纹。我无法向你说明我当时的恐惧和束手无策的心情。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必须拿到那把匕首,并且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发现以前就带着它脱身。我装作昏过去了,在你去取水的当儿就拿了匕首藏在我的衣服里面。我对你说,我住在灯塔旅馆,可是实际上我直接回到了加来,然后乘第一班的渡船回到了英国。在海峡的中途,我把那凶险的巴首丢进了海里。我这才感到可以松一口气了。贝拉在我们伦敦的寓所,她装作没事的样子。我把我做的事对她说了,还告诉她暂时不用担心。她瞪着我,接着开始大笑起来……笑呀……笑呀,听着她这笑声委实可怕!我感到最好是忙着干些事。如果让她有时间想着她干了的事,她一定要发疯的。恰好,立即有人聘请我们。后来,那天晚上我瞧见你和你的朋友注视着我俩……我发急啦。你们一定是起了疑心,要不然你们不会追查到我们身上的。即便是最坏的消息,我也得知道呀,因此我就尾随着你。我简直是不顾一切啦。后来,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无意中发觉你怀疑的是我,而不是贝拉:或者起码你把我当作了贝拉,因为我偷了那把匕首。我希望,亲爱的,你能理解到我当时的心情……这样你也许会原谅我……我害怕权啦,昏头昏脑的,简直顾不上什么啦……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就是你愿意设法救我——我当时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救她……我想可能不会——究竟这是两码事呀!可我又不能冒风险:贝拉是我的孪生姊妹,我必须设法营救她。所以我继续说谎。我感到卑鄙——我现在仍感到卑鄙……这就是整个的情况。我想,你也许会说够啦。我应该信任你的……如果我当初……一等到报纸说杰克·雷诺已经被捕,一切就完啦,贝拉甚至等不及看看情况的发展……我累极啦。我写不下去啦。”她本来签了灰姑娘的名,可是又把它划掉,改成“杜尔西·杜维恩”。这封信写得很不端正,纸面上乱糟糟的,但是我把它一直保存到现在。我读信时,波洛跟我在一起。信纸从我手中掉下,我隔着桌子望着他。“这些时候以来你一直知道是另外一个?”“知道,我的朋友。”“那你干吗不告诉我?”“首先,我差点儿没想到你会犯这样的一个错误。那照片你是看到过的。姊妹俩很相像,可是还没有到不能分辨的程度吧。”“可是那淡黄的头发。”“那是假头发,戴上它是为了在舞台上能突出一种逗人情趣的对比。难道会有这等事,一对孪生姊妹,一个是黑头发,一个是黄头发?”“那晚上,在考文垂的旅馆里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你用的可是强硬手段哇,mon ami①。”波洛冷冷地说。“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呀。”“可是后来呢?”“啊,后来!嗯。首先,你对我不信任,我感到伤心。后来。我想看看你的感情是否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事实上,就是要看看你这是爱情呢,还是县花一现的感情用事。我不该让你长期错下去。”我点了点头。他的语调很亲切,使我无法恨得起来。我看着信纸。我突然从地板上捡起,把它们从桌面上推给波洛。“你念吧,”我说,“我要你看这信。”他默默地看着信,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我。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什么事使你这么不安,黑斯廷斯?”波洛的情绪跟往常不同,他那嘲弄的态度已搁在一边。我不费多大工夫把我想说的话说了。“她没有说……她没有说……嗯,没有说她究竟是否喜欢我?”波洛把信还给我。“我想你错啦,黑斯廷斯。”“哪儿错啦?”我喊道,急忙探身向前。波洛微笑着。“她在字里行间就对你诉说着这种感情呢,monami①。”“可是我到哪儿去找她?信上没有地址,就只有一张法国邮票。”“你别激动!留着让波洛爸爸来处理吧。只消给我短短的五分钟,我会替你找到她。”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第二十七章 杰克·雷诺的叙述 “祝贺你,杰克·雷诺。”波洛说,热烈地紧握着那青年的手。年轻的雷诺一经开释,未及动身到梅兰维去看玛塔和他母亲,就径直前来看望我们。斯托纳陪同他一起前来。那秘书的健壮体格跟这青年的憔悴容貌形成了强烈的对照。显然,他的神经已濒于崩溃。他凄然向波洛微笑,低声说:“我经受这一切,为的是保护她,可是现在没办法啦。”“你可不至于指望姑娘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吧,”斯托纳冷冷地说,“她看到你一个劲地扑向断头台时,必然要出来自首的。”“Eh ma foi①,你真是一个劲地扑向断头台哩。”波洛补①法语:说实在的。——译注。上了一句,微微眨着眼。“要是你再这样下去,你可要把葛罗西埃先生活活气死,那你的良心要负疚一辈子呢。”“我想,他虽说是好意,但却是个傻瓜。”杰克说,“可是他着实为我担心哩。你瞧,我又无法把心里话对他直说。可是,上帝!贝拉怎么办呢?”“要是我处于你的地位,”波洛坦率地说,“我才不会庸人自扰哩。法国法庭对年轻美貌的姑娘,对crime Passion—nel①总是从宽发落的。一个聪明的律师会设法做到减轻罪刑的。这对你可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我不在乎。你瞧,波洛先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感到对我父亲的遇害是有罪的。要不是为了我,为了我跟这姑娘的纠纷,他今天还会好好地活着的。再说,我该死,会这么粗心拿错了大衣。我总感到对他的死亡负有责任。这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呐:”“别这样。”我安慰着他说。“当然,一想到贝拉杀害我的父亲,就使我毛骨依然。”杰克继续说,“可是我对她也太不像话啦。我遇到玛塔并且意识到我做了一件错事后,我应该老老实实给她写信,对她说实话。可是我怕会发生争吵,伯传到玛塔耳中,而使她认为事情还远不止此,结果……唉,我真是个胆小鬼,还一直巴望事情会自己平息下去的。我就是这样听之任之。事实上是我不知不觉地把这可怜的孩子逼向绝路。如果她真的像她原来想做的那样把我刺死,那也是我罪有应得。现在①法语:为情欲所驱使的犯罪。—译注。她前来自首,真是要有十足的勇气呢。你知道,我倒是愿意承担后果……直到最后。”他沉默了一两分钟,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使我费解的是,那天晚上爸爸干么穿了内衣和我的大衣在四处奔走。我猜想,他趁那两个外国佬不防时溜走了,还有我母亲一定是弄错啦,把这两个家伙来的时候说成是两点钟。这不完全算是假案吧?我是说,我母亲不会认为……不可能认为……是我吧?”波洛赶快向他保证说:“不,不,杰克先生。对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其它的,我改日再向你解释。情况是有些离奇的。可是那个不幸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再给我们说说吗?”“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我对你说过,我是从瑟堡来的,为了要在动身到天涯海角去以前看看玛塔。火车误点了,我就决定穿过高尔夫球场抄近路。从那儿我很快就能走到玛格雷别墅的园地。我差不多快到那儿时……”他顿住了,咽了一口唾沫。“怎么?”“我听到一声可怕的呼喊声。并不太响……好像是一声抽咽、一声喘息,可是这使我心惊肉跳。一下子我站定了,好像钉死在地上似的。后来我绕过了矮树丛的一角。那晚有月光,我看到那墓穴,一个人形,脸向下躺着,一把巴首插在背上。就在那时……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她。她望着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鬼魂似的——一开头她一定以为我是个鬼——由于恐惧她的脸僵住了,什么表情都没有。接着她喊了一声,转身跑开了。”他停住了,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感情。“后来呢?”波洛轻声问。“我委实不知道。我在那儿呆了一会,昏昏沉沉的。后来我一想,还是尽快脱身为好。我从未想到他们会怀疑我,可是我伯的是要我出庭去证明她有罪。我已对你说过,我步行到圣博韦,在那儿雇了一辆车回瑟堡。”这时有人敲门,一个仆童拿了一份电报进来交给斯托纳。他撕开电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雷诺夫人已恢复知觉啦。”他说。“啊!”波洛跳起来,“我们立刻一起去梅兰维!”于是,我们匆匆动身。由于杰克的要求,斯托纳同意留下,尽可能为贝拉·杜维恩作一番营救工作。波洛、杰克·雷诺和我就乘着雷诺家的汽车出发了。汽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我们驶近玛格雷别墅门口时,杰克’雷诺询问似地向波洛看了一眼。“你先去怎么样……对我母亲说我获释……”“在此同时,你亲自把这消息告诉玛塔小姐,是吗?”波洛眨巴着眼替他说完了这句话,“好,就这么办,我自己本来也打算建议作这样的安排的。”杰克·雷诺再也不等了,他让车停了,跳出车来,沿着小道直弃前门。我们继续乘车到热内维芙别墅。“波洛,”我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到达时的情形吗?还有我们听到雷诺先生被谋杀时的情景吗?”“啊,记得,的确记得。时间也不久哩。可从那时起发生了多少事呀——特别是你,monami①。”“的确,是呀。”我叹息着。“你是从感情用事这一点来看问题的,黑斯廷斯。我的意思可不是这样。我们希望贝拉小姐会得到宽大处理,并且说到底,杰克·雷诺也不能同时娶两个姑娘:我是从职业观点来看问题的。这起案件不像一般侦探所欣赏的那样安排得妥贴。乔治·康诺设计的miseenscene②确实是再巧妙不过的,可是那d6nouement③……啊,就不是这么回事啦。一个男人偶然由于一个姑娘的一时性起而被杀——啊,真是的,这谈得到什么方法、安排呀?”听到波洛的这些古怪的说法,我不由得大笑,这时弗朗索瓦把门打开了。波洛说明他要立刻见到雷诺夫人,那老女仆就领着他上楼。隔了些时间,波洛又出现了,他的神色显得异乎寻常的严肃。“Vous voila④,黑斯廷斯。 Sacre tonnerre!⑤前面有风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喊道。“我本来几乎不会相信的,”波洛沉思地说,“可是女人是往往意想不到的。”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②法语:场面。———译注。③法语:收场。——译注。④法语:你在这儿。—译注。⑤法语:该死。——译注。“杰克跟玛塔·多布勒尔来啦。”我望着窗外呼叫了一声。波洛奔出客厅,在门外的台阶上迎着这年轻的一对。“别进来。最好别进来。你母亲情绪很不好哩。”“我知道,我知道,”杰克·雷诺说,“我得马上上楼去看她。”“可是,我说,别这么做。最好不要去。”“可是玛塔和我……”“不管怎么说,别带着小姐一起去。如果你一定要上楼就上吧,可是你最好听从我的。”背后楼上的声音使我们大家吓了一跳。“感谢您的斡旋,波洛先生,可是我得把我自己的意愿讲清楚。”我们愕然地直瞪着眼。雷诺夫人靠在莱奥妮的胳膊上,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头部还包扎着绷带。那法国姑娘哭泣着,劝女主人回床去。“夫人可要把自己害啦。医生命令不准这样的呀!”但是雷诺夫人还是继续下楼来。“母亲。”杰克喊着,赶向前来。可是她作了个姿势,把他挡了回去。“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从今日起,从这一时刻起,我不认你啦。”“母亲!”那青年喊着,直发呆。有一会儿,他语音中痛苦的情绪似乎使她犹豫不决。波洛作了一个调解的手势,但是她立刻又镇静了下来。“你的头上有你父亲的血。对他的死,你在道义上有罪。你为了这个姑娘,违背了父亲。你对另一个姑娘无情无义,以致害了你父亲。给我从屋里海出去。明天我要采取行动,准让你碰不到你老子的一个子儿。你让这个姑娘,你父亲最凶恶的仇人的女儿,帮着你去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吧!”然后她慢慢地、痛苦地上楼去了。这一幕情景是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大家不禁惊讶得发楞。杰克经历了这一切变故,本来已心力交瘁,这时他摇摇晃晃的,差点儿要倒下来了。波洛和我赶紧去搀扶他。“他受不了啦,”波洛喃喃地对玛塔说,“我们把他带到哪儿去呢?”“回家!到玛格雷别墅:母亲和我会护理他的。我可怜的杰克!”我们把杰克送到了别墅,他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波洛摸着他的额头和手。“他在发烧。长时期的极度紧张开始发作啦。再加上这次出乎意外的打击。扶他上床去,我和黑斯廷斯去请医生。”一会儿,医生就来了。他检查了病人说,依他看仅仅是神经紧张。好好休息,保持安静,明天差不多就会好的;但是如果再受到刺激,可能会变为脑炎。最好是有人整晚守护着他。后来,尽我们的能力把他安顿好了,由玛塔和她母亲照管,我们就动身去梅兰维镇上。已经过了往常吃饭的时间,两人都饿得发慌。我们来到了第一个饭店,那里的omelette①味道很好、略微减轻了我们的饥饿,接着又来了一道entrecote②,味道也不坏。“现在回住所过夜吧。”我们喝完最后的一道黑咖啡时,波洛这么说,“要不要试试老地方贝氏旅舍?”我们也不多说就向那旅馆走去。“好,可以把先生们安置在面临海的两个舒服的房间里。”接着波洛问了一个问题,使我吃了一惊:“有一位英国女士,叫罗宾逊小姐的到了没有?”“到啦,先生。她在小客厅里。”“啊!”“波洛,”他沿着过道走,我赶上他问道,“这位罗宾逊小姐究竟是谁呀?”波洛好心地、喜洋洋地对我说:“黑斯廷斯,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哩。”“可我说……”“呸!”波洛说,亲热地把我椎过了门槛,“难道你要我在梅兰维把杜维恩的名字吹得震天响吗?”起身迎着我们的正是灰姑娘。我握住了她的双手,其余的话都由我的眼睛来表达了。波洛清了清喉咙。①法语:牡蜊。——译注。②法语:牛肉。——译注。“Mes enfants 1,”他说,“暂时我们还没有时间动情感哩,我们还有工作哩。小姐,我要你做的事你都做到了吗?”灰姑娘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用纸包着的一件东西,一言不发地把它递给了波洛,以此作为回答。波洛把包着的纸拿掉,我陡然一惊。这是那飞机金属片做的匕首,按我原来的理解,这把刀已被她丢到海里。女人就是不愿意把最能坏事的物件和文件毁掉,真是不可思议!“Tres bien,mon enfant②,”波洛说,“我对你很满意,现在去休息吧。黑斯廷斯和我还有事干哩。你明天会看到他的。”“你们上哪儿去?”灰姑娘睁大着眼睛问。“明天都告诉你。”“你们到哪儿,我也去。”“可是,小姐……”“我对你说啦,我也去。”波洛知道跟她争辩也没有用,就作了让步。“来吧,小姐。可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也许可能根本没事。”姑娘不作答。二十分钟后,我们出发了。天色已黑,天气闷热。波洛在前引路,出了梅兰维镇,向热内维芙别墅方向走去。但是他走到玛格雷别墅时停住了脚步。①法语:我的孩子(复数)。——译注。②法语:好极啦,我的孩子(单数)。———译注。“我想看看杰克·雷诺是否一切都好,好让自己放心。跟我来,黑斯廷斯。小姐就留在外面呆一会儿吧。多布勒尔夫人可能会说些什么话,使她不好受哩。”我们打开了门日,走上小道。我们绕过房子的一侧时,我让波洛注意二楼的一扇窗户。窗帘上清楚地映现着玛塔.多布勒尔的侧影。“啊!”波洛说,“我猜想杰克·雷诺就在这房内。”多布勒尔夫人开门让我们进去。她说杰克还是老样子.不过也许我们愿意亲自去看望一下。她领着我们上楼走进卧室。在亮着灯的桌子旁,玛塔·多布勒尔正坐着做针线。我们进去时,她用手指按着嘴唇,示意我们不要作声。杰克·雷诺虽是睡着,但是时睡时醒,头侧来侧去,脸颊仍是红红的,显得不正常。“医生还来吗?”波洛轻声问道。“我们请他才来。他睡着啦,这可是大好事。妈妈给他做了一碗汤药。”我们离开房间时,她又拿起了刺绣的针线。多布勒尔夫人陪着我们下楼。由于我知道她过去的历史,我倍感兴趣地审视着这个妇人。她站在那儿,低垂着眼,嘴角边浮现着一丝淡淡的、令人不可捉摸的笑容。突然,我感到很害伯,就像是看到了一条美丽的毒蛇似的。“我希望我们没有打扰您吧,夫人。”她开门让我们出去时,波洛彬彬有礼地说。“没什么,先生。”“顺便问一下,”波洛说.好像事后突然想起似的。“斯托纳先生今天没到过梅兰维吧?”我一点摸不清这句问话的意思,我想就波洛来说是无意识的。多布勒尔夫人非常镇静地回答说:“这个我说不上。”“他没有同雷诺夫人谈过话吗?”“我怎么会知道呢,先生?”“说的是,”波洛说,“我以为他来去时你可能看到,没什么。晚安。夫人。”“为什么……”我刚开口。“别问为什么,黑斯廷斯,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同灰姑娘会合,迅速向热内维芙别墅走去。波洛回过头去对那有灯光的窗户和玛塔俯着头做针钱的侧影望了一眼。“他总算有人守护着哩。”他喃喃地低语着。到了热内维芜别墅,波洛就站在车道左边的灌木丛后面,在那里我们对周围的动静可以看得很清楚,而自己完全不被人家看到。整个别墅处于一片漆黑,无疑大家都上床入睡了。我们差点儿直接就站在雷诺夫人卧室的窗户下面,我注意到那窗户打开着。依我看来,波洛的眼睛就是死盯在这个地方。“我们打算干吗?”我耳语着。“守着。”“可是……”“我预期,在一小时内不会有动静,或许两小时,不过......”他的话被一阵长长的、微弱的叫喊声打断了。“救命!”前门右边二楼一个房间的灯光亮了。呼喊是从那里发出的。就在我们守着的当儿,窗帘上映现出两个人在挣扎着的影子。“Mille tonnerres①!”波洛喊道,“她一定换过房间啦。”他冲向前去,发狂似地敲着前门。然后又冲到花坛中的那棵树下,像猫似地敏捷地爬上了树。我跟着他。他一纵身就从开着的窗户跳了进去。我回过头看到杜尔西已攀到了我身后的一根树枝。“当心!”我惊呼着。“当心你的老奶奶去吧!”姑娘反驳道,“这对我说来不过是小孩的把戏呐。”波洛已经冲到空房间的那一头,猛捶着门。“外面上了闩,锁上啦。”他咆哮着,“把门敲开可费时间哩。”求救的呼声显然越来越微弱了。我看到波洛眼睛中绝望的神色。我们两人一起用肩膀撞着门。从窗户那里传来灰姑娘的声音,镇静、不动声色:“你们来不及啦。我想只有我还有点办法。”我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拦住她,她好像从窗户上跳向了①法语:真该死。——译注。空中。我冲过去,向窗外望去,不由得毛骨悚然。我看到她用两手吊在屋檐上,身子一纵一纵地朝着那有灯光的房间移动。“天哪:她要摔死的。”我喊着。“你忘啦,她是个职业杂技演员,黑斯廷斯。今晚上她一定要跟着我们来,真是仁慈的上帝的天意。但愿她能及时赶到。”“啊!”当姑娘在窗户里消失时,一声极端恐怖的呼声浮荡在夜晚的上空。接着是灰姑娘清晰的声音:“不,你办不到。我抓到你啦——我的手腕可是钢做的呐。”就在这时,弗朗索瓦小心翼翼地把我们牢狱的门打开了。波洛不顾礼貌地把她推在一旁,冲向过道那一头的一扇门,那里其他的一些女仆围聚着。“先生,门是里面锁着的。”里面有一样东西重重地跌倒的声音。一两分钟后,钥匙转动了,门慢慢地打开了。灰姑娘脸色苍白,招呼我们进去。“她没出事吧?”波洛问。“没事。我刚好赶到。她已没有气力了。”雷诺夫人半坐半躺地斜靠在床上,直喘气。“差点儿把我掐死啦。”她痛苦地低语着。姑娘从地板上捡起了一样东西递给波洛。那是用丝编的绳子做的一架软梯,很精细,但非常牢固。“在我们死命地敲着门的当儿,她打算从窗口溜啦。那另一个…在哪儿?”波洛说。姑娘微微移过一边,用手指着。地上横躺着一个身形,用黑色的料子裹着,一角衣褶掩住了脸。“死啦?”她点了点头。“我想是死啦。头部一定碰在大理石的火炉围栏上了。”“可那是谁呀?”我喊叫着。“杀害雷诺的凶手,黑斯廷斯。也是杀害雷诺夫人未遂的凶手。”我大惑不解地弯下膝盖,撩起那一角衣裙,映入眼帘的是玛塔.多布勒尔的已无生气的美丽的脸庞。 第二十八章 旅程终点 那天晚上以后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对我一再提出的问题,波洛置若罔闻。他忙着责怪弗朗索瓦没有把雷诺夫人调换房间的事告诉他。我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心要让他注意听我讲话。“可是你一定是知道的,”我劝解着说,“今天下午你还被带上楼去看她的。”波洛总算听了我短短的一会儿话。“她是坐在一张沙发上被推进中间的一个房间的,也就是她的内房。”他说明着。“可是,先生,”弗朗索瓦喊道,“在凶案发生后,夫人差不多立刻调换房间的。种种的联想……太令人痛苦啦!”“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波洛大声叫喊着,一面敲着桌子,怒火直冒。“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个老婆于是个十足的糊涂虫。莱奥尼和丹尼斯也好不了多少。你们三个都是笨蛋!你们的愚蠢差点儿让你们的女主人送了命。要不是这个勇敢的孩子……”他顿住了,奔到房间的那一边,那里灰姑娘弯着身子正在照顾雷诺夫人。他以法国式的热情拥抱她,使我不免感到恼怒。波洛一声急剧的命令把我从思想的迷雾中惊醒过来,他要我替雷诺夫人立即去请医生。请过医生,再把警察召来。他还补充了一句,使我着实生气:“你留在这儿没意思,我将忙得顾不上你哩。我让这位小姐留着当一名garde—malade①。”我离去了,勉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我办完了事返回旅馆,对已经发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议。晚上发生的事真离奇,简直是不可能的。谁也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像没人听到似的。我生气地一头倒在床上,像一个茫然不解而又精疲力尽的人那样沉沉睡去。我醒来时,发现阳光从开着的窗户直射进来,波洛则穿着得整整齐齐,笑容可调地坐在床边。“Enfin②你醒来啦:你真能睡呀,黑斯廷斯。你知道都快十一点啦?”我呻吟着,一手按着头。“我一定在做梦哩,”我说,“你知道吗?我真的梦见我们①法语:照顾病人的人。——译注。②法语:到底。——译注。在雷诺夫人的房间里,发现了玛塔·多布勒尔的尸体,还梦见你宣布她是谋杀雷诺先生的凶手。”“你没有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是贝拉·杜维恩杀害雷诺先生的呀。”“喔,不,黑斯廷斯,她没有!她说是她杀害的……是的……可那是为了营救她心爱的人免遭杀头之罪。”“什么?”“记得杰克·雷诺的叙述吧?他俩在同一个时刻到场,各自把对方当作了凶手。姑娘大惊失色地瞪着他,然后叫喊了一声逃开去了。但是,当地听到这罪行已归到杰克头上时,她受不住啦,就前来自首,使他免受死罪。”波洛靠在椅子里,两手以惯常的姿态相互抵着手指。“我对这案件不十分满意,”他作出判断似地说,“我一直有这么一个强烈的印象:我们正在处理一桩经过冷静策划的罪行,作案的人非常巧妙地利用了雷诺先生自己设计的意图把警察引上歧途的各种安排。重大的罪犯(你可能记得有一次我曾对你说过)所用的手法往往是最简单不过的。”我点点头。“姑且来证实这一理论吧:这个罪犯对雷诺先生的计划一定是十分清楚的。这就促使我们想到雷诺夫人。可是任何指责她有罪的理论都缺乏事实根据。是否可能别的人知道这些计划呢?有。我们听到玛塔·多布勒尔亲口承认她偷听过雷诺先生跟那流浪汉的争吵。如果这件事她能偷听到,那就没有理由说她不会偷听到其它的事,尤其是雷诺先生和夫人就坐在长凳上商量计划,这是很不谨慎的。你记得吧,在那地方你偷听玛塔跟杰克.雷诺的谈话可多容易。”“可是玛塔谋杀雷诺先生抱着什么动机呢?”“什么动机?钱:雷诺是个亿万富翁。他死后,他那偌大的家产有一半会传给他的儿子(至少她和杰克是这么想的)。我们姑且从玛塔·多布勒尔的角度把情节重新组织一下。“玛塔·多布勒尔偷听了雷诺夫妇的谈话。到案发之前,对多布勒尔母女来说,雷诺是她们的一项满舒服的小小的经济来源,可是现在他要打算逃脱她们布下的罗网。起先,玛塔的想法可能是阻止他的逃跑。可是一个更为大胆的设想涌现在她的脑中。玛塔’多布勒尔不愧是杰妮·贝罗迪的女儿,可有胆略哩:当时雷诺顽固地阻碍着她跟杰克的婚事。如果杰克违抗他的父亲,他将变成个穷光蛋,这可不是玛塔小姐所期望的。说实在的,我很怀疑她是否对杰克·雷诺有丝毫的真情实意。她会装作柔情绵绵,但实际上她同她的母亲一样,是头脑冷静、专工心计的一类人物。我还怀疑,她是不是真能把握住那青年的爱情。她把他迷住了,可是一旦与他分开的话——这一点他的父亲毫不费力地就可做到的——她很可能会失去他。但是如果雷诺一死,杰克成为万贯家财的继承者,婚事就可立即如愿以偿,这样她一下子就可获得巨大的财富,而不再是到目前为止从雷诺那儿榨取得来的少得可怜的几千个法郎啦。她机灵的头脑感到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也是最容易的一回事。雷诺一直在设计他自己死亡的情景,她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把一切接过手来,把一场闹剧变成严酷的现实。现在来谈谈使我正确地联想到玛塔·多布勒尔的第二点——那把巴首:杰克·雷诺定制了三个纪念品。一把送给了他的母亲,一把给了贝拉·杜维恩,那第三把不是很有可能送给玛塔·多布勒尔吗?“这样,总结起来,有四点对玛塔·多布勒尔是不利的,而又是值得注意的:(1)玛塔,多布勒尔可能已偷听到雷诺的计划。(2)把雷诺置于死地对玛塔·多尔勒尔有直接的利益。(3)玛塔·多布勒尔是臭名昭著的贝罗迪夫人的女儿。在我看来,贝罗迪夫人无论在道义上、在具体行动上都是谋杀她丈夫的凶手,虽说那致命的一击是假乔治·康诺之手。(4)除了杰克·雷诺,玛塔·多布勒尔是惟一可能占有这第三把匕首的人。”波洛停下来清了清喉咙。“当然,当我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姑娘贝拉·杜维恩的时候,我想她很有可能杀死雷诺。但是这个结论不能为我接受,因为正如我曾对你指出过的,黑斯廷斯,像我这样的一个专门人才总是希望碰到强劲的对手的。不过,对待罪行,总得按照它被发现时的情况加以处理,而不能随心所欲。看来贝拉·杜维恩不大可能手里握着一把留作纪念用的裁纸刀而在四处走动,但当然有可能她一直怀有要向杰克·雷诺进行报复的念头。当她亲自前来自首时,看来一切都完啦。可是我并不感到满意,monami①。我并不感到满意…“我再次逐点回顾着这一案件,得到的结论跟以前一样。如果凶手不是贝拉·杜维恩的话,另一个可能作案的人只能是玛塔·多布勒尔了。可是对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后来你给我看了杜尔西小姐给你的那封信,我看到了一个一劳永远地解决问题的机会啦。原来的一把匕首被杜尔西·杜维恩偷去而且丢进海里了,因为她以为这把h首是她妹妹的。可是如果碰巧那把匕首于是她妹妹的,而是杰克送给玛塔·多布勒尔的,那么贝拉·杜维恩的那把匕首一定还完整无缺:我一丁点也没向你吐露,黑斯廷斯(那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于是我把杜尔西小姐找了来,把我认为必须弄清的对她说了,要她在她妹妹的物件中搜一下。她根据我的指示,以罗宾逊小姐的名义来找我,还带了那把宝贵的匕首。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兴高采烈呀!“在此同时,我采取了步骤迫使玛塔小姐暴露她的真面目。按照我的主意,雷诺夫人赶走了她的儿子,并且宣布她打算在第二天另立遗嘱,剥夺他继承父亲财产(哪怕是一部分)的权利。这是孤注一掷,但又是必要的一着。雷诺夫人是充分准备冒这一风险的,不幸的是,她从没想到把她调换房间的事对我说一声。我猜想她想当然地以为我早巳知道了。一切果然如我所料,玛塔·多布勒尔为了要得到雷诺的万贯家产下了最后一个巨大的赌注——可是失败了!”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使我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进得屋去而不被我们看到。”我说,“这简直是奇迹。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在玛格雷别墅。我们是直接到热内维芙别墅去的,可是她竟比我们先到那儿!”“啊,可是我们离开玛格雷别墅的时候,她不在屋里啦。在我们同她母亲在门廊里谈话的当口,她从后门溜了。按照美国人的说法,她把赫尔克里·波洛‘作弄’了一番。”“可是那窗帘上的人影呢?我们从路上还看到呐。”“Eh bien①,我们抬头看时,多布勒尔夫人刚好有时间奔上楼去取代她女儿的位置。”“多布勒尔夫人?”“对。一个老,一个少。一个是黑头发,一个是黄头发,可是要在窗帘上弄上个剪影,母女俩的侧影可是出奇地相像呢。连我都没有怀疑过——我真是个实实足足的糊涂虫!我以为我的时间绰绰有余哩,以为她总要等晚些时候才设法进入别墅的。她是有头脑的,那个美貌的玛塔小姐。”“那么她的目的是谋杀雷诺夫人?”“对。这样全部财产就会传给她的儿子。可是制造的假象将是自杀,monami②。在玛塔·多布勒尔的身旁,我发现一块纱布、一小瓶三氯甲烷和一个注射用的针筒,里面含有足以致命的吗啡的剂量。你明白吗?先使用三氯甲烷,受害者失去知觉后,就用针头。到第二天早晨,三氯甲烷的气味①法语:好哇。——译注②法语:我的朋友。——译注已经消失,针筒就在雷诺夫人的手的附近,好像是从她手上掉下似的。那时,那卓越的阿于特先生将怎么说呢?‘可妇人!我不是对你们说了吗?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已经受不住过分喜悦引起的震动啦:我不是说过,如果她的头脑失常我可不认为是怪事哩。雷诺事件真是悲惨至极!”“然而,黑斯廷斯,事情并不像玛塔小姐计划的那样顺当。首先,雷诺夫人醒着,在等候她光临。接着是一番挣扎。可是雷诺夫人身体还十分虚弱。玛塔.多布勒尔只有最一个机会啦:制造自杀假象的打算只能作罢,但如果她能用强有力的手把雷诺夫人掐死,而当我们还在那一头的房间边敲捶着门的时候用她的精巧的软梯逃走,并且在我们到现场以前回到玛格雷别墅,那么也就很难证明与她有什么关系。可是她遇到了敌手,不是赫尔克里,波洛,而是那有着钢一般手腕的lapetiteacrobate①。”我回味着整个案情。“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玛塔,多布勒尔的,波洛?当她告诉我们她偷听到了花园中的争吵吗?”波洛微微一笑。“我的朋友,你记得第一天我们驱车到梅兰维的情况并还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美丽的女郎吗?你问我是否注一位妙龄女神,我回答说我只看到了一位带着焦急眼光的女郎。从一开始我对玛塔’多布勒尔就是这么个印象。带着焦急的眼光的女郎!她为什么这样焦急?不是为了杰克.①法语:小小的杂技演员。——译注雷诺,因为当时她还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杰克在梅兰维。”“顺便问一下,”我惊呼道,“杰克·雷诺怎样啦?”“好多啦。他还在玛格雷别墅,可是多布勒尔夫人失踪啦。警察正在寻找她呐。”“你认为她跟女儿是串通在一起的吗?”“这一点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了。夫人可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呢。我怀疑警察究竟能否找到她。”“杰克·雷诺都知道了吧?”“还没有。”“这对他来说将是个可怕的订击。”“那还用说?不过,你知道,黑斯廷斯,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情有所钟。到目前为止,我们把贝拉·杜维恩看作是个迷人的海妖,而玛塔·多布勒尔才是他真心相爱的姑娘。可是,我想如果我们把她俩的地位颠倒过来看才更接近事实呢。玛塔·多布勒尔是非常美丽的。她一心要把杰克迷住,而且也做到啦,可是你可记得,奇怪的是他不忍心跟那另一个姑娘断绝关系。你瞧,他宁可上断头台而不愿意牵连她。我有一点小小的想法,那就是当他知道事实真相后,他会感到毛骨悚然,产生反感,他的虚假的爱情也会随之消失。”“那吉罗怎么啦?”“他神经病发作哩,那家伙!他不得不回巴黎啦。”我俩相视而笑。波洛是个名不虚传的预言家。当最后医生宣布说杰克·雷诺的身体己恢复,可以让他知道事实真相时,由波洛对他讲明情况。打击确实是巨大的,可是杰克比我们估计的要振作得多。他母亲的精心护理和专注的感情帮助他度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现在母子俩简直形影不离了。还有一件事后来也披露了。波洛对雷诺夫人说了,他知道她的秘密,并向她建议不应该让杰克对他父亲过去的历史仍蒙在鼓里。“隐瞒实情无济于事,夫人。鼓起勇气,把一切都告诉他吧。”雷诺夫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应允了,因此她的儿子也知道了自己敬爱的父亲原来是个逃犯。杰克提出的一个迟迟疑疑的问题当即由波洛作了回答:“你放心,杰克先生。外界都是不知道的。据我看来,我有义务把这事告知警察方面。从这起案件一开始,我是替你的父亲而不是替他们办事的。天道最后惩治了他,但不必要让人知道他和乔治’康诺是同一个人。”当然,这起案件有几点仍然使警察当局疑惑不解,但是波洛作出的解释合情合理,因此大家也逐渐不再提问了。我们回伦敦后不久,我发现波洛的壁炉板上装饰着一个E大的猎犬的模型。我询问似地向波洛瞥了一眼,波洛点着头以示作答。“maisoui①!我赢了那五百法郎哩!那头猎犬可真不坏吧?我给它取名叫吉罗!”数天以后,杰克,雷诺来看望我们,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①法语:说实在的。——译注“波洛先生,我来向你告别。我差不多立刻要动身去南美。我父亲在那里有大量的产业,我打算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你一个人去吗,杰克先生?”“我母亲同我一起去。我仍将聘请斯托纳作我的秘书。他喜欢遥远偏僻的地方。”“没有别的人同你一起去?”杰克红着脸。“你是说……”“一个非常爱着你的姑娘,她甚至愿意为你牺牲自己的生命。”“我怎能说得出口呢?”那青年嗫嚅着,“经过了这么一番变故,我还能上她那儿去并且……唉,我还能编造出什么样的故事来诓骗人呢?”“Les femmes①,她们可有着了不起的天才!要编造故事嘛,她们会让你顺水推舟的。”“是呀,可是……我真是个该死的傻瓜。”“我们都是傻瓜,不是在这个时期,就是在那个时期。”波洛富有哲理意味地说。但是杰克的脸变得严肃了。“还有一点,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谁知道了这点还愿意嫁给我?”“你说,你是你父亲的儿子。黑斯廷斯在这儿会告诉你①法语:那些女人哪。—译注。我相信遗传…”“嗯,那么……”“等等,我知道一个女人,一个有勇气、有毅力的女人,她具有伟大的爱,能作出最大的牺牲……”那青年拾起头来,眼光变得柔和了。“我母亲!”“对。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同时你也是你母亲的儿子。到贝拉小姐那儿去,把一切都告诉她,什么都不要保留,看她怎么说!”杰克看上去犹豫不决。“去看她时可别再像个孩子似的,要像个男子汉,一个经受过过去的命运和今天的命运折磨,但是展望着新的、美好生活的男子汉。要求她跟你共享这种新的、美好的生活。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你们相互之间的爱情已经经过烈火的考验,证明是真挚的。你俩都愿意相互牺牲自己的生命。”阿瑟·黑斯廷斯上尉,本文的谦虚的记述者的下落又怎样呢?有人说他跟雷诺一家在南美经办牧场,但是作为故事的结尾,我想还是回到热内维芙别墅花园里的一个早晨吧。“我不能叫你贝拉,”我说,“因为这不是你的名字。杜尔西呢,又似乎显得生疏。因此,还得叫灰姑娘。灰姑娘跟王子结了婚,你记得吧。我不是王子,可是……”她打断了我。“我肯定,灰姑娘给他提出过警告。你明白,她无法答应变成个公主。说到底,她过去毕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这下子轮到王子来打断你啦,”我说,“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不。”“‘胡扯!’王子说着——并且吻了她!”我说着,并且吻了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