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酒葫芦刷新时间:八仙得道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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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笑着将他搀了起来,说道:“且莫多礼!你既知我不是常人,也不请教我姓甚名谁?世上哪有你这等野人!请人帮忙,却不知人家是什么来头!”杨仁听了,不觉举起一对小小拳头,在自己额上狠狠打了两下,说道:“师父,你看我这东西不糊涂得要死么!几次三番都要请教师父道号法名,却总没有说到,真个变成师父所说的野人了!”李玄笑道:“不必怨悔,如今很来得及。告诉了你罢,我姓李,俗名一个‘玄’字,太上老君李耳,便是我的祖师。因见你有此孝心,立意要救你出险。出险之后,并要度你出世,你可愿意?”  李玄说时,探着杨仁面色。只见他先是喜悦,之后渐渐变为忧容。李玄怒道:“我这样成全于你,你还不知足么?难道还不及跳在湖中做个人不知鬼不识的溺水鬼么?”杨仁忙含泪禀道:“不瞒师尊,弟子家事,师尊谅必尽知。弟子幼读经书,颇识礼义,知人生百行,以孝为先,方才实因家母被劫,势力不济,知道无可如何才出此自尽之途。但若家母得救,而弟子却随师尊出家,为弟子本身计,正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命!却把个老母丢在乡下,一则危险可虑;二则缺少甘旨之养,不为饿殍,也作冻鬼。此弟子更所以不敢自全而心有不足也。忤犯师尊,罪该万死。还乞师尊大开鸿慈之路。俾弟子有以两全,则万分之幸也。”  李玄大笑道:“人说‘人心不足’,果然!果然!我却问你,譬如你方才身死湖心,或真应了你的誓言,非锉骨扬灰不能救母,那么救出令堂之后,又有何人代你奉养呢?”杨仁见说,只呆呆的流泪,半晌说不上话来。李玄呸了一声,笑道:“不用女孩子腔了,快跟我来,见你母亲去!”杨仁才知道以前种种都是李玄试探他的说话,再拜而起,却问:“师父现在到哪儿去?小子才见上面这块横匾,晓得此地就是中山王府,就是劫我家母的中山王府!那王府总管牛静就住在王府后面,他便是强劫家母的人了!却怪,师父怎能把我带进里面来?既到此地,师父正好行事,又招弟子带去哪里?”  李玄喝道:“不必多问,你且把眼睛闭了,我自有妙用。”杨仁依言,闭住双目,不一时,李玄喝声“开!”杨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四面一看,却早换了一个地方。眼前捆着一个中年妇人,躺在地下,声声嘶唤,唤的是:“我那杨仁儿,怎知你娘在此受罪啊!”杨仁一听这话,不期五内如焚,也顾不得李玄吩咐,大哭大喊的抱住他娘,母子俩都疑是梦中相见。杨仁定了定神,见李玄已不在了,不觉慌张起来,道:“咦!师父哪里去了?”他娘问道:“我儿怎得进来?你几时又有什么师父了?”杨仁才把上项说话诉说了一遍。  他娘大喜道:“仙人不会弄人,他既允你搭救我们,自然不致失言。怪不得方才那班看守的人,一个个都像见鬼似的,跌出门去。原来都是仙师的法术哩!”因即举手向空:“叩求仙师恩典!”杨仁也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只叫:“师父快来!师父快来!”一言甫出,李玄已在面前。笑道:“你们急什么?答应救你们出去的,只是这个牛静十分可恶,我要顽他一顽。令堂女流,不便久屈于此,可请先走一步。你却在此,替我做个药引儿,我命你怎样,你就怎样。不得违我法旨,你可办得到吗?”  杨仁未答。他娘先叩头道:“仙师垂恩救我母子,真是再造深恩。我儿你快答应仙师,要你怎样,你就怎样去干。违了师命即是背我母命,算不得我的孝子!”杨仁苦着脸说道:“孩儿怎敢不遵师命,但不知师父救出我娘,却把她安置在什么地方去?”李玄挥手道:“不必多言,立刻叫你母子团圆不好么?”  说罢,向他娘身上一拂,绑着的绳索纷纷而断。又一拂,身上所受鞭伤,完完全全平复,疤痕毫无。李玄召来黄巾力士,“速来把这位娘子送去西湖深处一个道观内安置,不得有误!”黄巾力士躬身受命,驮起这娘子,一阵风去得踪影全无。李玄吩咐杨仁如此如此,“到危急时,我自在你旁边隐身保护,决不教你吃亏!”  杨仁见母亲脱险,胆气已壮,便一一允诺。李玄又举手一指,把杨仁化成他娘一般,捆绑在地。一会儿,那班看守的人也都进来,个个称奇道异,宛如做梦一般。有说:“方才不晓是什么妖风,吹得我们昏头胀脑。”有说:“这地方死人多了,多分是冤鬼作祟。明儿禀明总管,须要请个羽士来收拾收拾。”七嘴八舌,纷纷议论。杨仁听在耳中,兀自好笑。一回儿,人说:“奶奶来了,又是来劝这位美人么?”不一时,一个中年以上的妇人摇摇摆摆的进来,问道:“新来的美人在哪里?总管爷十分多情,心中爱她得了不得。刚才虽是责罚了她一下,事后懊悔得了不得咧!你们瞧呀,这不是他要我送来止疼医伤的丸药,着我来伺候她吃哩!”说时已经走到杨仁身边。  杨仁故意哼哼唧唧喊个不了。那奶奶见杨仁绑得和梭子一般,忙喝众人:“怎么这等不明道理,这时候还把夫人捆着,不怕绑坏身子,明儿总管爷降罪下来,有谁担当得下!”众人诺诺连声,慌忙七手八脚把杨仁的绳索解下。那奶奶装出十分媚态,敷衍杨仁,又把拿来的药丸亲自送给他吞了,才把总管爷如何相爱,如何有情,舌瓣莲花的说得有声有色。杨仁先自不语,后来便说:“要我依顺,也须好好相劝,怎么一言不合就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既然据你说总管现在悔悟,我也感他诚意,可以从顺于他,但要对他说明,我虽是民间寡妇,亦是大家出身,他要娶我,须祭告天地,并请王爷主婚,将来他要中道捐弃,我可找王爷替我出头。”那奶奶听了,满口应允说:“这事一定可以办到。王爷和总管爷虽有尊卑之分,却如兄弟之亲。总管爷说的话儿,王爷从来也不曾驳回半句。何况这等小事,王爷好意不给面子么?娘子放心,统交在我身上。”说罢欣然而去。回头又大声切嘱众人:“好生伺候夫人,她明儿便成了你我的主人了,谁敢轻慢了她,仔细总管爷得知,谁也没有第二个脑袋儿。”说罢,高一步,低一步的去了。  又过了餐饭时候,这奶奶再来复命说:“王爷那边已由总管爷自己恳情,一定过来观礼。今日正值黄道吉日,晚上就要成亲。”杨仁也没说话。于是奶奶亲自动手,率领一班妇女替杨仁插戴冠服,大家笑孜孜地,专等吉时一到,就把杨仁簇拥出去和主人成亲。杨仁胸有成竹,心无所患,爽爽快快的由着她们抱着,脚不落地的一窝风到了大厅之上。偷眼一瞧,只见凤烛双辉,灯红彩绿,满厅上人来人往,一个个喜气洋洋,都准备着花烛了,大家就要放开肚子吃那总管爷一杯喜酒。这时那位总管爷也由中山王爷和一群宾朋陪了出来,和杨仁并排儿立在那张红毯上,宛如串什么把戏一般。但听傧相高唱:“吉时已到。请新贵人新娘子交拜天地!”  就在这一声中,李玄隐在杨仁身边,伸手在他顶上一拍,喝一声:“时机已到,莫替你娘代顶一个恶名!还不快快动手!”杨仁经他这一拍,顿觉胆气大增,勇力十倍,伸开双手向左右一拦,就把两旁的宾客家人一古儿打了下去。一个个立足不住,直向后退。最可怜那位酒色掏虚的新郎和杨仁厮并立着,受这拦推之力亦最重,一着杨仁的手,觉得和泰山压顶一般,向后一仰,跌了一个狗吃屎,口吐鲜血,动弹不得。一群家人见新人动蛮,大家发声喊,一齐拥上。叉持棍挡的围住新人,只喊:“莫放走了妖妇!”杨仁大喝一声,现了原形,却是一个十余岁的童子,赤手空拳抵抗众人。无论什么兵器,着他的身体都没个不损缺的。杨仁的拳头碰着别人,却个个受不了,不是着伤,便是跌跤。杨仁一眼望见那中山王还立在上首大叫:“怪事!怪事!反了!反了!”李玄暗暗吩咐如此如此可退众贼。杨仁一跃而上,把中山王当胸一把捉小鸡似的拿来向地上一掼,掼得他发了一百二十个昏章。中山王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杨仁重把他提了起来,数说道:“你为一国之主,纵容家奴强抢民间守贞孀妇,还敢替他主婚,还不算大罪么?”中山王忙道:“这事原委孤并不曾知道,只晓得他纳一女子为妾,可不曾晓得他作此犯法之事。如今请壮士释手,容孤亲来鞫问,办他一名大罪好吗?”杨仁笑道:“既如此,却费你的心了。”  李玄现出身来,把袍袖一拂,满厅上一阵金光,四面不能相见,他俩即趁此驾起云头,高呼:“中山王听了,我乃上界真仙,专在凡间察访善恶,你既知过,恕你无罪。牛静那厮定不能饶!你可从重处治!将他的家产查明,被他祸害的人家分别予以恤赐,也是你一桩功德。如敢隐庇,莫怪无情。我在空中三天内等候回信。”说毕驾云而去。中山王慌忙率领大众俯伏恭送,都道:“原来是真仙下降责罚牛静,这厮断不能宽恕,宽恕了他,连孤也要受天罚了。”当时召来校尉把牛静送入狱中,汛明罪恶,斩首市曹,并出布告,有那受祸之人准其前来说明事由,将牛静作恶聚敛之财一律分给别人,了结这重公案。  这边李玄带了杨仁同至杨母所在的道观中。母子相见,杨母宛如死别重逢,泪如雨下。杨仁究是孩子心肠,想起方才处分牛静情事,不觉拍足打掌欢呼大笑。杨母怒道:“畜生恁般无礼,我们仰仗仙力,幸脱虎口。如今痛定思痛,伤心还来不及,我在这里垂泪,你偏如此欢笑,这是什么规矩!况且师尊在此,也不随我拜谢,尽顾自己胡闹,不该活活打死么?”杨仁受责,慌忙伏地谢罪,说:“孩儿怎敢胡闹,因思恩师处分那班小人,实在有趣,回想起来越觉好笑。”杨母怒道:“有甚好笑!还不随我叩谢仙师去来!”杨仁慌又爬起,跟在他娘身后,向李玄一齐跪将下去。李玄慌忙回身避开。杨母泣道:“我母子若非仙师相救,这时敢则都到了鬼门关了!还能在世为人么?光这一拜怎能报得万一。我们回去必定供起仙师神位,早夕叩拜,才表得母子一点诚心。”  李玄听了面红过耳,支支吾吾的说道:“夫人千万不要如此。出家之人,遇难必救,有善必施。今日之事总是令郎一点孝心所为,我贫道万万不敢居功。只有一言奉告,方才已对令郎说过,贫道因见他年纪轻轻具此孝心,根基本已不坏,再见他一身仙骨,全不着半点尘浊,此等人为官作吏大不相宜。最好跟我贫道作个徒弟,不出廿年,成就必有可观。那时夫人无论见得到见不到,总之都有好处。方才令郎口虽允诺,心中却以夫人为念。但仙家以忠孝为本,决无阻人断绝母子之理。就是夫人日常生活,贫道也有法子接济,总不令夫人半点吃苦。夫人,此乃贫道一点婆心,不知夫人可肯放心,暂时和令郎分手?”  夫人听了,沉吟多时,说出一番话来。未知如何说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24回 李仙人施术儆淫暴 杨孝子感德入玄门
  却说杨母对李玄说道:“仙师好意栽培小儿,我母子岂不知感。就是亡夫地下有知,一定也知感仰。只是有一件为难之处,却不敢不对仙师陈明。想那牛静乃是中山王府总管,平时最得王爷信用,所以敢如此妄为。此次虽仗法师大力救得我母子出险,但恐仙师走后,那厮必要设法报仇。虽然小儿未必能够救我,有了他在身边,似乎胆子也壮了些儿。”  夫人说到这句,李玄大笑道:“夫人且请放下一百二十八个心。那牛贼已经被我和令郎弄得七颠八倒,多分中山王不久就要处他死刑,还把他侵夺拐骗而得的百万家私分给许多受害人家。便说夫人不贪这些意外之财,也不想收回损失之费,但也决计不会再受他的播弄。这是贫道可以担保得定的。夫人不信,还请仔细问问令郎。他方才所以那般喜笑,就为了这些缘故哪?”杨母见说,本没什么不信之处,但想明白个中真相,因即叱问杨仁:“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又不说了。”杨仁忙道:“不是孩儿不说,因仙师和母亲说话,哪有孩儿插嘴的道理?如今正要告禀母亲来了。”  李玄见他们如此规矩,不觉暗暗点头,想道:他们母子在这危难之中,不废长幼之礼,委实大不容易。因也含笑说道:“公子快快把我们所干的事告禀令堂,我们说完了话,就要定下一个进退之计。贫道烟云山水,到处为家,也不能久居此地。”杨仁方才把上项情事说了一遍。说完了话,杨母微微一笑,又说:“仙家妙用,毕竟不同,此辈贪淫之徒,原该予以重惩,要是不然,世上既没王法,又无天道,真将不成世界了。请问仙师,孩儿得随师去,自是万千之幸,就是未亡人,虽只此子,也不肯稍事姑息,耽误他的学业,埋没他的性灵。但舐犊之私,贤者不免。小儿此去,不知何日再得回来?”  李玄道:“夫人慧心卓识,当知饮啄聚散皆有分定。譬如贫道本在极北修道,如何来到此地才得税驾,即遇令郎。纵令预先约定,也未必相逢太巧。那么,令郎公子便有千百条性命,只怕也早完了。推其数之所定,令郎该有此厄,又该贫道来救,所以千里之遥,山水之隔,相逢陌路,成此一段因缘。此岂偶然之故?自必有一种道理在内。这种道理,就是道家所称定数,儒家所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就是这么一个讲法。”  夫人听了,心下恍然,不期凄然说道:“照仙师语意,大概未亡人与小儿此别,未必有再见之期么?”李玄听说还未答话,杨仁忽然痛哭道:“既如此说,孩儿情愿侍奉母亲,终身追陪膝下。果有仙缘,亦待母亲百年之后再说。此时请仙师原谅,暂给弟子几十年假期。”杨氏听杨仁这般说法,又见他如此凄惶,兀自挥泪不禁。但却不则一声,静待李玄指示。  李玄叹息道:“夫人此言又未免不达了。人生本来做梦一般想。本人生死且不能自知,何况母子夫妻的会合分离,哪有一定之理。譬如眼前你我三人,今天无端相见,在那未见之前,夫人心中可曾想到某年月日有个李玄前来相会。我李玄算是修道有成,能知未来之事,但也决不无缘无故想到今年今月此日此时会得遇见夫人母子,会既无定,分也何常,散不可料,聚更难测。所以在夫人,母子孤苦相依,当此临别之顷,自有许多牵恋。所谓明知后事难知,而情不自禁,不期然而然的有此种种系恋,种种测度,亦人情之常,而常人所断不可免者至如贫道,定心于虚无之中,厕身于缥缈之境。连自身有无,正不及自知,何况旁观之人,自然更形清楚。奉劝贤夫人,令郎天姿不可枉有,人生光阴,尤不可虚度。既已见得大道可求,神仙非诞,便宜当机立断,割爱成全。贫道虽不敢妄泄天机,已许令郎二十年后学成归家,尚可与夫人相见。彼时令郎造就不凡,而夫人母子相聚之期反能天长地久,永不睽违,这不比眼前数十年相依相随,好得千万倍么?贫道出家人,不敢多事,更不肯强人所难。所以苦口相劝者,无非怜敬夫人母子节孝之风,因而发为宏愿。甚望借母子高风,示天道报施,以为世人规范,虽千百年后都得所劝勉,此亦夫人母子的功行。贫道不过尽我修道人应为之事,应尽之职罢了。贫道言尽于此,是否从违,即待一决。万一夫人决不相舍,此亦人情,原无不合,贫道立刻告辞。只怕将来再要寻觅贫道时,却不免望洋徒叹,懊悔嫌迟了。”  夫人听了,决然而起,裣衽下拜道:“仙师之言,金石之言也。仙师之心,天地之心也。未亡人妇流浅见,几致开罪,贻误小儿。今承开示,心下洞明,即今便着小儿随去。小儿在仙师身边,一定比在未亡人身边更好?未亡人也万分放心。一言既出,此心无违。休说二十年,即使五六十年,七八十年,小儿修持不力,学道无成,即是大不孝的逆子,纵令归来,誓不相见。”李玄听了,大为钦佩。杨母即令儿子叩拜老师。杨仁还在依恋,杨母正色责勉。杨仁不敢违背,向李玄拜了八拜。李玄亲送杨母回家,咒石成金,资他用度。画地作城,以防宵小侵犯。又取秃笔绘厉鬼数十,如遇危难,可悬之室中,口呼李法师传谕保护我家,此辈即能现形退贼也。杨母拜谢领命。  后来有地方无赖见杨母衣食无亏,疑有蓄积,纠众往劫。入门呼啸,杨母急取画挂上,依法试验,众人但见无数厉鬼持刀执矛前来拒敌,吓得众贼没命奔逃。谁知李玄画地为城能入不能出,经杨母惊起邻右,悉行捉获。因不欲多事,善言慰遣,从此再没小人敢相侵袭。直至十年后,李玄察见杨仁修道心虔,而夫人年迈,日夜思子,方由李玄格处施恩,命杨仁下山迎夫人去北方,每年准相见一次,以遂母子孝慈之心。这是后话。  那李玄带了杨仁从钱塘北上,渡江而至齐鲁之间,为杨仁觅得洞府一处,在泰山之麓,名无崖洞,传以呼吸出纳之法。命他先作养心运气的功夫。因他初次修行,也如当年文始先生护庇自己一般,除了施法保护之外,特从华山召来白玉夫人替他执役。又因夫人之名过于僭妄,就替他改名玉儿。每过三年必来泰山考验杨仁功夫,随时有所指授。这杨仁质地虽好,怎能比得李玄生有仙根,修持十年之久才能断绝烟火,并驾云、召神之术。据李玄说,比较平常修道之人,进境已算绝快了。  如今却不谈杨仁事,再说李玄自得杨仁之后,仍在南北各地以及海上各岛到处遨游。十年之间,做了许多济人利物除暴安良之事,看二十年期满,记得祖师约言,便先回华山紫霞洞打了一转。原来这次李玄下凡只是只身巡游,却把飞飞、颠颠俩都留在洞府修道。飞飞等因感李玄教导之恩,益发不敢自弃。几年之中进步大有可观,已能脱换皮骨,永远离了禽兽身形,成为不老长生的地仙。闲来时也体李玄之心,凡这山前山后有那妖魔鬼怪扰乱人间,便出力降除,居然立了许多功行。还有洞府一带也收拾得清幽雅致,种得许多仙花果,养了许多仙鸟仙禽,比李玄在日更觉整齐清幽,端的成为天上的仙乡,金仙的洞府。李玄到了洞中,见此情形,心中兀自欢喜。又查二人功行、学业,色色进步,不觉喜形于色。见二个伏拜座下,伸手命起。二人退立两旁。李玄道:“我从那年下山,遵祖师法旨,游玩人间。几年之间,虽没甚大好处,也收了一个有根器的弟子,立下几件济世利物的功德。自愧成就毕竟太少,难见祖师之面。今汝等不得吾命,自能做出许多好事,其智识、善行在我之上矣。我初入洞府,见汝等山前山后、洞内洞外收拾得十分雅洁,已知尔等大有作为。不是我心爱这些外物,恰喜有此一端,便可窥见尔等习练之勤,用功之专。小事尚然,大处更可想见。比及一经查考,果然不出所料,真是我第一喜悦之事。尔等能如此精进,休说原有根底,即今初次学道,亦必早成正觉也。”  飞飞、颠颠慌忙跪下说道:“皆赖恩师指教提挈,弟子们以禽兽之身得此功夫,正始愿所不及。又蒙师尊如此奖饬,越发令弟子等满心感惭。”李玄点头道:“尔等已成人道,不讳当年出身,便见克己功夫。起来!起来!我再授汝修养心性的要诀。此诀不比寻常,亦不是普通法术,乃是神仙修身养命最上工夫。一旦修炼成功,真可与天地同寿。再加多立功德,数百年后,亦可和天上诸仙并驱齐驾,虽灵霄宝殿、三岛蓬莱皆可容汝往还了。”  二人喜极泪下,叩谢者再。李玄又道:“我今番不能久居于此,明儿便须往昆仑山八景宫朝谒祖师,以遵当年法旨。你等十分要好,一切不烦叮嘱,只在此加紧用功可也。又我新收之徒,名杨仁,已派玉儿前去泰山伺候。但他功夫太浅,你俩可于三年之内前往省视两次,兼要试察他是否坚心修持,刻苦用功。回来报告于我,自有处分。更兼杨仁根器甚好,孝感动天,成功必速。我也急于提拔他。此番朝过祖师,尚拟亲往教导也。”二人唯唯遵命。  到了次日,李玄端坐洞府。到了午时光景,忽听空中仙乐嘹亮,便起立道:“此是祖师派来迎取我也。”整衣出洞。果见朵朵彩云,自天飞降。内有青衣童子,手持拂尘,控鹤以待。李玄忙着打一稽首道:“李玄有何能为,敢劳祖师如此优礼?”童子道:“祖师和许多师兄专候师兄前去!可请速驾!”李玄叩个头,上了鹤背,腾空而起。仙乐彩云渐远渐不可见。飞飞、颠颠不胜钦羡,相顾说道:“修仙人得能至此地步,才不枉了一场辛苦也。”  不表二人私谈,却言李玄到了八景宫外,降落云头,跨下鹤背,恭候祖师传宣。两童笑道:“师兄直恁多礼,祖师已派我等相迎,只要进去朝参便了,何必又要传宣。”李玄低声道:“愚兄不比师弟们,是难得到此的,怎敢冒失。”童子们方一笑而去。不一时便又出来说:“祖师请师兄进去。”李玄重新把衣冠来整,缓行偻步的循墙而入,见那老子端坐大殿之中,莲座之上。旁立数代神仙。见李玄到来,一个个躬身致礼!李玄朝上先拜了八大拜,方敢和诸仙相见。老子笑道:“难为你十年之内也很做了些实在功夫,如今可得做完你应做的事情,也有前生债,也有今世缘,债要偿,人缘也要速结。”说罢,仰天微笑,瞑目而坐。李玄不解其情,才想请教,老君忽然启睛道:“你父母待汝脱度,不趁这机会赶快去办,倒害他们多捱尘世的苦味,也是你的罪过啊?”李玄稽首称是。老君又道:“你就去吧!等你度出父母,再来见我!”李玄遵旨而退。  未知李玄如何点化父母,且看下回分解。
  -------------------------------------------  第025回 说偈语老君示因果 遭火劫李玄失法身
  却说李玄奉老君法旨回家点化父母同登仙界。李奇夫妻原本都有善根,李奇又是朝中一位忠直之臣,大凡忠臣孝子,存心最正,去仙最近,又得李玄奉献丹药,已把尘浊之气换去大半。此时神清志远,经李玄一言点醒,夫妻俩立时大悟,都把一切尘缘丢得干干净净,双双入山修道,再过五十年后得李玄度为地仙。这是李奇夫妻结局,书中不再另表。  李玄把父母之事办完,方才想到他第二件心事。回去请命祖师。老君不等他开口就笑道:“你父母已受汝点化,皈正修道,恰是可喜。你今可再将生来夙愿偿还明白,那时还有人请你去主持一个道场,那道场的主人虽不属我门下,但也是道门子弟。久后你俩还有共事之缘,你须加意看承才好。”李玄叩头道:“敢问祖师,弟子的夙愿向哪处去偿?”老君喝道:“我有一偈,你可记清。‘辟谷不解彀,车轻路亦熟。欲得旧形骸,正逢新面目。’”又道:“来从是非场,去向是非地。你要见的那人,人家还为你坚守在家,须等见过了你,方能出家修道咧。”  李玄听了,恍然明白,拜别老君,驾云先至碧霞洞。杨仁跪接进洞。李玄将他近来功课考查了一回,觉得进步很快,心中甚喜,便嘉奖了几句。因吩咐道:“我从祖师处新得魂游之术,过得七天,顽壳即可丢弃,你便用火烧毁吾体,不必迟疑。因魂恋躯壳,归来之时,仍要与顽体合一,将来升天之时又多一番手脚,不如趁早焚化为妙。但未满七天,切勿妄烧,恐吾魂体未能遂分,归来之时魂无可托,必成游魂也,”杨仁唯唯遵命。李玄僵卧床上默念咒语,魂已出窍,径向江南而去。  登金山之上望了一回江境,心胸大为豁朗。一路游行到了金山之麓,打听得何家姑娘许多修仙异事,喜道:“我的夙愿在此可了也。”于是上门求见。那何兰仙姑娘在家修行已有二十多年。这日夜间梦玄女前来指示说:“你要等候的人姓李名玄,乃是老君之徒。现已得道在你之先。他也立愿要眼见你出家访道,方肯成他本人正果。这人明日午时可到,你好好等着他罢,我去了。”说毕不见。兰仙一惊而悟,回忆梦境历历如真。次晨一早对父母说了,父母也道:“仙人示梦,决无舛错。我儿须得诚心等着这位仙人相顾。”兰仙称是。  到了午时,果然李玄到了。兰仙又惊又喜,换一件新道袍,手执拂尘翩然而出,和李玄相对稽首。兰仙先含笑说道:“昨梦玄女娘娘示兆说,仙长今午必到,衲子恭候多时了。”李玄笑答道:“不敢不敢。贫道与仙姑十世同谪,可算方外世交。前生之事,时刻疚心。今幸仙姑转世皈真,不昧真灵,将来金仙有望,正果可以立待。贫道不胜欣慕之至。”兰仙笑道:“仙长如此过奖,令衲何以克当。衲生来好道,得玄女娘娘指示,略识门径。但因誓愿甚坚,心欲目视仙长得道升天之日,方是本身修真皈命之时。今见仙长仪神灵奕,又闻玄女面谈仙长已拜在祖师门下,前程远大,未可限量,真使我欣喜过望了。”李玄听了,不禁肃然起立,再三感谢。于是两人对谈了几天修持的功夫和入门的秘诀,较从前玄女娘娘所授的又深进一层,兰仙喜谢。  不知不觉过了六天,李玄劝兰仙便该趁此机会即行出家,多游名山大川,访求名师益友,以坚筋骨,去俗缘,即为成道立功的基矗,兰仙稽首领教。到了这日暮刻,兰仙向父母叩拜养育之恩,并述出家之意。父母正欲拉住她时,李玄只把袍袖一举,兰仙即见有一大圆洞门,里面宫室花木,轩敞华美,皆人世所未见。兰仙心头一亮,踊身入门。她那父母只见面前凭空添出一道城墙,和李玄衣服的颜色一般无二,兰仙却被隔在墙门外面,耳中明明听得兰仙在墙外高叫“爹妈保重,女儿去也”两语,却瞧不见她人在何处。一回儿墙已撤去,仍是自己家中,李玄与兰仙都不知哪里去了。兰仙父母知李玄特来点度女儿,自是无可如何。好在这几年间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因也不把兰仙放在心上,由她自去修道。这却不表。  单说李玄把兰仙带出门外,亦不再和她相见。一阵云将她送到江南衡山之巅一处天然石洞。兰仙在他袖中躲了一会,忽听耳畔有人呼道:“何仙姑,何仙姑,这里是你修道之所,用功十年,自有高人前来提拔于你,好生用心,万勿始勤终怠,至干天谴,招横祸。注意,注意。吾去了。”  兰仙睁目一看,原来已到了一座大山之上,妙在山中情形和李玄袖中景物十分相似,因叹仙家作用之妙,不禁羡慕交集。从此何仙姑便在这衡山石室中独身修行。她在这五年即已能屏除烟火,每天只在山中寻些果实来吃,有时居然能够十天半月不吃一些东西,也不觉怎样饥渴。更过了些时,又得玄女亲身下凡,将她收在门下,录为弟子,传授了一部玉虚秘笈,何仙姑的进步便格外迅速起来。这是后话,将来另作交代。  这时却赶紧要把李玄之事重新提起。他自度出何仙姑回至泰山,一去一来刚刚六天,李玄在途中只觉心弦震动,似乎有甚心事一般。原来神仙最怕动心,心一动,必有甚事情发生。也有因一念之微竟酿巨祸、遭天谴的。李玄这时虽也能够前知,但非经过推算未必就能明了。此时便在空中站住,收敛心神,默默运算。可煞煞作怪,平时事无大小,一算而知的,这时觉有些模模糊糊的,不甚弄得明白,似乎他本身有甚祸事一般,又似没甚妨碍的光景,正是俗语说的:“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李玄因事属切身,心思先已纷扰,自然神魂不能归一。此也一定之理,除了几位天仙领袖,谁也不能跳出这个圈儿。佛家以“无人我相”为最上功夫,亦正为此。那李玄既然一时推算不清,却蓦地记起祖师临别的说话并那四句偈语来,虽仍是猜详不出,但祖师说得非常平和,谅没大事。于是把心神镇定,急急驾云而回。哪知一进洞府,就觉情形有异,不但杨仁不见,连自己的顽躯也不晓何处去了。坐了下来,重复推算了一回,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杨仁当李玄去后,真个战战兢兢小小心心地守视李玄躯体,不敢走动一步,看看过了六天,再过半天便是李玄嘱咐焚化之日了。正在加倍当心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乡人冲入洞府,杨仁却认得是自己邻人周小官儿。从小和杨仁一同读书玩耍的,这时却有好久不见了。杨仁一见小官,大为惊异,但是仍旧守住李玄躯壳,不稍动弹,也不起立,只急急动问他因何而来此,可有什么要事。小官喘息略定,才说出杨仁的母亲病在垂危,专盼杨仁回去一见。小官却是托他前来。  读者大概还能记得那杨仁自到泰山,曾奉李玄之命,念他们子孝母慈,准将他母亲迁移泰安地方距碧霞洞只一百多里。那周小官经商南北,每次北来总到杨母处请安,从前也曾到过碧霞洞。此时凑巧他又到了杨家,见杨母病重思子,所以不辞跋涉,亲自上山叫杨仁回家。杨仁听了这话,又惊又痛,又是着急。若待回去,恐负了师尊的委嘱,误了他修道大事;要不回去,恐迟至明天未必送得着老母。事在两难,不知要怎样好,对着小官只是痴痴的发怔,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官催他道:“杨兄,怎样呀?令堂老伯母拼着一口气,专等吾兄回去一诀,怎么守住一个尸体做起呆子来了?万一迟了些时,老伯母已经归天,等不及和你诀别,岂非终天大恨,追悔莫及么?”杨仁这才含泪说道:“不瞒周兄说,这躺着的是小弟的师尊,他也没有死,乃是如此这般一回事情。如今只差一天我的责任方可完了,怎能走得脱身咧?”  周小官听了,大笑道:“怪不得伯母说你这人天天学道,学得有些痴气,一个已死的人,你还守住他怎的?从古以来也不曾听说有个死去六天还能回魂的,就算你师父是有道行的,他既限你七天,你已替他坚守到六天半了,再过半天就要算是七天了。难道有这么巧事,六天不回,就会在这片刻时间刚好回来,那不成有心开你玩笑么?依我之见,师尊之事,你已替他做到九成九了,差这一些,不见得就会受责。而令堂之事却刚刚在这一刻儿是母子相见的最后时期。权衡轻重,就可分出个缓急先后来了。”  杨仁踌躇道:“照你说,却把师父的法体如何安排呢?”周小官笑道:“那还不易处吗?师父是怎样吩咐你的,你就怎样替他办了,不就妥了么?”杨仁道:“万一师父早不来迟不归,偏偏凑巧就在这时回来,我做了他的门人,受过他天高地厚之恩,丝毫不曾报答,反把他的身体毁灭,使他魂魄无依,那时我粉身碎骨也挽回不及了,这又怎么样呢?”杨仁说完了话,伏在李玄身上大哭起来。手之所触,觉李玄法身冷得如冰块一般,浑身无一点热气,不觉吃了一吓,对周小官说知此事。小官又大声道:“那你可以醒醒了罢。人死六天,身子要腐坏了,你还望他回转来么?若说你师父是真正神仙,神仙焉有死得那么容易的,而且神仙最考究的是尸体升天,那躯壳是本来不要了的,你就将他烧去又有什么大害。万一尊师还丢不得这个顽壳,那也算不得什么神仙了。好兄弟,事不宜迟,老伯母马上要咽气了,想她拼出垂尽精神捱死等你,你怎么尽顾你的师父,却不念生你的母亲呢?”  杨仁听了,伤心大恸,更不暇深思细想,立刻起身,向师父躯体跪了下去,叩了无数的头,哀哀痛哭了一常,周小官帮着他把李玄身体搬了下来,扛出洞府,以草作褥,取火焚化。一霎时烈焰腾空,有一种芬芳之气四处都闻得着,山林百鸟嗅着香味相率飞聚,咿呀啁啾,声声应和,宛如替李玄歌了一章《薤露》之诗。一回儿把李玄身体烧完了,杨仁又跪地哀哭,力尽声嘶,兀自不肯起身。  周小官忙忙把他拉起,扶入洞中,略略洗了个脸,也不暇收拾东西,匆匆忙忙跟着小官一同下山。此时杨仁虽未能腾云驾雾,而自修道以来精骨强健,身体结实,走起路来宛如飞驰一般。杨仁自己并不觉快,周小官已赶得汗流气促,几次三番唤他相等。无奈腿快的人往往不耐等人,况且此时杨仁心急如火,哪里能够延捱片刻,等了他几次方才商量出一个主意,着小官缓缓的走,自己却要先行赶去。  这时已近黄昏,他在市集买了一个火把,预定半夜以前定要赶到家中。小官只得由他。杨仁离开小官,索性加足腿力,拼命前进。乡村地方天黑便睡觉,竟没有人瞧见这样一位飞腿将军。杨仁一气儿赶了七 八十里,果然二鼓过后家门在望。杨仁心中不觉又急又慰,慰的是幸已到家,可见母亲的面;急的是母亲生死未卜,生怕见了面不能说话,仍和不见一般,岂不可痛。心里这般想,两脚跑得越快。一回儿进了家门,他的母亲刚正等候不及,痰已涌上,即待闭气的当儿。杨仁上前捧住,顿脚捶胸的大喊大哭。  一阵胡闹,方把他娘魂灵又喊了回来。睁开双目朝他瞧了一眼,一张枯柴也似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十分安慰和愉快的情形。苦的是仍不能说一句话,但见她努力把头一抬,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双足一挺,归天去了。  杨仁这阵悲苦,真比山中焚化师尊还要厉害,而且自己年轻出家,对于一切俗套礼节丝毫不懂,只好伏在尸身呼天抢地价哭个不休。直到半夜过后,天色快黎明了,那周小官方才赶到,这才帮他召集人夫,办起丧事来。  可惜这等礼制不但杨仁不懂,连作书的自命是个俗不可耐的俗家,也还不甚明白;再则今古时代不同,今日社会上所用的丧礼,未必即古时所采的规矩,与其假充内行惹人笑谈,还不如藏拙一点为妙。不但恁地,就在书中情节上,读者诸公已急于要晓得李玄失去法体以后如何还魂,哪里还有心思念叨这等小小丧礼呢?趁早表过不提。  欲知李玄如何还魂,却待下回分解。
  -------------------------------------------  第026回 借体附魂化成铁拐 背师丧母哭倒仙徒
  却说李玄回到泰山,只见洞门大开,人影毫无,连自己的顽躯也不晓何处去了。屈指一算,已知端的。原来李玄此时已知躯壳必被杨仁先期焚化,心中绝不猜疑,并知半途之上心动神驰的缘故,因而回忆老君偈语,心下恍然,神情镇定,推算情事也十分准确,但还未能解到新面目那句偈语,莫非本人还有还体之望吗?呆了一回儿,兀自不甚了解。他初时恨恼那杨仁虽急乎省母,也不该违背师训,把一个师父的魂魄弄得游荡飘零,无所倚恃。后来又算得杨仁之母已死,杨仁虽然急急赶回,仍不能说句话,叨个遗训。仙人存心毕竟比常人不同。李玄涉念至此,不但忘了自己的痛苦危险,忽然替杨仁抱起无穷的冤苦来。又一转念道:“这还是我害了他咧。要是我不干这神游的玩儿,他可以不用守我躯体,又省了许多手脚和工夫,他母子未必没说话的机会。如今却弄得他们见如不见,都因我小小玩意而起,岂不罪过。”因忆所学道经当中,原有起死回生之法:“我若能够立时进去,只要她尸身不腐,还可使她重生十年八载,也便尽了我的愆尤,岂非大妙。所恨者自己功行未至尸解之期,又不能肉体登仙,没个顽壳做个附托魂灵之用,日久年深,魂魄渐要消散,那时性命不保,安能修道?”想到这里,不觉踌躇起来。过了片刻,毅然说道:“这是我的福命,生死存亡都有天定,何必这般远虑,不成修仙人行径罢了。倒是搭救杨母刻不容缓,倘使可救不救,不又加我一重罪吗?”想定主意,蹶然起立,出至洞外,驾起云头正要向南进行。  忽见东北角上一道祥云疾如流矢,突然接住李玄云头。李玄睁目一瞧,不觉大喜道:“文始师兄哪里来?可知小弟之事吗?”文始真人笑道:“不为你这前生孽债,我哪有工夫瞧你。”李玄大惊道:“请问师兄,小弟生前只有金山一事耿耿于心,现奉师尊法旨已将何家姑娘度到衡山,如何还有孽债呢?”文始真人叹息了一声,道:“世上只有修道之人成功最大,人品亦最高,且与天地同寿,日月并存,有无穷的享受,但亦惟其如此,而责任之重、处事之难,亦比无论哪一种人来得厉害。你才说度出何家女子,自谓孽账已完,殊不知这不过完了你良心上一种责任,还有无意中种的一段孽债,怎么倒不记得了?”  李玄听了还是惘然。文始又叹息道:“不怪你想不起来,因为你原出于无心,怎么能够记得?你对于你的前生有两件事情都是因好成恶,连你本人也不及觉察,或者虽经觉悟而尚认为毫无关系的。一是你从小立誓不近女子,百余年来不曾碰着妇女们一毫一发,偏于百年之后无端和一已死女子有此亲近之缘。二则你救那女子没有成功,反将她腿骨折断,幸而她根基甚厚,又得龙王赐她丹丸,此生方不成残废。要是换个常人,前生得的什么病而死,下次转生仍不脱那种毛病,虽说她是死后断腿,也和断腿而死一样结果。万一如此,岂非你的罪过?师弟,你莫说仙家作事处处慈悲,小小无心之过,未必定遭天谴,怎知越是仙家,越发欠不得一些债务。如你今日之事,即专以还债发生。祖师早已替你算定后有此场厄运。名是厄运,其实即是还债,此债不还,证道无期。所以此番厄运倒不是你的不幸,简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咧。”  李玄听了,不觉如醉如痴,竦然惊惧。文始笑而慰之。李玄因问:“事已如此,师兄必有救我之法。”文始大笑道:“怎能没有法子。若是像你这等慈悲之过竟致无法还生,天公哪有这等苛刑。不过老弟本是一个英俊美貌的少年,今后却不免要变成一副狼狈龌龊的神情,而且还有一条腿子不能健全,这便是你还债的一种法子啊?你瞧我这手中持的是什么?那不是送给老弟的一根拐杖么。这便是替你预备跛脚之后用以助力的。老弟,你别把这赠品当作不值什么,考究起来却很有点来历呢?”李玄此时听得有些出神,接过那根杖,半句也不开口。只听文始真人又笑道:“此杖乃是开辟之先,王母园中第一次蟠桃大会,有采桃女子手足不慎,误把树枝攀断了一节,王母把此断枝赠与祖师。虽是一根枯枝,却能识晴雨、知寒暑,又能当兵器使用,寻常妖魔鬼怪禁不起这一拐儿的。我初入师门不知其用,请教祖师,祖师说明来历,就将来赐与愚兄。如今恰好作得老弟随身法宝,所谓物各有缘,此物赠与老弟,又算最得其用了。”李玄这才明白过来,慌忙稽首道谢。  文始笑着将李玄拉起,又说:“老弟不用客气,快跟我来寻你的化身儿去。”李玄依言,手提拐杖跟他按落云头,立在一块荒草地上。文始指着那边树下有黑黑的一件东西说道:“老弟,那便是你的替身了。”二仙携手而行,一同走上前去。李玄心急,先到了树下,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又黑又丑、一只脚儿长一只脚儿短的死叫化子。李玄不觉一吓,又俯下身按了按,却已冷得和冰块一般,分明死了很久了。李玄见自己的替身如此肮脏难看,心中也觉不快。文始随后赶到,见他发怔不言,不期哈哈大笑道:“身为神仙,也还要考究好相貌儿吗?”李玄沉吟道:“师兄,不是这么讲法。神仙以道法为宗,游天地之外,自然用不着怎样美貌、怎样清秀,可是像这死丐的形景忒煞难看,将来功行有成,少不得要追随师兄们会会诸天金仙、三界真神,人人都是濯濯丰神,只小弟弄得如此一副狼狈相,休说人家嫌我龌龊,就是小弟自己也不免自惭形秽呀!好师兄,可能想个法儿把这死丐丢开,容小弟另外找个稍许清俊些的死人作个替身,不知行得行不得?”文始大笑道:“师弟,不是我说你太不懂事,惶恐你也是修成得道之士,讲出来的话竟像不是个内行人说的。你可知道仙家最注重的是个‘缘’字,缘之所结,谁也分拆不开。就像今儿愚兄和你这番讲话,何尝不因有缘才会不知不觉弄在一处?要是不然,你便要请我也是无从请到咧。”  李玄不等他说完,不觉苦脸一笑道:“师兄高论,小弟何尝不懂,但不知此丐和小弟又有什么不解之缘呢?”文始点头道:“这个当然不是偶然之事。因你前世为人之时,此丐曾经替你保全一条性命,照理你该报过他的厚恩,才能出家修道。因为你根器不同常人,此生谪期已满,不久转升天曹,不便再蹈人世做那报恩酬德的勾当,所以于他死后着你附魂他的身体,使他魂虽消但体不死,也可算得报答过他救命之恩了。这倒真是一举两得之事。况且天数注定该应如此,你怎能嫌人家肮脏,另外找人去呢?还有一层,所贵乎仙人者,如能脱却凡体,随心变化,莫说丑的可以变俊,坏的可以变好,就要以男变女,以老变小,也无办不到之理。似你现在未到尸解之期,暂时不能不说藉此丐尸身以便往返人世,等得功行圆满,时机到来,便是再俊美百倍的容体,你还用得着他吗?”  李玄听了,心下彻底明了,不觉连连点了几个头,又问:“将来尸解之后,大概可以不用这个丑体了罢?”文始道:“那又不然,你既借他的尸体而为人,无论成道前后,总得以他这身容为主体,不过随时随地不能禁止你不变罢了。”李玄听完了话,朝文始稽首谢教,说一声“去也”,魂入尸体,尸身蹶然而起,手提文始所赠拐杖,恰好长短称体。李玄扶着拐杖,又向文始行礼下去。文始慌忙拉住,着李玄走几步儿瞧瞧。李玄依言,一步一拐的走了几步。文始见他这副恶行,禁不住要笑出来。李玄走到一道河边,向着河水照一照这个身体,心中兀自有些不快活的样子。文始又慰他说道:“自来真人不肯露相,祖师每次下凡也常常幻化一种丑恶之态,方能试察凡人敬礼之心真假虚实。如今你就算是一种幻形有何不妙?你要去救那杨母事不宜迟,就此快去吧?但杨母寿算不永,虽经你法力还生,也不过延寿一纪,还须吩咐杨仁多做好事,方能抵补得过,否则不但杨仁前程有碍,连你也不免少有天谴咧!”  李玄受教,别过文始,自己驾云而起,再一周视本身,觉黑如铁铸,浑身不见一点白肉,李玄自己也失笑起来道:“这死丐原来是黑种国里生长的。吾今既为黑人,索性取个别号,连附我的姓称为铁拐李罢。”又把文始赠他的桃杖一看,见颜色嫩黄,宛如新杖,因笑道:“身子这么黑漆漆的,光这根拐杖要它美观则甚?”于是张口一喷,那拐杖也变为乌黑,与他皮肉一般颜色。这才点头自笑道:“要这样子,才显得我这铁拐两字是名实相符咧。”于是快快的降落在泰安地方,迳投杨仁家中。谁知杨仁刚和周小官俩打做一堆,两不相舍。杨母尸体己停放棺木板上,家中冷冷清清,除了他俩之外,就只小官拉来帮助的乡下人儿。那铁拐先生不晓他们为甚相打,先在外面瞧了一会,才知二人不是争恼,原因杨仁送不着他娘的终,没曾听得一句遗训,一面还失信于恩师李玄,将他法身先期焚化,对于恩师是不忠,对于母亲是不孝,因此自觉不能成人,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等着棺材买到,诸事完了,便把入殓出殡一切大事托付周小官,自己就要拔剑自刎于柩前,以谢天上的恩师、泉下的亡母。周小官自然不能任他自尽,见他掣剑在手,慌忙不顾生死,如飞上前,用力攀住他的肩膊,使他剑不能下。杨仁放声大恸,口口声声自责不忠不孝,无颜生存。小官竭力拖住,兀自不能挽回。  铁拐先生见了倒不觉频频点头,自己慰悦道:“他这自尽固然愚不可及,但从此可以瞧透他的心胸志趣,越是自谓不忠不孝,越可见他忠孝过人之处,真不愧做我铁拐先生的门生,更不枉了我提拔救度他一番。”于是,一跛一倚的迈步而入,向二人一举手问道:“二位因甚如此争执?”小官把上项情事说了一遍,杨仁还想自尽,铁拐先生笑道:“杨君,这才是你大大的不是了。岂不闻死生有命,不可强求。人子事亲,生能尽孝,死能尽礼,如此已是大孝,哪里再有别的孝道呢?若说令师之事,其咎虽不可追,究竟事出两难,令师决不责你失信,这于忠字的道理,也很说得过去了。既忠且孝,为人已足。若必以自尽为补过,转恐过不能补,反令尊师怀疚于天曹,令堂痛心于泉下,厥罪太大。不知杨君何以自解?”小官见一个黑麻而跛的乞丐说出如此一番大道理的议论,不期又惊又喜,连连称是。杨仁却被他说得垂头不语,悄然叹息,更没心情查问来人的来历。  呆了片刻,忽然伏在柩旁放声大哭起来。那小官却不再劝说,忙向李玄招呼了一声,问他贵姓大名。李玄微微一笑,说出一番话来,才把个杨仁说得喜逐颜开,悲哀尽去。  未知李玄如何说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27回 施仙法杨母重生 应聘请李仙下海
  却道铁拐先生见小官动问姓氏,因亦不再隐讳,直趋杨母柩边,大呼:“杨仁孩子,怎不认我师尊吗?”杨仁正哭得发昏,一听此言,倒吓得眼泪鼻涕一齐滚下肚子,睁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李玄。连周小官也十分诧异,走上几步问道:“怎么说,老兄是我这杨敝友的师父吗?敝友自幼出家,从的一位先生姓李单名一个玄字,却不曾有第二位先生。请教老兄何以又说是杨敝友的师尊呢?”杨仁停悲含泪,也向李玄点点头说:“真个小弟生平就只一位李师父,委实不知和老兄有甚师弟之谊。此中必有原因,敢乞赐教。”铁拐先生见说,不觉又笑又叹,因喝道:“我便是你的师父李玄,你说不认识我,这也不怪。本来谁教你把我的躯体先期焚化了去,弄得游魂失依、歧路彷徨,要不是我有些道行,连这一副怪丑的身躯还借用不得咧?”杨仁一听此言,显然真是李玄声气,况且说的情形又十分确切,才信真是师尊到了,慌忙一骨碌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一般,没口子自称该死,乞师尊治罪。周小官也忙跟着跪下。  铁拐先生忙伸两手将二人扶了起来,说道:“方才已经说过,你这过失由于孝亲而起,未尝不可原谅,何况此中也还有些定数。就是你不先期焚化,我这顽壳也是保不住的,这个道理容我慢慢说给你听。至于你为了守我身体误了送死大事,这又是我害你了。”杨仁听了心中万分不安。铁拐先生又道:“你母寿数本来只这一点。从前你跟我出家之时,我不是也有一番开导之语,隐隐约约的你大概还记得起来。如今我怜你纯孝之心,又兼为我之事使你不得送终,我又非常抱歉。我今可以用些法力使你母起死还生,再活十二年,然后归天。但在这十二年中,你要多做好事、广立阴功,方不致折你自身的福命,我也不致有违天行事的处分。你看如何?”  杨仁听说母亲可以回生,早已喜欢得无可不可,急忙趴下地去,朝铁拐先生磕了无数响头,险些把额角都磕破了,口中只叫:“师尊如此开恩,弟子粉骨碎身也要广行善事,以报天高地厚之恩。”铁拐先生也不用什么药,也不念什么咒,走上前朝尸身吹了口气,喝一声:“起来罢。”说也奇怪,那尸身忽然坐了起来,口中叫一声“闷死我也”。杨仁喜欢得上前抱住,才咽下去的眼泪鼻涕又都笑了出来。杨母睁眼一瞧,见儿子和一个黑丐立在身边,不觉又惊又喜,泪流满面的说道:“我儿,你怎么这时候才来,记得我已到了阴间,忽然一阵清风将我吹了回来。难道是你救我的吗?”杨仁忙道:“母亲,我师父在此,是他老人家用的仙法救母亲回生的。”杨母听说,便要下柩叩拜。杨仁忙道:“母亲才还生,辛苦不得,容儿子代谢罢。”谁知杨母此时精神十倍,比没病时更来得健壮,也不用杨仁搀扶,自己跨下柩来,母子二人齐向铁拐先生拜倒。先生大笑道:“贤母子不要如此,我出家人救人济世都是份内之事,不当多受人家叩谢。”因命杨仁:“快扶令堂进去休养休养。我既干了这逆天之事,全仗你自己多做好事。十二年中你且不必回山,凭仗你的本领常去外面走走,等十二年后,我自再来引度你也。”说罢,化作清风升入半天。下面杨家母子和周小官自有一场拜送,不用细表。  铁拐先生回至八景宫,众仙人看他变化得恁副怪相,一个个忍俊不禁,大家和他取笑了一会,弄得铁拐先生越发不好意思。须臾,老君升座。铁拐先生稽首殿下。老君笑道:“似这副形景才好。凡人秽在心,汝独丑在貌,将来周游四大部洲、三界五狱,平常人就很难认得你这丑形怪状的大罗金仙,你就可借此考察人家向道的诚虔虚实,岂不大妙?”  铁拐先生听了大乐,稽首禀称:“弟子原也这么想,又承文始师兄赐弟子拐杖,弟子将他变为铁色,就取个别署叫铁拐李,不晓得可用不可用?”老君点头道:“很好很好。那铁拐头上还可挂一个葫芦儿。”回头命童子:“去后面摘个葫芦来。”童子遵命去了一会儿,取来一个大葫芦儿。老君接在手中赐与铁拐。铁拐先生敬谨捧住:“请教祖师,这葫芦妙处何在?”老君道:“这葫芦是从林上采下,原非什么罕物,但经我一番炼制,已把它的质地变个样子。平常的葫芦里边有的是子和实,这葫芦却装满了仙家的至宝,你要降妖除怪,这东西能生炎火、发大水。火烈时可比一座火焰山,水大时可抵全个的东洋大海。除了上界天仙,谁能挡得住它?你要用在救苦济人,把盖子揭去,要药有药、要钱有钱,有时错个宿头,还能藏得许多人作个临时的客店。”  老君说到这里,众仙不觉失笑起来。老君笑道:“你等打量这葫芦儿容不得一个人吗?这真是可谓坐井观天了。”因命李玄把葫芦放下,口子朝外,着他闭上两眼向口子大步走去,走过三步方许开眼。铁拐先生遵旨把两只眼睛闭得牢牢的,放开大步走了三步方才张眼一看,原来身子早在葫芦之内,外面许多道友和祖师一个也不见了。再走几步,里面越发开朗,仔细看去,却是一所圆形的大房子。房屋里面有柜子床铺,陈设器皿一应俱全。再进一层,又是一所更大的圆屋,凡是人生应用之物,穿的吃的、看的玩的,几乎没有一件不备。更妙的是铁拐先生才想到这广大的几层房子还该有几个工人洒扫收拾兼司厨灶烹洗之事,岂不更像一家住宅了么?一念甫起,眼前便有许多青衣打扮的人垂手侍立,另有两个绝美的婢子,一人捧茶,一人持巾,姗姗而前,含笑叫声:“主人用茶。”铁拐先生不期哈哈大笑起来,自思:我这位祖师恁地会耍。可惜我一修道之人,哪里用得着如此舒适,瓮牖绳床,荜门圭窦,足可安身适体。现在成个黑叫化子,用不着什么衣服,至于吃之一字,更属修道人可有可无,却不白白的辜我祖师一片深恩。  正想到这里,那所高堂大厦和许多珍贵器皿、男女佣人全都不知去向,那两层圆屋剥落残损,破旧不堪。至于室中器具,更是非常简单,非常粗鲁,和方才所见贫富情况刚刚处在相反地位。铁拐先生点头暗叹道:出家人倒要如此,此心才得安闲。祖师真是一位仙祖,毕竟知道我的志趣。又想道:方才几位师弟听了祖师法旨,似大家都在怀疑,该将他们邀了进来,大家玩赏一则可以增长大家的见识,二则会同群仙在此开个葫芦盛会,岂不妙哉?他一面想,一面仍向后面走去。更进一层,那房子比前二进犹大,最后是一道大圆墙壁隔住,大概是葫芦的终点和外面分疆划界的所在了,因他志甘淡泊,室中布置也是非常简陋质朴。铁拐看了一会,仍循原道退至中屋。不道那间大院子内已挤满了许多师兄弟,一见铁拐,群起道贺,众仙自言:“亲见你进了葫芦口就不见了,正在议论,祖师忽言:‘你铁拐师弟正在里面惦记你们,大家可以进去瞧瞧,看他有什么好东西款客?’因此,我们也陆续进来,正在找你这位主人翁时,不道你又从后面出来,怪不得祖师说我辈坐井观天,原来这小小葫芦真藏得几千人呢?”铁拐见过众仙,更喜这时的屋内又恢复了先时富丽精美的旧观。铁拐先生忙着招呼诸仙坐地,即有青衣童婢川流不息的送茶送点,十分殷勤。妙在不用铁拐先生吩咐,只消念头一转,立刻就做得妥妥当当的。世上佣人哪有这般聪明。诸仙十分欣慕,都向铁拐道贺他得此至宝。这时文始先生也在座中,笑说:“我等随祖师这么久了,倒不曾知道老人家会弄这等玩意儿。师弟才来不久,有些异数,可见祖师特别垂青。没有前缘,哪能如此?”  铁拐先生笑谢道:“虽是祖师厚恩,也亏师兄提拔教诲和诸兄汲引扶植之功。我李玄只有心香一瓣,谨祝诸兄福寿绵长而已。”众仙都笑道:“此真前缘有定,我辈何功之有?倒是初次登堂,观光你这葫芦仙府,竟不曾带得些贺礼来,心中怪抱歉的。”铁拐先生忙笑谢道:“断不敢当,将来觅得修真之地,如有所需,定向诸兄乞讨,现在却先寄在诸兄那里罢。”说罢大家一笑。  文始先生说要参观全部葫芦仙府,铁拐先生引着他们又至后面一走,后面却无门可通,仍绕从前面口小处一齐出来,回头瞧那葫芦,可不仍是数寸长寸许圆的一件阿物儿哩。于是众仙跟着铁拐先生,大伙欢喜赞叹,颂谢不绝。老君笑道:“这是玩意儿,算不得什么大道,尔等太惊奇了,可算小见之至。”众仙默然。老君命铁拐先生当时把葫芦系在杖头。文始真人忙道:“这个容弟子再来送师弟一根条子。”老君笑而颌首。文始真人卸了仙冠,拔下一根寸许长头发,伸手一拉长可及丈,一释手儿又缩成原形,替铁拐把葫芦系在杖端,发光闪烁,宛如金质而软如棉、细如丝、韧如牛筋,拔扯不断。铁拐先生忙又拜谢过了。老君吩咐道:“上次我曾吩咐你要下海走遭,到了紧要关头,连我和你各师兄许都要去走一趟来,这事虽不甚大,却有魔教教主想要乘机和吾教为难,因此不得不慎。若说此事起原,乃是元始天尊的徒弟文美真人始终都有关系。你今回去,可便在泰山你徒弟所居洞府等候,大约一二天内自有人前来请你,这人便是文美徒弟。内里情事,他能告诉你的。”铁拐先生一一应诺。  老君又道:“其实这件事情倒是你新近点度出世何兰仙的责任,因事主和她有些前缘,照例该她去主持才是。为她尚在虔修,不能以此等杂务分她的心,这事便弄到你身上来,算你代替兰仙立了这件功德就是了。”铁拐先生忙道:“何姑娘的事情弟子理应代劳,就有微劳也归于她,弟子决不敢妄贪他人之功。”老君含笑点点头说道:“出家人但求有益于人,今主事之人不久亦应成道,久后和你们总属同事同门,互相辅助,理所当然,本来也不必强分彼此也。”铁拐稽首领旨。  回至泰山玉崖洞内,当以法牒召飞飞、颠颠前来听候调遣。未及日暮,二人同到参谒先生。铁拐把别后各事告知他们,二人都欢喜赞颂。铁拐又说玉儿逃走下山之事,二人都忿然道:“请师尊指明地方,弟子等前去捉来治罪。”铁拐先生笑了笑,说道:“此物野心不驯,原不能点度成会,那是我热心太过出的毛病,既已走了,我料她暂时不敢为害民间,却等将来有了罪状,再去办她不迟。”二人应诺。  铁拐因言“明日必有人来请我下山,去海中办一大事,尔等可守候门外,迎接他进来。”二人依言,都在洞门外面远远了望。到了午时刚过,忽听空中豁然一声宛如大鸟飞过。二人吃了一惊。抬头一望,早见一个女冠自空下堕,立在面前。二人情知必是接师尊来的,因忙举手为礼,问道:“仙姑可是海中来的,请赐法号,容得通禀。”女冠喜道:“尊师真乃有道真仙,原来早知我要前来恭请的。贫尼法名慧通,乃尊师师兄文美真人之徒,与两位道友都算同门,而尊师和敝师文美真人一出老君祖师门下,一出元始天尊门下,也算同学,大家都是一家人咧。”飞飞忙含笑招呼,颠颠忙入内禀报。铁拐先生因初次得道,全赖诸同门提携之德,他又生性谦和,向来不肯过分自尊,特偕飞飞亲自接了出去。  慧通一见铁拐,知道便是本师所说的跛仙,慌忙趋前拜伏于地,口称:“师叔在上,弟子慧通拜见。”铁拐先生还了个半礼,笑吟吟请她入内,施礼坐定。慧通先把罗圆夫人修道成功,奉师命启建道场,特请师叔屈驾主持坛务。铁拐自然应诺,顺便请慧通将罗圆前事略说一番,慧通一一告知,铁拐先生这才明白了前后因果,并知祖师所言将来同门同事之人必是慧通所说的张果,立刻便预先存下一种亲热之心。慧通又说:“罗圆夫人已奉师命改名觉先,现在专候法驾前往。便要启请各山道友、各界大仙并海中龙王夫妇参与盛会,还恳师叔早日启程。”铁拐先生忙说:“出家人除了救人助人,还有甚的事情?既承宠召,自应陪同师姐即刻动身去也。”  慧通大喜,便和铁拐起身,带了飞、颠二人起至云端。淮海村却在泰山之南,一行四众都向南进发。行至中途,忽然一阵黑风从四人后面吹来。铁拐、慧通情知有异,回头一瞧,只见乌云里面有几个道人嘻然而来。慧通暗暗对铁拐说道:师叔,“这来者必是妖人,弟子闻敞师说,此番觉先成道,启建道场,必有仇人前来倾陷破坏,大家都要小心。今观这四人满面妖气,又和我等同一方向而行,必是往淮海村去的。我和师叔不妨慢慢进行,等得他们到来,探问一个究竟再定对付方法。师叔以为何如?”铁拐先生点头道:“正该如此。”于是把云步放缓,专等后面四人赶来相见。  未知四人是否妖邪,且看下回分解。
  -------------------------------------------  第028回 螺仙奉旨建道场 蚌精开腹宴群妖
  却说铁拐先生和慧通、颠、飞等一行四众,等得后面四道赶到,大家把云步停住,但见后面四道衣饰不一,长短不齐,都是面貌凶狠身躯伟大之徒,一望而知不是正路仙人。铁拐先向他们举手为礼,四人也含笑还礼,请问铁拐先生仙乡法号。  铁拐先生说了,又回问四人。那中间披红色道袍好像是个领袖模样的答道:“贫道等皆海外炼气士,自尧舜以来得道至今,因贪图清闲,未升天曹。贫道名‘凌虚子’。指右首绿袍者说是‘通玄子’,又指后面紫袍、青袍者,说是‘冥冥子’、‘空空子’。闻得淮海村文美真人门下有个田螺精修成法身,要在他田螺壳内启建道场,此乃海中盛会,千古难逢,特行约伴前去一观。”慧通听了,朝铁拐先生暗暗以目示意,铁拐先生佯为不知一般,替慧通等三人介绍了一遍,但不说慧通是文美门下,又说也是听得螺壳内道场的名气前去参与的。八人便并在一处,推开云路,急急遄行。哪消片刻工夫已到淮河岸上。  铁拐先生因未知四道法力,请他们先行。凌虚子因铁拐人物猥恶,本来存心轻视,便也傲然点点头,对三道说:“我们先走一步罢。”于是捏着避水诀,从汪洋巨波中开出一条大路。  四道也不招呼铁拐等人,大踏步头也不回的去了。慧通、飞飞愤然道:“这道人没礼。我们如此谦逊,他们竟敢目中无人,如此傲慢。况他们既是邪教,此去必没好事,与其日后遭他们毒手,不如趁他们不防,赶上去用师尊飞剑斩了他们,不更省事便当么?”  铁拐大笑道:“贤弟们学道多年,还是这样性急,却与他们的傲慢无礼同一不合了。我此去系奉祖师法旨前去主持道场,责任重大,对于外教邪魔自得设法防备,即至万不得已时,还有祖师和许多师兄辈前来救援,何必同人家作此先发制人的卑劣行为。纵能必胜,亦已无名;万一挫败,何面目再见祖师并方外友人。即使胜负互见,旗鼓相当,未免误时,也不免受祖师斥责。古人所谓小事不忍必有大害是也。贤弟辈须谨记今日之言,以后凡遇横逆之事,万勿轻举妄动,须审察彼我情势,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避三舍。毋宁忍一时之厚,作明哲保身之举,但求刻志孟晋,百十年后安知不能洗雪耻厚。若因一朝小忿,遽抱性命去拼,却又成匹夫之勇,非修道人之本了。”慧通听了,非常心折,连连称谢。颠、飞二人却还觉本师忒煞示厚,愤愤之气仍未能消。慧通笑着替铁拐安慰他们。  铁拐先生笑道:“他俩秉性刚强,见义勇为,正是天赐侠肠。我所以爱赏他们,即因此等地方最易近道也。但过刚者必折,不于此等处用功,枉负数年养气之功了。师姐且勿相劝,大概他们学养未到,劝也无用,再过几年,定能把火气退尽,那时就不用我说,也能晓得忍中乐趣咧。”飞飞、颠颠听了,心气却就平了下去,都笑道:“师尊是向来这般让人的,我辈却总有些替他不服气儿。今师尊明诲,只有回去格外多用些功,或者能把意气放平,倒也省了许多是非。”铁拐先生大悦道:“尔等能说这话,能这样的存心,可见眼前学问已不比从前。我方才所说倒变了浅测之谈了。”三人皆大笑。  铁拐先生不念什么咒,捏什么诀,只把手中铁杖一指,即有一条晶莹光滑的平坦大路现在眼前,从岸边直达淮海村觉先洞府的头门,铁拐当先,三人随后向这路上走去。最奇的是望不到头的一条远路,消餐饭工夫都已到达洞口,回头瞧那条路,已不知哪里去了。慧通十分歆服,颠、飞俩只喜欢得手舞足蹈起来。铁拐又向慧通说道:“师姐可知他四位道友傲慢得那么样了,只怕此时还在半途之中,须再过片时才得到此咧。”慧通点头道:“那个自然,分水诀行水道虽亦不是邪法,却如何比得师叔的大道咧。”铁拐笑道:“还有水遁之法比这更快,但颠、飞二人不能相从耳。”慧通称是,因自己熟门熟路,便作领导在先引路。把师徒三人带进至第二层时,张果父子并觉先本人都迎了出来,一见铁拐,全体行下礼去。铁拐也稽首相还。  随后慧通又着众人和飞飞、颠颠相见,大家相逊就座。觉先深谢铁拐先生跋涉之劳。先生笑道:“彼此总是有缘之人,况又同门同道,些小之事何足挂齿。”张果见铁拐仙骨神姿,虽然皮色丑黑,而一种清气正从此中益发透显得格外精神,自己好生欣羡,便坐在铁拐身边,请问修持养心的大道。铁拐早知此人即是祖师所言与本人将来同事之人,也是格外敬重。当把自己所知所闻,凡可以增益他的学识的,都为之尽量指导。张果因铁拐和本师文美真人是平辈,便以师叔相称,二人格外觉得亲热起来。谈了一会,主人觉先命人献上山海珍奇的果点并自酿的百花美酒,款待铁拐,逊之上座。铁拐客气了一阵,也不再辞。此外慧通、张果父子等也都按次就座,飞、颠俩列坐铁拐左右肩下。  席间飞飞谈起云路中所见四道必非端人,早晚定来搅扰,不可不防。觉先因言:“闻得老蛟投身南海,新近拜在截教门下,自己又收了许多门徒,闻得我和张果在此,决定前来搅散我的道常好在我这里也有许多高人救援,就是水晶宫中龙王夫妇和太子敖广、敖顺,都有万夫之勇,惊人之技,若知恶蛟作祟,必要起兵相助。如许众多神仙,难道还弄不过一班兽类妖精吗?”说罢不觉大笑。铁拐正色道:“道兄却也不宜十分托大,四海五湖,哪处没有能人。我辈修道未久,本领有限,安敢轻量天下之士?就是我们祖师身为道教之主,是上中下三界神仙领袖,却还不肯说句满话呢,何况你我毫末道行,安能藐视他人,口出狂言。属在同道,敢贡药石,伏望道兄采纳。”  慧通、张果听了,忙说:“师叔之言真是金石,非道高学广者,不但不肯说,也不能说。我辈倒叨了教训了。”觉先自知失言,好生惭愧,也忙起立谢教。铁拐先生见他们都如此服善,心中大悦,忙也举杯称贺道:“我教宗旨在利世不在自利,在真实不尚夸言。自古以来,从无大言欺世的神仙;自来的神仙,决没矜夸法术、轻视同道者。某学浅才短,功德毫无,适间所言,无非互相勉励,互相规劝之意,过承诸兄奖饬推崇,反惶愧不安了。”众人都道:“师叔太谦虚了,对于小辈似可不必。”铁拐又谦了几句,方对飞飞说:“你说的是那四人吗?我已看准他们都是兽妖,此来不知是何主见,有甚本领,现住哪里。尔等便时,可即出去打听一下,前来报我知道。果有相害之心,也好早作提防。”飞、颠俩躬身应诺。当下散了席。  觉先替铁拐师徒预备了一间精致云房,在最后一进内。慧通导引进去。铁拐见室中铺设非常优美,十分不安道:“一个出家人,山林岩壑,古寺荒庵,到处都是家宅,怎能住得这般舒适,太费主人的心了。”慧通笑道:“师叔直如此克己,师叔是得道之身,应和我辈不同。现在天上多少仙人,哪一位不住的极好洞府,偏师叔还这般刻苦。”铁拐忙道:“李某不过略知法术,若说真正大道,才能了解些皮毛而已,安能比拟上界金仙?望道友以后不要说这等话,增我愧恧。”慧通不敢再说,谈了一回,辞别出房。铁拐先生仍独坐运用玄功。飞飞等却奉旨出去调查那四个妖道去了。  铁拐先生坐到天光,他俩仍未回来。先生陡觉心血微微一潮,猛可地悟道:“了不得,飞飞等被妖人擒了去也。”他也不对人说,慢慢踱了几步,定下一个主意,伸手向室后一指,那宅子后面一层青灰色的大墙垣,正是那田螺壳最后一层,经他一指,突然现出一扇大门。铁拐先生手携拐杖,杖挂葫芦,缓步出了门。又听呀然一声,双门齐扃,痕迹毫无。于是顺着水势走向淮海村下流去处,见有一所绝大腰圆之屋,两扇大门是一对蚌壳,半开半掩的。原来是截教门下一个大蚌修成妖精,他那本领不在觉先之下,也能以顽壳为宫室。一进门就是大广场,广场之后有平列的屋宇数百间。此番众妖闻得田螺壳内做道场的盛会,因听过老蛟之言,说老君门下许多徒子徒孙自负都是人体修成,轻视彼教,更可恨的是觉先妖妇明明是个螺精,张果又是蝙蝠,居然依附他们,也敢讥笑彼教全是畜生。因此激成公愤,聚集无数妖精魔怪前来淮海,预备和这边群仙见个雌雄、分个上下。那蚌精原住海中,他便自告奋勇舍这躯壳供大众寄寓之地,并建议在他这蚌壳内摆下一座擂台,专等觉先这边众仙前去比试道法。  这天慧通请得铁拐师徒到了螺壳,同时凌虚子等四妖也应老蛟之请到了蚌腹。那老蛟却已先期到来,当天由蚌精作东道主人,开个欢迎大会,所用肴酌全是附近海中特产。凌虚子饮酒中间笑说主人家把自己家内的生物宴请吾辈,今日之宴亦可称为海宴。座众为之抚掌。通玄子也笑道:“蚌师今天以东道主人尽东道之谊,所用又全系东家的同族,真可算得大义灭亲,我辈委实心感不尽,但恐将来山中有事,我们要请蚌公去山上游玩,却没有这许多同族可供欣赏,那却是深可惭愧之事情呢。”  老蛟同来另有许多妖魔,中有吼空居士、独角大师、牛魔尊人、神狮大王等,乃是山中兽类虎豹牛鹰等物,与凌虚、通玄一象一熊同为兽中狠物,性子本来野蛮,如今学成一点法术,越发无恶不作起来。当下狮牛俩都笑而说道:“凌、通二公何其谦也,我山中出产最多,较之海族不相上下,难道就不如蚌公的体面吗?”通玄子笑道:“不是这么说法,山中同族虽多,岂不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以山中诸位领袖跑到海中领受蚌公的海宴,心中尚深切不安,何况自残同类,以饱外界的口腹。这等事情,我山中最下等的动物也知断断不行,何况你我呢?”众妖听了越发鼓掌称扬,只有主人蚌将军低头默默,天有愁容。  老蛟恐他存了意见,不利于自己,忙着用言语支吾开去。通玄子也颇自悔莽撞失言,急向蚌将军谢罪。蚌将军也只得暗怒于心,不言不语。  大家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有小妖报称:“有两个生人,一男一女,前来门外窥探,一见小的们就避了开去,一下子工夫却又来了。小的们恐是那边奸细,不敢不报。”一言未了,老蛟猛可地起身喝一声:“拿我的枪来。”凌虚、通玄正在没意思儿,急想避开这里,忙把老蛟按住,笑说:“小辈远来,未有寸功,这等小妖谅没多大本领,用不着道兄亲身出手,这场头功由我俩报效了罢。”老蛟依言。  二妖各持兵器赶出门来,席上众妖因心中惦念,也各持器械出去压阵。凌虚、通玄一出门口,果见男女俩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窥甚秘密一般,远远一望不是别人,正是云中所遇的飞飞、颠颠二人。  二妖笑道:“原来是你这两个狗头前来送死。怪道云中相见你俩那副鬼头贼脑的情形,可知你俩活得有些不耐烦了,赶紧要找条阴曹地府的去路吗?好得很,有胆气的快快上来,你不上来,我们也要拿你作贽见之礼。”说罢,一个持枪、一个挥刀直攻飞、颠二人。他俩见凌、通二妖步步进逼,心中也是大怒,忙使手中兵器上前敌住,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这边老蛟和蚌将军也都站在阵前,见凌、通俩战不下飞、颠二人,那通玄子就说:“容贫道来奉献他们一件宝贝。”说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瓶儿,瓶口向着敌人,念一声“摩雷呼鲁彻”。对阵飞、颠二人只觉得一个寒噤,两道魂灵一齐出窍,直飞入通玄瓶中,剩下两个躯壳即由小妖们扛抬入门,丢在一间小屋之内。于是大家齐向三妖贺功,三妖都笑说:“今天便宜了那个跛道,要是他来时,放到此时也进了摄魂瓶中了。”  老蛟听了,猛然省悟道:“那跛道倒有些来历的。他俗家姓李名玄,着实有些本领,老君很欢喜他,新收为徒。此人若来,大家真要当心一点。”独角牛魔二妖见说,怒道:“你怎么这样畏葸,未见大敌,先存怯志,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老蛟听了,面红耳赤,说道:“我不过这么说,也是指望你们当心一点,免被人家暗算之意,何尝是畏惧他们?要是这般胆怯,我还是躲在南海修真养心去好了,何必迢迢万里兴师动众的前来寻事呢?”  众妖正待解劝,忽见通玄子笑道:“大家莫闹,我这宝瓶装人魂魄,一进此中就昏昏如死,不过一个时辰魂消魄散,便和身体不能亲近,连鬼都做不成的。怎么今儿收得两妖,关闭多时,似乎还在里讲论什么,难道这厮们的魂魄比众不同,格外的坚固耐用吗?”众妖一听此言,不由称奇道异起来。通玄子把那瓶塞入耳中,吩咐大家莫响,自己静静心心地听了一会,不觉哈哈大笑道:“怪哉,怪哉。这两个妖精真有些儿本领。他俩死在临头,还在那里唱山歌儿耍子咧。”众妖一听,哄堂起来,问他们唱的什么山歌儿。通玄子笑了一会,才说出这山歌来。  未知飞飞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029回 摄魂瓶难藏仙体 葫芦洞惯弄妖精
  却说飞飞、颠颠俩被通玄子摄魂瓶装去魂魄。那通玄子本是秋天林上短命之虫寒蝉儿,就是俗称知了的。寻常知了生命最短,独独这个知了,不晓以何因缘活过了整整两个年头。大凡人物之性,总是不知满足的,知了儿照例不过几月的寿限,活过几月谁也不生奢望。独有这个知了,秉德特厚,居然打破短命的关头活了两年还不曾死,于是便认定知了儿未尝不可益寿延年,既能活过两岁,必能活到二十、二百以至于二千岁、二万岁而永寿不死,当然不是绝对难能之事,苦在知识太浅,身份太卑,既不能寻仙访道,又无从求教请益,想到今年活过,至多再过一年,难道还能更过三年五载吗?既是一两年后仍旧非死不可,然则与当年便死的知了也正没甚多大分别,想至伤心,天天蹲在一林梢头昼夜痛哭。知了本系最廉价之物,向来以风露为养命之源。这知了既感长生之难,又念到短命之苦,索性连三年五载的寿算也不想活下去了,每天如此啼苦,竟连风露都吸不进肚,哭过多日,看看要垂死了。也是该有这部长生运道,当它哀哭临命之日,恰逢一个仙人经过其下,听有哭诉之声,不觉恻然动念,便把它喊了下来。那知了已一息奄奄,不能开口。仙人大为不忍,立刻口吐法水,喷入知了腹中。知了得此仙水,顿觉浑身内外精神无比,睁目一瞧,见是一位老仙笑吟吟地将本身托在掌中问什么话咧。它的性灵自然比众不同,况经过如此长寿,论人世的知识也比寻常秋蝉长得十倍,情知老仙救自己性命,心中如何不感,便在他掌中跳来跳去的,把头俯下去在掌心里接连迎了几下。  在下不是物类,虽不知它这些作用是否和人们稽首一般的礼数,但照当时情形而喻,分明是它对于仙人表示感谢的意思。那仙人也便笑而点头说道:“难为你小小动物有些知识,又怜你立志向上,无由请益,竟传你一个吸取日精采收月华之法,弄几样变化之术,一一传授于你。你要真有志气有福命的,可好好用功,苦苦修持,包你由廿年百年而至千万年与天地山川同其寿命。怕只怕你一得人身,稍有寸进,就想多管闲事,瞎争体面,连你们廉价的本性都磨灭了去,那么你的本领适为你召祸之机、取厚之媒,即使活到三五百年,仍旧还归一死,死后或者还要入地狱受苦刑,也来可知。利害成败全在你本身修持如何,我也不能永远保护你也。”知了又把头点点,受了仙人大法。从此以后,知了真个要好,果如仙人所言,苦修勤炼,经历一百余年竟不知世上有短命的知了,而且能够变化禽兽,翱翔天外,飞驰山林。至百五十年后,仙人又来,说它再过一百五十年可以幻化人形,然后方能转成人身,重修大道。这知了此时已能人言,进步比前更速。果然三百年后转了一次人身。  到了觉先做道场时候,他却被老蛟引入截教,跟着许多妖精前来淮海村,以为打败螺精乃是修仙绝大功德,欣欣得意的。初次上阵就用他炼制的摄魂瓶儿收了飞、颠二人的魂魄。这瓶原是他为知了时在乡间采了个小葫芦儿,用他本身精液炼成,大小才同中指这么光景。据他说,可收到千万生魂,也可谓厉害极了。那葫芦质本极薄,所以又能听得里面说话。  当下通玄子听了一回,听得飞飞、颠颠俩在内说道:“不晓是个什么怪东西,竟把我俩都藏了起来,别的无妨,倒怕闷死人咧。”一会儿二人又商量道:“怕什么,师尊是未卜先知的,见我俩过时不回,必能知道我俩遭人毒手。他这一来,那批妖人还有命吗?”二人说到这里,便开心起来,胡乱唱几句山歌解闷,不道尽被通玄子听入耳中。  通玄子把此言告知众妖,众妖都哈哈大笑起来。正开心哩,通玄子面上忽如着了一记巴掌,拍的一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通玄子面孔也红了半边,而且痛得不可开交,慌忙立起身四面乱找。众妖也忙做一堆,正不知道这一下巴掌从何处飞来。谁知一阵纷乱,通玄子竟不见了他那宝贝瓶儿,赶紧查看飞飞、颠颠二人,也不晓什么时候走了去了。这一来,把个通玄子慌得目瞪口呆,老蛟气得须张眼赤。  冥冥子却笑道:“没有别人,一定是那个什么跋足贼儿隐身来此,将一记巴掌奉送通玄道兄,趁着我们胡乱,可不偷了瓶儿和那两个东西走了。”老蛟叹道:“这跛鬼原来有些小本领,我们倒不能轻视他咧。”他手下吼空居士道:“你们却须提防那厮变化多端,身形俱隐,不要还在这里我们再捱他一下耳光,可犯不上算。”众妖听了无不竦惧。老蛟愤然道:“他能隐形,难道我就不能变化?明儿看我也去他那什么田螺壳里闹个流水落花,以泄今日之恨。”众妖也都怂恿道:“大王有此法力而受侮于一跛足道人,未免太丢我教脸子,明儿之行万不可缓。”老蛟欣然称是。  只见通玄子沉吟道:“别的罢了,最可恨那厮竟偷了我的法宝去,却用什么方法可以取得回来?”冥冥子、凌虚子都笑道:“闻得此瓶非道兄亲念密咒不能打开,那么跛道得去也无所用。他要放在田螺壳内,将来总有方法可以取得回来,何必急在一时呢?”通玄子顿足道:“道兄们只知此瓶非贫道本人不能启,却不知是跛妖既能救去擒来的两妖,显将瓶中魂魄放出,魂归妖体方能脱逃,要是不然,如何两妖会同时不见了呢。跛道既能放出瓶中之魂,可见必有开瓶之法,即使他不能开瓶,也许有法将瓶子打碎,那就把我多年修炼的法宝完全弄坏了,岂不又痛又惜咧。”说罢放声大恸起来。众妖忙解劝了一回。  凌虚、空空愤然道:“跛贼初次会阵便用偷窃之术;可见不是正道。他既不仁,我也不义。道友放心,今晚我二人各持法宝前去螺壳将跛贼动静和二妖是否回魂看过明白,如能下手,当时可替道兄报仇泄恨,也教他们开不成什么盛会,做不成什么道场,那时方显得我教神通,不是那辈后生小子所能抵敌哩。”众妖听说,益发喜悦。老蛟急忙斟上两杯酒奉敬二妖,祝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二妖一饮而尽,欣然起身,别了众妖,出了蚌壳,径投田螺壳而去。  二妖亦能变化。凌虚变成个蚊子,通玄便化个蚂蚁,偷偷掩掩的进了觉先洞府。直至最后一层内,果见铁拐先生端坐中间一个大蒲墩上,却不见飞、颠二人。凌虚找到空空商量,悄悄商议道:“看这情形,二妖毕竟还未还魂。跛贼虽得了瓶子和两个尸身,却还不能救回他们呢。”空空笑道:“我们通玄道兄却可吐一口气,这跛贼只算是损人不利己罢了。”凌虚子又笑道:“现是什么时候,你还酸溜溜地掉文,这和方才瓶内两妖唱山歌有什么分别。”空空笑道:“怎能和他们比,那是被擒的俘虏,我们都是自由自在之身,怎么拉到一块去,也不嫌个忌讳?”凌虚子笑道:“罢罢,别再斗嘴,你瞧跛贼头上现出红光,毕竟是大有道德之人,若要和他对阵交锋,只怕我们众人谁也不是他的敌手,不如趁他不知不觉,将你的梅花毒针刺死了他,可不省了许多手脚。”通玄子点头道:“小弟也是这么想。你瞧,我这宝贝来也。”  一语未了,忽听耳旁有人说道:“原来你这妖物也还有甚宝贝,何不取出来,大家赏玩赏玩。”二妖听了,慌忙睁开大眼,四处乱找,哪有什么人影?  凌虚子慌道:“了不得,这厮真有本事,我怕弄他不过,回去罢。”一言甫毕,耳中又听得笑道:“太客气了。你俩要回蚌壳去,还得把你们的什么宝贝留下,同那摄魂瓶子作个伴,不好吗?”二妖益发大骇,再瞧瞧铁拐先生,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过。凌虚子道:“道兄,我们这次来错了,那厮必定隐在那边,用身外身法跟随你我来的,也不晓在你身上,也不知在我腹下,他要作恶起来,我们见不得他,他却见得我们,这是吃亏定了。”空空子道:“我这蚂蚁儿行动迟缓,况且着地而行,那厮未必依附得上,大概还是在你这蚊子身上罢。”凌虚子道:“不然,我这身子上下飞行,动弹不定,他也未必能够附身。”  二妖正在辩论,忽听又有人说道:“笨虫,你俩变得虽小,可知还有比你俩更小的东西,难道依附不得吗?”二妖越发慌张。凌虚子便向空问道:“你这厮究竟变个什么东西,现在什么地方呀?”却听他回答道:“不敢,我是化成两个蠓虫,一在道兄身上,一在通玄道友腹下哩。”二妖一听此言,吓得魂不附体,现出人形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回头瞧瞧铁拐先生,仍是兀坐原处,丝毫不曾移动。  二妖跑了半天,自疑已出螺壳,相向庆贺。一个说:“道兄,今儿还算侥幸,险些跑不出他妈的田螺壳儿。”一个说:“这里一片空场,不晓是什么所在,头先来时却不见有这么一处大地方。”一个说道:“管他呢,横竖总可找得一条路子,我们快回去吧。”正说着咧,忽听耳中又有人喊道:“你俩真不懂事,跑来跑去,一古脑儿也不曾走出我这葫芦门口,我倒给你俩闹得头疼了。”二妖听说,这才大慌起来,忙哀求道:“上仙,我俩给你捉弄得够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回去吧。”却听耳中又说道:“那个不难,只把你们各位的什么宝贝留在这里,我就放你们出去。”二妖再三哀告,倒弄得耳中之人大怒起来,厉声道:“我倒好意放你们出去,你们竟敢贪心不足,连你那小小玩意儿也看得如此郑重。如今就把你俩处死,看你们还有本事可惜法宝吗?”  二妖听了,只得跪在地下磕头礼拜的苦求一阵。求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睁目一瞧,只见面前涌出一碑,碑上写着一行大字道:“截教门下凌虚子、空空子之墓。”二妖吓得作声不得,再看碑的后面,果然是一座大坟墓,墓门开处,有两个夜叉各持兵器,向二妖招手。二妖骇极,不觉相抱而哭。  还算凌虚子聪明,首先向天哀告,愿意把所用法宝招魂幡、五色石子并精铁炼成的一柄斩仙剑一并留下,只求饶恕一条性命。通玄子也自愿把梅花针和莲叶帕奉献。二妖拜罢,愁眉苦脸的把所用宝贝一起献出,交与夜叉。夜叉又逼他们说明了用法,还要试验一过方才肯放他们。二妖也一一诉说清楚,真个逐件试验了一回,方听得半空中起个大霹雳,吓得二妖互相搂抱,啼哭哀呼:“大仙既允饶命,如何又用雷火相击?”  哪知霹雳虽大却不近身,一下子工夫,面前碑墓、夜叉俱消,却另有一块界石,上面刻着小字道:“由此东行,有陆路可通蚌壳,计程十万五千里;如向南走水路,只有三千里,但须经诛妖闸、滚妖坝、碎妖滩、堕妖桥。”二妖见了,又大慌起来,不觉仰天大哭道:“上仙已垂恩赦容小妖回去,若照此路程,旱道要经好几年,水路要经无数险,小妖们法力浅薄,如何出得这个关口?左右仍是一死,与其受饥捱饿、遭厄历险,死在途路之上,还不如死在大仙身边好得多了。”  说罢跪下叩头,叩得满头脸都淌出血来,才听耳中人又说道:“小妖们却也可怜,既你这般求告,我也不为已甚。快把眼睛睁开,瞧瞧是什么地方?”二妖大喜,开眼一看,奇怪,那里是什么广场,何尝有什么碑石,原来走到来的地方来了。二妖这一惊喜又和以前许多感念不同。  不知他俩究竟到了什么地方,请看下回分解。
  -------------------------------------------  第030回 偿夙债螺壳作道场 攻异己蚌腹摆擂台
  却说凌虚、空空二妖为了行刺铁拐先生,化身蚊蚁前去螺宫,料不到行刺未成,反被铁拐先生运用功力将二妖装入葫芦收了,把他们苦心苦志炼成的几件法宝如数捐纳下来,又吓唬了他们一阵,等得二妖叩头出血,方才收回葫芦,赶出二妖,一阵仙风把他们吹到蚌壳门内。二妖睁目一瞧,这才又惊又喜又是恐惧。原来铁拐先生性格最为仁慈,自己既没受他们暗算,还是乘机点醒,使他们痛悟前非,投入正教,也未尝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无奈二妖执迷不悟,除了一味哀求之外,竟没一言求度。铁拐先生才知二畜真没福命,于是仍把他们送还原处。  二妖欣幸之余,不觉争相向空拜谢再生之德,方才狼狈仓皇步入内堂。老蛟等十余妖人都已等得十分心焦,一见二人如此情形,不由都吃一大惊。冥冥子先说道:“瞧这光景,分明是吃了大亏了。”通玄子心中却只惦念他那宝瓶,忙问:“两兄回来了,可曾找到摄魂瓶儿,那擒住的两妖究竟可在不在,生死如何?”凌虚子忙以手示意,说道:“不用说了,今儿才算吃了一次从没吃过的大亏。你们瞧,不是我俩的法宝都给卸了去了。”通玄子把上项情事大略诉说了一遍,说得大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老蛟怒道:“万不料二位又去吃这么大一个亏,那跛贼居然如此猖獗,待我再去请教主老爷前来,必要剪除了他,方无后患。”众妖见说,无不大喜,称赞老蛟。  刚要动身,忽听外面仙乐嘹亮,鹤唳长空。老蛟大疑道:“又是什么仙人来帮助他们么?若果如此,我们真真非请教主前来不可了。”一言未了,门口小妖禀报:“有二位老爷和一位夫人前来禀见,已在门口等候了。”老蛟心中大喜,料到必是自己这边的道友来此助阵的。于是偕同众妖迎了出去,原来是截教门下第一代大弟子孙虎、牛勃、胡海山三仙和一个白氏女仙,因闻田螺壳内作道场,两教人物都汇集于此,恐自己教下有失,特地奉了教主之命前来照料的。老蛟大喜,和众妖大礼参拜过了。孙虎问起相持状况和那边道场日期,老蛟把凌虚等三妖失利情形禀报过了,又说:“道场原定今天,闻因有许多同道未到,已改期旬日,大概本月二十以内必要开设了。”牛勃闻得凌虚子等如此受祸,心中大怒,说道:“老君门下怎敢欺侮我教。我们既已到来,明儿就去前面大空地上搭上一座擂台,着他们一个一个前来送死。如没人打得擂台,就将他那螺壳打碎,把什么罗圆夫人撵上岸去,不准在淮海村五百里内停留片刻。道兄们以为如何?”  孙虎笑道:“铁拐虽有些道行,统共这几年工夫,能有多大本领?今知我们前来,必定要去另请高人入海相助。我们一面派人通知他们前来打擂,一面还该由我们亲去在那紧要去处守住隘口,如遇这厮出海时,一定是上山去请救兵。我们不妨先将他捉来,替凌虚等三位道友报仇。”众妖见说,一个个喜上眉梢,一致称赞。当下蚌壳内又大开欢迎筵席。一面派一个小妖前去螺壳下书。  觉先接书,和慧通、张果一同来见铁拐先生。接过来书,先生笑道:“海底打擂倒也是一件奇闻,可惜又有许多同道之士不免遭此一劫,却是可怜可痛。”二人已知其意,因亦点头不语。慧通问:“先生可要去请几位仙师援救咧?”先生笑道:“不用去请,我们的救兵现已在路了。”不一时,果然文始、缥渺、广成、云中等真人和文美真人一齐都已到来。铁拐和觉先并众仙一同出去,迎接入内。文始笑对铁拐说道:“祖师闻你很会调度,又且慈善为怀,很称赞你哩。”铁拐惶恐道:“又承祖师眷注,真令我感入骨髓、没世不忘,就是诸位道友师兄都为助我而来,尤其令人感动。但在宫中曾奉祖师面谕说,到了紧要关头,他老人家自己还会亲来指点呢,这话不知可要实现?”众仙皆说:“这是你的特别缘法,能得祖师逾格栽培,有谁赶得上呢?”  张果也来叩见文美真人。真人考察了他的道行,见他满面道气,一身仙骨,甚是喜悦,因点头叹道:“仙缘二宗,真是解释不来。像你出身太小,得我这样提拔,现在风波尽去,已可一心修道,至多不过数百年,必可成道,在物类得道中比较起来,已算上好的福份了。然而比到你铁拐师叔,幸福的深浅,仙缘的厚薄,又不可同语了。”众仙听说都为嗟叹。张果道:“弟子只求成功,不问快慢迟速,横竖缘浅福薄之人一般都会成仙,至多不过多用千百年苦功而已。既来人世出家修道,吃些苦楚都属分中之事。弟子虽愚,却还不肯妄自菲薄咧。”文美真人见他这般说,不觉欣然道:“你能如此立志、如此存心,修仙成佛都是容易之事,不足忧也。”文始群仙和铁拐先生都一致称扬嘉奖,倒把张果弄得非常不安起来。  一回儿慧通出来叩见文美,自陈来迟之故乃因同觉先等布置道场,乞师尊宽耍文美笑道:“你有正事,自该办好了再来见我,我怎能责备你呢?”慧通谢过,和张果俩并坐下首。  文美、文始两真人都笑对缥缈、火龙真人说道:“两位道兄法驾至此,怎不见两位高足前来伺候,况且此地是他们夫妻该管,这东道之谊不由他们负责吗?”两真人听了,笑道:“我们匆匆来此,又没下个通知给水晶宫去,他们自然不会晓得我俩已经到此。但他们夫妻倒是一对忠孝憨直之人,一二天内闻得我们来此,是必来参谒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一阵风雨之声,接着又是一阵波涛之声,声势非常汹涌。众仙不知何故,铁拐先生还以为蚌壳众妖前来胡闹。只见美微笑道:“我知道准是缥缈、火龙两兄的高足来也。”一语方完,果然有本洞侍婢引着龙王夫妇前来,先向缥缈、火龙二真人叩头。二真人忙着叫他们见过列位师叔伯师弟兄。在这当中,惟有慧通和龙王最稔。  此外张果虽和他们是千百年前老友,但在此时却自觉浅陋,转以尊长之礼拜见龙王、王妃。一阵酬酢,却也十分闹热。当下龙王见说南海新来大蚌,又看到此处将蚌壳改作宫殿,并邀四处八方的妖精设下擂台,来和这边上仙们为难,说:“寡人原早思驱逐他们,不准在此胡闹,怎奈听得此中也很有能人,截教教主通天道人还要亲来替他们一班徒弟张目,自分道法有限,不能和他抵抗。好在这里已有许多天仙在此,妖魔不难荡平,因此暂时装个马虎,看他们怎生和这边为难。”文始真人笑道:“我等既已来此,须做不得清脱人儿。明天大家全去瞧瞧,看他们怎生一个局面,还有什么能人高士在内。如此早早弄清楚了,也好请我们李师弟早完坛务,大家都可各回天曹,免得久羁海底,打扰龙王。”众仙都含笑称是。  龙王夫妇却万分惶愧,都说:“列位上仙厚临,真是海界恭幸之事,小王等欢迎不暇,怎生说出打扰的话来?”火龙真人笑道:“正是。此地是你夫妇的治下,这个东道之谊,你们倒真是应尽的。”龙王立起,含笑答称:“这个自然。本请各位师叔兄弟们前去宫中一游,想来道场不完是一定不得脱身,小王也不敢作此虚人情儿。至于一应供膳之类,已由宫中完全备就,派官员专送前来了。”众仙忙都称谢。缥缈真人大笑道:“列位道兄师弟不必如此客气,想龙王夫妇平时玉食万方,享用之丰为天上所罕有,我辈难得到此,就小小扰他一次,打甚要紧?”云中子、广成子听了,同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位老师眼浅嘴馋,想敲令徒们一点竹杠,却不犯把我们都拉在里面呀!”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说话当中,果有龙宫派来役设上盛筵,每仙一席。龙王夫妇恭而有礼的请他们一一就座,夫妇俩亲自执壶,在下首同坐一席相陪。众仙到此也不便客气,各自坐定。龙王夫妇分别斟酒,一时肴馐罗列,佳果杂陈,说不尽富贵气象,道不完百珍异味,男女主人殷勤劝爵,诸仙也皆无拘无束,开怀畅饮。这一席由上午吃起,直至下午后始散。龙王夫妇因有公务,告辞回去。  文始真人忽觉心中一动,便向铁拐笑道:“师弟,那妖人也真浅见,他们为防你去请救兵,已派人在宫中等你。我们如今便可顽他一顽。”铁拐笑问计将安出。文始笑道:“你是坛主,不便离开此地,容我和文美道兄化作你们师徒的模样被他们捉去,到来日大打擂台,我等却于中取事,为一鼓歼灭之计,岂不便利?”众仙听了,抚掌称妙。  铁拐先生一听师徒二字,忽然记起一件要事来,忙说:“正要请教师兄等,敝徒飞飞、颠颠如此这般被妖人捉去,装在摄魂瓶内。现在瓶虽取到,却无法开启,如何是好?”文始真人笑道:“这一定是什么通玄子的法宝,那东西是一个知了儿,巧逢我们大师兄云鼎真人怜他志诚,传授了他一点道法,不料他活得不耐烦儿,竟是不明邪正,来和这边挑战,大概这厮命运也差不多了。你且拿出瓶来容我一瞧,如何开法却再研究。”铁拐先生依言,从怀中取出摄魂瓶来。文始托在手中,众仙也都过来观看。文始念念有词,口吐金气,直奔瓶口,口门顿裂,两道魂灵归还原体。里面飞、颠二人不觉喊声”呵呀“,爬了起来,闻得上仙垂救,慌忙出来拜谢。  于是文美真人便化成铁拐形状,文始真人却化一为二,变做飞、颠俩。三身齐起云中,四面一望,果见各处都有妖人把守。文美、文始奋勇向前,和他们战了一回,气力不加,便被擒去。众妖欢喜不尽,簇拥三人一同回到蚌壳。二仙远望,见蚌壳上头隐隐似有紫色彩云周围笼罩,不觉失惊道:“原来他们教主通天老儿到了,我们这化身法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倒不要弄巧成拙才好。”一言未毕,已被拥入蚌宫。二仙此时原可脱身遁走,因要打听内中消息,姑且进去再说。于是由这些妖人推推搡搡的,到了第二层大院子内。果有一座擂台当中设着,台上聚集许多妖仙,却是雅俗不一,美丑各殊,中间端坐着一位白发白须鼻方耳长的老道士,二仙却认得是通天教主,也不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正筹思脱身之计,忽见通天教主微睁双目,照两边几个大弟子笑了一笑道:“你看老子门下一班徒子孙儿竟是这般不识起倒,晓得我在这里,还敢用化身法儿前来尝试。”众徒禀问:“这三个东西不是铁拐师徒吗?”通天冷笑一声,说道:“把这一时糊涂的小子牵上来,他们是会变化、能五遁的。可将我这符拿去贴在他们的脑袋上头,就逃走不去了。”大弟子孙虎、牛勃领下符下得台来。文美朝文始眨眨眼儿,文始会意,说声“走罢”,两足一顿,已借土遁出了蚌壳,迳回本营,倒把通天师徒气得要命。  到了次日,文始、文美、缥缈、火龙四真人和广成子、云中子、铁拐先生师徒、慧通、张果、觉先等一行十余位仙人前去蚌壳。这边通天教主仍如昨日一般高坐台上,未曾起身。文始真人高叫道:“通天师叔,我教和师叔一派虽非同道,都属方外之士,有道之身。我们这位觉先道友因前生孽重,今世教他作几天道场,超度冤魂,也是深合情理之事,却不知何处开罪师叔,竟劳法驾亲莅,如临大敌,这是什么缘故啊?”通天未答,旁边闪出牛勃、孙海二将,大喝道:“文始、文美不得胡言,尔等既知同是方外修道之士,便该互相尊敬、互相亲近才是,怎么尔等又尽在外面诋毁我教不是人类,难道文美所收门生就都是人类么?须知上天好生,人物一例,尊卑贵贱,视乎各人的修持,何得以出身相侮?我教素来宽大,不与尔等为难。不料罗圆小妖不自度量,有与蛟兄为难之意。蛟兄从前虽是他的儿子,现在事隔千年,人也换了好几代了,何必更修这等宿仇。因此我祖师大发慈悲,前来救援于他。你们要是识相的,赶紧回去本山,把螺婢交与我等发落,万事全休;要是不然,只怕尔等今天乘兴而来,不免要丧命而返了。”  文始、文美听了,都大笑道:“听你所言,好像因我辈不当你们人类看待,所以有了夙怨,刚巧碰着那条老蛟前去诉苦,你们师徒便趁此机会前来报仇,是不是呢?今且不论你们所闻是否真实,但就老蛟而论,此畜种种忤逆、种种背理,就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少不得要找他,好替百姓们除去一害,谁知他却自己寻上我们的事来了。可知他气数已到,数千年修炼之功就要消为乌有。道友们还要迢迢万里助他行逆,真可谓不知天道、不明大义。贫道们窃为道友等不取啊!”牛勃等听说,都大怒起来。  未知牛勃等如何动怒,却看下回分解。
  -------------------------------------------  第031回 蚌宫斗法 葫芦藏仙
  却说蚌壳中设下擂台,通天教主发令,见牛勃等和这边众仙斗口不过,因说:“谁有那么大的工夫和他们斗口,如今我们摆下这个擂台,就着他们上来比量比量,比量得过,我们便偃旗息鼓,回去本山;要是不然,就照我的前言,不准那些田螺、蝙蝠在此耀武扬威,须得一个个替我滚到天外去,再也不许回到中土来。”说毕,教主便下台去了。  这边凌虚、通玄、空空三子都已失却法宝,不能再逞威严,只冥冥子尚不服气,要替三位道友报仇,因首先登台,大呼道:“教门下哪一位上来和贫道见个高低?”一言未了,慧通女仙一跃而上,通过姓名,各抱宝剑在台上对打了一阵,未见胜负。  冥冥子手中暗放法宝,回身却走,趁慧通赶上去时猛喝一声:“妖妇,有祖师爷法宝来了!”慧通抬头一望,只见冥冥子手中一粒红光直向自己脑门打来。原来冥冥子乃是萤火虫修成,所发红光即其本身之火,凡人遇到,片刻可以全身焦烂。慧通早有提防,袖出宝扇一柄,向火势逆扇三下,这火虽不能回烧冥冥子,却也不得过这边来。慧通笑道:“你这小虫,真所谓萤火之光,也敢出来唬人?瞧你祖婆婆的火罢!”说毕,口吐一丸飞奔冥冥子,乃是狐身之丹,丹着冥冥子身,蓦地周身发火,烈焰满台,烧得冥冥子化了原身,却是一个绝大的蚊子,从火星飞舞中飞下台去,直烧得焦头烂额、翅残骨损,奄奄一息的退入本阵去了。  老蛟见冥冥子如此丢丑,心中大怒,立刻冒火而上,只轻轻吐了一口唾沫,便把满台装在汪洋大海之中,吓得慧通心慌意急,拖泥带水的逃回本阵。当有文美真人魂赴龙宫,着龙王夫妇赶紧收住海水,不准妖人借用。龙王禀道:“那老蛟虽是邪法,但其本性属水,尽其本领亦能翻江倒海,并非弟子借用也。”文美没法,回至蚌壳。却好铁拐先生随后到来,问知缘由。这时水势越大,渐向这边淹来,幸各仙俱有避水之法,水至身边便豁然分裂,并不着些微损害。铁拐笑了笑,说道:“这非得我的葫芦来盛一瓯子不可。”慌忙开了葫芦,念念有词,但见汹涌洪波一齐流向葫芦之中。老蛟大怒,尽发南海之水来淹群仙。谁知水势越大,流入葫芦也越快,葫芦之外一点儿不见水渍。但听文始大喝道:“兀那畜生真不知死活,你把一面海水收完,岂不害尽那方百姓生灵,也不怕罪犯天条,火焚雷殛吗?”老蛟猛然惊醒,又见如此大水完全害不得敌人,也只得捏个退水诀,把水势止定。铁拐先生举起葫芦,向台上笑道:“你便退了水,可知那边水浅数寸,仍不免波累生灵么?”老蛟听了无言可说,怏怏下台而去。  当有孙虎站在台前高唤:“谁和贫道比玩一回?”广成子笑对云中子说道:“这孙虎乃是一个虎妖,他有一串骷髅珠,迎风一晃,道行浅薄者不免魂胆消裂,道兄有定神珠可以破他。但此怪剑法武艺都好,交手时也要防备些儿。”云中子仗剑上台,各通姓名,双方奋勇大战起来。云中子虽是道行高深之人,当着孙虎双锤也觉有些力量似的,不觉笑道:“毕竟是个恶虎,倒有些子气力。”孙虎听了,越发大怒,使起双锤向云中子身上劈头劈脸盖将下来。云中子身灵手敏,哪会着他道儿,台下的人明明瞧见孙虎的锤已着云中子身上,但云中子却并不受伤,一忽儿绕在孙虎后面,一会儿又闪过他的背后,反弄得孙虎有力无使处,只急得满头满脸都是大汗,不觉气愤之极,蓦地取出一串骷髅,大大小小倒有七八十枚,全是他平日所吃之人,将来炼成此宝,迎着云中子骨碌碌一阵响,向云中子连摇几遥饶是云中子法力极大,也不觉打个寒战,幸他早已预防,手托定神宝珠照住骷髅串。孙虎睁目一看,只见宝珠放光,有一丈大小,光中映出许多厉鬼,一个个披头散发、血流满面,形状好不怕人。那都是这批骷髅的本身,对着孙虎咬牙切齿,齐向他身上扑来,孙虎大叫一声,吓倒在地。  广成子在台下高叫:“云中道兄,快快动手,此畜食人最多,恶贯已满,断断不可轻耍”一言未毕,云中子早已一剑对准孙虎小腹刺去,台上台下但闻一声虎吼,有似天崩地裂之状,孙虎已死于非命。台上躺着一只死虎,一只前爪中还拖着他那惊人法宝骷髅串。云中子挑在手中才待下台,猛地背后一声狂喊道:“贼道休走,和俺玩一回去。”云中子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牛头马面龙身虎尾的怪物,乃是通天教主的坐骑龙虎混,手持一面溜金镏,向云中子夹头夹脸的打来。云中子见他生得如此丑怪,又且来得太猛,便退后三步,笑道:“真是倒楣,青天白日现出这等恶怪来,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连一个畜生都修得三不像四不成,还有面孔在人前现世?”一句话说急了龙虎混,气得他大吼一声,满鼻孔喷出两道烟雾,其臭如粪,其腥如蛇。云中子一个恶心,恰好身在台边,就身不由己撞下台来,却得广成子救去。  文始真人皱眉道:“修道人什么都不怕,只怕秽恶。此物腥臭如此,谁能禁受得住?如用水淹火烧,一则恐腥臭愈甚,二则因其龙体,又恐他通得水性。却用什么法子来治他?”文美真人笑道:“道兄怎么怕起这样一个怪物儿来,岂不惹人笑谈?”文始真人道:“何尝说怕他,是说这等下下等的畜生,犯不着把神仙之体沾染他的腥臭啊!你不瞧见云中道友已吃了他一个大亏了?”文美真人想了想,道:“有了。我们所怕者在他的腥臭,腥臭之物未尝不怕绝香之气。铁拐师兄的葫芦内有祖师亲制的百合浓香,不妨着他去试一试瞧。”文始依言,即请铁拐先生上台。铁拐手持拐杖,一手持葫芦,一跛一拐的上得擂台。可笑那龙虎混不自知其丑得可怜,反笑铁拐生得难看。铁拐先生那有心思理会,只把葫芦盖子揭开,念念有词,顿时一派浓香漫溢四远。龙虎混万想不到有这么一件东西可以抵挡他的腥臭,顿时一阵昏迷,晕于台上。通天教主因是自己坐骑,急忙捏诀画符召来许多神将守住龙虎混。铁拐怒道:“截教乃是邪魔外道,尔等神将何故也听他命令?”神将摇身答道:“不瞒法师,我辈只知服从符咒,不问其人如何,今既法师之命,谅来不得有误,末将等告辞去也。”铁拐先生再三道谢。神将等便都去了。  铁拐先生深虑通天教主又出别的花样,也不等神将上天,慌忙一剑把龙虎混斩为两段,只见这怪身上喷出一种绿色的血,腥臭之味比方才鼻中冲出的更要厉害。铁拐先生却早防到,飞剑一下就先逃下台来,谁知剑受腥秽,虽已立功,只在台上飞绕,不得下来。可巧那阵中独角大狮持刀上台,猛不防被剑光一闪,斩去半只角儿。台下众仙不期大笑,说:“从此独角去了一半,只成半角大狮了。”独角大狮又愤又怒,见那剑还在飞舞,只不得高起,便使出宝刀,等那飞剑近身,“咯”的就是一刀,刀剑相遇,有声铮然,万道火星向台上四处散开。幸而铁拐先生又念了咒,把宝剑收了回去,见那剑受秽处宛如遇了锈一般,并且还有余臭,一阵阵惹人发呕,铁拐先生不觉大恨,说道:“倒要费我几日光阴再行修炼才得。”众仙笑道:“你不过吃了这点小亏,那怪的性命可已送在你手,还有他的主人失了这个坐骑,不知如何懊恼呢?”  一言未毕,果见通天教主和独角大狮齐立台口。教主大怒道:“贼妖道怎敢如此无礼,损坏我的坐骑。我本顾念同是修道之人,还想留个面子给你们,保存你们的性命,你们既如此猖獗,可莫怪我要下毒手给你们瞧了。”说时,更不待慢,看他伸开双手抱成个大栲栳儿,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  一霎时,半空中天昏地暗,一丝光明都没有了,这是通天教主最凶最毒的道法,名曰“诛仙网”,双手高举即作一张大网之形,口中念咒,其网便合,虽然无形无质,却是无论哪个神仙妖怪,一入其中,休想越雷池一步。中国史上相传,周文王有划地为牢之说,大概和这差不多儿,但划地作牢只能圈禁人犯,不能致之死地。惟这诛仙网儿却厉害得很,入网之仙浑身如受针刺索绑,渐绑渐紧、越刺越疼,凭你再狠些儿,不上十二个时辰都要化为血水。通天教主把众仙关禁网内,又怕内中不乏高明之士,防有万一之虞,即命蚌精将壳缝合住,贴上通天教主的神符,免得他们逃遁。他本身却恐老君亲来相救,特令几个大弟子在蚌壳外面云端中守候着,只要过了十二个时辰,等得众仙都变血水,便算完全胜利,便要打碎田螺壳,撵逐罗圆等,自己却老实不客气回他天南云峰岭去了。  按下教主这边,却说诛仙网中群仙受灾,文始等四真人都猜不出通天教主用的什么法术,也曾设过种种方法,希图遁出这张怪网,怎奈此网并非真物,完全是通天教主本身筋络炼成,说有就有,说无就无,越是无物,越发没从破坏,倒弄得众仙一筹莫展起来。捱过多时,大家觉得身上似有索子绑缚似的,一回儿又似遍身针刺一般。道行高深的几位还不觉怎样,只慧通、张果、颠颠、飞飞等数人却疼得不可开交,一味哀号嘶唤,恨不即死。众仙越发焦急,铁拐先生忽然记起老君说话来,因高声劝告许多道友须要忍苦须臾,切莫示弱给敌人看,祖师早已料定有此一劫,曾允亲来解救,大约不久可到,须要耐心恭候。慧通等听了,都啼哭道:“师叔道行高深,受不着这等苦楚,却不晓得我们疼得难受哩!”  一句话说得铁拐又惶愧又焦急,正在为难,忽听文美真人说道:“铁拐师兄,你那葫芦中别有天地,大可作避难之地,何妨取来一试?那宝贝是祖师亲炼的奇宝,想妖法虽凶,断不能行到这当中去。”众仙听了,都大喜道:“是极,好极,快快拿出来一用。”铁拐先生忙把葫芦盖子揭去,众仙顿见一缕光明从葫芦口中射出,大家争着都向亮处进去,人数本来不多,一下子全都进去,只觉越走越亮,地方也越大,再进一层,后面陈设器具,外边田宅山河,无一不备。大家住在三间茅屋内,果然和外面一般舒适,单只不晓得可否能从葫芦脱险。大家聚议了一会,铁拐先生却断言:“此中只可暂时容身,一出葫芦便入通天教主的罗网,如何可以脱险?”众仙听了,不觉大为失望,好在受伤的诸人一入葫芦,不但免却针刺索绑之苦,而且所有伤痕一概平复,也都不异平时,大众亦颇安心,只坚候老君前来搭救而已。  不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外面似有说话声音,大家侧耳一听,好似通天教主的声气,在那里怪声怪语的说道:“我这大法从来没有不灵,也曾杀过许多妖异,就是各洞金仙也都望而生畏,怎么这班人过了时候还不见一点血水;再则,这些东西怎么又都不见了呢?这是什么道理?”不一时,又一人说道:“祖师瞧,这葫芦儿是那跛足贼妖的法宝,那里面可藏几千人儿,难道这班贼道都躲到里面去了吗?”又听通天教主说道:“这也可虑,好在他们无论如何总不能逃到葫芦外面来,待我用三昧真火连这葫芦一并焚毁了去,看他们还有什么方法!”  众仙在内听了,铁拐先生笑道:“他要用火来烧我这葫芦,真可算得愚不可及,我这葫芦岂是乡下农人种出来的,可以火焚刀剖,要是这样不济事,里面还有许多作用吗?”慧通笑问:“外面烧起火来,别的可以不怕,只恐内中天气不免要炎热一点儿呢?”张果笑道:“那怕什么,本来这里气候太冷,有他代送火炉,还不舒适有趣么!”众仙听了哄然大笑。又听外面说道:“你们听听,里面有人声,这班东西真个躲在葫芦中呢!”里面众仙听外面这般说了,又相向大笑,都道:“真这玩烦儿哩,他们做了蚌中之妖,我们却变成葫芦中的仙人,似这样相持下去,还不知是蚌壳被葫芦挤破呢,葫芦给蚌壳挤扁咧!”  未知葫芦外面的妖人又有什么妙语,却看下回分解。
  -------------------------------------------  第032回 斗法术闷葫芦打破 生意见蚌壳精归降
  却说葫芦中众仙听得葫芦外面妖人说话,都觉得非常好玩,转把自己的危险都忘记了。过有片时,忽然觉得葫芦中的空气一变,果如张果所言有点炎热起来,但也并不觉得怎样难受。  文始真人笑道:“张果怕冷,得此热气调剂,真该舒服些儿,但怕再热下去,不免先把你们烤干,怎生是好?”慧通笑道:“不打紧,弟子料通天教主的三昧真火力量也不过如此,但也还算是他老人家究竟一教之主,道力不比寻常,所以有此效验,要是差一点儿,只怕张师兄要他加热还未必能够如愿以偿呢!师伯们不信,可再听听外面人说什么话。”  大家见说,都静心贴耳听了一回,却听是通天教主的声气,恨恨地道:“这批贼道倒真个耐得住么?像我这样三昧真火都烧不死他们,可见这班东西也都有些功夫咧!”一句话说得众仙哄然狂笑起来。又听通天教主对什么人说道:“你们快听听,这批贼道还在里面哈哈大笑呢!”又一妖说道:“这家伙儿质地不厚,所以俺们在外面说话他们都听得出,要是不然,俺们又怎能听得他们的笑声呢!”说罢,又是一妖作诧异之声说道:“这也实在奇怪,葫芦如此之薄,祖师三昧火何等厉害,怎么烧不死他们,而且连葫芦也完好如新,一点没有毁伤痕迹,可不是怪事吗?”几句话听得里面众仙益发耐不住要笑出来。  飞飞、颠颠本来生性粗直,早耐不住,大声叱道:“兀那妖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还敢混充什么神仙?神仙两字真给你们骂苦了。告诉你们罢,我们可真是天上金仙,但你们祖师的什么三毛火五毛火烧了半天,一古脑儿伤不得我们师尊的法宝,还想伤我们身体,真与做梦无异了。”  一句话传到外面,倒把通天教主以下大小妖精真个吓了一跳。当下有白氏小妖,原系蛇精修成的,因蛇色全白,所以自称白娘子,白娘子对通天教主说道:“启禀祖师,葫芦是老子园中之物,又经他亲自煅炼,自然烧他不坏,葫芦不坏,贼道们怎么能死?依弟子之见,不如带了这东西大家回山,将祖师符咒镇压他们在云峰山下,使他们千年万载不得出头,就是不死,也和死一样了。一面烧把火把那田螺壳焚毁,我们已算完全胜利,何必再在此地多留时日。明儿老君来了,少不得还有一场血战,虽然不怕他们,却也犯不上算。祖师以为何如?”  此话一入葫芦众仙之耳,颠颠先跳起来,向慧通、张果说道:“师兄们听见么?这白氏小淫妖儿想出来的计策确比其他妖人厉害得多,万一通天教主听了他的计策,将我们锁禁山中,这一辈子还有出头之日吗?”慧通正笑他虑得太深,却见铁拐先生喝道:“不许胡说,你知道什么?我已算定祖师必来搭救我们脱险,只在两个时辰之内。大家耐性儿再等一下罢。”飞飞、颠颠等听了也是惊喜参半。  却听外面通天教主果然赞许白娘子的主张,吩咐白娘子带小妖三十名前去捣坏田螺壳,撵逐罗圆等人,事情一了,可即来云峰山见我,不得有误;又命吼空居士、牛魔王等再去海面巡风,如有那边的贼道过来,可即前来报告;又命老蛟断后,防龙王夫妇等追赶,可与抵敌一下,却须败不必胜,一路向云峰山败来,看他们可能追至本山。分派已毕,通天教主便命凌虚子、通玄子等捧持葫芦。谁知这等分派办法,里面众仙也都一一听清,几位上仙都已断定祖师必来相救,不久定可脱灾,心中都非常泰然,其他道行较差的见他们如此镇定,也能安心乐意,不生畏惧之念。  此时,忽然觉得所住的房子又似乎稍有摇动,文始真人笑道:“光景那两个什么子什么子的奉了他们师父法旨,在那里捧弄我们的临时寓所哩!”因与文美等四真人共使个重身法,把葫芦压得结结实实,比泰山还来得沉重。凌虚子等哪里还碰得动,拼命推了几下,宛如蜻蜓摇石柱,一动也不动。到底是通天教主厉害,一见如此情形,忙笑喝道:“他们使了重身法咧,凭你们这点小小力气中什么用?”说罢念念有词,拔出宝剑向葫芦一指,便把山岳般重力完全解去。他那大弟子胡山海上去轻轻一提,把葫芦提了起来,翻来覆去的翻腾了一下,倒把里面众仙翻得接连打了几个筋斗。文始真人勃然大怒道:“可恶妖狗们,敢恁般无礼么?”即请铁拐先生施术,把葫芦尽量放大。铁拐先生接连念了七八个“大”字,那葫芦大得比一间房屋还大,吓得胡山海连忙丢下。铁拐先生又接念“高、高、高”,葫芦又高得比一座山还高,一下子功夫越高越大,越大越高,大到无限度,高也高到无限度,看看这个蚌壳真要给挤破了。蚌壳内众妖只被压的压、撞的撞,一霎时弄得走投无路,哭声震天。通天教主却顾不及这批妖人,慌忙使个咒,要把他那诛仙网儿收紧。谁知葫芦力量不下于网,外面的压迫力和里面的扩大力勉强只成个平手。可怜一座蚌宫已被葫芦塞得满满的,蚌内一切物件俱被损坏净尽,小妖数百完全压死,稍有法力的妖人也多被压伤撞坏,动弹不得,伏地哭号。  通天教主忙取出丹药,先替他们医好了伤痛,然后使出手段,把一座蚌宫也照铁拐先生的葫芦一般快快放大起来,笑对众妖道:“你们放心罢,凭那跛贼如何厉害,他有本事把葫芦大得遮日蔽天,我还有手段把这个蚌老的壳儿扩到天外去,他们要想利用这点小术冲破蚌壳,真是做梦哩!”放了一回,看了葫芦渐又缩小下去,又笑道:“大概这批笨贼也知道幻术不灵,不敢再来骗人了也。”众妖大喜,称颂教主道法无边。  通天教主正要说什么咧,忽然蚌壳外面露天一声大响,通天教主不觉失色道:“这是老君的掌心雷,难道这老道真个亲来和我作对么?”一语未了,接连又是轰轰两声。通天教主顿足道:“罢了,我不该派他们去巡什么风,那吼空、牛魔二徒法力有限,怎能顶得住这等雷火,这番一定断送了他们性命。还不知白娘子到了螺壳又是如何景象,不晓可能逃得此劫?”说罢默运神思,推算眼前之事,因即点头说道:“还好,还好,白娘子倒已逃出水面,有个渔人将她捉去,但不久另有人买去放生,此物将来倒有些造化,不必管她。最可惜的便是牛吼俩白白送命,岂不可怜?”  一语未了,又听蚌壳轰然大震,打破了几处地方,那老蚌含泪忍悲跪在教主面前叩求救命。通天教主此时又羞又怒,又是发急,见老蚌如此狼狈情形,越发触起他的火性,喝一声:“畜类无知,胡缠些什么?该你不死的,你便寻死也寻不到;要是该死呢,苦苦哀告中什么用?”说毕,一足踢开老蚌,自己仗剑而出,正遇老君祖师骑青牛,执拂尘,前后左右只有四个垂髫童儿,并没带多少兵将,一见通天教主,便呵呵笑道:“道兄身为一教之主,如何不明顺逆之理。那觉先以异类而成正果,现奉他师命聘来道德法师做几天道场,超度从前受害孤魂,这都是极好的事情。老蛟曾为他的儿子,既将生母逼害,已经忤逆之至了,事隔千年,还要前来寻仇,这等理由如何说得过去?你既身为教主,做他们的祖师,对于此等非礼之事早该训斥拦阻才是正理,怎么听了这厮的谗说,贸然兴师动众前来滋事,结果害了你那自己的徒子徒孙不算外,还不晓伤残多少生灵,这不都是你的罪过吗?现在我已到了这里,为念同属方外,又怜你万年功行、教主身份,不忍加诛于你。你瞧我单骑前来,不带一兵一将,就可知我周全之意。听我的话,快回山忏悔去罢。要是不然,你也自己思量思量,你的道行法术还不能对付我门下弟子,怎能当我一击?预备怎样打斗,我凭你吩咐,我决不先为首的。”  通天教主被老君这场斥责,禁不住满面绯红,怒发如雷地大喝道:“李耳,你别逞能,你那门下平日太没面目待我教徒,使我徒弟们难堪。趁此机会前来见个高下。现在你那一班高等弟子已入我的网内,旦暮化为脓血,怎见得我便不如你等。你既不带兵将,我也只是一身和你赌斗,谁要人帮助,不算一教之主。”老君笑道:“你打量我那几个弟子都已入你的罗网么?真可谓胡言瞎说。你且回头瞧瞧背后都是些什么?”  通天教主听了,不由转身一望,果不其然,刚才收入网内的一班道教门人,一个个欣欣喜喜,行所无事的立在那边观阵。也不晓老君用的什么法力,这批人是甚时分出来的。通天教主不觉又惊又怒,回身大喝:“李耳,你别欺人太甚,看我用剑光取汝首领。”说毕,张口一喷,突有千百道青色之光飞驰而出,立刻变成千百利剑围住老子,四处攒击。老子呵呵大笑,举手中拂尘微微一拂,那些剑光宛如尘沙一般纷纷散开。通天教主见不是路,慌忙张口收回。  正在这时,老君大喝一声:“通天教主也试试我这刀光何如?”一言甫出,万道金光突然飞出,变成万把匕首围攻通天教主。通天教主急把身子一摇,变成一只鹞子,冲天而起,猛向老君头上扑下。老君佯做不知,行所无事的顶门中现出一朵彩莲护住身体,鹞子不得下来,却触恼了老君几个高徒。文始真人大喝道:“通天教主太不顾脸面,只闻禽兽修成人体,没听见身为教主反学禽兽,暗中伤人。似你这等行为,我祖师岂能和你亲身比量。你且睁大了眼睛,瞧贫道法宝罢!”  通天教主身在空中,盘旋不已,听了此言大为恚愤,因要看他用甚法宝,不由睁目一瞧。不道文始真人一面说话,一面早已袖发神弩,直向教主双目射去。通天教主出自不料,竟被他射出一乌珠,血流满面,疼不可支,幸得身边带有仙丹,疾忙向南飞逃,一面出药敷上,疼痛立止,可一只眼睛却被射瞎,因文始神弩系在老君丹炉内炼成的金精所制,再加神符之力,若是普通妖人,谁也禁受不住,幸而通天教主修成万劫不死之身,才只伤得一只眼。通天教主吃这一场大亏,心中如何能甘。便从南方绕回东北,仍想回到蚌壳,再召各处徒弟前来复仇,不道蚌精因先受师兄们轻侮,后受教主斥责,怀恨在心,竟已通款于广成子等,将壳中收藏的一班妖魔如数缚献于老君,只剩老蛟见机得早,先行逃脱,却巧在云路中和教主相逢。老蛟哭拜云端,诉说蚌婢反复之事。通天教主仰天大叹一声,自知不能再战,带了老蛟回云峰山去了。  这一场两教斗法,老君门下全亏铁拐先生葫芦藏身,得免杀身之厄,又收战胜之功,这便是葫芦的妙用。世俗相传,有打不破的闷葫芦一句话,就是从此事而出;又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力赞葫芦的功用。甚言此中种种神秘,又非局外人所能知悉者也。从古相传至今达数千年,还有这句传说。我辈生晚,不及见几位上界金仙的真容圣迹,只凭着这两句古话,也可以想见这葫芦的玄妙了;又因葫芦之玄妙,并可联想到上界天仙的道法无边了。这是空话,不宜多说。诸公且请稍坐,容在下休息片刻,再把何仙得道、钟离出世、孟姜女肉化银鱼、玄珠子造成浙江潮等奇闻怪事,一一续写出来。
  -------------------------------------------  第033回 大户竟被妖戏谑 土地演说鬼打墙
  却说何仙姑自从别过李铁拐,单身独居在衡山石室内整整修炼了一百多年。玄女闻她专心一志刻苦勤修,复亲自降临,授他大道。仙姑得此教训,陡觉知识更晋,进步也越见迅速。  玄女临行时,又传她召神遣将之法,如有危险或急难之事,可传他们前来护卫。谁知本山土地系一老年女神,因见仙姑容颜绝美,修持极勤,况又同为女子,愈加来得亲热,从此便常常至石室中访问仙姑,互相谈论些天曹地府的故事、金丹妙道的至理。每逢土地有不解之处,仙姑必择可以传授者指示一些,把个土地太太弄得心悦诚服、五体投地。仙姑因是女身,虽在深山之中,不收一个徒弟。前时附近山洞中不少男女妖精来骚扰,都被仙姑用法驱逐,其中也有服她道行,愿供驱遣者,仙姑概以善言慰遣。自从结识了土地太太,却有两名鬼卒伺应公私事务,每逢仙姑有事,土地必着两鬼代为奔走,仙姑倒也甚感她的厚意。  这天,仙姑正值晚课完了,出洞玩月,独立山峰一块大石上,昂头四顾,意豁神清。蓦听得山后一阵风响,霎时天昏地暗、月色无光。仙姑大惊道:这风好似猛虎,难道是外面新来的?要是不然,何以一向不曾听得,也且不闻土地谈起呢?于是拔出佩剑,向山前后观望了一回,却又不见一些动静,仙姑心中十分疑讶。她是心细的人,既有所疑,哪肯罢手,况存心救人,深恐猛兽袭害山下居民,自己枉自修仙求道,安能见危不救?于是一步步走下山冈,欲究声之所来。一路寻觅过去,不道行未半里,又听得呜呜之声发于身后。仙姑不觉又停步细听,那怪声却又听不见了,只听后面有人说道:“大姑在此作什么?可是为那孽畜的事情么?”仙姑猛然一惊,回头一瞧,不是她的好友土地婆婆还有哪个。仙姑忙笑说:“好土地,你管的什么职司?山中有此怪物,也不想个法子快快剪除了去,留它在此害人么?”  土地笑道:“原来大姑还不晓这件事情。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兽类?是否和平常虎豹豺狼一样的东西?我小神虽有守士之责,原没除妖之才,当然管不了它。就以大姑而论,虽然学行三分仙法,存着十分宏厚,但想剪除这怪兽时却也还差个三五百年气候哩!”说罢,又连连向仙姑行礼笑说:“说着玩的,千万不要动怒。”  仙姑倒笑起来道:“你这老婆子倒会放刁,什么怪不怪的,大家都是世外之人,都存救世之心,谁有本领就尽力去干,本领不济,大家商量着做,终不成坐视孽畜害人,大家装个没事人儿就算了么?什么责任不责任,见怪不见怪,那全是笑话,现在且丢过一边,得了空,大家说笑去罢。如今且先请教土地,这孽畜究是什么种类,怎有那般本领?照你所说,那不成为畜类,简直成了个法力高强的妖精了,怎么一向也不曾听你说起呢?”  土地见她这般热心,不觉十分敬佩,忙携了仙姑的手一同走到山坳中土地庙内。鬼卒上来献茶,两人坐地。仙姑又问这事,土地叹息道:“仙姑哪里晓得,此山周围千余里,本来只有一些不大为害的野兽,如狐獾狼兔之类,连虎豹都很少看见,更不用说什么妖精了。谁知近三天内忽然来了一只神牛,色青角亮,善能变化,发声呼号巨如虎啸,山岳为之震动,飞鸟闻而远翔。自前天晚上到这山中,昨儿一天不见回山,今儿午后就有山下吴大户家前来庙中烧香求签,说是大户的娘子忽然被妖物迷住,并将大户用妖风摄去,不知性命存亡等说话。我就派鬼卒前去调查,回来报告说,那晚大户正和他娘子、侍妾等大开家宴,忽然一阵怪风,灯火尽熄,家人妇女吓得走投无路,都向后宅逃遁。吴大户究是男人,胆气稍大,喝命家人赶紧再点灯来,收拾器具。不料家人点上灯火,忽然院中有同样面貌、一般服色的两个吴大户正在那里扭作一团,一个说这是妖人假冒,喊家人快快驱逐,一个也照样说是妖人幻化自己声容,希图作祟,着家人赶紧撵打。可怜一家男女,一个个吓得作声不得,瞪目相看,谁也分辨不出哪一位是真东人,哪一个是妖精幻变的假东人。一真一假,斗够多时,两个都说辛苦得很,要进去休息休息。这一来可更糟了,大户虽有许多姬妾和一位娘子,谁愿意陪这妖人睡觉。大家公议,只有不管真假,暂时一概不陪,庶可保其贞节。不道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怪风,满庭灯火又是完全吹熄,黑暗中但闻妖人大呼:‘众位娘子不用害怕,我不惯和女人同睡,今天却去,让尊夫和你们作乐开心,明天再来找他罢。’众人听了,都开心得了不得,以为妖精是有道法的,自然不得贪色,他说回去,一定不会有假,家中留下的自然是真正的吴大户了。于是等得风势一定,再把灯火点上,果然只剩一个吴大户,垂头丧气,像个十分疲乏的样子,坐在室中。众人问他可觉得怎么难过,他只摇摇头说‘辛苦辛苦’,想睡觉去,旁的没甚话说。大众见他神情有异,有几人便非常怀疑,疑惑这大户仍是假的,那真大户不知被妖人摄往何处,现在生死难知。但多数却深信这人必是真大户,神色虽变,这是实在辛苦之故。结果那怀疑者既不敢明言所疑,不疑的更不消说,大家扶他到娘子房中睡下。大户的娘子本是忠厚之人,自然也无疑虑,服侍这大户睡下。到了半夜时分,阿呀呀坏了,原来那大户凶淫异常。这些事情,小神当着大姑的面我不便说,只晓得大户许多妻妾竟有大半吃了这大户的苦头,想来大户平日决不如此,因此给他们看出弊窦儿来。大家都道这大户定是妖物,众人吃了亏却还不说,顶要紧的,先要晓得那真大户究被他邪术摄到什么地方,有否性命之忧。因此大家等他午睡之时,哭哭啼啼的开了一场会议,最后才着人前来庙中,求小神替他们作主,并要调查他们主人的下落和妖物的来头、驱除的方法。可怜小神尸位本山,平时只知守法奉公,做些应做的事情、能干的职事,几曾学过什么伏怪降妖的本事来?  受了他们的请求,当时又不好回报他们说我不管这些事情,那岂不更害他们伤心?因此一面敷衍着给了一张通用的经签,一面就派鬼卒调查。鬼卒回来之时,经过山后一个千人坑,那是乡人弃尸之地,见有一人如醉如痴,昏昏迷迷地躺在树下。那地方本多孤鬼,阴气极重,平日很少人行的。我那鬼卒却也机灵,想道:这个地方怎能随便休息,而且此人衣服又极考究,不像乡间种作之辈,当时就料定必是被妖人摄去的真正吴大户。  于是找到一个野鬼,打听了一声。据此鬼说:此人去的时候,正是昨晚二次起那怪风之后,来此已有大半天了,看他像个活人,但不能说话,也不见他动作行走;若说是吾道中新进之辈,却又阳气未绝,在他身旁百步之内似乎有些热气,我们竟不能走近身去,想来这人一定还是有大身份大势力的贵人,若是平常百姓,就是气血刚强,完全醒悟,也没有这种盛气。照这等说话,可见这人必为吴大户真身无疑,因为大户为人颇称好义,这山前后一百多个庄子都奉他为首领,凡是村中大事别人不能解决的,只要他说一句,无论何人,不能不服。他的身份也俨然和一个小小国王相差不多,这也可称得大大的贵人了;而且这许多村庄中全是务农作工的平民百姓,除了吴大户,谁又配得上‘贵人’两字呢!因此鬼卒既断定他是吴大户,小神我也深信不疑,说他必是真正吴大户。刚想等到晚上示个梦兆给大户妻妾们,忽然又接到本郡城隍爷的谕札,说本山现有神牛从西方来,查系一位大仙坐骑,不久必有仙人前来收伏。此物六根未净,野性不驯,既至凡间,必为民害,着我等一百多个土地齐齐留心,遇到神牛所至之地,即通知各该管地方民人,大家小心防卫,免受凌辱之患、生命之忧等语。我得了此谕,愈觉恍然,但还奇怪,以城隍之灵,何以能知神牛作祟,而不知神牛之主究是何仙,居何洞府,难道他老人家也有所忌讳而不便明言么?”  土地说到这里,仙姑道:“大概城隍正直封神,也不过和尊神一样,有守土安民之责,无降妖伏怪之才。至于推算未来之事,明察变化之机,那是上界金仙的大道,平常仙神的确未必有此道行。况且天上神仙甚多,一时也实实不易查察。以我之见,像这位城隍爷,他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如你我,连眼前些小事情还判断不清咧!”土地点头说:“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我本胸有定见,又奉到这道法旨,立即亲自出庙,会同本山各土地,大众公议了一个通知大众的办法。散会之后,我亲去吴大户家示梦。从吴家出来,又特地到那千人坑,瞧那真吴大户。吴大户仍兀自昏迷不醒,独倚树根,像是熟眠的光景。我恐再有什么野兽害他性命,特把带去的一个鬼卒留在那里,替他尽个保卫之责。好在他既一味昏沉,那饥寒两字倒可不用耽心,等明天一早,吴家众梦皆同,自然会去迎接他的,那时我的责任也算尽了,我的良心也可安了。”仙姑听了沉吟道:“鬼卒不怕猛兽,猛兽也见不到鬼卒,幽朋异路,如何能够保护这人呢?”土地笑道:“这层却亏你想到,我当时也早见如此,所以派这鬼卒去保护,正因他身为鬼物,和千人坑中许多狐鬼、兔鬼、野鬼、冤鬼全属同道,果有意外之事,他们即歙不能抵御兽类,却可联合起来,用他们的鬼计较、鬼法术,齐心协力,大家起来把兽类双眼严密遮蔽,使他神智不清,赶来跑去,仍旧跑不到大户身边,走不出鬼界的范围,这就叫做鬼打墙者是也。”  说时不觉大笑。何仙姑也听得粲然解颐道:“原来鬼打墙之说真有其事,却不晓这墙又如何打法,今儿听你一说,我才明白。但闻鬼打墙者,必定是那被遮之人阴重阳衰,本尸奄奄一息,尸居余气,方有这个法子;若遇强壮盛气之人,不但没有效力,要是碰到内行之人用齿咬破舌尖,喷血一洒,血着鬼体,其烫如火,非常难受,甚至有因此而消灭其鬼体、散失其鬼魂者。这话可是真么?”土地道:“如何不真,你不听鬼卒说那批野鬼还不敢近吴大户之身,是因惧他气盛么?但这是指人类而言;若是兽类,心灵气血远不及人,凭他如何强壮,都非鬼物所畏。再有,我派去的鬼卒,他在我这庙中服役多年,也似凡人供职衙门一般,他那知识手段也比平常人要狠得几分儿,有他在彼调拨指挥,纵不能抵抗妖精,但守大户肉身却是绰绰有余,这倒不必替人家担忧的。我所疑惑的,城隍爷既说必有仙人前来收妖除怪,如何事隔两天,还不见降临。不说别的,现在吴大户一家人就被这东西害得够了,万一今天没有仙人临凡,明儿大户回去家中,一条性命稳稳要送在妖物手中,这倒是我很担心的事情。此时我也正想去你洞府中,大家磋商一个办法,不道你倒巧巧的走了来了。如今说不得,你既是立心要救人患难,可巧又是我范围以内的事情,你更该出力帮忙一下,才见得你的慈心义气哩!”  仙姑笑道:“你虽说得神牛那么厉害,以我想来,只怕有些言过其实。趁吴大户尚未回家,我便跟你同去瞧瞧,如可除得这东西,就顺便收拾了他。万一这厮真有本领,我们弄不过他,未尝不可知难而退,不致遭他毒手。不知尊神以为何如?”土地欣然说:“应当奉陪。”仙姑因说:“救人如救火,越快越好,既然要去,立刻就走,不必再在这里延捱时刻了。”  土地依言,跟定仙姑,一同驾起云头,霎时之间已至吴大户家。土地指给仙姑说:“下面黑雾重重,并且有些臊味,这地方就是吴宅,那老牛正在这里逞凶呢!”仙姑向下一望,果然有层极浓的黑气罩住一处大宅,一阵阵的臊味儿触入鼻子,几乎发呕。忙从身边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些药来,和土地一同吸入鼻中,便不觉什么气味了。仙姑对土地说:“尊神在此观望,我去探一阵来。”土地吩咐“小心”。仙姑应声“晓得”,一跃而下,落在吴家院落。就听得内室笙歌鼓乐之音并男女嬉笑狎亵一时并作,吹入仙姑耳中。仙姑知道老牛在此行乐,心中大怒,大着胆子,仗着宝剑走进院内。正见一个假吴大户左右两手拥着两个裸体女子,在那里饮酒作耍,形景十分猥亵。此外十余女子也都是一丝不挂的往来承应,虽则假为欢笑,面上却显然露出愁苦愤怒的神情。  仙姑见了,越发怒火如焚。正想乘他不备一剑砍去,不道假吴大户早已瞧见,忽然哈哈大笑,推开女子,赤身裸体追将出来,连叫:“美人何来?快陪咱喝杯酒去!”急得个仙姑面红耳赤,一剑飞去,更没工夫瞧他死活,翻身就逃。不料这东西真个厉害,避过剑光,口中吐出一阵青烟。仙姑刚把身子腾空,正被青烟所触,只觉一股腥味,中人即晕,一个倒栽葱掉下地来。假吴大户哈哈大笑,要着人扶仙姑进去,说:“咱要和她开心咧!”  未知仙姑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34回 裸群女神牛肆毒 放铁砂仙法有灵
  却说何仙姑被妖人吐出黑烟,一阵头晕,从云端堕于地下,一霎时人事几乎不剩,幸她究是修炼之体,当时虽然禁受不住,俨然和死去一般,但经妖人吆喝,众人将她搀扶起身,一转动间,周身血脉又得以运行,立刻便回复了神思。便睁目一看,见妖人立在一边,督率许多女子,就是方才所见那批赤身裸体愁眉苦脸之辈,将自己身子扛了起来,往后面走去。仙姑只求离开那个裸体妖人,生死一切暂且置之度外,当下见扛她的人有相对弹泪的、有窃窃怨语的,所说的话因发声极轻,不甚听得清楚,但可揣知确是忿恨妖人,咒他速死的意思。仙姑不觉暗暗伤心道:“这批女人倒都是有廉耻的,这也难得了。”看她们扛过堂屋后面,妖人并不跟来,心中宽慰了一大半,忙含笑对众人说:“众位姊妹,不用害怕,不必忧虑,我是来救你们的,不道遭此毒手。你们的主人现被妖人摄在三百里外一个千人坑中,有土地神派鬼卒守护,不会吃亏。”  众人听了,不觉一齐吃惊。有那胆大些的问她究是什么人,因甚前来相救,怎知家主在千人坑中,怎生能和土地谈天?仙姑只把自己来历说了一句,忽听外面妖人呼叱之声由远而近,众人慌忙把仙姑扛入一间精致的小房内,将她丢在一张榻上,因恐妖人进来,大家夺门而去,只把仙姑一人剩下,再也没有理会。仙姑恐妖人再来缠绕,趁着室中无人,赶紧一跃下床,见房子外面有个小小天井,便用力穿牖而出,就在天井中升起云中,找那土地时,却已不见。慌忙赶去庙中,向下一望,只见那土地婆婆正对着一个鬼卒带哭带说的,在那神座之下讲说自己被难之事。  仙姑心中十分感动,忙按下云头,大呼道:“土地太太,不要替古人担忧,你那好友何大姑娘回来了也。”那土地听说,又见仙姑已娉娉婷婷、机机伶伶的立在面前,不觉转悲为喜,说道:“你这人哪,把人家急得要死,你倒惬惬意意的,还向人说笑咧。”仙姑忙笑谢她眷注之情,随把经过情形报告于她。  土地听了不觉吐舌道:“你也忒会闯祸,我原关照过你,那妖不比寻常树精木怪,着实有点法力,不是你我所能轻故。既城隍爷这么示谕,自然必有仙人来救大户一家,偏你那般性急,硬要前去试干一下,可知毕竟吃了亏了。”仙姑笑了笑,说道:“修道人志在济世,那里管得许多。如今城隍说的仙人不知何时可到,而眼前那位吴大户却不免有性命之忧。我的主见还是要去设法把他迁个稳妥秘密所在,使妖人寻他不得,才免得危险。要是不然,那妖知我脱逃,势必疑我去救那大户,大户一条性命不是害在我手内么?”土地道:“那也不一定,你既走了,那妖自顾寻乐要紧,怎见得定去找那吴大户呢?”仙姑笑道:“但愿如此才好,埃我的意思是宁可小心一些,免得救人反害人,增我的罪孽。你有守土之责,不能轻离汛地,我是一无责任的人,即刻就要去看望一下,不管那妖在否,务必将大户移至别处方好。”土地阻拦不住,只得由她自去。  仙姑起至半空,催云急进,哪消片时,就到了那个千人坑。即有奉命看守大户的鬼卒迎住,急急忙忙禀称:“刚才妖人来过,已将吴大户取去。大姑若早来一步,就可会得着他了。”仙姑不觉顿足一叹,问妖人往哪方去了,可曾瞧清?鬼卒说是向东北方面去的。仙姑吩咐鬼卒回去,自己便驾云向东北方赶去。  赶过两座山头,已见前面似有一团黑气,隐隐约约的,随风吹向前方,仙姑知道必是妖人。因他行动迂缓,原想赶在他身后,挥剑刺死了他,免得多费手脚,忽又转想,妖人必是挟了大户同走,所以如此迂慢,我这一剑伤了妖人,岂不将大户丢下地去,一条性命仍是不保,说不得只好努力迫上,大呼:“妖人休走,留下吴大户。”妖人回头一望,不觉喜欢道:“原来又是你这丫头。头先被你逃走,使我大不开心,此刻怎又自己送上门来?”他一面说一面降在一座大山顶上,把大户一丢,向空中招手叫道:好妹子呀,“快来见你哥哥么?”仙姑大怒,飞至山巅,掣剑直取妖人。妖人拔佩刀迎住,刀来剑往,剑去刀迎,战有数十回合,那妖性急起来,就地一滚现出原形,乃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青牛,抱着两只牛角,猛触仙姑。仙姑知道厉害,急想逃走。那牛灵便无比,伸一腿飞踢仙姑。仙姑纵有道术,那经得神牛功行胜她十倍,挨这一腿,便觉站立不定,仰翻在地。  那牛又变做吴大户模样儿,笑嘻嘻说道:“好妹子哪,你别怕,爱你的相儿娇,肉儿白,咱今带你回去,大家耍子儿,过这开心无忧的日子。你要顺从了咱,才知道不辱没你咧!”说着,便用力把仙姑掮起。他也不再顾那吴大户,背起仙姑腾云而起。仙姑心中明白,苦的是受这一踢,气力垂尽,幸得佩剑在身,还想拣他要害处奋力刺他几下,比及仔细一瞧,这才叫起苦来,原来那牛浑身上下皮质极厚,以指弹之,作金石声,情知宝剑之力未必能够伤他,看来此番真吃定了他的亏了。心中一急,由不得拼出全身力气揪那牛角,拔他牛毛,再用双足向那牛尻狠踢。哪知牛力真大,牛皮真厚,竟似毫无知觉一般,尽管背着仙姑缓缓而行,口中还不住的唱些不干不净的村歌儿。  仙姑闹了一回,自觉再不能和他抵敌,一时香汗淫淫,芳心怵怵,一心想思量个自尽的法儿,想了一回,不觉凄然下泪,高叫一声:“玄女师尊、铁拐师兄,承你等盛意指示修道门径,谁知道行未成,微命先捐,两位师尊可能晓得你那苦命弟子在此受难么?”叫了一会,又痛哭一阵,看看到了吴大户家,便欲拔剑自刎,蓦然回想道:“不可不可!曾听人说,一个人自寻死路是最不中用的东西,非至死在临头,何必轻于尝试?好在宗旨坚定,拼却一死,何事不可为?便要走这绝路,也可缓得须臾,且再看他如何对付我。”想到这里,妖人已到了院中,亲把仙姑送进房去,丢在一张床上,喊起一班裸体女子前来看守,吩咐道:“这是我心爱的美人,你们好好看管,要是再被逃走,尔等就休想活命。”说毕喜笑而去。  女子们见仙姑被抓回,一个个泪承双睫,对她说道:“我们是该死的,弄到如此地步,这也不必说了。你这位姐姐既已逃出性命,怎又落他手中,和我们一样受那妖人凌辱,岂不可痛?”仙姑正想脱身之计,听了这话,也不及和她们诉说。谁知妖人去不多时,又早跳进房来,却把浑身上下剥得个一丝不挂,三脚两步走近床沿,笑道:“好妹子,咱俩该来快活一下了。”仙姑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疾忙推开那几个裸体女子,跳下床来,拔剑在手攻那妖人。妖人手无寸铁,张口一喷,那股可怕的青烟又出来了,仙姑和许多女子皆晕绝于地。仙姑灵性,还不甚迷惑,见那妖人仍幻人形,笑容满面来剥她衣服,看看把衣带都解开了。仙姑苦在心头,浑身发软,毫无抵抗之力,只有流泪干急的份儿。  正在万分危急的当儿,忽听得半空中惊天动地一个大霹雳,震得那所坚固巍大的大厦前后上下四围都岌岌摇动起来。这一来,才吓得妖人大叫一声,急忙忙逃了出去。仙姑却被雷声震醒,蹶然而起,看那班女子却仍是昏昏沉沉,如死如痴。仙姑知道这雷本是凭空而至,必定有些道理在内,很想急于出去,但她心中慈善,眼见一班女子如此受辱,自己不见则已,既然现在眼前,怎能弃之而走?可恨青烟厉害,一时三刻未必能够还魂转来,自己又没法子可以解救她们。  正踌躇哩,蓦然一阵金光闪入院内,满院子全是金光,眼睛都被迷住,良久才张得开来,却见一位仙女脚踏红莲站在当中,旁边许多侍女,一个个美秀清华,簇拥着仙女向那仙姑笑呼道:“兰仙还不快走,难道不怕妖人挫辱吗?”仙姑俯伏在地,叩谢救命之德,并问仙乡法号。仙女忙命侍女辈拉起,笑道:“你我同门,只合平辈相待,何敢当此大礼?因对仙姑说是九天上元夫人,也是玄女弟子,和仙姑只算同学,奉师命知老君祖师青牛被童子放出,跑下凡界,在此肆毒。师尊已知师弟一念仁慈,不量德力,妄思越份行为,其罪难恕,而此心可嘉,因此命我前来相救,并传你除妖之法。着你以后专心用功,不必多参与外事,免得魔生劫动,自取大咎。此番恕你初次,不加罪谴,师妹可即叩谢师恩。”仙姑听了,不觉惊然内怍,跪下去向空叩谢过了。  夫人把袖子一拂,众裸女皆如梦醒,纷纷而起,向着夫人和仙姑、侍女等发怔,不知是怎生一回事儿。仙姑正想再对他们说几句话儿,夫人伸手把她一拉,满屋中金光一起,一转眼时,早已出了院子,到了山上。  原来仙姑洞府即在面前,夫人带领一班侍女,着仙姑先行进了洞府。仙姑万分感激,再三称谢。夫人笑而止之,说道:“彼此同道姊妹,况是师尊之命,何足言谢?”仙姑问起妖牛来头,夫人叹道:“这也是一桩小小劫数,无可奈何的事情。这原是老君祖师坐骑,派定一个童子监守,从前你铁拐道友未成仙道,也曾吃过这东西的亏,后来是文始先生亲去收取上山,才脱了铁拐之厄。彼时老君祖师因童子疏忽,曾拟将他治罪,得众师弟兄力求才免,不料此番祖师因海中螺狮壳内大做道场,魔教中人乘机与我教为难,众师兄已将邪魔打败,不料魔教祖师亲来海底,设下擂台一座,口出狂言,将众师兄用符咒禁住,不得脱身,幸得祖师亲临,方能解围。祖师在海中五天,因用不着坐骑,将青牛留在宫中,不料守牛童子和另外几个童子骑牛赛跑,因牛行迂缓,愤然鞭了他一下,那牛怀恨在心,趁童子疲倦时候睡在草地上,它就脱难而逃,再投凡界。这事发生已有三日,下界自然有几个月了,须知那牛一下凡间,四处乱闯,已在各处闹了许多事情。被东华帝君、真武大帝得知,派人驱逐,方至此地。因吴大户前生是屠牛的,此生又爱吃牛肉,所以受祸之烈,也比别家更甚。如今老君已把童子谪贬人间,另派妥当老成的童子前来收领神牛,大概不久也快到了。再者,师尊说:‘大凡修仙人,多立功德乃根基惟一无二的法门。’你此番之事,虽近于不自度量,究竟如此存心,不得有错,命你收伏此物之后,可先学些护身本领,待十年后,可即去山下走走,做些有益人民的事情,到时师尊自然还有嘱咐的话。你只小心用功,等候他的法旨就是了。”  仙姑一一应诺。夫人因取出一粒小如芥子的铁沙,说:“师尊命你将此沙携去,与神牛见阵,乘机将此物抛入土中,自有奇验。当心当心,不要误事。我也不同你去,只在此地等你罢。”仙姑拜受了铁沙,却想不出如何用法,如此小小东西,怎能收伏那头强悍而硕大的神牛呢?因夫人更不再说,也不敢多言,怀闷在心,别了夫人就腾云而去。仍至吴大户家,未落云头,就听得一片呼号哀泣之声。拨云下望,只见院中许多柱子上绑着那班裸女,那妖人正在手持器械,逐人抽打哩。情知必为本人脱逃,妖人疑是她们私放马,所以严刑究治。仙姑心中大为不忍,疾忙下落云头,立在院外,手按宝剑,大呼道:“孽兽安得无礼,看剑罢!”一剑飞去,妖人已有准备,因手无兵器,即持庭中一个大石墩相迎,墩被剑削,分而为二,一半堕地,一半仍在妖手。  妖人大愤,正想施展妖法。仙姑手中沙忽然飞出,落于地上。仙姑出于意外,叫声“啊呀”,忙要去拾,低头一看,不过平地上长出一片沙泥,越长越多、越深、越广。一霎时间,把妖人双足陷入沙中,急得妖人呼喊如雷,左足才起,右足又陷,右足未拔,左足陷得更深。仙姑方知仙家至宝有如此妙用,于是站立空中,仗剑指定妖人,喝道:“兀那神牛,你是老君祖师坐骑,休说寻常畜类没你那么福份,就是人间富贵王侯,要学你的长生自在,也只徒形梦想。你一动物弄到如此地位,一则祖师高厚天恩,另眼看觑,二则也是你自己根基深厚,又有那么久远的功行,这是何等荣幸之事,你正该逐步上进,再求高升,不难列身仙班,怎么自甘下流,一再逃落凡间,贻害民人?如今祖师因你不肖,已将管你的童子谪降凡尘,你的心中何安?你这等行为,头先那个大雷就可将你击死,你晓得那雷是怎样打起来的?乃是玄女仙尊派上元夫人前来救我,顺便发雷儆你。总因你是祖师坐骑,大家都不肯绝手相害,要是不然,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早完结了。你明白了么?”妖人至此方才晓得抵抗不过,不觉愤怒全消,桀傲尽去,立在沙中,只是下泪哀求,语语认罪,恳求大仙饶耍。仙姑把手一指,说一句“止”,那沙便不再升高,妖人半个身子却已埋在里边,再也动弹不得。  这原是仙姑怜悯神牛,胡乱试着止定的,因想:此沙似乎通得人性,既能随心而起,定能遵命而止。果然一试就效,不觉心中大悦,因又说道:“不说别的,只讲眼前的情事。我这一粒神沙就可以活埋你三年五载,看你可还有自全之法?如今暂留你的性命,也不是怜你哀求之苦,仍是瞧在祖师份上。你要晓得,你这一离了祖师,到处都有杀身之患。若能洗心革面,从此安分守己,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利害从违,在你自决。你既通得灵性,能够变化一霎,识得顺逆,懂得好歹,你快自己去想想罢!我要走了,委屈你暂在土中多立一回,好在这几天你也享足了福份,吃饱了肉食,就在此多立几天,也不要紧,大概不多几时,你那新主人也就来带你回去了也。”  说毕,又看那批女人,因先被绑在柱上,吊得高高的,都未埋人沙中。仙姑用手一指,各人绳索皆去。仙姑带着她们回到后房,令她们穿上衣服,把上项情事并自己来历一一告诉她们,着她们都望空拜谢玄女和上元夫人垂救之恩。诸女拜过了,又都谢仙姑。仙姑笑而止之,因言:“大户现在某处山中,即刻就着土地设法救回,不必惦念。此次虽吃些亏辱,幸无性命之忧,至于受祸之根,因他多吃牛肉而起,以后最好能少杀生物,自有无量功德也。”  说毕告辞而起,耳中只听得神牛哀号之声,仙姑不觉下泪,叹息道:“来时听得女子们哭泣,此时却又听得他哀呼,眼前报应捷于雷电,世人不悟,恣为强梁,岂不可悲可叹!”  行至途中,见西方一朵白云,护着一个牧童打扮的如飞而来,情知必是老君派来收取神牛之人,停步一望,果见他落在大户院中,仙姑才放下了心,回去本洞。  未知仙姑怎样送回吴大户,却看下回分解。
  -------------------------------------------  第035回 何仙姑奉旨入世 赵公子纠众调情
  却说仙姑回洞,把收伏神牛之事报告上元夫人。夫人笑道:“恭喜之至,此虽小事,也算师妹初次出山第一件功劳也。”仙姑笑谢道:“不是师尊和姊姊垂救,一条性命老早归到地府去了,还有什么功劳可言呢?”说罢相与一笑。仙姑因先去土地庙,着土地派鬼卒们送回吴大户,又给一丸丹药,令交大户吞服,可以回魂健体。土地领了法旨,自去遵办。  仙姑又回洞府,方从夫人受了许多防身之法。她是绝顶聪明之人,一说便会,一会便已记得。夫人大喜道:“贤妹如此灵悟,了道之期不远也。愚姐谨在天曹恭候指日高升。”仙姑感激拜谢。夫人命侍女去吴家收回铁沙,因见仙姑再三赞扬这粒铁沙,因慨然奉赠道:“此后如遇强悍妖精,即可用此物制他。”仙姑越发大喜,便问此沙何名。夫人道:“论这沙质,说来不值一笑,真正就是那寻常所见的铁沙,不过经我一番炼制,才有那些小小变化,其实真没什么价值的。”仙姑笑道:“仙家至宝,尽有不值一文的,若都如师姊所言,计货评价,那都变成旧货摊上的物品了。”夫人也微微一笑,于是叮嘱了几句,告辞而别。  仙姑送过夫人,仍在洞中修道。先把夫人所传各种法术练习得熟而又熟,转眼之间,又过有十年光景。玄女果然带同上元夫人等几个弟子降临石室,又传了她许多变化之法,仙姑都能领会。玄女吩咐:“可即下山一行,现在是秦朝天下,秦皇嬴政十分残暴,不久群雄纷起,四海骚扰,帝位将归刘氏,真命天子已出在沛县。尔师兄李铁拐、张果等都已奉师命下山救人苦难,点化有缘之人,并有一人谪降尘世,亦将修成正果,你此番下山都可相会。还有许多事情,该在你手中成就的,总该用心办理,不得大意,也不用胆怯。这是你自己功果前程,所关重大,你要格外当心才好。”仙姑一一领旨。玄女又赐她丹砂十粒,功能回生起死;玉瓶一个,可以装人魂魄;金针一枚,能立化成千万,刺人眼目。又坚嘱道:“三件法宝惟丹砂是救人仙丹,如遇有缘之人,病在危急或身受重伤,甚或死已三日,但如身体不烂,只消半粒下去,立能还魂祛病,伤痕痊愈,再进半丸,可以回复康健,但也不是人人可以赠送,须知人之寿算都有一定,除了有大阴德、大功行的善男女,一点不能展缓。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相留到五更也。我说这话并非专指丹砂而言,也是教你行德救人须先考察那人是否当救,救了他能否不违天意。可见行善两字也并非容易之事啊!要是不然,天下之大,每天都要死去几人,你纵有万分慈悲之心,岂能人人援手,使他益寿延年;再则何处去找这许多起死回生的丹砂呢?”  仙姑听了,觉得此话为平时意想所未到,也知玄女垂训之意,因本人心大热、性大慈,往往有不问事实的是非利害,但凭一时悲悯之怀,不惜牺牲自己幸福搭救人家,即如上次吴大户家之事,前据上元夫人劝戒之言,正是一个例子。玄女此训自然还是对症而下的要药,不过借丹砂之用处隐约示戒罢了。当时上元夫人侍立一旁,听到这几句时,不觉对着仙姑抿嘴一笑。仙姑益发深信玄女之言有为而发,因即稽首有声,默默恻恻地说道:“师尊法旨,弟子安敢违忘。此番下山,自当格外小心在意,时时刻刻把法旨放在心头,不但为非作歹之坏事万万不敢胡为,就是济人利物的好事,弟子也务要审慎再三。弟子功行浅薄,虽不能断定谁当助、谁不当助,谁应救、谁不应救,但以一己良知为准,参以天理人情,处以不即不离、不卑不亢的办法,敢则师尊也一定可以嘉许弟子的。”  玄女见她如此诚挚,不觉喜笑道:“如此很好,我的公事太忙,不能时时下凡指点,但遇紧要关头,我必未卜先知,如须指正去处,定着你师兄辈前来指导于你,你倒可以不用担忧了。”说罢,又承上面言道:“头先所说那丹砂之用宗旨只在救人,救人不得其当,虽然违天有咎,究竟天心最仁,凡遇为善之事,纵有处分,决不甚重。若所赐瓶、针二物,那是完全害人杀人的东西,不管事之是非,当你施用之时,自己必先有了杀人害人、惟怕人不能受你杀害的念头,那是一定之理,此等念头总之称为恶念。我修道之人本以救世济难为本,若因安良之故,不得不先除暴,在事虽然有功,在你自己良心上还是不能不先引咎自责的,何况举动偶乖,杀害过当,甚或伤残正正当当的君子,那么负罪之大更不消说,真是为善不能相抵的事情。一旦身遭天谴,就是我也不能相救,你看可怕不可怕呢!所以这等东西可以不用,总以深藏为是,如至万不得已或是你不害人人必害你,彼此相持,生死存亡间不容发的当儿,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拿来一用。然而心中还要时时存着得放手且放手,宜解冤莫结怨的主见,能留一分余地也未尝不是你的积德。如遇有道之士或妖精已成气候,不少苦功之辈,更须念他修到此等地步不是易事,如可成全,不但不许杀害,还当苦口婆心导之于正或者就收在身边,做自己的徒弟,未为不可。但有一言交代,收徒传道更是非常危险之事,徒弟行为的好歹,存心的邪正,都得你师父负其责任,不是胡乱干得的,这层更该深切注意才是啊!”  一番话说得仙姑心惊神变,拜伏于地说:“弟子年幼学浅,作事全无经验,承师尊鸿慈高厚,恺切指导,才知修道门中,除却本身苦行,还有多少危险可怕之事,真使弟子战兢戒惧,益发不敢胡说乱为,自取罪戾了。”玄女即令起来,笑而慰之说道:“修道人第一要大胆,胆小之人恶固不为,善亦难成,吾辈立身天地外,须把天地间应做之事尽量放到自己肩胛上去,一味畏葸,便成懦夫,反不是修道人行径了。总而言之,处事要慎重,逢到使用法术之时,尤其要十分小心。但所谓慎重小心,决不是教你畏葸怕事之意,似你这样聪明,此中道理还有什么不懂?不过我想,因你初次下山,不但没有当过大事,实在连人世上许多小事,其中不少机械变诈的,你也没曾阅历过,如何能够完全勘透?稍一疏忽,就会上当不轻。所以一再告诫于你,也是格外慎重,特别小心之意。你既懂得此理,还望能够施之行事,不要口中说得好,心里想得好,到做起来时就完全忘了这些关系,那就吃亏太大了。”玄女说一句,仙姑应一句,说完了,仙姑又恭恭谨谨的叩了几个头,玄女便带着众仙和侍女走了。  仙姑因和土地交情很好,数年来也多承她的关切照料,特地亲自上门道别。土地听说仙姑就要远行,十分依恋。仙姑安慰了一番,方才携了玄女所赐的宝贝,一身道姑打扮,浑身上下一色全白,越显得清雅高洁,绝非人间凡艳可比。她回到洞中,用符咒锁住洞府,然后驾云而起。因师尊说现在的皇帝叫什么嬴政的,残暴不仁,虐害百姓,心中想去瞧瞧究竟是怎生一个惫赖的皇帝,看那被虐的人民中可有有缘之人,能得救度几位也是一件功德。想定主意,便捏诀召来一位土地,问他皇帝建都所在,路径怎样,如何走法。凑巧来的是一个积世有识的老土地,很能知道些前朝后代兴亡递嬗的故事儿,见仙姑这般请教,居然不惮辞费的和她讲说了一大篇。仙姑觉得闻所未闻,倒也听得有味。土地又把前去咸阳的路径、方向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她。仙姑再三道谢,别过土地,一阵快云赶到咸阳,拣那人烟繁盛之处按下云头,又怕惹人注目,却先化作一个小小飞虫,飞下平地,趁人不见,方化回原身。  这时天刚正午,却是初春天气,天色晴和,不寒不热,正是人生行乐最好的时候,也是百业开始的当儿。仙姑在那京城大街之上往往来来走了几趟,见那店铺中人和路上卖物买物,为公为私,各色来去人等,没一个不是面含愁苦,眉结不开,好似都有什么心事似的。仙姑叹道:“闻说君明臣良,百姓安乐,如今既有暴君,人民自然遭殃,还能开心得出么?”于是走至一条僻静去处,找到一座寺观,却起造得十分考究,那是秦皇因要求仙访道,特地造下许多道院,以求见好于仙人的意思。仙姑走到里面,当有一位老道出来招呼,仙姑说明借宿之意,老道见她如此美貌,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些怀疑的光景。仙姑笑道:“道长尽瞧贫道则甚,难道疑我不是好人么?”老道忙陪笑说:“不是这么说法,实因道友年轻美貌,正该在人世中享受大福的时候,为什么无端走到这条方外的路子来?小道并非多管闲帐,此中却也有些原因在内,不敢不在道友面前先行陈明,免得将来招祸。”仙姑诧异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照道友高见,难道说年轻有色的女子就注定该去享那人间福份,不能出家修道吗?只怕天下没有这个理儿。”老道笑说道:“原来道友还没明白小道意思。道友既至敝观,想来没曾用饭,就请先到客座内进些点心,容小道将为难苦衷缓缓奉告,道友才知小道不敢相留者,实是一番好意啊!”仙姑心中十分纳闷,只得跟定了他,一同走到后面一间小小客房内。  老道自说:“此地叫清虚观,本人是观中掌院,观中有法师十余位,其中不无深通道法之人,更有一位姓费名长房的,乃是真正天仙之徒,法力尤其高妙,远非他人可比。这十余位法师都住在观中,受宫中的供养。这观建造不到三年,前两年原极平安,不道今年正月初上,忽有赵公公的公子托恃他老子势力,知道观中都有大家闺秀前来拈香,常常带领一批青皮光棍、无赖少年,以求仙访道为由,见有美貌女子,不问是什么出身,一声暗号,众人动手就抢,也有尾随出观,看她回至何处,再行设计劫取的。总之是好姑娘,除非见不到眼,一经碰到,没有不着他道儿的。那些姑娘有怕死贪荣的,少不得顺从了他,当时也可得他些好处,过了数天,另得新人,也就丢到脑后去了;有那大家国媛、名门淑女不肯随便失身的,往往被他打得体无完肤,甚至累及一家长幼不得平安。这等事情,这月把工夫已出了有六七件了。小道因见道友如此美丽,真和天上仙人一般,况在青春妙龄,以小道目光看来,以前几位受害的小姐姑娘,没一个比得上道友的,她们尚且不免,何况道友?我再说句不怕得罪的话,那赵公子就是当今皇帝身边赵公公,称为‘站着的宰相,讳高的公子’,如今世上人还有他那么大的势派么?人家多少贵小姐、阔奶奶都上了当了,道友是出家之人,和小道辈一般,那里说得上势派二字。所以我替道友想来,住在此间,别的倒不致委屈,就只怕赵公子到来之时,道友修真之体、贞洁之身未必有法自全,岂不可怕,岂不可惜?道友还请三思而行。小道行年九十,一生不说谎言,道友还请勿疑。”  仙姑听了倒也感他厚意,但自己正要调查秦朝君臣狼狈作怪情事,以便随时可以救人拯难,既有这等坏人,正苦寻找不到,岂可舍之而走?因又笑谢道:“道长盛情,人非草木,岂不知感,哪有颠倒见疑之理!但不瞒道长说,贫道幼遇异人,传授些小道法,虽不能怎样欺侮人家,至于自全生命,保卫身体的力量,自信还有几分把握。道长但请指定一间小小的房子,给我暂时歇足,赵公子来时,要是避得过时,可不正好!万一为他所见,贫道自有法子使他知难而退也,决不愿轻开战衅,损伤他的毫发肌肤,至累贵观和道长为难也。”  老道见说,愕然半晌,又不住的打量了她几下,忽然欣喜起来,道:“我观道友满面秀气,不是常人所能,况且恁般美色,小道九十多岁的人,今儿才算初见,颇疑凡间无此容颜。今听道友所言,莫非正是天上真仙下凡,游戏人间么?若果如此,休说赵公子乳臭之辈不足害怕,就今秦……”说到这个“秦”字,忽然噤住了口,不说下去,忙向四面一望,见没有什么人,方才把舌头一吐,自己呸了一声,笑道:“现是什么时世?这是什么地方?年纪活到九十多,还这般爱多嘴舌,明儿惹出祸来,倒怕这眼前的真仙未必肯来相救呢?”说罢又是“嗤”地一笑,那张鸡皮墨黑的老面皮蓦地由黑而青,由青而紫,显出一种非常妩媚的样子,侧着身向仙姑笑道:“道友,可是么?”  仙姑见他忽而多言,忽而自责,忽又转出这么一副腔调,真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因他不肯再说,情知京师之内箝口极严,宫中必有明侦密查之人,所以使人怕得这个样儿,因想起古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两语,不觉为之叹息。老道也不再和她胡缠,当时唤起一个打杂的,着他送仙姑到西首偏房内安歇,又告诉仙姑,倘要什么使用的东西,尽管向这打杂的要去。仙姑再三感谢,随着打杂的出了客房,向西而行,一面走,一面却记得道人所说的有道行的法师,不知是哪几位,究有什么本领;如果有高深道术,自己大可前去一会,请教几句,也算此行一桩很好的机遇。  正在想得出神,蓦听得后面一阵男子嘻哈追逐之声,不禁回头一看。啊呀呀,坏了,坏了。原来这班人正是老道所言赵公子和他身边的一群走狗,此时刚巧来观,一进大门,就有几个凑趣讨好的道人将观中新到一个绝色女冠,相貌如何的艳丽,身材如何的整齐,皮肉如何洁白,头发如何乌黑,真个是天上少有、人世无双的人才,比到公子这么久所得的几位美人,真要胜过不晓多少倍儿。现由老道人陪往客座中去。公子快去,必能相见。公子听了,喜欢得跳了几跳,忙着飞也似赶到客座,正值老道送出仙姑,在那里督率一班佣人收拾客房咧。公子一进门,不见所闻的美人。走狗中有名魏应琴的,不等公子开口,赶上两步,将老道道冠一撮,随又将他道衣的领子一拖,喝道:“兀那老东西,你把咱们公子爷的天仙美女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老道正在指挥佣人,心不外驰的时候,经他这一来,早唬得把个鞠躬如也的身子往上就是一跳,急回头见是公子等一班儿,慌忙陪出一面孔笑脸,打个躬,唱个大肥喏儿,躬身回对道:“公子们可问的是方才来观的那位女道友吗?”公子等见他那副形景,一个个拍手欢笑,听他这句回问,公子便忍住笑说道:“一点不错,方才不是你招待进来的么?有那样好东西,也不寄个信给你公子去,还等我亲来查考,你又把她藏在什么地方去了?这不该活活打死么?”老道把舌头一吐,笑道:“公子倒说得好轻松话儿,老道九十多岁的人了,两只腿哪里还肯替我这穷心办事?原打算把她留在观中,将她房间布置好了,再行进府禀报去呢!想公子有这么大的洪福,用不着老道放屁,早就得了耳根神的报告,马上赶了来了,如此神速的手段,教我这奄奄一息的老废物怎能来得及咧!”  一番话倒把公子说得大笑起来,忙命魏应琴快放了手:“这位道长是好人,不要和他恶玩笑,这么大年纪了,那禁得你这一吓,明儿吓出毛病来,一场命案官司,我公子是不来管你的。”众篾片听了,大家哄然一笑,只把个老魏说得撅起两片尖嘴子,自己咕哝了一阵,也就罢了。于是老道又派起一人说:“陪同公子和几位大爷快去找那新来的神仙美人去。”公子一听“神仙美人”四字,不觉又失笑道:“你看这个老货,活到恁大年纪,还是那般骚劲儿。”说罢,也不再理会老道,带定众人随着派去的人一窝风赶了出来,向西追那何仙姑。  仙姑一则心有所思,二则也要瞧瞧观中景物,也且万料不到这个时候刚巧会碰着这位冤家太岁。正在一步步闲游过去,但听唿哨一声,众走狗一拥而上,在仙姑前后左右绕个栳栳儿,团团围住,仙姑虽有道法、有胆识,对此突如其来的横暴,倒也不免为之一吓。  未知仙姑如何受窘,请看下回分解。
  -------------------------------------------  第036回 辱仙姬公子受侮 护义子权阉求君
  却说何仙姑被赵公子手下一班走狗篾片团团围住,大呼:“仙人请留步,我家公子奉请一谈。”仙姑已知就里,便把身子立定,不慌不忙含笑问道:“列位都是哪里来的,你家公子何人?我贫道乃是方外之人,向来学道深山,从不与外人往还通问,却不知公子何事见召?”说时赵公子早已赶上,拦开众人,劈头劈脸对准仙姑就是一揖到地。仙姑只得微笑还礼。但听公子说道:“久慕仙姊芳姿国色,如此妙年,正是享福的时候,因甚遁到道士观中去,和那批野道混在一堆,好似一块美白玉埋在狗粪里面,岂不可惜?”仙姑听了,笑得几乎打跌,忍了一忍,才说:“依公子之见,应该怎么样才好呢?”公子笑道:“仙姊原来还不晓得我的意思么?我非别人,乃当今皇帝身边赵公公的公子是也。”  仙姑不等他说完,忙笑道:“怎么皇帝身边还有什么公公?不是皇帝的叔祖么?”赵公子听说,不禁把脸一红,笑答道:“这些事情仙姊本来不大懂得,我只说简捷一点。我家现是京师内外最有势力、最是富贵的人家,凡是人生穿的、吃的、住的、玩的,我们府中要算第一考究,除了皇帝家之外,就没人赶得上了。我的主见,想仙姊如此姿容,真和天上神仙一般,荒山野户不是藏娇之地,就是这等道士观中,也断断不能委屈你这骄贵之躯。”  仙姑不等他说毕,又接下去说道:“是了,我懂得你的意思了,照你这么说法,大概要卖弄你家的体面。再说,像我这样的美人是应该移居到你府中去,才算不委屈了我这容貌。可是不是啊?”公子见说,不觉喜欢得手舞足蹈起来,忙没口子答应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仙姊神仙般的人物,除了我家那样的园林大厦,如何配得上你的住宅?此外凡是穿的锦绣绫罗,吃的山珍海肴,哪一件儿不是预备得完完全全?凭你张口说个‘要’字,立时立刻就可以送到面前,尽你受用。这等气象,除了我家,哪里还去找第二家呢?然而除了仙姊,也不配享这等福份儿。仙姊是聪明人,请想,是在道士观中和这批不三不四的野道同居好呢?还是同我公子回去,享那富贵安乐的日子好呢?”  仙姑不假思虑,立刻喜笑道:“你家真有那些好处,你便不请我,我也要自己寻了上去,何况还有你这什么公子咧,又是什么皇帝身边的公公咧,那种大面子的人来请我,我要不去玩几天,真个太对不住自己哇!”说时回转身,向公子招招手儿,说道:“走呀!”公子见她这般似真似假,又似弄落的说话,又见她这副洒洒落落的情状,事事语语都出自己意料之外,真有点认不清她的路道,也不晓她究竟是顺从呢还是抗拒,好在她强煞总是一个弱女子,自己部属众多,房屋高大,到了府中,还怕她插翅飞去不成?见她不住招手,也便跟了上去。仙姑笑指众人说:“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我见了他们心中就有些不耐烦儿,就着他们等在这儿不行么?”公子听了略一踌躇。哪知众人经仙姑一指,一个个都大瞪着眼,立住了脚,一步也不得移动了。  公子却没曾看得出来,只说:“这班人都是保卫你我的,为什么讨厌他们呢?”仙姑更不答言,只在他肩胛上轻轻一拍,说声“走罢”,公子便身不由主的反跟在她的后面,乖乖的急行出门。  到了观中大院落内,有一班道士们正在议论道姑遇到公子,要是识趣点,倒可以做得一位现成小夫人儿;要是和他倔强,她这一条性命就转个十次轮回,未见得有人替她伸冤喊屈咧。  又有人说,女孩子家,哪个不贪风流、爱富贵。这道姑也不晓是吃了什么大亏才出了家的,可知心中正愿意咧。既有这等机缘,还用得着搭腔摆架子么?仙姑刚和公子出来,一句句听在耳中,不觉十分好笑,正想用些小小法术将那刻薄的人惩戒一下,忽然迎面进来一个道人,见仙姑捏指念咒,似在作法光景,道人微微一笑,张开一张大口,向仙姑所指之人微吹口气,仙姑法力完全失却效力。仙姑大骇,忙向道人施了一礼。道人一面还礼,一面先说道:“道友为甚和这班无知无识的蠢人作对?修道人大度为怀,何处容不得人,看在贫道份上,饶了他们也罢!”  仙姑待要把此中原因告诉道人,只因把赵公子带在后面,举动甚不便利,只得向道人点点头儿,说一句“容日再行奉告”,说毕就走。赵公子也似痴似迷,脚不离她的跟在后面。但听道人在院中拍手大笑道:“好,好,好,这东西今天也碰到了对头,这场亏却吃得不小也。”仙姑听了越发惊奇,不由回转头向道人一笑,这就是佩服他道行之高,望他相助之意。道人也点点头,含笑不语。  仙姑出了道观,把赵公子推到前面去,喝道:“你不引路,把我赶在前面替你开道么?”赵公子更不开口,走上前,急急忙忙向自己府中行去。两边相差原有许多路,仙姑一面走一面却觉两脚非常轻松,虚飘飘地宛如腾云一般,经过之处,一霎眼儿就不见了。仙姑大惊道:“这不是仙家缩地之法么?我师尊和几位师姊都有这个本领,她们远在万里之外,自然不会来帮我,难道又是那道人弄的玄虚不成!好在看那道人满面正气,决不是助纣为虐的无赖术士,受他一些助力,却也未为不可。”想到这里,早到了赵府大门。赵公子头也不回,向内直冲进去。  那守门兵丁人役一齐站立起来,仙姑也跟着进去。众人见公子并不招呼这道姑,疑他们不是同来的,但素知公子脾气不好,万一是公子召这女道进来,那么定把拦阻的人打个臭死。因此不出一言,由他们一层层进了许多大院落,直至里面一间敞厅,乃是赵高会客之所。仙姑又伸手将公子一扯,说声“止”,公子便不走了。同时即有外面进来的人夫和里边出来的女仆们,大伙儿把公子团团围住,动问公子怎不进上房去,回头见了仙姑,大家又啧啧赞美,说是公子迎得一位天仙回来。也可煞作怪,那公子总是一句不说,呆呆地向仙姑站着,口涎四溢,目光翻白,又宛然中了什么邪祟一般。这许多男女才看出情景有些不大对路,大家都向那仙姑呆看,究竟不晓是怎生一回事儿。  只见仙姑对众人笑道:“你们大概不认识我罢,我是一个出家修道的人,生平不晓得怎么叫做享福,也从不想富贵荣华,这个衣食美是什么一种好滋味儿。不道你们这一位公子,他倒瞧得起我来了,说要请我到你们家来享什么天下少二、地上无双的吃的、穿的、住的、玩的,那么多的大福份儿,我要不答应他么,料想你们这位公子他肯答应我哩!再我也变了不识抬举的人了。因此我便听了他的话,老实不客气从那清虚观中一直跟到这里,满想公子快快把他应许我的那些福气拿出来给我瞧瞧,也教我这永不享福的人尝尝这等从没尝过的味道。我还赶着要到华山去找一个道友咧,须不能多耽搁我的时候。谁想他一路而来,老是这副傻样儿,既不招呼,也不说话,弄得我好难为情,又不好丢了他这主人独自逃回,没奈何老一老脸皮,跟到这里。可笑这位傻家伙还是这般泥塑木雕似的,你们瞧呀,那不是,他这副鬼样儿,简直和死了的猪狗差不多,也不晓得他把那允我的许多福份儿什么时候才会送给我哩,终不成他这么一个公子,答应了人家的送礼,没曾转背,就赖得干干净净么?”说罢,向着众人一味价讪笑。众人有乖觉的,已知道仙姑必有什么法力,一定是公子得罪了她,使个什么法儿,将他迷住了魂,自己再跟来报仇的。  大家正在窃窃私议,外面忽然奔来一人,跑得满身都是大汗。众人一看,原来是府中一个裨将,常时也随公子出入奔走,做些没溜的事情。这天恰巧因事请假,没曾同去清虚观,此时得了一个消息,说公子带去的人都被一个女道士用法钉住在观中,说话行动一概不能,而且那女道还把公子押送到府中去了,为此特地赶来报信。一到厅上,见了这副情形,忙指着仙姑大声对众说道:“众位还不去禀报老大人,赶紧捉这妖妇,公子着了她的道儿了也。”于是把所闻情事一一诉说出来。众人当中有几个伶俐女子,忙先到里边报信去了。仙姑却只装个没事人儿,在那厅上踱来踱去,听得裨将报告,也只微微含笑,朝他点点头儿。裨将本是粗人,为要立功讨好,便攘臂捏拳,大叫:“众位弟兄来啊,大家把这妖人捉住,见了老大人也是一个面子。”众人听他这般说法,又见仙姑不言不动,疑她没甚本领,于是人人争先,个个奋勇,一齐上前围攻仙姑。仙姑大笑一声,把手中拂子四面一绕,众人但见前后四旁尽是赵公子,一个个朝他们摇手儿。找那仙姑时,却只闻笑声,不见人影。  大家怕伤了公子身体,自然不敢轻易动手,却一个个气得乱呼乱跳,也不晓得这许多公子中可否有一个真的在内,万一真公子果在其中,这样一阵乱打,岂不反将公子打死?大家只得停手观望。  一回儿人报大人回府了。众人急急向外迎了出去,一下子许多男妇又簇拥着一位年高身大,面白无须的老头子,嚷嚷闹闹的走了进来。仙姑手儿一指,把那一大群公子赶了上去,自己隐着身子,喝一声“跪”,这班公子便一齐拜伏在地。仙姑又喝道:“怎不喊声‘爷爷’?”那班公子又一齐喊起“爷爷”来。一霎时,但闻“爷爷”之声震动院宇,宛如战场之上千军万马喊杀之声。这一来,不但那个赵大人赵高被弄得又惊又怖,又是为难,此时男妇人等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赵高不能奈何仙姑,又辨不出公子真假,于是恼羞成怒,把一肚子愧愤完全迁移在这许多下人身上,对着他们混帐、王八的大骂了一阵。  可怜这批人原为讨好而来,好没讨成,反受一阵唾骂,也算倒足了楣了。  此时,厅上下已黑压压地跪满了许多赵公子,加以这批凑趣的人夹在中间,弄得一座大厅挤挨不堪。赵高想要觅条稍空的路子走进内室去,不道他所至之处刚刚举步,马上又多出一个公子来挡住去路,也就跪而不起。赵高走了十多条路,立刻又添出十多个赵公子跟着,头先那班公子照样跪着。赵高真吓得没了法子,想了想,忽然得了一个主意,赶着往后退去,出了大厅。好在回来的轿马未散,马上坐上轿子,赶进朝去。到了宫门,他本是太监头儿,又最得皇帝宠信,自然可以直闯进去,一点没有阻拦。询得皇帝现在西宫皇后处,他就赶了过去,向皇帝长跪不起,叩头不已,泪下如雨,只叫:“万岁救命,万岁快救臣一家性命。”始皇帝正和西宫在那里谈论古今神仙之事,因说:“朕贵为天子,统治瀛寰,怎么朕的福气还不及一个神仙?神仙尚能长生,朕虽位比他们高贵,到了大限临头,仍旧不免撒手归天。想起自己半生戎马,削平患难,真是一件大不容易之事。若是享受,贵人就要归天,岂非最最可惜可痛的事情么?”西宫因问:“上次陛下派徐福带了童男女浮海至蓬莱,求那长生之方,为何未见回来?”始皇摇头道:“徐福倒是一个忠诚老实的人,朕所以把这件大事命他去办,谅来终不误事的。不过海中情况不比陆上,日子长短,原不能预先计算,因为海中风雨最多,浪潮时起,到了那些日子,就不能开行,只好停泊岸边,等得天晴风止,方可再行鼓棹。现是秋天时候,天时最不正确,这等耽延,在所难免;况且蓬莱地在何方,向来只凭书中记载,却不曾听见有谁去过。这番徐福面禀限他五年为期,必定替朕求到仙丹仙药,期间似乎长些,究竟这等创举不是容易之事,但求真有丹药,迟些却也无妨。”  西宫还未说话,却好赵高冲进宫来,那么一番举动,倒把帝后俩都吓了一跳,问他:“有甚为难之事,快快禀来,朕必替你作主。”赵高哭道:“臣蒙万岁娘娘宠信已甚,哪里还有什么为难?不料今天下朝回去,臣家中忽来一女妖,将臣义子和一班侍从之人如此那般一番挫辱,这真是臣生平未曾经过的大亏,而且身为大臣,国家体制有关,若是辇毂之下、府门之内,妖人敢于如此凌辱欺侮,那不但是欺臣一人,简直把国家法令、朝廷威严都瞧得不值一文了。臣再四思维,人君为四海之主,有统辖阴阳三界之权,必得万岁怜臣无辜受侮,垂念法令的尊严,御驾亲临臣第,虽有妖人,必当敛迹,臣一家幸甚,而天下人亦同受万岁之赐了。”赵高禀完,偷看皇帝御容。哪知始皇不但没露惊怖之色,反而呵呵大笑,说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来。  欲知是何说话,且看下回分解。
  -------------------------------------------  第037回 谏暴君仙姑发善念 擒大豹小孩奋双拳
  却说始皇听说赵高家发现妖人,他倒不惊而喜,忙说:“卿且起来,朕想辇毂之下、京城之内,朕躬在此,哪有这么大胆的妖人,敢于白昼发现,这必是卿家甚人得罪真仙,累他下降府中,稍示惩罚之意是真的。朕今正在寻仙求道,既有真仙在此,料想不弃朕躬;也许她有心见朕,无缘阶进,故意在朕亲近大臣之家显示灵异,以便朕亲往晤谈,也未可知。”赵高听始皇如此说法,真是出于意外,但他是何等机警之人,既皇帝这般成见,怎能挽回得转;况且藉此引见仙人,自己不为无功。于是立刻换过一副神情,叩头说道:“臣实愚蒙,一时被仙人捉弄得神昏颠倒,误当她是妖异。如今想来,以陛下威武神圣,御驾所在之地,妖人一至京中,立刻有百神驻逐,哪里能够容身得住?照此看来,臣家所见,必是真仙无疑,不是陛下天质聪明,哪能立时想到这层道理。如今就请陛下驾临臣第,召见这位仙人,使仙人知道陛下求道的真诚,也好早传金丹大道、长生妙药。臣请先回,对那仙人说了,一同接驾如何?”始皇大悦,道:“卿言正合朕衷,快请回第,朕即刻就至也。”赵高于是转怒为喜,转忧为乐,欣欣得意地再回家中。  谁知仙姑因赵家无人作主,由她一人在大厅上和这批家人妇女混在一处,料道没甚道理,便想把公子责戒一场,即时出府,回她借寓的清虚观去。这才收了法力,一霎时间,许多假公子消灭得无影无踪,只剩一个真公子,已是回复了性灵,一见仙姑和家下众人,好似做了一场大梦,回忆适间之事,完全清楚,只苦当时动不得手、说不出话,如今得了自由,方知仙姑不是寻常女子,真是天仙转世,一时却不晓该怎样才好。  只见仙姑用手一招,公子便身不由主的跑了过去,直挺挺跪在地上。仙姑方正色叱责道:“汝义父不过一市井小人,有何才德?只因奸诈乖巧,把皇帝奉承上了。以一太监身份,弄得如此显赫,就该小心守份,知足克己,才是道理。怎么倚恃宠荣,恣为不肖,上面蒙蔽天子,下面侵压公卿,人民膏血被他吮得枯竭不堪,还敢引诱天子肆行虐政,似他这等行为,天理难容,灭绝不远。你做他儿子,不思干些好事,替他消点罪孽,反敢恃势横行,奸诱良家妇女,害得人家荡产杀身,论起罪名,也就不在你父之下。今儿幸遇我贫道,小小有些法力,侥幸未遭你的毒手,要是差些儿的,此时敢则早在森罗殿上作那含冤之鬼了。照你这等行事,就得立刻赏你一剑,替京内外多少受害人家吐一口气儿。但贫道奉师尊法旨,不许轻易杀人;再则你父子恶贯虽盈,而恶运未毕,须要再过几年,等你罪犯弥天之时,自有显赫报应。告诉你父,大家等着瞧罢!”  赵公子听了这番训斥,心中倒是明白,但他向来肆意害人,从来不曾吃过人家一些小亏,更不晓得什么叫做认罪,什么叫做悔过,受了仙姑这场剀切开导的训诲,只是睁开双目,露出一派凶光,恶狠狠注目仙姑。仙姑不觉微微叹了口气,对两边众人说道:“你等瞧瞧你那公子,这是什么神情?要不是遇见了我,此刻只怕也该着落在你们身上,非要取我性命不可了。可惜我把许多好言赏赐与他,他竟一句也听不入耳,我再也不耐烦对他多说了。但他不遇我则已,既犯在我手中,我断不许他再出去糟蹋人家女子,也不高兴为他这无用的小子轻开我的杀戒。你们瞧罢,我这一指点去,要使他周身气血脉络不能和平常那样自在运行,至少使他得个萎废之疾,休说不能出去作恶,就要行动一步,也得费他浑身精力,这便成为一个废物了。”  众人听了,大家方慌张起来,罗跪仙姑面前,一齐叩头有声,替公子代求宽耍,仙姑笑道:“我很知道,方才我说了那番好话,他要能够悔悟,便是入道之门,不但可以免罪,就要修炼成仙,都只在此一念。现在见他既无悔悟之情,反有怒恨之色,可见是个怙恶不悛的东西,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万分情面,怎能再容他出去害人?”说时,伸出一指,在赵公子上身穴道处一指,但听赵公子“啊呀”一声,向后便倒,躺在地上哼哼不已。众人大惊大骇,慌忙要扶他时,仙姑笑道:“尔等即着两人将他背了进去,他没有行动的气力了。”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传说大人回来。仙姑倒有些奇怪起来,怎么赵高那厮还有胆子见我?索性高坐大厅,等他走了进来,看他再有什么话说。  却想不到赵高一见仙姑,马上长跪在地,膝行面前,高叫:“仙人恕罪,下官委实不知仙人下降,适间多有得罪。又闻小儿不受教训,蒙赐惩治,下官只有万分感谢。适已禀闻当今天子,着下官传旨前来,请仙人暂留法驾,即刻前来和仙人相觅也。”仙姑听了这番说话,倒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起来,但他既以礼来,自己倒不能再行倨慢,只得含笑摆手说:“请起,请起。令郎不受教训,贫道不忍人民受祸,稍示惩罚,只使他不能作恶,将来也免得贻累大人一家。至于皇帝降临,贫道万不敢当,贫道自当进宫朝见。贫道便非上界金仙,也略知修仙之道,定当面禀详情,毋敢隐讳,若外慕修道之名,内存淫欲之念,即使上朝仙祖,面见玉帝,也难得长生之效。何况贫道毫没功行,又有甚法儿可以代他用力呢?”说罢,又笑对赵高说:“为我谨谢皇帝,贫道告辞。”袖袍一扬,满厅都是红光,阵阵异香,令人闻而肃然心地为之一爽。  赵高正在查问儿子病状,恰值始皇驾到,只得出去跪接入内,即将仙姑转嘱之言转禀了一遍。始皇不禁怫然道:“仙人要问朕有无真诚,她又不别而行,朕又何从向她表白呢?”赵高禀道:“照仙人语气,似乎深感圣恩,自会进宫进见,万岁只安居深宫,等候她下降之时,再叩求神仙之道,想来没有不行的。”始皇听了,只得问了几句仙人下降的情形。赵高随把儿子得病情状面禀了一遍。  始皇回到宫中,闻皇后以下嫔妃人等,大家聚集在御花园内,便命两个大太监跟着也到园中。一个小太监忙先进园禀知,皇后率领一班嫔妃跪迎。始皇到了门内,携皇后之手,笑问:“怎么一下子都到这地方来了?”皇后禀道:“正要禀闻万岁,刚才空中发现朵朵彩云,中间立着一位仙女,方外打扮,手执拂子,丢下一方白绫,落在花园之内,因此大家都来瞧看。”随把那方白绫双手呈与始皇。始皇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养心莫善于寡欲,求道莫先于爱民。”末署一个“何”字。  始皇见了,不觉嗤地一笑,说道:“这便是赵家那个女道士了。既是仙人,怎说这等迂话?”皇后也笑道:“这等腐儒之谈,上次坑埋的数百先生,哪一个不曾说这话儿,谁要她来多说。”始皇听了,猛然记起一事来,说道:“前闻诸臣禀称,凡山海河泊都有仙神掌管,惟黄河之神最有道法,应用白璧牲帛致祭,必能保朕圣寿万年。当时就派大臣代朕前去祭祷,至今也不见回来。昨儿又有一个方士,自说能呼唤风雨雷霆,召遣鬼使神兵,本定今天召他入朝面试,不料事情太多,又混忘了。明儿务要把这两事查个明白才好。”皇后等都禀称:“神仙自然是一定有的,但也有稍知道法,并没多大本领的人,闻说天子好道,为求富贵起见,自炫才技,其实与大道无关,这等人万岁倒也不可不防。”始皇点头笑说:“御妻之言是也,朕也常常防到此辈欺罔,所以必要面试一次,方肯相信咧。”皇后等齐称:“万岁圣明。”始皇心中很喜,便命太监们传旨,设席御花园湖心亭上,和后妃等饮酒取乐。  这却不提,却道何仙姑出了赵家,用隐身法候在赵家左近,等了一回,见始皇果然御驾亲临,心中不无感动,因思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始皇虽有暴行,究是天下之主,如能立时悔悟前非,与民更始,一转手间,可造无量福德,挽回命运,也非难事。他既有此番诚心待我,我倒不可不尽尽自己的本心,前去劝谏他几句。想定主意,方用白绫写了那两句,乘云入宫,故意现出原身,从宫中丢下那块写就的绫子,这也无非希望宫中人赞颂惊奇,确信神仙之理,等得始皇回宫,大家必将此事禀陈,益发容易坚他信仰仙道之心。这原是她怀着的一番苦衷,谁知始皇竟目为迂腐,置之不睬,确是仙姑始料所不及咧。仙姑丢下绫子,即刻回至那个道观,瞧那赵公子一班从人,却一个也不见了,因笑道:“这不消说,又是那位道长干的玩意儿。我正急要找他,如今却请教那老道去。”  想着,正要举步,谁知老道迎面而来,一见仙姑就嚷道:“道友,你害了人也。我是那样对你说,劝你别找住处,你不信,偏偏又碰到那位赵公子。你是有道行的人,随便施些小玩意儿,弄得他一家人七颠八倒,却不替我们想想,在他这等大势大力之下,如何逃得过他的掌心?刚才已经派了兵来,把我们一位刘大法师拿去,还不晓怎样定罪咧。这也不必说了,横竖你也管不了这么多的事,但从今为始,观中决不再留过路道侣,只好委屈道友,另外寻找寓处去罢。”仙姑听了,不觉又惊又怒,见他如此决绝,不便再和他纠缠,因说:“刘法师也是有道法的,怎么会吃这厮的亏?至于贫道,本用不着一定住处,要走就走,何必再来累及你们。只是请教一言,刚才押那赵公子出去之时,有一位道长和贫道略一招呼,因有事在身,未及细细请教。敢问道长,这位可就是费法师么?他可也住在观中,还是另有家室?”道人回道:“费法师住在西街,离此甚近,他是极有名望的高人,你要去找他,随便哪里,一问便知。”说罢,一声“对不住,失陪”,头也不回的去了。那仙姑独自立着,也没人去理她。  仙姑又是好气,却也有些好笑,只得踯蹰而出。到了一条市上,问了一声,果然有人指引她到那西街费长房家,问了一声,长房家有一个孩子开门出来,一见仙姑便“呸”了一声,自己笑起来道:“我爹爹顶恨什么出家人,我叔叔天天被一个拐子道人迷得昏头胀脑,如今又有个女道士来找他,正也好笑极了。”说毕,把门一关,由你喊破喉咙,再也没人理你。仙姑不觉失笑起来道:“一到京师,就被人逐出了两次,可见这天子脚边实在是坏人多,好人少。”说罢,只得回转身,到一个冷僻无人的地方打坐了一夜,到了次日天光,眼睛一睁,就至溪边掬了些泉水,洗洗眼睛。正在打算如何再去找那长房,共商救刘法师的法子,兼要请教他些道法,却苦于他家不肯接待,还该如何办法?想到这里,不期坐在一块浣衣石上,发起怔来。  蓦听得一阵怪风起于西边山后,山上树木萧萧作响,树上的虫鸟一齐打个胡哨,呼噜噜,咿呀呀,一阵乱啼,四散飞开;俯听泉水,淙淙作响,卷起无数皱纹,把许多大小鱼虾卷得身不自主,上上下下、滚来翻去的闹了一回。仙姑不禁点头叹息道:“虫鸟鱼虾安居山水之间,有何不法之事?偏受罡风之厄。闻得当今天子多行不义,赵高等一批小人又多方导之为恶,弄得四海鼎沸,人民转徙流离,不知死所,和才见的鱼鸟之类有何分别?”想至此,顿生一种悲悯之心,自恨道行太浅,不能除暴安良,救尽天下千万苦人,消弥人间无数烦恨。  正出神咧,蓦然又起一阵大风,比方才这阵更狂更骤,势也更猛,一时树声、水声、虫鸟啼声以及石卷沙飞之声,声声相应,混成片片惨状之声。仙姑见风来无端,袖卜一课,不觉大惊道:“山中必有大虎豹。”一语未了,复听得轰然一声,起于山上,比平常雷声更形猛烈。仙姑掣剑在手,离了涧边,一步步绕过溪畔,要想走上山去。刚达半途,早见一只斑斓巨豹从山中奔将出来,那豹一面跑一面还时时回看,似乎怕人追袭的样子。仙姑惊奇道:“如此大兽,难道还有人去追它?”一言未毕,眼前又发现一件怪事。原来那豹后面果有一人飞步追来,而这人的年纪望去至多不过八九岁的样儿,看他赤手空拳奋勇而来,势如疾风,口中高叫:“兀那孽畜还敢逃走?难道你小爷就放过你么?”  这一来把仙姑惊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起来。不知小孩如何能够打豹,结果胜负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38回 好身手制伏猛兽 真功夫感悟神童
  却说仙姑见追赶巨豹之人乃是一个十岁未满的孩子,不觉惊骇之至,原想赶上山去,助他一剑,免致枉送性命,不料那豹一见孩子追上,大吼一声,向山下跑来。仙姑才料定此事确有奇异,那孩子不是仙神化身,必系大有来历之人,既然如此,豹子决不能伤他毫末,索性迎上前去,向那豹对面拦住,使手中剑向豹子喉间刺去。豹子正逃得发昏,万不料前面有人拦截,抬头一看,勃然大怒,就向仙姑扑下。仙姑身灵眼锐,慌忙把头一低,身子向下一挫,已在那豹肚子下面。正想刺它腹部,豹子也似解得她的意思,立刻向上一纵,起在空中有一丈多高,避过仙姑的剑。只此一刺一避,刹那之间,后面孩子赶到,趁着豹子腾蹿之势,伸出一只小手,向空只一托,扯住了一条豹腿。那豹先见仙姑的剑还不怎样惧怯,及孩子这么一扯,似万分疼苦一般,又大吼一声,只得甩转头来吞孩子。  豹子口大,孩子头小,仙姑不觉“啊呀”一声,待要上前救护,不道孩子竟不避开,反顺着势儿把个小头向豹子口中送去,中间相去不过几寸之隔,把个仙姑愈加急得要死,慌忙举手中剑迎着豹子向他眼珠刺去,但是孩子手法身段比她这剑步来得更快,仙姑的剑刚近豹眼,豹子略略后退一些,同时孩子已跃过豹头,翻个身,在那豹子背上玩个倒竖蜻蜓的把式,两脚朝天,双手却揪住豹背,揪得豹子伏伏帖帖地一动也不得动,宛如一座大山压身上一般,口中呼呼地尽喘气,现出非常乏力的情状来。仙姑才又明白,这孩子真有收伏猛兽的力量,自己执有宝剑,屡刺不中,枉为修道有术的人,心中顿生愧恧,忙把宝剑插入鞘中,待要和孩子说话,忽见孩子翻过身来,骑在豹子的背上,指着仙姑笑道:“你这位姊姊倒生得一片好心,可惜你枉有宝剑,连大虫身上的毛也削不得一根,这种兵器只配杀杀猫狗、剖剖鱼鳖,再不然拿去削削篾片、斩斩草茅,倒也有些用处;若要收拾这样的大虫,只怕连姊姊你这窈窕的身子一并送入大虫肚中,我敢包他用不着皱一皱眉头,揉一揉肚子哩。”  仙姑见孩子这般轻薄,又是内愧,又不好和他怎样,但惜他这般天才,大可造就,若不乘机警戒他一下,将来越发目中无人,必致弄成无恶不作的元凶大憨,不但白白弃了一副好材料,而且有贻害人民之患,正是可惜可虑的事情。想到这里,不觉把双眉一蹙,心生一计,因笑了笑,对孩子说道:“小哥哥,你的力气果然不小,但是总不能不用气力,万一没有这点蛮力,只怕老早做这大虫点心,此刻则已变成大虫拉出的粪秽了。所以照贫道看来,这还算不得十分了不得的本领。”  孩子经这一激,不禁大怒起来,骑在豹背,并着两个小指头儿骂道:“你这贱人能有多大本领,敢出这种狂言。从来打兽之人自然都靠气力,气力大到我这样子,赤手空拳比你用剑之人还厉害百倍,难道还算不得本领?倒是你这挺着宝剑,削不得一根豹毛的人,算有本领吗?”仙姑笑道:“不是这么说法。我说,用力打兽,兽便给打死了,只是一勇之夫,万一来大批兽队,你气力再好点,也免不得顾此失彼,才致送入兽腹,无可挽救。依贫道愚见,用剑用力果然不甚便利,最好是连赤手空拳都不要用他,却要使得千百猛兽俯首帖耳,受你的指挥,命令要他不动,他便气都不敢出;要他动时,他就足都不能停,那岂不比用气力更平安稳妥,而且还可利用他们驮东西,代脚步么?”  孩子听了,坐在豹上笑得几乎跌下豹来,大声笑道:“我先当你是个活人,才把规规矩矩的话对你说说,还喊你一声‘姊姊’,如今看起来,你也不是什么活人,简直是个专说死话的鬼东西罢了。”仙姑笑道:“怎见得我是鬼东西?”孩子又大笑道:“你要是个活人,怎么专一捣鬼。你打量我是孩子哩,可知我年虽小,人却乖,怎肯听你这等胡言瞎道的。”仙姑笑道:“怎见得我是胡言瞎道?”孩子笑道:“你要当面做将出来给我看,我才相信你这说话是真,但我又怕你法子不曾试验,你那一条性命先葬在活坟里面了,岂非自讨苦吃?还惹得我见笑哩!”仙姑笑道:“你这孩子真顽皮,说的话儿全不讲些理性,什么活坟哩、讨苦吃咧,年轻轻地,嘴头恁不忠厚。”孩子听了,不觉又恼怒起来,大声叱道:“胡说,我倒真是好心,怎么说我不忠厚?你要收不住豹子,豹子一定会吞你下去,你这身子岂非葬埋在豹子肚中。豹子吃了你这苗条瘦小的身体,不见得就会胀死,或者格外得些补益,反而肥健起来,那么你这葬身之地岂非就是活坟?再说,豹子好好被我收伏,与你有甚相干,偏你又会想出这等花样来,有心去撩拨它,分明就是俗语说的老虎口中夺食吃,又叫做空手捋虎须,你想这个还有命么?所以这便叫做自讨苦吃。你这女子,看你倒像个在行聪明人儿,怎么说的话儿全不懂个好歹是非。你要再这般瞎说,可莫怪我要拿你和这豹子一样看待,那时可别怪人粗鲁!”  说时仰天大笑,把个身子摆得像风吹杨柳一般。大凡人类生存世上,这哭笑两字总是不可免的,但两事当中对于身体康强与否,刚成一个反比例。照卫生家、医学家的论调,说那多哭的人叫做忧能伤人、哀能毁体;对于善笑之人,说是笑可忘忧,喜能爽神,可见笑与哭对于我人的关系了。然而凡事都要有个一定的范围和限度,哭笑既是全不能免,我们又不能一天到晚尽是张口大笑,不许皱眉哀哭,那么身体上岂非太不舒适了么?原来这哭笑两者也和平常事情一般,总都有个相当的范围,哭不过分,于身体上也不是一定有甚害处;笑而过当,也未尝不会弄出毛病来。这是很显明的道理,用不着再作注解的。  单说那打豹的孩子,气力诚然大,然而无论如何,只有这一点年纪,知识上究竟差一点儿。古人说,履虎尾、蹈春水,都是非常危险之事,何况豹子猛烈大过老虎,你既骑上豹背,怎得不时时当心、刻刻留意,防他有个反动行为。谁料这孩子因和仙姑斗口,斗志了神,一阵大笑,浑身骨节为之放松,已合到俗语骨头轻的那句话儿,所谓笑不得当其害却不甚于哭。  也是孩子该遭一场危险,当他大笑之时,骨节一松,那久受压迫伏不敢动的恶豹顿时觉得身上的重力减轻了十倍,这正是它脱离羁缚的机会儿到了。它便用出全力向上一掀,把孩子抛下地来。孩子先前打豹之时,本是万分留神,一点不敢松懈,所以能够成此伏豹之功,这时却因大笑之后,骨轻已甚,一时之间竟不能回复他的实力,况且经此一抛一跌,又未免受惊受伤,神情意态更不免加上一层慌张。有此三层的原因,挣扎之际也当然比平常要迂缓一些,同时那豹子却因占足了上风,且从失败之后忽转胜利,精神愈觉抖擞。见孩子已被抛跌,如何敢稍存怠慢,但见它疾如鹰隼般旋转身,向孩子身上扑下。说时还不甚急,那时更快得百倍。当那孩子挣扎未起之时,豹子的双蹄已直扑孩子身上,好像要以孩子压它的方法还治孩子一般,也将孩子用身压住,不怕他逃到哪里,然后才能张开它那血盆大口,慢吞吞地细尝他的滋味。  列公们,莫说作书人不是豹子,怎知豹子心理,须知天下事往往有见一知二,凭事测理的,照彼时豹子对付孩子的情状看来,实实在在似乎有这等意想。不过小子向来虚心,无论何事,不敢凭一己臆断,妄作肯定之语,所以在发表豹子心理之前,特地冠以“好像”两字,“好像”云者,即表明我这观测尚在是非之间而已,未敢断为必然也。  唉,话太多了,理由纵然充足,读书人又要说我恶作剧,蹈那小说家促狭弄人的丑习,故意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儿,插入这等太没紧要的空话。这究和作书人名誉有关,还是就此为止,再说那豹子搏人的故事罢。  当下豹子在上,孩子在下,好似一个可以开合启闭的机关,专待上下两方“喀嚓”一声。合个榫儿,这人兽双方的胜败生死就此下了判决,再没挽救余地。因为豹身太重,孩子太小,孩子压住那豹,完全凭借天生膂力;豹子要压那孩子,只消随随便便在孩子身上一躺,更不待张口吞吃,可以保险孩子身体非成齑粉不可。  当时实在形势已到这等地步。在这一刹那间,但听得“啊呀呀”一声怪叫,可怜好好一个天生巨力、绝顶乖巧的孩子,一个小小身躯已和豹子下腹接近,头腹相触,凭那孩子胆气再壮个十倍,不怕他不惊极惨呼、魂胆俱丧,不知不觉身子往前一扑,面朝地,背向豹腹倒扑于地,同时豹子也施出全力向下一卧,并将四足轧紧,免得孩子逃走,这时候孩子就有十条小性命,也免不了要到活坟中去走一遭来。  在这万万分危急的当儿,不但读书人个个要替那孩子捏一把汗,就是作书人写到这里,心中也何尝不替他战兢兢地担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埃然而作书人究是胸有把握的人,比到读者多了一层预知术。因为孩子在书中是个重要人才,无论如何危险,哪里就会短命而亡,当那几乎短命之时,自然有那意外的救星替他旋转这凶恶的环境。不说别的,单就何仙姑一人而言,她虽未能成仙,究竟是富有道法之人,为想玉成孩子而反害他短命,仙姑又将何以自解。列公们该应牢牢紧记。  孩子自豹背被抛,以至被压入腹下,总不过一霎那时间,在此一霎时中,那对他说话之何仙姑却始终还在他的身边,未曾离开一步,一见孩子抛下,她那受惊的程度实在比躬历危难的孩子更形厉害,幸她转机很快,知道用力不如用法,连忙念念有词,捏起一个定身决来,喝声“孽畜,还不丢开”,就从这一声里引出一声号呼。原来豹子被仙姑道法定住了身子,虽将孩子困住,兀自动弹不得。孩子见豹子不动,认为自己逃命报仇的机会又到,看它还狠么?一面从豹腹爬出,顺手就将他站定的前腿用力一拉。只要自己出了豹子腹下,又可转败为胜。顿时意气胆力全都恢复,便思先折断了豹腿,以为制胜之计。  谁知豹子受仙姑法术定身不能动,浑身骨肉却坚硬得和钢铁一般。孩子用尽气力,只把腿子稍许推动了一些,豹子浑如不觉,也不叫一声疼。孩子爬了出来,向豹子周身打量了一回,见那豹伏伏帖帖地立在一处,双目闪闪,如电如炬,向着仙姑呆呆注视,宛如人家畜的驯犬一般。孩子这才有些惊异起来,对着仙姑厉声喝道:“兀那道姑,这可是你教它装这死样的?”仙姑笑而点头说道:“不教它装这死样儿,你还有命呢?这时敢则老早爬到它那活坟中去了。”孩子受这讥笑,却不动怒,忽然走近仙姑身边,笑嘻嘻地问道:“姊姊,你要真有这等本领呢,我就请你到我家去,我家有大房子、大花园,好玩得很。我就拜你做师父,请你指教我这伏豹打虎的法门,好不好哩?”  仙姑听了,心中暗暗点头:这孩子能够服理,却是可造之才。因也笑道:“你还不相信么?只凭我这一指儿,再教这畜生蹲在地上,给你做个坐骑,送你回家,你看怎样?”孩子大喜道:“好师父,快请发个命令,着它蹲下去罢。”仙姑并不说话,只伸一个食指向豹子喝声“疾”,豹子果然蹲下地来。孩子喜极称妙,便也不顾什么,一跃而上,骑在豹子的背上,却伸出一对小拳头,在豹子身上槌了十多下,骂道:“你这亡八,几乎害得我性命都丢了。”豹子受打,却如毫不觉得一般。仙姑笑道:“这东西现在还被我的道法束缚,魂灵不在身上,你就杀了它的脑袋,包它觉不出一些痛楚咧。”孩子方才住手,因问:“师父不同我回去么?”仙姑笑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家中还有什么人,你可一一告我明白,我才肯跟你去咧!”孩子忙道:“姊姊不用多问,我家离此最近,就在这山后后湖地方。我姓钟离,名权。我爹叫钟离俊,他如今老得很,不会出来打兽,有时走得远些,还要我姊姊扶住了他。我还有一个祖母,她的年纪比爹爹还大。”说到这句,仙姑不觉好笑起来。  未知孩子更有何言,仙姑是否同去,请看下回分解。
  -------------------------------------------  第039回 酒罐能装铁拐 葫芦闷住仙姑
  却说钟离权对仙姑说他祖母比爹年纪还大,不觉失笑起来,道:“你这孩子,说说又说出孩子话来,自然祖母比你爹大,好似你比你爹要小,这还用说么?”钟离权也笑起来,道:“我姊姊名叫大姑娘,她今年十二岁了,我却只有九岁。我还有个大哥哥,听爹说是被老虎衔去的,因此我爹恨极了虎豹。他在十年前还是一位大好老咧,这四近山中的野兽死在他手下的不知多少,后来生了姊姊和我两个,他便把所有全身的本领都教与我们,他老人家自己却因前年到一个地方,被许多虎豹围起来,打了一夜,虽然得了性命,他一身的气力都使完了,到了天光时候,有人看见他卧在地上,口吐白沫,身子软迷迷地,做不得主,幸还能讲话,求到人家将他背了回来。从此以后,他就不能入山,也更不和这些野兽作对了。”  仙姑听了,不觉点头叹息道:“孩子,你瞧罢,你爹爹那般英雄、那样人才,因逞自己勇力,专杀虎豹,结果还被虎豹所伤,此身成为残废。可见人生世上,有这几分力气,最好是不要用以害人杀物,留着气力作些有益于世或保卫自身之用,才是个正当道理啊!”孩子道:“姊姊,你的话对的,我爹先时恨不得马上派我姊弟入山,杀完四山虎豹,后来自己得了毛病,就不大肯教我们做这些勾当了。他说的话儿可不就和姊姊你才说的是一般道理么?我相信爹这教训,也就相信姊姊你教给我的都是好话了。”仙姑听了益发欣悦,便说:“天时不早,你家中一定等你回去吃饭,你快带我同去,我一定把收伏虎豹豺狼的法子传授与你,从此以后,也好少和禽兽为难,免致多残生命。而且我这法儿,不但可以制伏禽兽,如遇不良之人要有横暴行为或为害地方或与你作对,你也不必和他对打,只消默默地念一遍咒语,就能令对面之人失其抵拒之力。孩子你瞧这法子好么?”  孩子听说,欢喜得手舞足蹈,连叫几声:“好姊姊,你真是我的好师父。我爹和祖母都说要替我聘请一位有本领的师父,谁知今天就遇着了。师父请先,我们一同走回去罢。这豹子呢,丢了它我有些舍不得,师父用些法力牵了它回去,听我爹爹发落罢。”仙姑因要收伏钟离权,度他出世,不能事事拂他意思,失小孩子家的欢心,因笑说:“你走罢,我自带它跟了我们去。”于是又用手一指,豹子一跃而起,垂头帖耳地跟住二人一同走过山后。  钟离权用手指道:“那边有个大竹林,竹林后面有两棵大樟树,沿河岸上那一所房子就是我们住家了。”仙姑正在顺着他的小手远远望去,谁知那所房屋还没曾瞧清,却先察见一件非常可怪的事情,只见竹林前面对着二人所走这边,有一个口小腹大的酒罐子,自己能够行动,口朝上底在下,踉踉跄跄向仙姑等远远迎来。仙姑大惊道:“孩子你瞧,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自己会动的,但又不见生脚,那是什么缘故啊?”钟离权望了一望,笑道:“哦,这东西么,那是一个人呀。师父原来没有瞧见,这瓶口上有个人头伸出在那里。这人就算得京城中一个最怪的怪人儿,师父怎的不认识他么?”  仙姑这时也已望见那瓶口上面果然有个人头伸在外面,心中不觉大疑,因问孩子:“可知这怪人是哪处人氏,到此有几时了?”孩子道:“这人没家没室,他就住在这个罐子里面,有时把罐子丢在路上,人却出去,三天两天常常不归;有时带着罐子走路,好如人和罐子相连,分拆不开的样子。师父才瞧见他带罐子而行就是了。这人不大和平常人说话,也不见他上街买物、回家吃饭,而且罐口小人体大,也不晓他如何能够进出无碍。他不说姓名,人家也不能认识他,只知他是一个乌黑硬梆的跛子,手中常拄着一根铁拐杖儿,他自己就称为铁拐先生,人家也便喊他铁拐先生。师父你说罢,这铁拐先生怎么算得他的姓名呢?”仙姑见说,着实沉吟了一回,望见铁拐来得相近,慌忙领了钟离迎上几步,向罐口伸出的黑头儿行个礼儿,招呼道:“先生哪里来,待往哪处去?贫道何……”  说到一个“何”字,铁拐先生把个黑头在罐口连点三点,头与罐触,有声“轰”然,引得钟离哈哈大笑起来。铁拐先生先对何仙姑说:“你莫说,说她则甚,打量我和你一般不生眼珠子么?连个两代的老伴侣都认不得呢!”仙姑听了,愕然不解其意。铁拐先生却又向钟离笑道:“孩子你笑什么?告诉你罢,不是我这罐子经不起我这几点,除了我这铁头,也休想碰得罐子发出这阵声音来。”钟离听了,把两只小眼睛儿张得大大的、圆圆的,瞧住铁拐先生发怔。铁拐先生笑道:“你别糊涂,莫胆怯,你就施展出你那打豹的气力,把这罐子连叩三下,看能够发声不会!”  钟离见事情如此离奇,倒有些迟迟疑疑,不敢就动。铁拐先生笑对仙姑说道:“倒看你不出,这位令高徒才受了你几句教训,就恁般小心起来。”仙姑和钟离听了此话,越发大惊失色。仙姑不觉深深为礼道:“知道先生乃天上金仙游戏人间,贫道出家多年愧少成就,久思皈依正道,奈人海茫茫,未有所遇。今逢先生,定蒙指教,真三生大幸也。”铁拐先生不等她说完,大笑道:“你倒会客气,我可给你麻烦死了。你既要就正于我,怎么把我这徒弟抢了去?”仙姑听了茫然不知所谓,忙问:“仙师此话怎讲?弟子和仙师初次见面,怎说弟子抢了仙师的徒弟去?”铁拐先生笑道:“那孩子不是叫钟离权么?那不是我的徒弟么?你虽和他有缘,怎比得我是请命祖师特来作他保护教训之人来的,怎么你一见面就敢收他作徒弟呢?”  仙姑见他事事先知,益发信他必是真仙,忙又下拜道:“师父多屈了弟子也。师父道行这样高深,怎不知道师生之说出于孩子口中,弟子并没敢答应他,不过见他具大力气,而且出于小小孩童,心中不免有些惊奇,认为可以造就。后来见他一经屈伏,便那般服礼,心中愈加爱他,便想随他到家,指教他一些法力。这还是小事,弟子私心实愿引他入道,莫将上好质性被人世物欲所迷,如能引入正路,将来再求名师,授以大道,不难造就成仙。区区之心不过如此。圣明如仙师,决无不能谅察之理。今既得遇仙师,也是此子之幸,不但他,就是弟子也愿列入门墙,追随仙驾,庶得早成正觉,脱离凡俗,不胜幸甚。”说罢又拜。  铁拐先生未及回言。那钟离权究是孩子心性,忙将仙姑一把拉住,说:“师父且慢行礼,我们把这位师尊请到家中去,要是先生的道法真比师父高,我和师父一同拜他为师;要是不然,我还是拜师父学些本事,莫上人家的当。”仙姑忙喝道:“不得胡说。这位师父才是真正仙人,你哪里看得出来?”铁拐先生哈哈大笑道:“哦,这孩子他竟忘了本来面目了也。罢,罢,既你这么说,我要不显些小本领给你瞧,你便做了我的徒弟,心中也未必服我,还当我是什么拐子,故意给当你上。你要有了那种疑心,修道决不进功,却不费我一片婆心。走走走,你们瞧呀,那不已到了你们家中么?”仙姑和钟离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睁大眼睛一看,咦,这真怪事,不但已到了钟离家,而且都已到钟离家中的正屋内。  钟离权父亲老俊和他姊姊大姑娘都坐在下首,讲什么家常咧,一见三人突然而入,不觉都吓得站立起来。这仙姑却十分疑心这位铁拐先生不要就是昨天送她到赵家,施行缩地法的那个费长房么?至于钟离权,年纪虽小,心地极明,他已晓得只此一端,真是天仙大法,远非仙姑收禽降兽的本领可比。心中一亮,马上跪在地上,向铁拐先生连叩了几个响头,口称不:“师父在上,弟子钟离权拜见。方才言语造次,亵渎师父,万望宽恕则个。”铁拐先生哈哈大笑。仙姑也万分喜慰,也要拜他为师,行个谒见之礼。铁拐先生慌忙止住,笑道:“使不得,我不是你的先生。你自有玄女为师,强我百倍,何用另外求师,况且你我是两世老友,只因修道早晚不同,成就的浅深稍差,但是将来成功还是一样。今既在此相遇,可谓他乡遇故知,有甚赐教,知无不言,怎敢居于师位呢!”仙姑听说,兀是茫然,问道:“弟子无论如何记不起何处与仙师会过面来。弟子自问记性不恶,实在不敢妄言曾经瞻谒金颜,望仙师明示。”  铁拐先生笑着摇头道:“你们只知见人察貌,全是形下之学,怎能相通于神?不见而知,化形而辨,这本是你功夫欠缺之故,委实难怪。方才你又想到昨天用术助你之人,你便认为是我化身,这不能不算你想得灵敏,然而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须知你昨天所见之人正是我新近欲度而未成者,其人姓费名叫长房,昨天老道对你说的费法师即是此人,怎么你又疑心是我咧?”仙姑见自己心事又被猜破,不觉面上微赤,心中愈觉佩服,但因他说的话儿事事前知,既说不能为师生,自然有个理由在内,却等他说出曾经相见之事,再作计较。不料铁拐先生只说了这几句,便掉转面孔和老俊父女相见。此时老俊已得他儿子禀报上项情事,老俊也久闻都中新来怪人之事,今儿铁拐先生有此大法,肯收儿子为徒,焉有不愿之理?也就扶着女儿肩头,想要跪拜下去。  铁拐先生大笑道:“你子既是我徒,你便是我东人,东人对于先生,只有奉献束修之责,万不敢当跪拜的大礼,请坐罢,我还要对令郎说说话儿。”老俊只得再三感谢,仍旧扶着儿女退坐下首。铁拐先生指着说道:“你这个人恁大年纪,走起路来还不及一个小孩子,岂不惭愧?”一句话说得一座哄然。钟离权忙又把老子打兽受伤之事说了一遍。铁拐先生笑道:“我却不信,天下哪有人被兽伤的道理,只怕他这毛病还是假装出来的。”钟离权见他一味滑稽,也笑起来道:“爹,师父说你是假病呢!姊姊把爹搀起,让师父瞧瞧,才见病的真假。”大姑娘依着,真个把爹搀起。哪知搀到一半,顿觉她爹身子轻得什么似的,一点不觉其重,大姑娘用过了气力,反把身子打了一个趔趄,几乎跌下地去,转是老俊伸出一只手儿,想去拉她,更不道这一拉只用三分气力,已把大姑娘一个身子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同时老俊自己也觉疼痛尽除,精力照旧。  一时仙姑并父子三人都骇然称怪,老俊却已明白是铁拐先生替他医治好的,忙着把身躯立正,立时回复了十年前老英雄气概,大声说道:“我老汉为因舐犊情深,立心要杀尽近山虎豹,不料伤害过多,自身先受报应,年未老朽,身先残废,十年来身躯麻木,痛若难言还是小事;每念天赋膂力,不能用以济世,反而忽为残废。虽说虎豹也是害人之物,理该驱除,但上天生物必有其理,天既生之,我偏要置之死地,而且杀害过当,大非仁人之心,每一念及,自觉枉负老天生才之心,天良内疚,比身体上的痛苦难堪十倍。今幸仙师降临,俯赐援救,十年沉疴,一旦痊愈,大约也是老天念我过失虽多,但心地不坏,如今受罪已满,所以假手仙师,恢复我的健康。从今以后,老汉有生之年皆上苍额外所赐,而仙师亲手玉成,仙师既不受谢,老汉惟有臂牵儿女努力为善,以期上答天庭,兼祝仙师仙寿无疆而已。”  说罢,即命权儿:“快和你姊姊代我向仙师叩头道谢。”二人依言向铁拐先生跪拜下去,铁拐先生只得受了,因笑对老俊说:“令郎既列贫道门下,贫道须得教他一些本领,方不负他拜师一场;还有这位仙姑,贫道和她是两世道友,邂逅相遇,也要盘桓几时,请老英雄替我们预备两间净室,一间作何道友寝处之所,一间为我师徒传授之室,至于贫道本人,有这罐子,足够终身睡起,却用不着再费手脚也。”老俊没口子答应,说即刻就去收拾两间净室应用,又道:“师尊尽在这罐子中,不太辛苦么?何妨出来散散步儿。”铁拐先生大笑道:“老英雄看得我这罐子不足容身么?让贫道作个小东,奉邀各位到我这敝寓玩一回来何如?”他一面说一面已把个身子跨出罐口,向众人一摆手儿,说一声“请”,于是仙姑当先绝不犹疑地走到罐口,老俊等三人先是怀疑,及见仙姑已入罐口,霎时不见,于是鼓勇而前,走近罐口一望,铁拐先生举起袍袖一遮,三人但觉眼前略略一黑,原来身子已经入罐,遥见里面别有天地,幽雅旷远,大异人间。前面仙姑和铁拐先生并立一处,朝他们招手儿咧。  三人急忙举步赶上前去,只见一只巨豹伏在当路,三人不觉都吃了一惊。钟离权更是万分疑讶,因为他认得这豹就是自己打伏,曾经仙姑施法带回家中的那孽畜,自从跟随铁拐先生回家,因没工夫查问到豹子身上,还疑惑铁拐先生未把它带回,丢在半路也未可知,怎的却先到了他那罐子中去?当下把这话悄悄告诉他爹。老俊忙喝道:“不用多言!那自是仙师的道法,他有变化路径远近,强夺天地造化的功夫,何在这些小事?”钟离权才不敢说。三人一面讲话一面已到了仙姑和铁拐先生身边。  铁拐先生笑问钟离权:“可瞧见你那豹子么?你莫小觑此畜,他还和你有些世谊咧。”一语未毕,不但父子三人大惑不解,就是仙姑也莫名其妙起来。  不知钟离权怎和畜类有甚世谊,请看下回分解。
  -------------------------------------------  第040回 说前生人畜有世谊 破疑团新友即故知
  却说仙姑和老俊父子听铁拐先生说豹子和钟离权有些世谊,心中十分狐疑,忙问仙师:“怎见得这畜类也和人家有世谊哩!”铁拐先生笑说:“立刻便知,不用细问。”众人不敢再问。一回儿又经过许多地方,都是非常秀丽所在,眼中所见,有四时不谢之花,有冬夏和鸣之鸟,更有许多从未寓目的生物,都生得绝齐整、绝秀雅,总之全非人间所有就是了。铁拐先生指着前面一座小桥,说:“那边有条流水,水中预备舟艇,我们到了那边,就坐个艇子到那边一所房子里,这算是贫道的寒舍,已命人预备小酌,奉屈诸位小叙何如?”老俊和仙姑都万分心折感谢,钟离权和他姊姊大姑娘却喜欢得跳来跳去,钟离权更抱住铁拐先生的一条短腿,连叫:“我的师父,我的好师父,你怎就有这等好去处?我要能够跟随师父在此地过一辈子也就够了。”铁拐先生笑着点头道:“那也不难,你只要修成仙道,别说这小小玩意儿,就要把全个天地收在你的口袋里去,都是容易的事情。”  老俊忙喝道:“孩子别尽胡缠,等回惹得师尊讨厌,他就不要你了。”铁拐先生和何仙姑都笑止他道:“小孩子家要恁地活泼才好,我们道家考究个没有机心,像他现在的时候正是全没机心的当儿,这在他们儒家就叫‘赤子之心’,孔圣人说子:‘上古虞舜,无为而治。’就用这个道理。我们祖师李老君作《道德经》三十卷,也最重无为,无为就是没机心,机心一生,变作便多,安能无为而治呢?所以修仙了道也贵从小出家,通窍达玄,比成年之人容易得多哩!”老俊才不再说。一行五众也到桥边,见那桥虽不广阔,却建造得无根无缝,宛如天生成的一般,所用材料也是光怪陆离,不知其名,并有珍奇瑰宝镶嵌装饰。钟离权立在桥上,用手去抚摩那桥柱,笑对他爹说:“这东西倒好玩儿。”  一语未完,猛听得铁拐先生喝一声:“这有什么好玩,玩物虽是小事,也能动心,心一动就与修道有碍,还用得着出家么?”钟离权见说,不觉吓了一跳,忙即缩手敛容,正色对道:“师父,弟子是向来不爱玩物的,此刻因是见所未见,不觉形于口齿,师父原耍”铁拐先生笑了笑,说道:“刚才不是说过,修道要以不动心为本,心一动则外魔生,终身无所成就了。你说见所未见,遂以为惊奇,这也不是修道人应为的,以后要并此戒去才好。”  仙姑立在一边,点头叹服,抚着钟离权颈脖子,笑道:“这正是修道至言。好孩子,既要学道,第一要把这话牢牢记得,追至最后一步,须连记得这话都不许的,因为有心记得这话,也便是用心的一种啊!”铁拐先生听了,点头而笑,似有赞许之意。  大家下了预备的艇子,艇上有两个女人持桨伺候。五人下了艇,点开一桨,向下流头如飞而去。不一时,到了铁拐先生所指的那所房子,铁拐先生说:“到了,大家上岸去罢。”两女把艇拢住,大小五人陆续上岸,见那所房子虽然不甚广大,却建造得非常精美,其上下接连之处也如那桥一般,毫无拼凑痕迹。铁拐先生自己说是主人了,把四人邀入室内,即有男女仆役纷纷出来招呼。  铁拐先生将他们导入一间精巧无比、陈设古雅的小小书室内,等得他们坐定,即对钟离权说道:“你要晓得那豹子为什么和你有世谊呢,你来瞧罢。”钟离权笑道:“我总怀疑好好一个人为甚和这等孽畜有什么世谊哩。”铁拐先生并不答言,袖中取出一个小葫芦,葫芦上面有个洞儿,可容两眼观望。铁拐先生说道:“孩子,过来瞧瞧,这里面有什么东西?”钟离权依言,就洞内窥,只见一座高山之上有座宫殿,宫殿四围好似绝大花园,内中景物比方才罐内所见更为考究,并有许多仙人乘云驾雾来往不定。这宫殿前面正殿之内有一位老仙,面貌甚为熟稔,却记不起来,坐在正中,许多仙人旁立听训,铁拐先生也在其内。那老仙先把铁拐派下海去,不久自己也动身下海,临去时吩咐一个童子把他的青牛照料看守,着他小心在意。哪知童子等他去后,就自去园中,和一班小童玩耍,一回儿,又把那牛牵入园中,大家比赛为戏,那牛不听指挥,童子就打了它几下,触动牛性,竟自逃下凡间,闯出许多大祸。最奇怪的是先至的一处地方与自己所住乡村后面那座大山差不多,这时不知怎生和一只豹子要好起来,时常同出同归同睡同起。后来这豹就生了一头小豹,那牛便舍之而去,又到了一处,化成人身诱引人家妇女,甚至把女人的本夫摄去,他却幻成她们的丈夫,和这班女子饮酒取乐,因此激怒了一个修道的女子前去和它为难,所异的这道姑的形状装束一切都是眼前同来的何仙姑样子,这一来把个钟离权骇得几乎喊出声来。  铁拐先生见了,不觉微微一笑,问他见到了什么?钟离权忽然抬起头,朝仙姑瞧瞧,又看看洞中的道姑。铁拐先生笑道:“敢则里面也有她么?”钟离权却不说什么,依旧向内细看,只见道姑弄不过那牛,幸得另有一位仙女前来救护,同时那牛的主人老仙人也派来另外一个童子将牛带回宫中,却把原来牧牛童子贬入下界,投胎在一家人家,那孩子相貌身段就完全是自己一个模型,丝毫没有分别,而且孩子的爹妈姊姊也完全就是自己的父母和姊姊大姑娘。钟离权这一惊,才是非同小可,不由得大叫一声,手中所捧葫芦险些丢下地去。老俊父女和仙姑也都大惊,忙问孩子瞧见了什么事这般可怕,只有铁拐先生却微微而笑,一句话也不说。  钟离权把葫芦捧在手中,也不再看,也不说话,只不住的发怔,怔过多时,心中彻底大悟,忽然泪如雨下,哀声痛苦,伏在铁拐先生脚边不肯起来。铁拐先生笑而扶起,安慰他道:“你可知道你自己的出身了么?你可明白你到人间来的原因么?”钟离权起立拭泪道:“弟子全明白了,弟子好好在天宫中,自己不慎闯下那样大祸,谪堕凡间,悔之何及。尚望仙师垂怜,赐予救拔,使弟子仍得回返天庭,于愿足矣。”铁拐先生笑道:“你去问问这位师父,葫芦中所见情形,究竟可有此事?”钟离权真个把那道姑伏牛情形问那何仙姑,仙姑听了,也诧愕不已。铁拐先生却命钟离权再向葫芦内瞧瞧还有什么东西没有?钟离权道:“正是弟子还有一事未曾明了,究竟那老牛生下的豹子可就是今天所捉的孽畜?”铁拐先生笑道:“不是它,怎能算是世谊?”说得钟离权笑将起来。  何仙姑听了这话也似乎有些明白,忙问钟离权:“这豹子一定是你见我收伏的那牛所生了,可是么?”钟离权说:“正是这东西生的。”何仙姑便不再说。钟离权再拿起葫芦来瞧,以下的事情便是一头小豹跟着母豹住在山中,母豹为人所杀,小豹独自出入,以至长大,常常择那肥兽而噬,却不见它吃过一人。  钟离权看到这里,不觉自己说道:“怪不得今天能够不死,这畜生既蒙我师尊带来,大概是有些造化哩。”众人见他自言自语,大家也莫名其妙。  钟离权再往下看,便是自己成长的历史和今天打豹遇仙的情形,直至偕同仙姑牵豹回家,途逢铁拐,摄回家中为止,葫芦中便黑漆漆的,一点也瞧不出了。铁拐先生即把葫芦取去,交与何仙姑。说道:“道友你也瞧瞧,这当中有些道理可以告诉你一些故事。”仙姑接去,含笑向葫芦口内一望,原来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最使她惊异的,从李玄和她分别之后,忽然变为铁拐那段情事也都一一显现出来。仙姑这才明白铁拐先生的来头,原来眼前的铁拐先生就是从前的李玄。仙姑看清了铁拐先生来历,方才回转头向他笑道:“原来正是李师兄,怪不得你尽说些什么两世深交的话。这等算起来,除了师兄,更没第二人。但你又变成恁般模样,教我怎生认得出来哪?”铁拐先生不觉大笑。于是仙姑和钟离权各把葫芦中所见情事告诉老俊父女。铁拐先生笑说:“既然你们全明白了,留此没甚道理,回去罢。”一面说,一面举起手中拐杖向葫芦一击,但听得震天价一声响,众人都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大家还在钟离权堂上。回忆罐内所见情形,宛如一场怪梦,大家重新向铁拐先生拜谢指示之恩。  铁拐先生便住在钟离家和仙姑、钟离权早夕谈道。仙姑屡以救刘法师、寻费长房为请,铁拐只说:“且慢,无妨。”到了三天之后,仙姑已不再问,铁拐先生忽对她笑道:“你要找的费长房今天一定可以回来,你要见他是为的什么?”仙姑回道:“事情是没有什么,皆因上次被赵贼纠缠,他曾助我缩地法儿,事情虽小,其情可感,况且还有他的同道之人。这法师被贼捉去,现在生死未卜,也要通知他一声。再说,这祸原因我一人而起,我若袖手不问,良心上怎说得过去?”  铁拐点头笑道:“告诉你罢,费长房缩地之法也是我教给他的,我因看牛童被贬下凡,请命祖师,愿以同门之谊前来凡间玉成他的道行,如能精进不懈,将来功行圆满,地位可与我辈相并,岂止一牧童而已?果能如此,真所谓失马安知非福,不幸之中未尝无大幸者在,全视他本身的修为如何而定。若说不习正道,甘趋凡俗,囿于七情,逞其六欲,戕贼性灵,昧于本来,那么休说修道无成,至孽账一满,恐有求死而不可能者,死后还当堕入畜道,不能再为人类,岂不可怕?我因想到这等险难,恐一旦失于照管,致血气未定的青年被外魔物欲所诱引,再要引归正路,不知要多费几许气力,所以急急忙忙前来看他,在这童子时期是怎生情形,顺便也还有许多俗事,趁机会料理一番,其中对于师妹之事也是我关心之一。师妹来此之前,令师可曾提及愚兄么?”  仙姑答道:“却曾说及师兄可以相见,但师尊只说李玄,没曾提到师兄改形易姓之事,所以觌面之间竟不能相识,不是师兄的亮葫芦示现因果,至今怕还装在闷葫芦哩!”铁拐先生大笑,又道:“我到此已久,察得钟离家孩子勇侠孝友,真是成仙妙才,心中欢喜;又料你不久可到,特地等你俩相见之后再行相会,顺便又救了那条豹子。此物不但与钟离权有世谊,就我也只比它长得一辈,大家都算是同门;我又查得它并没噬人害人之事,如它这野性偏能具此好知识,这等可称反常,反常者不论人、物,都是贵格,我所以特地把它装入我的葫芦,预备用些工夫将它教练提拔起来,将来或充坐骑,或另外给它一条上进之路,也不枉它一番好心。”众人听了,都点头称赞。  老俊也在一边叹息道:“物类能不杀人,便有师尊来提携它。如我居然人类,偏有那种野心,杀毙野兽不可数计,将来还不晓要怎样受罪咧。”说罢,拊着他儿子背上,笑说:“好孩子,你要真能孝顺你爹,可赶紧修道,赶紧替你爹多多行点功德,也好赎赎以前所作的过恶之事。”钟离权受了父训,正色说道:“爹爹放心罢,你儿子虽是小孩,志气却比大人要好。既然立志出家,就是杀了我这头,刳了我的心,也是不怕,总要把这道修成了才有面孔回来见爹,要是稍有懈怠或立志不坚,半途而废,就请我师父用雷火将我轰死,决没怨言。”  老俊见他说得如此斩截,倒不觉伤心感泣,洒下几点英难之泪。铁拐先生却大笑道:“你能如此立志,还有个不成功的事情么?但是你说小孩成人的话却刚刚成了一句反话,从来只有保存赤子之心以求神仙之道,反是成人之后智识既富,外物的诱惑也日盛一日,倒成了证道的第一障碍,所以我就望你永远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心肠,即使成人以后也不能变去这赤子之心,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你是原有仙缘根底之人,又能如此专一,如此精进,包你不出五十年,就有一半以上的功行,那时你要回到家来,还能度你父亲做个地仙咧。”  钟离父子听说,不胜大喜。铁拐先生又道:“如今我还告诉你们,那费长房他倒是无意中遇到我的,我见他资质很好,因要派他去干一件公事,所以先传他缩地之法。”仙姑听到这里,才问:“不知师兄要他去办什么公事?”铁拐先生道:“你到这里两天,可也听得说秦皇君残暴的情事了。似他这等行事,论理不得善终,偏他心不知足,还要访求什么金丹大道。上次东巡泰山,我派弟子飞飞摄取他的白玺,这次他派人祭告黄河,我就着费长房赶上去送还他的白玺,并以四字警戒他:‘亡秦者胡’。这可不是胡人之胡,另有天机,不便漏泄。不料他又误解其旨,现今胡人中惟匈奴最强,往来游牧于北方一带,他就派大将蒙恬强派百姓出丁助饷,要从东海至西面昆仑山下,也有称为天山的,长亘四千多里,造起一条长城,因此弄得怨声四起,民不聊生。”  铁拐先生说到这句,仙姑不觉点头叹息道:“原来有此虐政,怪不得初到京城就见满城人民都疾首蹙额,似有绝大愁恨一般,想来一定就会是这事了。”铁拐先生听了点点头,说出一番话来。  未知后事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l回 为防胡暴君造长城 因迎客小孩遇怪物
  却说铁拐先生对何仙姑说道:“当时我为这事心中万分不安,也曾魂朝昆仑请命祖师,才知长城之功害在一时,利及万世,也是秦政气数不久,天心厌弃,假他的手成此大功。在民受祸既烈,自是可怜,但不经这等大役,天下不能速乱,真主不能崛起,人民水火也难超脱,与其零星受罪,终究不免这一劫,何如移此一劫于筑城?劫完城成,暴君之恶贯满,人民之倒悬解,真是造化巧思,害人真以救人,何等之妙?我请了示,回至京城,长房又苦求度脱,我因见他一片忱心,就用了个计策,正值朝廷到处拉夫的时候,就化个公差到他家中,替他送去一信,说长房已被拉去,以绝他们家人的念头。”  仙姑听到这句又笑起来道:“这就是了,怪不得我那天亲去访问费家的人,见了我有那种古怪的情形,原来他们胆小,生怕再有祸患降到别人身上,因此缩住了头,不敢出来招惹是非了。请问师兄,如今长房却在何处呢?”  铁拐先生说道:“现在长城已开工,听说限期要完工的,所以需用丁夫着实不少,大约几十万人是必不可少的。我因北方还有一个可怜的女子嫁期在即,不知怎么被奸人瞧见,说她颜色美丽,禀知朝廷,那无道的昏皇有旨纳为妃嫔。是女子守志不从,秦皇恨极了,便将她丈夫姓名挂入籍中,发去造城。可怜这人又是一个文弱之体,如何能够担任这等苦工,况且秦皇有心和他作对,只因没有个罪名可以杀他,所以发送丁籍。要是有词可藉,只怕老早就送了他的性命了。但是如此情形,这人的性命终究比别的壮丁来得危险,别人既有气力能作工,又没人作对,将来完工之后总可以回转家乡。至于此人,一则无力作苦工,二则对头太大,到了那边,不消别的,只要作工不勤四字,就可以早打夜骂,置他于死有余了。好个有志气有才情的女子,她知丈夫此去必无生还之望,一面朝廷又天天着人劝诱,要她回心转意,丢下这发遣难回的丈夫,去做那富贵荣华的妃子。那女子已知丈夫之事无可挽救,却不能不作保全性命的方法,便假装愿意入宫的样子,只求亲送丈夫到了北方,以尽夫妻之义。那些劝说的官员代她禀问这昏皇,倒也允许了。女子为了要取信于夫家起见,亲至丈夫家中,对着公姑、丈夫,请求即日和丈夫草草完姻,方可同行上路,一则长途无男女之嫌,二则免得人家疑她变心改节。她夫家感其贞节诚实,一切都应许了她。成婚之后,第二日就和丈夫一同上道。一路上因她将来是皇宫中人,少不得沿路有人坚守保护。这女子也便摆出她未来皇妃的身份,处处维护她的丈夫。这一对夫妇此时已在难中,我已算定他们此去都无生还之望,却有我们一个同道中人心怜苦节,偏思逆天行事,此人现在幽州,正和宫中人相持不下,其实这总是无益之事。我既念道友,不能不救,又感女子苦节孤衷,更不能不替她留些纪念在人间世上;再则也想把女子生魂收度,待她转世为人,如有仙缘,即可相机造就。这事我现又派长房前去办理,但恐他道力未足,办得不能妥善,且等时机到来,我将亲和师妹同去走一趟来。”  仙姑听了喜道:“世上有此等女子,我们能够救她度她,真是有幸。请求师兄千万要把我带去,莫只身独去才好。”铁拐先生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不但你可以去,阿权如愿去玩玩,也未尝不可同行啊!”钟离权听说自己可以同去,早喜得说不出话来了。仙姑因问:“秦皇如此残暴,师兄这样的道术倘能一剑了当,岂不为民除去一个大害头儿。何必零零碎碎、辛辛苦苦的做这等事情呢?”  铁拐先生仰天大笑道:“师妹修道多年,难道连个劫数的道理还不明白吗?大凡劫数所在,休说免除不得,就要把劫数收小一点,期间缩短一些,也是断断办不到的。秦皇生性残忍,当然不作好事,然而这也不是他自己所能作得主的,老实说,他也不过是应劫而生,替劫数作个运行使者罢了。他以帝皇之尊尚且不能自主,何况其他?”仙姑听了恍然大悟,从此铁拐就专心教训钟离权,并将仙姑未达之处一一加以指点,好在仙姑本有程度,钟离权又有宿缘,都是极易指教的,不上几天,都很得了些实在功夫。  这日铁拐先生忽对二人说道:“费长房快来了,阿权去迎他一程。”钟离权听了愕然道:“弟子不识长房,也且不知他从哪处来,怎么接得着呢?”铁拐先生喝道:“有这么多的说话。我教你去,你只快去就是,还用得着多问么?”钟离权不敢再说,闷闷的出了家门,心中想道:听师父说长房是到北方去的,此番必向南方来,我向北迎上去才好。但是往北的路也多,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条路,这可怎么好呢?  迟疑了一会,忽然想到师尊谎话白有道理,不管他,我只望天打卦,就照现在所走的路子向北一直走去就是了。他定下了主意,认定路径,便通向北方走去。从午后走到晚晌,看看天色黑下来了,前面有座大山挡住去路,若要前进,须得越山而过。钟离权究是孩子心性,也没想到这山有多高,路有多远,光靠两脚替换着走,不晓要多少日子才能翻过这个山峰,而且身边又没带得干粮,饥饿起来哪里去找食物;还有,随身兵器也没拿着一件,万一遇见野兽,不能仅赖双拳抵抗,这许多困难问题他可一桩没有想到,兀自鼓足了勇气,一步步走上山去。  走了多时,天色全黑,虽有月光,因风大云深,只有些微光芒透出层云之中,连山上的树木也辨不清楚,更瞧不定东西南北的方向了。钟离权到此地位才觉得有些不及,但他是一个硬极无比的小英难,从出世到现在,经过多少的危险困苦,可从没叫过一声苦,下过一滴泪。这时又亲拜了神仙师父,对于师父的信仰之心非常坚定,无论处境如何危困,总认定师父决不欺我。看他小小身子独立荒山之中,仰首则星月黯淡,侧目则树密山深,更难堪是提耳远听,只闻狐嗥狼吠、怪鸟格磔之声,一声声送入耳中,而且还有一种从未听过的凄切尖厉之声。钟离权听了一回,倒“嗤”地笑起来道:“曾听爹爹说山中多冤鬼,都是被虎豹吃去的鬼魂,爹是看见过的,说那形状非常怪异怕人。可恨我跑的地方少,总没见过是怎生模样一件东西,今儿听见的大概总是这一类东西,倒要看他一看,也好开开我的眼界。想到这里,不觉精神大振,本来肚子有点发饿,至此便什么都不觉得了。  于是寻声而行,到了一个山坳去处,月光忽然大亮,皎洁月光之下,照见一个披发赤足,似人身体却带圆形,似兽又系双足直立,正在那里对着月光叩拜不已。钟离权想,这叫的大约必是此物无疑,他如此拜月,难道也想修什么丹,炼什么法么?却难为它这样丑东西也想成什么仙人,岂不可笑?想着可笑,口中便真个“嗤”地一声笑将出来。  这一声不打紧,却把那怪物吓得跳了几跳。钟离权因要看他再有什么举动,便把身子躲在一棵大可合抱的树后面,从树隙处望见那怪四面乱找了一回,一时把面孔对着钟离权。此时月光也越明了,显然可见那怪的面孔,不但奇怪且万分可怕。原来这怪物明明是个人形,却长了一面孔的白毛,而且生着两粒碧绿的乌珠,向着这边瞧了几眼,连这胆大如山的钟离权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那怪见寻找不出什么人来,便回转身又去做他的功课。钟离权真会淘气,忽然想道:这怪物的乌珠如此奇异,要是将它挖出,回去送与姊姊,倒可镶一对耳环子玩。如此一想,禁不住又是哈哈一笑。  这一笑可坏了,那怪却也听得清楚,也更不张望,侧转身就向这边飞跃而来。他那行路也和常人不同,只见一团黑茸茸的东西被疾风卷送一般,一霎眼的功夫已越树而过,张开两只枯蜡般手膀来抱钟离权。钟离权等他趋近,方才又认清他的尊容,竟是一脸的鲜血,一路洒将下来,其臭难当,一个舌头拖有尺把长,宛似世俗所传缢死鬼的形景。好个钟离权,本来有点寒噤噤地,比及见怪来犯,不觉大怒起来,大喝道:“你是什么鬼东西?怎敢侵犯你小爷?”  只此一喝,本身的胆子越壮。那怪却似遇到一阵旋风,身不由主的退了十多步远近。钟离权越发得意,看他多么从容,因嫌那怪身太脏、味太臭,不顾和他徒手相持,趁他退去之时,赶即折下一根树枝,不等那怪第二次卷来,自己先用树枝横扫将去。那怪已知抵敌不住,向着钟离权摇摇头,刮喇喇一声怪叫,可不是和方才所闻是一般声音。  钟离权笑道:“却是有幸,今儿才给我见个鬼也。”一语未完,那鬼已返身飞奔。谁知钟离权腿上功夫也比众不同,虽没缩地法那么快当,足够赶得上那鬼的卷滚。一霎时追过一个小小山头,看看相距匪遥,便举起树枝,向鬼的头部直打下去,但听轰的一声,这鬼化阵香烟,散得无影无踪,臭气也没有了。一下子工夫,忽又现出在前面树下,仍是先前那副形状,却见他跪在地上,向自己尽叫尽拜。钟离权笑道:“你这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怪东西,也晓得怕死么?既你知道害怕,我也不必一定和你过不去,但是你可引我一条出路,我是要朝北走的,你能带我去,我便很感激你了,将来我得师父教训,能够成仙证道,必定来带挈你得点好处。”  那怪似乎明白他的说话,忽然卷将过来,伏在钟离权身边,以首叩地,咯咯有声。一回儿爬起来,趁着风势,向北卷去。钟离权就跟着他走,有半夜光景,那怪立定身,伸手北指三次,回转来又朝他叩头。钟离权笑道:“想是天快亮了,你是鬼物,不能见光,所以急要回去,可是么?”那怪又点点头。  钟离权此时倒也十分可怜他了,因抚慰他道:“你去罢。我将来如有寸进,必不忘你今天指引之功,但你自己也要勉作个忠厚良善之鬼,不得惊害人民,滋扰行旅,这是最要紧的。还有一层,你这东西究竟是鬼是妖,你既不能说话,我也不能知道,不过须起一个名儿,将来我来找你,就在这山峰上,月光起时连喊三声,你就出来见我,不得有误,误了事是你自己不幸,与我无干。你我在此月夜荒山相逢,我就替你取名山月儿,你可牢牢记得。回去罢!我也要赶紧趱路前去,找个有人家地方,讨口饭吃,饱一饱肚子,才好走路呢!”  那怪听了,忽然把他的衣服一拖。钟离权笑道:“难道你还替我预备了点心不成?”那怪听了,果然点了点头。钟离权大喜道:“既这样,好极了,你就赶快替我弄了来,我还在这里等你,就是了。”那怪听了,如飞而去。钟离权笑道:“看这鬼东西,倒也有些意思。”于是独自在山中往来了多时,看看天近黎明,月光躲入黑云里面,近山景物一些都瞧不出了,心中很替那怪发急。  正在踌躇,忽听得刮喇喇一阵怪响,便笑道:“难为他赶了来了。”一语未完,忽觉旋风起于足下,低头一看,可不是黑毛茸茸一件东西伏在足边。钟离权问道:“朋友,你替我弄了点心来了,可是么?”那怪仍是呱呱的喊了几声,一只毛茸茸的黑手,举起一个东西,送在钟离权手中,原来是两个大麦饼,已经硬得不堪,另一只手却拿着一竹罐水。  钟离权喜笑道:“这真难为你了,可惜你我不通言语,要是不然,你可以告诉我,这近处地方可有什么人家没有?”那怪只把头乱摇,把双手张得很开,意思似说村庄虽有,却不在近处。钟离权也懂了他的用意,还想再问他几句,谁知那怪更不说话,翻身叩个头,飞也似的走了。钟离权叹道:“他是鬼物,怎么能见天光?我偏这般不知趣,已经得了他的好处,还要和他缠绕不休,万一误了他的时刻,岂非我的罪过?”  看官,大凡人生的本领总是有限的,钟离权强煞,不过是个小孩子家,走了一昼夜不曾休息,肚子又饥口又渴,自然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得了水和麦饼,早不觉心事浑忘,却自拣块大石块坐了下去,把那饼和水都消受了。看看天色尚未大亮,便笑道:“被这黑鬼扰了我一夜,如今尚未黎明,且待休息片时再走罢。”说着把身子倒了下去,就在大石上呼呼睡着了。大凡小孩子家睡兴最浓,一经熟眠,便推他打他,一时也不得就醒。钟离权这一觉,就足足睡到这天薄暮时分,天色又黑将下来了,这才一骨碌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拿手擦了擦眼睛,抬头看看天色,不觉大惊道:“怎么我就睡了一天么?这真太误事了,要是候不着那个费长房,回去怎见得师父的面。”想到这里,不觉发起怔来。正彷徨咧,忽然一阵狂风,霎时飞沙卷石,势不可当。  钟离权自小就和这班野兽厮混,深悉此中情况,见风起,立刻就知此风不比寻常,必有虎豹来侵,倒笑了笑道:“这等畜生也太晦气了些,要是早一个时辰我还睡在这里,有十个身体也给咀嚼完了,偏要等我起了身才来,这不是他活该遭瘟么?”说虽这般说,却不敢十分托大,忙把精神一振,随手握了一把碎石,预备等猛兽来时,乘其不备,先伤他的双目,这是他家祖传百步掷弹之法,百发百中的。钟离权向来胆大于身,区区虎豹不在他眼中,像这等事先戒备,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因他也自知身在客中,防有疏虞,不易收拾的缘故。  谁知天下事甚难以预料,越是你小心,那意外之祸也就在这小心时候发生出来。钟离权等了许久,忽地听得背后呼的一声,急忙回头看时,一个小身体已被身后那东西驮了起来,腾云驾雾价凌空而去。  未知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2回 钟离遇神兽 帝君得高徒
  却说钟离权正在小心戒备之际,万料不到来的东西竟能悄没声儿从他身后暗袭,不等他发石相攻,已将他轻轻驮起,轰雷掣电价腾空而起,一霎时飞入云雾之中。钟离权这才有些惊慌起来,但他还是不肯堕泪的硬脾气,越是处得危险,越要拼起一副从容潇洒的架子来,况且他新近拜仙人为师,见师父云来雾去的,十分自在,心中好不羡仰。他那小心窝里唯一希望,就是想学这腾云之法,连那长房缩地之术犹觉过缓而不适用,此念蓄有多日,万想不到于此危难之时,先教他尝试这腾云的滋味儿。  这钟离权也真顽皮,他就立刻转出一个念头来,想道:此去凶多吉少,一条性命横竖送在妖兽口中,好在它有这腾云之法,乐得在此身未死之前着实领略一番空中飞行的风味。如此一想,他又生怕路径太近,一回儿就到了妖兽窟穴,忙在这东西头上拍了两下,说道:“好朋友,我知道你很欢喜我咧,我就拼着把身子奉送与你做餐小点心儿,你也不怕我逃到天外去的,何苦飞腾得这般迅捷,慢慢儿走着,让我也玩玩这空中景物,你也不得十分吃力,彼此都有便宜,不好么?”  当他说这话时,自己也很知道这是无聊之思,一面说,一面还急急忙忙瞧看这上下四旁的景况风物。只见上面高不见顶,四周云烟迷漫,许多地方像有些楼阁亭台、飞泉怪木,他心中就认为天上神仙之府,这时倒不再欲羡他了。看到这里,才待俯视下界,同时把要求妖兽的话也刚好说完,只觉那兽似乎理会他的意思,容许他的要求,立时把腾飞之势放得极缓极稳。  钟离权又惊又喜,不觉失笑起来,道:“怪不得我祖母常说,我这八字是逢凶化吉,遇到险处必有好人扶助。照现在看来,不但好人扶助,连妖鬼禽兽也都和我有交情咧!”这时他横定了心,先自抚摩着那兽的颈毛,谢谢它的雅爱,这才从从容容的俯视尘寰。只见经过之处,有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有人烟繁密,林木荣森;有极高的山陵;有深长的河水。一回儿好似经过大海之上,只见上面是天,下面是水,水天辉映,不辨界划,身行其中,好似一个大圆盒子,把身子装在里面一般。海风起处,那将坠的夕阳和新升的淡月一红一白,倒映海底,都被波浪掀卷,又似转轮一般,翻过一轮又是一轮,真天地之大观,世外之绝景。  钟离权看至出神,小孩脾气又发作起来,坐在那兽身上手舞足蹈的大声吆喝,竟把自己的危险和此去的苦痛完全忘得干干净净。照他志愿,恨不能再和那兽情商,在此玩个十天半月,然后再把身子奉酬它的雅意,却才死而无怨。不道那兽却再没大的耐性,见他如此疯狂淘气,忽然发怒起来,只见它蹄一紧,腾身而上,入于冥蒙之中,弄得钟离权身觉寒冷,且除迷漫烟雾之外,不但海景不能再见,就想再看别的东西,也是一无所有。正在万分气闷、大骂亡八无情的当儿,猛抬头,见眼前涌现一座绝大城市,城市之中有许多巍峨宫殿,高耸云表,那兽竟把他驮入城中,直奔正中那座大殿而去。  钟离权至此方欣幸道:“近来倒常碰见些神仙,不要这地方就是神仙之府。那兽倒是好意带我来玩的,要是不然,怎不把我早早吃入肚中或挟回它的妖窟,怎么倒送我到这个好所在来。只恨它走得太狠,方才行过许多闹市,竟不及考察那些仙市的情状,倒真个不划算了。”心中正想着咧,蓦觉那兽向下一蹲,自己坐不住身,一跤翻下地来,睁目四顾,可不已到了那所大殿上了。大殿的情形在他眼中看来,横竖形容不出,是那么一种格局,怎样的考究华美,总之一句也说不上来。但能点头叹赏,认为非常有趣而阔大的地方,心中不住的感谢那个妖兽而已。  正徘徊间,就见有人出来,衣冠服饰倒有些像凡间皇宫中人,因他是京中人,常常可以看见,所以认得这是宫殿,又晓得皇宫中的服饰。但这人的打扮却和皇宫中人有大小宽窄之殊罢了。当下那人走至殿庭,向钟离权一笑,招手儿说:“帝君召你进去,须要小心,不许顽皮,晓得么?”说罢,走近他的身边,轻轻拍了他几下,说道:“这一路的颠腾,倒不怕辛苦么?”  钟离权此时恍如置身梦境,不晓是怎生一回事儿,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想这驮来的妖兽绝是帝君所派前来迎接我的。既然如此,可知危险二字是断乎没有的了。回头再瞧瞧那兽,原来是一头硕大无比的吊睛白额虎。这算是虎中顶厉害的一种,钟离权竟驮在它身上,奔波了这一夜,回想起来,倒也有些惊怕。  那人见钟离权立着瞧那老虎,便笑道:“你还打算仍旧请它送回去么?放心、放心,等会见过帝君,帝君自然有法子送你到家也。”钟离权见那人猜错了自己的心思,不觉卟哧哧一笑,倒也不再和他分说,跟了那人走过几层宫殿,方到一处小小偏殿之上,只见一位装束尊严的人坐在上头,左右侍从不下十余人,分立两边,静悄悄没些声息。钟离权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服制,但觉眼中所见,衣冠体制再没比这更华丽庄重的了。因此他心中想道:“这一定就是帝君了。”于是小小心心跟了那人走近殿墀。那人先进去,似乎为他报名引见之意。  帝君手中正捏着黄面白心的书本儿,似乎翻查什么事情的样子。一听此言,便含笑说道:“宣进来罢。”那人下来。把钟离权拉上庭墀,命他向上跪拜。帝君传旨平身,钟离权起身谢了恩。  帝君着他近前,钟离权才瞧清帝君原来是位白面长髯、神情和蔼的正神,自己觉胆子大了许多。帝君携他的小手,问他可是钟离权,师父可是李玄、别号铁拐先生的,钟离权一一应答。  帝君笑道:“可还知道你的前生是什么人,因甚贬谪下界为人?”钟离权对称:“日前承铁拐师尊指点,已约略明白了些。”帝君笑道:“你如今可愿意修道么?”钟离权一时不曾答应,只抿嘴儿笑笑,又把一个小食指儿放在口中,却挺起两粒亮晶晶圆溜溜,灼灼生光的小眼睛儿,骨碌碌一阵翻腾,朝那帝君尽瞧,那一副活泼玲珑、天真烂漫的神气,真叫人可爱可喜。帝君和一班侍从仙官都喜笑起来。  帝君又谕道:“你是有仙缘之人,果能立志,比平常人事半而功可倍速,将来的成就可和你师尊一般地位,决不止和前生一样,专替你祖师管这坐骑的。你师尊想来也对你说过了。”钟离权仍只讪讪一笑,意思是不敢自信可到那般地位,又不甘自居于不堪造就之境,所以听了谕旨,始终还是对答不上。  帝君已知其意,笑道:“你的意思我晓得了,这也见得你有志气,又不肯自夸,这便是入道之基;但你还要明白,你虽拜你师兄李铁拐为师,但这事还有舛差,一则辈份儿不合,二则照数你不该做铁拐徒弟,你自不晓得这个道理。铁拐既为仙人,也不精细思量,妄居师父之称,这是他的不合。”  钟离权听到这里,忽然插嘴说道:“李师父那般本领,怎么他不该做我的先生呢?”帝君笑道:“这个道理,此时对你说了,你也不得明白,说个大意你听,大凡入仙都是一理,人生父子夫妻师弟友朋遇合之间,并非偶然而成,都逃不开一个缘份,如今你同那位师尊虽不能说是无缘,但只可做你教授本领、启迪知识的先生,论实在事情,先生还是铁拐;若论名义,却让那位先生来享个现成。这人非他,孩子,你可认清,如今坐在你眼前的帝君就是你将来出世升天、超度援引的先生哪!”  钟离权听了,一时领会谕其意。那两旁传侍之人却都催他赶紧磕头拜师。钟离权万分惶惑,跪在地上,却不肯马上磕头。他的心中是想自己已经拜过先生,先生又是好好的,现在自己家中,怎么又另外拜起师父来?拜了这位师父,知道家中那位李先生可能允许不能;而且照帝君说,传道讲学仍要请教李先生,那么今日之事未免有些对不住李先生,万一他老人家不答应呢?自己怎生解释起来。  正在沉吟,只见帝君又降谕道:“孩子不用迟疑,你那李师父,他现是一时疏忽,少用了一番推算功夫,他要明白了这个关系,只怕他自己也要退居师兄地位的。但是这事无论如何与你的前程只有便宜而无损害。你想,多一位师父做个指引之人,不好么?老实再告诉你罢,你受祖师贬谪,是因牧牛不慎之故,而这事的原由,乃是祖师下海救援李铁拐,铁拐见你因他而受罪,心中怎么得安,况有同门之谊,如何不来指引?不但是他,凡是你祖师门下几代仙人,瞧在同门份上,将来都要特别看承你咧。但他们都只负着保护教导的责任,你的真正先生,还是我帝君一位。你今可就拜了师,回去之后,你师尊一定也明白了。他明白之后,一定不肯再以师道自居,而你则不妨仍以师礼尊之,他自照旧的指教你修道的法门和种种应用的法术。到了你修道成功,将来自可度我上天也。”  帝君说到这句,他自己还不觉得,却把两旁许多仙吏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慌得一齐出班俯伏在地。帝君大惊,问道:“诸卿有甚事情,如此作为?”当有诸仙领袖禀称:“圣人无戏语,无失言,今帝君忽言将来须钟离权度帝君上天,臣等不敏,窃恐圣驾有蹈凡下界之忧也。”  帝君想了一想,不禁跌足懊恨,因命:“诸卿且起,听寡人一言。”诸仙吏都起立归班,帝君因叹息了一声道:“寡人常说下界人心太坏、作孽太多,每思设法纠正,善为劝化,此等大事,设非亲身下凡,如何做得起来?大概寡人总和众生还有一度缘份,此乃数之所定,如何推得开来?寡人自开辟之初,得道升天,蒙玉帝提携,元始、老君两位的教训、扶植,并荷西王母、玄女等几位领袖的保举,得与玉帝化身真武大帝处于同等地位,爵授帝君,荣膺重寄,受任数万年,愧无功德及人,难得有此异数重下凡尘,查察如今的风土民情,立万万年的道德教化,寡人以为此等事业不下于老君的屡转凡胎、著经垂训和孔子的立言投世、师表百代,岂是深居天府久尸禄位的东华帝君所能比拟于万一呢?寡人业已定下主见,专等度了钟离权成仙之后,一准亲自下凡,再受他的超度,我和钟离互为师生,也是万年佳话咧。望诸卿勿再替寡人介介于怀也。”  众仙奉旨,一个个心悦诚服,齐齐叩拜道:“不想帝君有此宏愿,此佛如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苦心,亦先圣‘己饥己溺,一夫不获,是余之辜’的大德,岂小小功行所能同日而语?窃谓天上多一金仙,何如人间出一圣人。况限满功成,重归天位,玉帝必更深倚畀,况与帝君有何损失呢?此诚万代苍生之幸,亦帝君莫大功德,自非天聪圣哲,安能转祸为福,履患如夷?臣等愧列仙班,不能仰体圣心,妄深忧虑,真井蛙之见也。”  帝君忙说:“诸卿皆积德累功,修身立命,自致神仙之位,安有不思济世救民之理?不过爱寡人之心太切,偶闻失言,不觉忧形于色耳;至于寡人之心,也不过鉴于近代人民文胜于质,礼太多情太薄,机变故诈,日甚一日。长此以往,非至人心尽化于禽兽,风俗日趋于漓薄,以造成亘古未有之大劫大难不止。寡人得天独厚,久居高位,无裨时艰,时深素餐之愧,得能下凡一行,尽力之所能,可以挽回一些,未始不是补过之地。若如诸卿所言,以佛家如来、吾教李祖、儒教孔圣及古代圣王相比,寡人安敢当此。”当下诸仙又称颂了一番。  钟离权尽听在耳中,亏他都解得明白,他才知道这就是东华帝君,心中大为惊畏,先时不肯随便拜师的,此刻却不待催促,连叩几个响头。帝君不觉大笑。诸仙官也笑道:“想来孩子也敬仰帝君圣德,不自觉其心诚悦服么?”帝君因又谕道:“你李师有先知之德,今日之事,事事瞒不过他,但天机不可预泄,泄则罪不可逭,尔宜慎言,毋妄宣于众。”  钟离权叩头领旨。帝君又道:“你可是奉李先生的法旨去等候北方来的费长房么?这人现在已先到了你家,你今不必回去,可迳至幽州境内,等你师父和何大姑娘、费长房一同到来,大家会齐,有一桩事情,须待你们了结,而且还有你们同道中人现在正受人监禁,也得赶紧把他救出来才好。去罢。”钟离权问道:”弟子到了幽州,教师父们哪处找我去哩?帝君笑道:“你师父这样法力,有个找人不到的道理么?告诉你一句老实话,你师父派你去迎接费长房,实在是要藉此试察你的肝胆心术。因你性质凶暴,屡杀猛兽,几乎把天下什么危险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所以这次叫你稍许受些惊恐,见些意外之事,又要试你有无仁爱之心,是否和从前一样脾气,一味好杀逞强,不惜物命,不顾利害。如今幸而你有耐心,几桩事情都算处分得不错,要是不然,此番遇那怪物之后,还有第二第三的危险可怕之事。是你李师父算定费长房这时可以回来,正好帮你出险,所以派你去接长房,正是着长房来带你回去咧。”  钟离权听了,恍然失笑起来。帝君又道:“不过对于山中妖鬼略一奉承,就许他收留门下,预备自己有些进步,就要招他在身边,并允给什么好处与他,这虽也是一种孩子性格,但却过嫌狂妄,也不想想自己现处什么地位,一古脑儿学得几句咒语,连养命保生小小份内之事,统都没有学全,就想为人之师,超度别人,不但惹人笑谈,而且太易分心,心一分则学不能精,自身且不可保,安能顾到别人?我也不是专为昨宵之事刻意指斥,这事出于偶逢,况是慈悲心肠,何忍苛责,所以不惮烦言者,是防你一点好为人师之心,将来一再乱收徒弟,擅将道法传与歹人,为祸之烈,可使天下大乱,流血成溪,始其罪者,你自列在第一,而师父及我辈亦应连带负责,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你倒不要看得稀松平淡啊!”  钟离权听了,竦然道:“弟子年纪小,不知这些利害,以后便真有本事,也不敢胡乱杀人了。就是所见那妖鬼,弟子虽已允他超度,也只好失信于他,这等东西,知道他性质如何,能否驯服习上,设或闹点事情出来,不但弟子本身受罪,连累两位师尊也要共负其责,岂非永远一件忧患咧。”帝君笑道:“人无信不立,你既切实答应人家,怎么转背儿就预备失信?好在此物虽然得你允许收录提拔,他却没有这么大的福气,你放心罢,这事害不到你的,你只以后格外小心就是了。”  钟离权口称遵旨,因问:“这东西究竟是妖是鬼?”帝君道:“那是一千年前一个邪人,被真武大帝派遣手下黑虎下凡,将他吞吃,鬼魂不散,常在山中隐现,虽不怎样害人,人若遇到他时,也少不得惊吓成病,现在常常出来拜受日华,感受既深,两目已能发光,而且能团结魂气,成为人形,再过百年,其丹已成,就没人提拔也能成个小小气候。但此种东西,本质已是凶横,虽经修炼,仍恐其性难移,将来结果可以想见,你只好好留意着罢。”  钟离权再拜受命。帝君又说:“你来此已久,不必多留在此,就着原来坐骑送你去幽州罢。”钟离权拜求道:“那虎很不听话,求师尊赐一阵神风送弟子前去罢。”帝君大笑道:“你别轻视那虎,它的年纪比你大过千倍,怎么你倒想去使唤它咧。也罢,我知道你渴想尝试这腾云驾雾往来空中的滋味儿,看在师徒份上,就先传你驾云之术。此术不比寻常,初学要念什么咒语,用什么玄功,只要心之所至,双足就会腾空而起。一个时辰最快可行十万里,可和你铁拐师尊并驾齐驱了。这等大法,本来不是初学之人所能传授,念你志纯趣正,存心仁厚,破格儿教会了你。你想着这等特遇殊荣,更该宅心正大,多作有益之事才好。”  说罢,命钟离权过来,附他耳朵说了一句什么。钟离权莫名其妙,帝君喝道:“笨孩子,这便是传你的大法了,你怀疑甚的。”钟离权心下恍然,试着念了一遍,立时觉得身子虚飘飘地凌空而起,把个钟离权喜欢得只会高叫:“好师尊、亲师尊。”站在空中,手舞足蹈,宛如发疯一般,惹得帝君和一班仙吏都大笑起来。  未知钟离权到了幽州以后还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  第043回 见老妖钟离用计 保丈夫孟姜受灾
  却说东华帝君见钟离权如此欢喜,因顾左右仙吏笑道:“这孩子如此活泼天真,真乃可爱。”旁边一位仙官禀称:“钟离权不但天真,逢到正经大事,偏又能够老成持重,这等人将来决不负帝君玉成之德也。”帝君大悦,即令传旨:“钟离权好生自爱,即此前去幽州,不必再下来了。”  钟离权便在云中连连叩首,一纵身儿,已过了数百里,回视宫殿院宇,早不知哪儿去了。这时他心中的欢喜真不可以言语形容。赶了一程,又起了顽皮情兴,他想:幽州虽远,有了这驾云之法,横竖顷刻可到,我倒不如慢慢地按低云路,一路细玩那下界景物,有何不可?想到这里,自觉十分有理,于是把身子向下一低,离地只有数丈光景了。俯视地上人物,非常清楚,地上之人也能望见一个小孩子在半空中缓缓北行,好似被风云推送一般,有仰头远望的,有啧啧称奇的,所经之处都引动了许多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行至一处却是一个关隘所在,钟离权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正想下去问问上幽州去的路径,去幽州还有多少路程,别赶过了地头。刚想下去,忽闻背后一阵呼呼声响,回头一看,只见两个道士打扮的催云而进,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不知说些什么,只听后面一人说了句:“费长房有甚本领,他的师父听说是个跛足道人。”这句话进了钟离权耳朵,心中顿然一呆,忙着停住云步,想等他们到来再查勘一个明白。才一发怔,后面道人都已赶上,他们也都瞧见一个孩子在云中游行。  两道互相商议了一回,忽然按住云头,和钟离权打起招呼来。钟离权这才细细打量那两道,一个是雪白的面孔,短短的身材,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光景;一个是棕色面孔,又生着一簇灰白色胡子,神情似乎十分奸刁,年纪倒有六十岁内外,是他先问钟离权:“你这位小哥贵姓?何处人氏?现在往哪里去?”钟离权因听他们说那句话,明明是瞧不起长房和铁拐师尊,可见必是我们的对头,况看二人面颜都不大像个正当的样子,越发不肯将真话告诉他们,因含笑说道:“我姓钟名离,河北人氏,现奉师尊之命去找一个师兄,嘱咐一件事情。”二人忙问:“尊师是哪一位?”钟离权却不答话,先问两位道长法号,仙乡哪里?白道人说是海外炼气士冷深,又指黑面者说:“那是师兄炎道人,适从海上来,也要到幽州去,正好和小哥结伴同行。”  钟离权方说道:“我是东华帝君的门徒,因有师兄何大姑跟随李铁拐同去幽州,我师父说那李铁拐不是好人,要我去召他回山,所以急急前往。不知两位师父到幽州有甚事情?”二道听了,不觉相向色喜。冷深便道:“原来小哥是帝君门人,果然青年多才,可敬之至。那李铁拐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为什么拐了脚?是因他惯偷人家妇女,碰到了一个对头,将他捉住了,从屋顶上丢下地去,就把一只腿子给跌断了。这等人如何能够相与,怪不得帝君要召回令师兄,正是大有见地。我二人乃是魔教门下,得道上仙,此行也因李铁拐遣派费长房劫取现在帝皇送去填城的范杞良,并要谋夺范杞良之妻孟姜女,这事大违天命,铁拐罪当雷殛。秦皇得知消息,特行聘请我俩前去诛灭铁拐。小哥既要到他那边去,这铁拐又是令师憎恶之人,何妨大家协助一臂,替我们作个内应,事成之后,不怕秦皇要封赠有功,就是令师那边也有光彩,岂不大妙?”  钟离权听了,暗暗骂道:“我把你这一对孽畜妖道,我师父何仇于你,如此胡言谤毁他。既要我作内应,我就答应了他,将计就计,替我师父诛这妖逆,有何不可?”一面想,一面笑答道:“这有什么不可?但是两位成功之后,莫把我丢在一边,自去讨封,这个当我是不上的。”二道大笑道:“小哥如此多心,封赠出于秦皇,又不要我们赔甚本钱,顶多不过替你说句话儿,难道还来欺你不成?”钟离权听了,喜笑道:“如此却好,两位现在秦朝做甚职官,因何得职秦皇,还乞详示。”那炎道人回说:“当今皇帝乃是一位非常好道信仙的圣君,曾派大臣徐福入海求仙,却在大海中遇到我们师兄弟老蛟,老蛟又带他去见我们教主通天祖师,祖师就着我俩和我们师叔幽溟子前赴京城,授他长生之道。适逢这事发生出来,秦皇就请我俩先去收灭妖人,再行回朝受爵咧。”  钟离权又问:“那徐福怎不上蓬莱去?那边仙人很多,为什么不去多请几位?想是徐福不认识蓬莱的路径,可是么?”二道笑道:“蓬莱的仙人哪里比得上我们教下人才众多,个个都是正道。不说别的,单讲现在皇帝,他是削平天下、统一六国的英雄豪杰,真命天子,他的见识还有个不高明的么?这次派徐福下海去,就没有要他去蓬莱,只叫他访求我教中人,可见两教自有邪正,无识之人不知内中详情,只晓得蓬莱是神仙所居,哪知这全是一种道听途说,盲从瞎道罢了。”  钟离权听了,心中几乎冒出火来,照他本来性格,早已三脚两拳把他们收拾了。再讲,这时却屡受教训,把性子收得静静的,万事有个考量安排,不肯冒昧从事。再则见他们如此胡言,觉得非常好笑,也想再考察他们一个究竟。于是忍了又忍,把一口恶气硬装在肚子里面去,反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像我年纪轻、见识有限,怎晓得这等道理。那个徐福呢?如今可也回来了?”两道说:“这人很好,我们祖师很欢喜他,赏他一个海中的浮田,封他作一国之主,就着他带领原来带去的许多童男女前去开辟土地,繁殖子孙,他倒称孤道寡的做他现在的皇帝去了。小哥将来跟我们立了大功,我们也可代求祖师给你一块海上仙山,也好去做独立称雄的王爷哩。”  钟离权又是一阵大笑,因又问道:“两位既要我帮忙,还要请教前去是怎样情形?以前闹的是什么事情?怎么有个什么填城的范杞良?这人怎么又得费长房去劫他?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冷深笑道:“现在天子因得了上天示儆,有亡秦者胡的话,想现时顶强的胡人要算北方匈奴,于是征发天下男丁,沿中国边界筑起一条万里长城,派大将军蒙恬为总管。那孟姜女的丈夫范杞良也在征发之内。那孟姜女舍不得丈夫远行,吃这等苦楚,情愿陪同前往。好个圣明的皇帝,他见孟姜女才貌如仙,不禁动了怜惜之心,一路上又派人服侍这位孟姜女……”  钟离权听到这里,心中万分好笑,便问:“皇帝既然圣明,又是那样爱惜孟姜女,倒不如直截了当免了范杞良的差役,使他们夫妻团圆,不强如多费人夫,虚糜粮饷,派人护送她了。这事真乃颠倒之至,两位偏说皇帝圣明,倒有些解不过来。”两道见说,不觉呆了一呆,一时回不出话来。  那炎道人便说:“可不是,当初人人都是这样猜度,疑心皇帝忒喜多事。后来范杞良到了北方,蒙大将军的告示出来说,当今天子梦北方都土地禀称:‘万里长城工程浩大,须有一位土地神专司其事。’现查范杞良人品端方,可司此职,此人阳寿已满,应将其身体塞入城堙,一面由阴阳两界帝王下诏封为土地,庶几职有专司,开工之日有他暗中效力,妖鬼禽兽不能阻挠,大功指日可成,否则阻力横生,风波必起,此城终无完工之日。‘并将冥中委派范杞良为长城土地的公文给皇帝看过。皇帝一惊而醒,查得范杞良即孟姜女的丈夫,心中原不忍他们夫妇分飞,怎奈此是国家大事,子孙帝王万世之基业,况且数已注定,冥中且先有谕旨委派,范杞良终不免于一死,死而为神,在他也自愿为。就是孟姜女活在人世,得有一位为神的丈夫,将来终有一些好处。若因小小不忍,误了他的前程,反觉对他夫妻不住,因此择日将范杞良捆住,祭告天地神祗,将他填入城堙;一面另有谕旨,着原送孟姜女的人员仍好生护送她回京见驾。谁知这时忽然发生一件意外之事,有个什么文美真人的徒弟叫张果的游行到此,路见不平,说蒙大将军不该把好好的人无缘无故拿去填城,施些小小法术,蒙住了众人的眼光,把范杞良救出城堙,正要带他逃出幽州地界,同到南方去暂避捕缉,因范杞良说要和他妻子同生同死,不肯丢了她独自逃去,于是又要设计偷劫孟姜女。孟姜女是有人员率同兵士保守的,一时不易下手,二人搁延了几天。京中得知信息,正值我们师叔到了,皇帝就请他去收伏张果,取回范杞良。师叔本领自然大过张果十倍,一到幽州,就给他查出张果、范杞良藏匿之地,一阵风把范杞良摄去,又用术迷住张果,监禁在大将军营中。这事发生之后,那费长房就到了。这人虽有些小道术,还不是我们师叔对手,他到了幽州,打听得张果被难,就用法混入军中,将他救出。正想再救那范杞良时,幸被师叔觉察,一阵赶逐。张果自恃其能,便和师叔对抗,结果仍旧被擒。长房却仗着缩地法一转眼儿就不见了人。师叔没了法子,只好由他逃去。事后才知他是李铁拐的门人,此去必邀他师父前来,因此也着我等前往助阵。今既会着小哥,正是天大幸事,小哥如能趁着铁拐打坐之时用剑刺死了他,那么可省一场干戈之厄,功德无量;否则等我们到时,作为内应,使他们措手不及,自易成擒也,这是你的大功。小哥想想,是哪一个法子好呢?”  钟离权想了想,说道:“还是第一个法子简捷些,但铁拐是有道之人,寻常兵器如何能够杀他?”冷深忙道:“只要小哥愿干,我这里就有一件法宝,乃是用金精炼就的,一个小小盒子,内藏诛仙飞剑十六把,盒子一启,十六剑一齐飞出,除了天上大罗金仙,休想逃得此厄。这东西名曰混元诛仙盒,小哥果能尽力,我可奉借一用。最好在他不经意时突然启盒,向他一招手就得,用法是极便利的。”钟离权笑道:“丈夫一言既出,那有反悔之理?请借宝贝一瞧可否?”二道见说,忽然以目互示,略作迟疑。炎道人便说:“现在云路之中,此宝不便拿出,且等到了幽州见过师叔,再行奉借可也。”钟离权听了,也不再说话。  一回儿,二道说下面已是幽州地界。钟离权向下一瞧,见那地方并不十分热闹,远不及京师繁华。于是跟随二道落下云头,先至他们所说蒙大将军营内,果有一个老道带着两个道童出迎,两道口称师叔,行过礼又叫钟离权拜见。钟离权心中好生不屑,又怕误了大事,只得照样行了个礼。二道对那老道说明原因,老道先向钟离权仔细盯了几眼,才点点头说:“好得很,你这孩子今年几岁?因甚拜在东华祖师门下?”  钟离权心中又笑又气,说话却是乖觉,少不得随便扯个谎儿,哄得老道也相信了,即命他留在左右听候调遣,等得大功告成,还要亲自带他到东海教他道法,并替他禀明皇帝,讨个封赠咧。钟离权叩谢而退。  老道便把炎、冷二道召入内室,窃窃私议了一会,忽又召钟离权进去。老道问他究竟可有行刺李铁拐的胆量?钟离权答道:“有了诛仙之宝,弟子还惧什么?若要空手前去,弟子确是不敢。”  老道笑了笑,点点头说道:“自然不能教你空手去的。现在铁拐他们都已到了,已经和我们见过一阵,被我用毒火烧伤了那个姓何的妖女。我已料定他们不久必来劫取张果,当用埋伏之计将他们围困起来,但这等计策,只能捉弄别人,怕未必能够捉拿铁拐,所以先派你先去一走,倘能打听他们何日前来,你便快来报信,一面仍要回去,和他们处得很好的,如能得便将他刺死,自然是顶好的事情,否则可跟铁拐同来劫营,须要步步相随、刻刻不离,等他不留意时,即可突然取出法宝,伤他性命。这是一件大事,你要十分小心才好,万一误了事情,那时王法难容,仙律难恕,你的性命就危险了。你要自量,不能干的就在此时回复了我,免得日后懊悔。”  钟离权听了,心中气得发出火来,但想妖道性命不久在我掌握,何必和他计较,因即一口允诺道:“概听师祖法旨,弟子决不敢冒昧误事,有负师父委嘱。”老道大悦,又称奖了一番,把冷深的宝盒交付了他,又再三嘱他慎重小心。钟离权受命而去,老道派人送他出去,迳投西门外一家土地庙内李铁拐寓处去。  未知钟离权见了铁拐先生之后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4回 幽州地师徒谈往事 东海中徐福立新邦
  却说钟离权见了铁拐先生,拜伏于地,叩首不已。铁拐先生忙着费长房将他拉起来,笑道:“恭喜你,如今才得了真正的师父了。是我冒失,妄居师位,心中很惶愧的,你却何罪之有?”钟离权见铁拐先生如此说法,益发觉得不安。但他出身山野,生性又极忠厚,从不会说客气话儿,心有未安,只会面红耳赤,舌噤气结,情形非常难过。  铁拐先生已知其意,不觉大笑道:“你以为认了新的师父,我这错认的师父便和你割席分襟起来,断绝来往了么?须知你我原属同门,本来只是弟兄关系,论理你做弟的遇贬下凡,做兄长的有个不尽力维护照拂的么?我这次下山虽还有旁的事情,可说一半儿都是为你,为你就是要点醒你,指教你,扶植提携你,使你不昧本来,早脱凡尘,早升天界,只要把这些事情办了,我为你的责任已完,何必斤斤于师生兄弟的名义之间。难道我做了先生就肯管你的事,做了兄长倒反弃你如遗,不问你的好歹进退了;更难道你要做我学生才能得我指教提拔的好处,做了我的师弟就不能领受我这番栽成之德了?就说世俗之见,动不动讲感德报恩,我们都是超出凡俗之人,休说讲不到这些事情,即使真要感激图报,也只要你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好意,勿自暴,勿自弃,努力修持,早归仙班,使我对你的责任也好早一日完了,我的一番苦心也早早得个交代,这就是你报恩第一个办法了。别说我咧,就论你新认的祖师,他有那样地位、那种道行,难道还希望你报答?所指望者还不是我才说的几句话儿。可见为师、为友、为弟兄,实事和结果,全是一样,你还介意些什么?”  这铁拐先生滔滔而谈,又恳切又诚笃,又于谦让之中显有慰勉之意。两面坐着的仙姑和费长房都感叹不已。钟离权却越发自觉兀自难安,额角上湿涔涔的流下两行愧汗来。铁拐先生却还在接续说下去道:“话虽如此,究竟名义上不能不正。从今为始,你该改口称我师兄,和大姑娘一般称法,我也改口叫你师弟,好在前生本来如此相称,如今只算得回复原状。”  说毕大笑。谁知钟离权听到这里,忽然满面泪痕,走近铁拐身边,伏地大哭起来。这孩子出世以来,经过多少危险灾难,若说痛哭流涕,自有知识以来,怕还是第一次儿。铁拐等三人自然都理会其意,只见他哭了一会,大声说道:“师父,弟子粗口夯舌不会说话,师父今天说的自然有师父的大道理,就是东华祖师他也如此说法,但是事实尽管恁地,弟子心中却总觉非照旧称呼心中万万不能安适,也不光是称呼,还要师父待我仍和从前一样,弟子与师父也与先时无别,如此弟子才得安心用功,领受师父的教训,不负师尊的期望;要是不然,弟子敢情一定得不到一些益处,白费了两位师尊的苦心,还是赶紧回头归至家中,跟爹爹打禽兽去好得多了。弟子只会说这几句话儿,也不晓什么叫做客气,横竖这不是讲究客气的事情。弟子言尽于此,此外的话,要说也不会说了。师父要不答应我,索性也不必做我的师兄了,还望师父原谅。”  铁拐先生见他说话虽然不文,却是十分恳切质直,越见他天真无伪的好处,一时又不好驳他,正在为难,却有何仙姑、费长房二人看不过去,出席代求说:“师父和师弟说的都有至理,不过师父教他修道,还要慢慢的提拔照拂他,那是实在的事情,不比一句空论的话儿可以敷衍了结的事情。既然如此,名义上当然更无愧怍,好在三教中以一人而从师多人的其例极多,所以说圣人无常师,正指此理而言啊!如今师父和权弟既各有意见,某等情愿作个居间之人,请用执中办理之法,师父事事谦让,自然不肯再居师位,不妨照前生辈份称他一声师弟。权弟呢?明明是从学弟子,更不妨尽以师礼相尊,一切都照原约,有何不可?”  铁拐先生只得答应了,笑道:“这孩子如此倔性,教我也没有办法,好在东华帝君也能知我不是好为人师、目无前辈、故为僭妄之人,一定能够原谅我的。权儿如今可以起来了,还哭什么呢?”钟离权还觉不大妥当,又说:“既然师父已经承认居于师礼,怎又以师弟称我?不但我不好答应,也怕给别人笑话,说我做弟子的狂妄,反说师父太过谦虚,这也不是道理呀!”  铁拐先生笑道:“罢、罢,不用多缠了,横竖我随便喊你阿权、权儿都可以的,你也胡乱答应着就完了,论理仙家作事要名正言当,不得如此马虎,但今日之事不比寻常,也得稍稍通融些儿。这不完了事啦!”钟离权方才起来,他还没有见过费长房,铁拐指给他们相见过了,方笑对他说:“我派你去接长房,实在是要试试你真正胆力,有胆有力还不以为奇,须要出以仁厚,行以义侠,难为你都干得不背我心。还有一件小小过失,你祖师已经指戒过了,不必再说,当时约略一算,算定你遇到妖鬼之后,一觉梦醒之时,即长房回来之际,两人当在山中遇到,所以着你去迎接长房者,实即断准你可以和长房一同归来。哪知次日天暮时分长房果到,而不见你同来,这才发生疑虑,重复默运玄功,细细一算,才又知道东华帝君又利用这个时机,派遣白虎将你迎去。究竟帝君道法高深,非我辈所能及,但是一言之失又种再世之缘,帝君也可谓自讨苦吃;而在你却不能不算是意想不到,万载难遇的奇缘大福。大概你追随祖师年代不少,祖师救人救世,立德立言,功盖宇宙,道侔帝天,你只是一童子身份,相从既久,劳绩自多,所以一经转世为人,反有那样的奇遇。要之仍是祖师的福荫,决非偶然之故,不可不明白的。”  钟离权听了,自然完全明了,只见两位师父事事都能不见而知、不闻而得,彼此相测不差厘毫,不觉于惊骇之中又添出十分开心的念头来,一霎时间稚态又完全呈露出来,忽然跑近铁拐先生身边,似漆遇胶,粘住了他的身上,笑得浑身乱颤,说道:“想不到你两位师尊都有千里眼、顺风耳,在你俩身边做弟子可是真不容易,稍许有些坏处,我们自己还不曾明白,敢则你俩的什么掌心雷儿已到了我们顶门儿上了。”说罢,又连连摇头咂舌的说道:“好厉害,好厉害,了不得,了不得。”几句话儿说得铁拐等师徒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铁拐先生便一手拉住了他的发髻儿,一手拉住了他的小臂膀子,也笑着安慰他道:“孩子,你的见解不错,做人是要这般小心,修道更该格外谨持,但我要进一步教训你,修道在己不在人,畏罪怕责,不敢疏懈,不能说不是怀刑守法的君子,然而人品之中已落下乘,好像用功修道,不是出于本心之所愿为,乃因畏惧罪责之故,不敢不如此做,那岂不成了有心逃塾、无计脱杖的顽皮童子吗?”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钟离权又首先笑起来道:“我不过这么说罢了,谁又那般不习好呢?”铁拐先生和仙姑等又失笑起来。  先生又道:“这是一层道理,还有一句话也是你说错了的,神仙规律和人间法令一般,也有轻重之分,按罪名大小为准,则如你说动不动就用雷击,一个凡人能禁得几回雷火,难道为些小事情也处以这等极刑,那不比当今的昏皇更厉害了么?好孩子,我知道你才说的都是戏言,但戏言也要有个分寸,方不被人轻笑,如遇紧要关头,简直有一言之失,可以酿成弥天之祸的。你不见昨儿你那祖师的事情么?在他原早有此心,偶一失口,言如矢发,不可挽回;究其本根,仍在平日的心绪,不一定在于失言,但心藏于内,口发于外,藏于内者尚可暂为延缓,一轻出口即成发动之机,到了时机成熟,虽有天帝之力,不能羁延片刻,岂不可危,岂不可惧?”这一番话把钟离权说得半响不敢做声。  铁拐先生又嘱咐道:“阿权,这事乃是天机,不能漏泄,千万不得胡乱讲说,说出去是有犯天条的。”钟离权诺诺称是。何、费二人正想请问其事,至此也不敢再言。  铁拐先生又对钟离权笑道:“你在途中遇见的两妖,一是白狐精,就是年长的炎道人,还有那个冷深,却是一只兔子修成气候的。狐性多诈,兔性本刁,虽然能够变幻人形,有些道法,究竟不脱本性,所以一见了你,就想于中取事,将你来利用一下。他们岂不知东华祖师是天上显爵金仙,和他们邪教绝对不能相容,偏要混充正道,把你当个傀儡儿玩;还有那个老道,他们所称为师叔的,这却并非禽兽转胎,乃是一个当盗头儿的,其人名李壁虎,绰号就叫壁虎,因他骁勇绝伦,又能飞檐走壁,这人犯案极多,害人无算,后来忽然省悟前非,弃业出家,居然也被他修成现在的地位,算得通天教主派下的大有能为之人。他们把秦皇派遣入海的徐福半路拦截起来,略施妖法,哄得徐福信为真仙,便把皇帝的敕书交付他们。他们自来咸阳见驾,却把徐福等一行数十人丢在一个海岛上,幸而遇到我师兄缥缈、火龙两真人,怜他们误入陷阱,穷无可归,方施大法力替他们建立村子,运去五谷种子并蚕子桑树等类,使他们可耕可织,从此也不必再回中国,日久繁殖起来,大可自成一国,传世勿替。一则因那徐福心地颇佳,况为我教而去,虽然被诱上当,还该格外垂恩,以示我教博大仁慈之至意。二则秦皇残忍成性,徐福请去的妖人久后必露真相,真相一显,妖人不能立足,徐福必得欺君之罪,所以不令他回国者,也有一番维护保全之心。闻得此次两位真人为他的事很费了一番心机,并还替他下海一趟,招呼龙王父子夫妇,因该岛绵亘南北,直伸东海之中,成个狭斜之形,风浪一起,两岸居民必受大害,该岛形状既属狭斜,两岸一去,中间腹地所余有限,分明便去了全国的一半,因此特嘱他们格外照料,免被灾厄。惟海中风浪雨水都有定量,该岛两岸的风浪减小,必将所减的数量移到距岸较远的大海中去,于是大海风波反比从前更大,以后中国船舶如要到岛中去却要冒大险了。火龙真人说得好,他道:‘该岛孤悬海外,靠着仙法栽成,自守其土,足够生活,万一受人侵略,只怕难以招架,得此天然风浪作个屏蔽,却算一个绝好的自卫之法。’我们对于徐福,原用不着如此出力帮忙,所以然者,也欲留些纪念于大海之中,藉示我仙术之无边耳。”  铁拐讲述至此,何仙姑笑问:“如此大岛,以前难道没有居民?就靠徐福带去的数十童男女,若要繁殖起来,倒也很不容易咧。”铁拐先生点头道:“听说岛中居民还是上古时代的情形,将来繁殖丁口,自然以这班童子为本根,但因急求孳生之故,不免有婚姻太早的弊害,若照人生体气和生理而论,只怕不得强种,因此两位真人又面嘱龙王,特派水府医官搜求海狗阳道,制成一种健身强种之药,交与徐福,分派给众童子服食。有此一法,将来留下的人种反比别处来得结实,不过身体要比较矮一些儿,却正可用短小精悍四个字的评语,这也是仙家的妙用啊!除此以外,还有一层无可如何的事情,是因婚姻配合,不按中国古礼,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双方慕悦即可任情苟合,更没什么人指斥他们不当。而且一男同时可与数女为婚,一女可于一时爱悦几个男子,有今日相爱而明天相绝的,彼此便可任意所欲,另觅可爱之人。或是夫妇一死在前头,续娶再醮,更属极正当的事情。总而言之,这地方人口太少,又与外界隔离,不易与他国通婚,当道之人第一急务在于速速殖种,凡是可以多生人口的,便可什么都不问。弊端之始,原因如此,往后必致淫风大盛,无法收拾,所谓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必更甚,犹之乎这个道理啊!”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叹息。铁拐先生又笑道:“你们瞧这批妖人可算得荒谬么?光这徐福之事,我两位师兄不晓得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弄到这岛国去,辟起土地,芟除草艾,做起一个新国家来。他们竟能老着面皮,硬说又是他们的功劳,岂不可笑?”钟离权笑道:“正是这话,他们对弟子也是这样说的。”铁拐先生和费、何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铁拐先生又道:“他们既敢贪人之功,势必还要实行他们卑劣手段,非要害得徐福等子孙吃他们的亏不止,你们瞧着罢!”三人听了,都点头嗟叹。铁拐先生便问钟离权:“可把他们给你的那个什么宝盒儿取出来,大家玩玩。”钟离权笑道:“师尊事事前知,那批妖奴还敢存心暗算,真乃不知自量的东西。”一面说一面早从怀中取出那个宝盒,给与铁拐先生。但他玩心太重,同时就迫不及待地把那盒子开了开来,但听“轰”地一声,众剑齐出,向铁拐先生师徒三人分头刺去,立时听得啊呀一声,即有二人受创扑地。  未知扑者是谁,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5回 法宝误用几惹大祸 金针发去立奏奇功
  却说钟离权淘气性急,一面献出妖人所给的剑盒,一面就迫不及待的将盒子开了个口子,一霎时众剑齐放。费长房被伤腰股,立刻晕去。仙姑也伤了手膀,大叫一声向后面跌下,幸得背后正立着钟离权,将她搀扶住了。只有铁拐先生神色不变,身上受剑至七八处,却一些血痕也没有,也不觉得苦痛,好像一点儿不曾觉察似的。此时钟离权已惊骇失色,畏惧惭愧,几乎无地容身,慌忙伏在地上叩头不已,面上吓得青转白,白变青,忽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敢则他自出世以来从未经过的第一惊怖之事。  铁拐先生喝道:“还不起来扶起你长房师兄?”钟离权这才兢兢战战地爬起身儿,将费长房抱了起来。铁拐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手指着长房绕了三个圆圈,但听长房“啊唷”一声,喊醒转来。仙姑本来已醒,却面如纸白,不住喊疼。铁拐先生笑对她说:“你藏着神丹作什么用?还不快快取来一用。”仙姑顿然醒悟,慌忙从口袋中取出玄女所赐丹丸。铁拐先生命二人各取一丸,半用开水吞下,半用口涎化开,搽于伤处,哪消顿饭工夫,都已创痕平服,痛楚毫无。  大家见铁拐先生受伤最多,竟能一些不痛,真觉万分惊服羡慕。铁拐先生笑道:“这不算希奇,所贵于仙人者,要在无人相、无我相;无人相,故世无可畏之人;无我相,则世无害我之物。因为我都没有,尽你什么刀、什么剑,以至前日老妖所放的毒火萤儿,你们明明瞧见群集我身,反被我一阵寒光消得无影无踪。何师妹还不受其害,长房却也吃了他一个小亏儿,这都是有我无我的分别啊!”二人都感服称颂。  因见钟离权还直挺挺跪着,忙代求道:“他虽孩子心重,究属无心之过,好在承师尊道法、玄女神丹,弟子辈痛苦全消,还乞师尊赦而教之。”铁拐先生命起来。钟离权先谢了师父,再向二人赔话。铁拐先生少不得一番训斥,又道:“如今却好将计就计,明儿即着你回去见那老妖,说我们受伤甚重,不能见阵,以安他们之心。他要肯来攻劫我们,那是最好的事情。再者,老妖所用毒火乃是收集万千萤火,用四海最毒之药,最凶之咒制念而成,那天你费师兄受他之害,几乎性命不保,幸得我在旁边倒出葫芦之水,淹灭其光,才得无事。我虽不被其害,却还不能消灭他。你可如此如此将这东西偷来,算你将功赎罪罢。须要小心,莫再贪玩误事。”钟离权一一应命。  铁拐先生把那剑盒仍交与他,吩咐道:“此盒一经用过,却须再加一番咒语,方能再阖重启,你可拿了回去,交还那炎道人,也好坚他们的信用。”那知钟离权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大愿意起来,忽问道:“师父,这东西害得弟子好苦,弟子正想留了它预备玩儿,就这么容易还与人家么?”铁拐先生大笑道:“你一个出家修道之人,如此贪爱人家东西,还成什么话儿?老实对你说了罢,他们所有的宝物早晚终归我们所有,你急什么?”何仙姑也笑抚其背道:“师弟只顾前去立功,这等妖物有甚稀罕,休说将来都归我们,就要照式另炼一件,在他们是非常烦难,在师尊只一举手而已,何足道也。”钟离权方欣然遵旨。  到了次日,钟离权回至蒙恬营内,老道和炎、冷二妖已都迎了出来,贺他立了大功。钟离权先还愕然,后来经冷深说明,才知他们当自己去后,因不大放心,特由炎、冷二妖亲去那边察探动静,后来听得启匣之声,又有一道剑光自室中透上云霄。二妖先自一惊,再经查考,方悉铁拐等三人都已受伤,虽不曾死,一时难望平复,以为钟离权立了此功,必当立刻回营,哪知候了半天,毫没动静,大家猜解不出,只得快怏而归。过了一宵,大家方才商议。正在此时,忽报钟离权到来,因此大家相贺,又问昨天不来之故。  钟离权笑道:“我的手法非常灵妙,老实告诉你们,他们三妖至今还不晓是我弄的玄虚,只道是你们派人前去,伏在窗外飞剑相伤,哪里会疑到我身上来。我还趁他们一个个痛晕之际,把剑和匣一起收了回来。你们不信,快来看,这宝贝不是都已用过了么?不过现在却不能再阖起来了。那是什么道理呢?”老道和二妖听了,果然非常欢喜,忙说:“不要紧,这东西原只能用一次,二次要用,须得重念一遍咒语方行。”冷深接了过去,口中胡捣了几句什么,果然这匣子又阖好了,和先前一般样了。  当下钟离权献计道:“禀告三位师尊,现在铁拐等师徒三人已被弟子刺伤,旦暮动弹不得,不如趁此机会赶快去劫他们的住处,把三个妖道一起捉了来,或就用师尊那毒火烧死他们,岂不大妙?”老道也点头道:“你这计策正合吾意,我们准今晚前去罢。”又对钟离权说:“你还是仍回那边去,因铁拐那厮颇有道行,前次毒火不能害他,可见处置这人甚不容易,但我却料定此人本领虽大,若于无意之中,乘其不备而取之,必能伤他性命。为今之计,不如仍将剑匣拿去,等我们到时,铁拐正忙于应付前方,你却从后面暗暗害他,必无差池。”  钟离权忙道:“那可不行,剑匣虽凶,却非铁拐所畏;毒火虽被铁拐避脱,但他最怕的还是此宝。弟子在那边亲听他说到此物,连面上都是变色,而且再三告诫我们,如逢毒火发来,即须赶快各自逃生,可知他不但甚怕毒火,直至如今他还没有防避毒火的法儿咧。不如请祖师将此物交与弟子,等得双方交手,他们正忙于应战,我却贴近他们身边,把毒火发出,将许多萤虫全都丢在要害之处,务要致命所在,他们便有彻天本领,终难逃此大厄也。”  老道听了,先时也颇沉吟,因自己所恃只有此宝,万一有个疏虞,为祸却是不小,但想此计真巧,非此真不能治死铁拐,况见钟离权年纪尽管小,做事却还老练,料道没甚差池,方才答应了他,把那个毒萤瓶儿战战兢兢地付与钟离权,再三叮嘱他:“须要十二分的小心,若是此物有损,我的性命就去一半了也。”钟离权听了,心中又喜又好笑,又看得他可怜,恨不得说出“正要你性命全送才好”那句话来。因竭力忍住笑,假装特别慎重的样子,领了瓶儿,别了三妖,回至铁拐先生处请功。  铁拐先生这时早已算定他立功回来,亲率何、费二人迎了出来。钟离权慌忙跪拜于地,说:“师父不要如此客气,使我当不起的。”铁拐先生笑道:“你能如此慎重,居然是大事之才,怎不可敬?我所以格外礼重你者,亦是望你将来处事都要如此稳练老成,才不愧负我今日的一点敬意啊!”钟离权一面和三人一同入内,一面笑道:“如此说,弟子越发不敢受师尊等敬意了。”说得三人都大笑起来。铁拐先生命将萤瓶取出,笑道:“今夜他们必来袭我,长房可挡冷妖,此物只有一个玉杵,能变化大小,凡人遇之,一杵可成齑粉;长房虽无功行,曾服我的易骨金丹,已与凡体不同,可持我宝剑抵挡他,只要打个平手,我自亲来救应;师妹可挡那炎道人,此物不比冷深,功行既深,他那剑匣你是领教过的,虽不能伤你性命,却也不可不防,你有玄女所赐戳目针,变化可至千万,足破此匣有余,等得妖狐一死,可与长房同打那兔子。”  二人领旨讫,铁拐先生忽然把葫芦揭开,探出一件法宝,笑对钟离权说:“我把毒萤藏起,却用法变出个假萤瓶来,再把你身子一化为二,假身持着假瓶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似乎待时放萤的样子,却将真身匿在空中,等我放出晶光宝珠,如此这般的当儿,你就从空际丢下,此宝可将老妖活埋土中,更无逃遁之法也。”  钟离权接过一看,乃是一个烂泥团儿,不觉笑道:“师父,人人说我淘气,师父也常骂我顽皮,谁知师父也是爱玩的,别说这是一个烂泥块儿,当什么宝贝,就算是宝贝,丢在人家脑门上,顶多不过打起一个包儿来,怎么说活埋老妖的话,岂不可笑?”几句话说得何仙姑、费长房都笑起来,说他真是孩子见识;仙家法宝,岂能和平常事物等量齐观。铁拐先生却正色喝道:“不许多言。你就恁地能干?就知道这是烂泥块儿,只能打人起个包儿么?怎见得这么个东西,就埋不了小小一个老妖呢?”钟离权吓得不敢再问,只得领了泥团,忍笑怀疑,专等晚上试验。  到了黄昏过后,铁拐先生已把钟离权的身子和那萤火瓶儿变化妥当,刚刚就绪,忽听得空中一阵风响,便笑对三人说:“妖物都来了也。”三人忙抬头一望,只见三朵乌云从东而来,落在自己住的院内,果是三个妖道。铁拐先生便命何、费二人速速动手。那边老道见铁拐等三人并无伤痛,且已先有预备,倒吃了一大惊,还想不到是钟离权捣的鬼计。既已到来,本来不怕他们,即和二妖分头迎住,三人捉对儿厮杀。假钟离权手捧假萤瓶,寸步不离的跟随铁拐先生。老道见了,暗暗欢喜。  三对儿刀剑枪杵先比了一回武功,果然炎道人先战不过何仙姑,急急放出剑匣,被仙姑口吐万枚金针抵住飞剑,剑针相遇,有声铮然,剑光黯而针光亮,炎道人自觉眼都睁不开来,才待逃走,两只眼睛早被金针戳伤,又瞎又疼,在地上打个滚儿,现出原形,乃是一头白狐,口吐人言,哀求饶命。仙姑心中一软,很想赦他的命,不道万针齐下,众剑辟易,白狐浑身皆受针刺,立时死于非命。仙姑收了针剑,回身帮助长房。长房仙剑固凶,冷深的玉杵亦颇不弱,双方只打个平手。禁不住加入一个道法勇力样样较胜的何仙姑,况因炎道已死,冷深心中本怯了大半,一遇仙姑,马上拖杵逃遁。仙姑仍用金针吐向他的背心,但听一声大喊,即有鲜血一股自冷深身上冒出,险些污了二人的兵器。二人急忙收住,却见一只兔子死在地上。  老道和铁拐都用宝剑交战,战有七八十回合,老道见二妖已死,心中大慌,却怪钟离权捧着萤瓶如何尽不发放,看看自己有些支不住了,便大呼:“钟离权,怎不动手放宝贝?”只见铁拐先生哈哈大笑道:“你那害人的东西怎能算得宝贝,且看看我的真正宝贝罢。”说时张口一吐,突有万道晶光逼住老道,晶光之中拥的是一粒闪耀无比的宝珠,老道身被罩住,浑身不得劲儿,也辨不清方向,正想借土遁逃去,此时真钟离权已跃上空中,把那泥团向老道顶上丢下,泥团一落地上,立时放开,把老道围在中间。老道还当是寻常地土,遁入其中,霎时身影俱不见了。钟离权忙从空中落下,大呼:“师父,怎放这妖人走了?”费长房杀了兔子,立在一边观阵,也顿足说:“可惜,可惜,偏偏走了这个顶狠顶坏的贼道。”只何仙姑一人微微含笑,不则一声。  铁拐先生笑道:“我给你的宝贝咧?”钟离权道:“什么宝贝?是那泥团子么?不是方才已丢在老妖头上,一回儿散开了,同时老妖也就不知哪里去了。”铁拐先生笑了笑,用手向钟离权丢下泥团处指了一指,忽然大片污泥四面卷了拢来,一眨眼的工夫,卷成一个滚圆的大泥团儿,泥团中间忽然钻出一个圆东西来,向着他们哀号乞命。大家忙过去一瞧,这才大惊大笑起来。  未知这是何物,因何在这泥团之中,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6回 泥团钻出脑袋 顽仙隐入耳朵
  却说铁拐先生用手一指,把大片土泥卷成一个滚圆囫囵的泥团,好似一个大球,大球之上忽又钻出黑毛茸茸的小球来。  众人见了,无不大惊大异,争着往前一瞧,才看出是一个人,头长在泥团上面,自颈以下却都藏在土中,仔细一认,方认清是那助暴作祟的老道人,众人又益发的哄堂大噱起来。老道却还认得钟离权,口中哀求他向铁拐先生恳情,乞赦一死,以后不敢再作歹事,也不敢扶助秦皇,并愿代求蒙大将军即将擒去的张果放出,以为赎罪之地。钟离权笑叱道:“你这厮作恶多端,狂妄已甚,如今该是恶贯满盈,上天降罚的时候。我师尊要赦了你,岂不违了天意,自取其咎么?你说那张果,我师尊自有法子立刻着他回来,何用你蝎蝎螫螫地鬼讨好儿。我们偏不领你这个情份儿。”那老道知道已无生望,不觉仰天长叹了一声,大声呼道:“我一生作恶多端,自知不容于天,所以弃家修道,历尽艰辛,吃尽苦楚,方才得了些小道行。不料误入旁门,又为魔教利用,至今害人比为盗时更多,如此行为,如得长生不死,真个天道毫无了。好,好,既你们说是替天用刑,我也死而无怼,还请你们快快将我杀了,五百年后,有缘相逢,那时再容请教罢。”  铁拐先生叹息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听了这人的话,心中几乎软了下来。倒是阿权所说,大足点醒我的迷惑,此辈生性凶顽,既已出家还能迷失本真,可见是难望改悔之徒。你们不听他说的,五百年后还要来找我报仇呢。即此一言,即可证明此人恁地凶蛮,不讲道理,我可断定他五百年后果能转世,为人还是不安本份的东西。既他自己请死,也不忍再给他零碎受罪,我就成全了他罢。”说时再用手一指,那个大泥球儿又在地上滚了一会,再一摆定时,已不见了人头,只剩个囫囵圆溜的大泥球了。铁拐先生对众人叹道:“这便是凶人作恶的下场,怙恶不悛。恃术害人,是上天所最忌,方外所共弃,所谓人人得而杀之。我们看了此事,也大可为自己作个借镜了。”众人听了都竦然称是。  铁拐先生又对钟离权笑道:“你瞧见了么?这不是我那小小泥团已把那么大的一个道人活埋在内了么?其实光是一个道人,真不值一埋,就我这泥团的范围和能力,要装下千军万马也不是难事呢!”钟离权大喜,大笑说:“师父,就把这泥团赐与弟子玩儿不行么?”  铁拐先生笑道:“这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似你现在,只重在赶紧用功,勤修大道,倒不必要这等杀人的凶器。等你修道成功,这种法宝随时可以自炼,用不着人家送赠了。再者,我这些东西倒并不像妖人们怎样修炼得来,乃是跟着这无美不具、百物咸备的葫芦而来,这些东西好似和葫芦有母子的关系,子离了母,即使暂时有效,日久终归无用,你要了去,中什么用咧!”钟离权见说,口不敢说,心中却总觉有些丢不下的。仙姑笑道:“师弟发急了!师兄请听我一言,师弟究是小孩子家,就要些什么法宝,也不算怎样玩物丧志,还是请师兄把这妖人留下的剑匣儿赏赐了他罢。”铁拐又笑了笑,即把那剑匣送与钟离权,却切实叮嘱道:“法宝非宝,实是凶器,用之不当,损人害己。你要记得这剑匣主人的死状和他所以致死的原由,不但不敢乱用此宝,并且不敢以此为可宝了。”钟离权俯首应命。当下铁拐先生对何仙姑说:“赶紧把张果去弄了出来,还把孟姜女的后事办理完了,我们也要分头走路了,尽留在此干什么?”  仙姑奋然请行,说道:“妹子此来,一无功行,把这小事给我去办了罢。”铁拐先生笑道:“师妹太客气,你的辛苦也够了,打量要把许多事情都交你一人去办,才算你的功劳么?”一句话说得大家一笑。铁拐先生因说:“现在蒙恬营内还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魔儿,这等东西修炼起来,也是患多益少。如见他们顽抗,不妨再开一回杀戒,索性除个干净,免留他日后患;要是知难先遁,却也不必作已甚之举,使人家误认我教喜欢逞强好忍。”仙姑口称遵命。  此时她也新学会了缩地之法,相去本来不远,施用此法,哪消片刻时间即已到了蒙恬营中,其时天才子夜,满营中刁斗之声往来不绝。仙姑先已知道张果在后营木棚子内,被老道用术锁闭,外加咒封,他的道行本浅,自然无法脱身。仙姑一至木棚,正想念咒启封,忽见几团旋风向足畔绕住,滚来滚去的闹了一阵,只是不散。再望望别处,却一点风烟也没有,心中顿时明白,这便是师兄所言的小妖魔儿,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纯心慈厚和祥,甚不愿再开杀戒,随即低头一瞧,方才认清楚了这几团黑风乃是两三头猪精,一头小牛,还有一只似熊非熊、似狼非狼的东西。仙姑不觉又气又笑,又有些怜悯他们,随即按剑而立,喝一声:“畜生们不得无礼,我奉上界金仙法旨,前来救取张果,你们祖师和两个师父顽强抵抗,都已送了性命,谅尔等么魔小丑有甚本领,可以恃强抗命。我本不必和你们多说空话,只消一剑下去,便再有千百头猪牛都可了却生命,所以苦口训戒者,还是想保全你们之意。你们要知趣的,可速归去,入山要深,入林要密,苦苦虔修,勿害人民,将来不怕无出头之日;要是不然,我这剑锋没眼,是不识情面的,可怜尔等必有多年功行,一旦完全送却性命,岂不可惜?”  仙姑此语,正是一片恻隐之心,哪知这批畜生一听仙姑口口声声斥他们是猪牛畜类,又见仙姑骂他们祖师等一点不留余地,本来这等东西全是野蛮无知的笨畜,一经愤怒,再不能喻以道理。仙姑说完之后,满盼他们接受劝告,让出道路,使自己便于办事,也就罢了;更不料一不留神,忽然足下被许多硬而利的东西四处猛攻过来。幸她见机得快,身子又敏捷机伶,一受攻袭,立时踊身而起,站在半空中,向下俯视,只见这批畜生都已变了样子,一个个化成半人半兽的模样,有人头而畜体的;有兽头而人身的;又有后面还是兽蹄,前爪化成人手,居然能够执干戈以逞兽形的。至于头上双角,却无论人头兽头,无不具备,而且乍乍有光,犀利无比,要是寻常之人遇到他们,只消角儿一撞,没有不穿胸洞腹、破头裂脑的。仙姑饶是有道之体,经他们这么一触,兀自觉得隐隐生疼。先还不解其故,此时认清是炼过的兽角,倒也吓得有些胆战,自己吐了吐舌头,叫声:“侥幸,今儿要不是逃得快,不但身体吃亏,回去哪有面孔去见师兄和阿权这孩子呢?”想了一回,忽又听得下面一阵吱吱喳喳的声气。原来这批东西修道多年,又经妖道们一番教训培植,除了略能变化之外,居然也在习学人言,不过生性太笨,学了几十年,还不过吱吱喳喳,似是而非的一些程度罢了。  仙姑此时正是又笑又气,却也再没心思去怜惜他们了。为了好奇心,一时却不下手,侧着她聪明的耳朵,静静地听了多时,又替他们翻译了一回,才有些明白。原来他们正在议论仙姑所说的消息。有的说道:“师父们如此本领,哪里来的什么鬼仙,就能一网打尽的,全给弄死了。”一个说:“话虽如此,我见祖师近来气色不好,有点晦黯的光景,只怕也不见得能够如何得利罢?”又一个说:“若果师父们都已不在,我们还该各自逃生,另外找个去处,寻几个好的女人过些快活光阴,也不枉了修道一常”一个说:“眼前那个女子不晓是人是妖,看她经得起我们这一场触碰,又能腾云而去,一下子不见了,可见是有本领的,我们怎么打得过她,还是快快逃生去罢。”  仙姑听了,心中想道:“原来这批笨妖还不见我站在这里,怪不得人家都说笨牛呆猪,那原是畜中最没知识的东西,偏他们又能知道找女子寻快活,真是好样不学,先学坏样,可见是断断饶恕他们不得。怪不得师兄没曾看见,就断准他们全不是好东西咧。”想定主意,又道:“畜类本事虽少,却一共有七八头之多,若下去和他们对打,一则费我手足,二则污我宝剑,三则恐被逃散,还是用金针戳去他们眼睛,贯入他们脑袋,岂不省事快当?”于是取出金针,往下丢去,一霎时金光炫耀,满地通明,但听得一阵吱喳啊唷之声,仙姑不忍道:“他们便不是好东西,我却何苦定要取他们性命。”当下收了金针,掩住了面孔,急忙落下地来,仍至木棚边,用退锁咒去了封,只见里面躺着个道人。仙姑忙问:“是张师兄么?我何兰仙,奉李师兄之命前来救你。”说了两遍,那人并不答应。仙姑虽不认识张果,料想必无舛差,再近身去,运慧目从暗中细瞧了一回,才知他已被老妖迷去本性,自己又没有解救之法,只得解下一根绦子,在他身上拦腰一捆,拉了起来,捆在自己身上,蹿出棚外。  正要出门,恰恰遇见两个打更的,提着梆铃灯笼,后面还有一个将官,带着四个查夜兵士,各持兵器,迎面而来,一见仙姑背人而走,大家发声喊,围将起来。仙姑背着张果,无心和他们交手,正思脱身之法,忽见那批人好似中了邪祟一般丢了兵器,互相揪打起来,却把大家要打的何仙姑丢在一边,没人理会于她。仙姑好生不解,因急于脱险,不愿再去看他们胡闹,便走至空地上,轻轻一蹿,早已跃入半空,再落下地来,已离大营十余里了。  仙姑背着张果,心中自笑:我是一个守贞修道的女冠,对于救人济世之事,原不必避什么嫌疑,但如此背将回去,不免要惹人笑谈,不如丢在门口,请师兄出来将他救治之后,送他进去,便与我无干了。正在带想带走,忽听得耳中有人说道:“既要避嫌,为什么还去救人?要救人,就顾不得自己避嫌不避嫌了。”  仙姑一听此言,又不见人在何处,心中一骇,险些把背上的人掼下地来,便把双足一站,再向四面瞧看,仍没些子影踪,不觉呸了一声道:“什么鬼物,敢来开我玩笑?一定是自己想昏了心,耳朵里发起糊涂来了。不管他,还是走我自己的路罢。”正要走时,耳中又哈哈笑道:“倒失敬了,你的本领,原来鬼物都不敢和你开玩笑的,可知我这鬼物和寻常鬼物有些不同么?”  仙姑越听越清楚,越是慌得没路子可走,想道:“这真了不得,究是什么东西,有恁般大神通?身上又背着这个笨家伙,躲都没地方躲的。”想到这里,又听耳中狂笑道:“我先躲在你的耳中,你就躲到什么地方,可不能把你这耳朵割在外面呀!”  仙姑听了,不觉又急又怒,恨得她把张果掷在一块很密很厚的草地上,自己却站定身子,双手叉腰,厉声问道:“你是何方妖人?敢如此作耍。我是有正经大事,要去救一个人的性命去的,你尽和我胡缠,岂不误了我的大事?若是哪位同道师兄们寻我开心,亦请明白相见,容便请教。”却听耳中又道:“你好没来由!就要和我见面,怎么把救来的人胡乱掼在地下,万一给你掼伤了肢体,岂不是你的罪过吗?”仙姑听了,实在没了法子,只得再三央恳道:“好朋友,快别作难了,你再这样胡缠时,只怕那位张道友不死于掼,却要死于病了。”那人见说,这才哈哈一笑,现出身来,也是一个女道人,站在仙姑面前,口中说道:“何道友大概不认得我么。和你同去见你铁拐师兄去来。”  未知此人究是什么路道,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7回 仙狐戏弄何仙姑 暴兵脔割孟姜女
  却说何仙姑被那女道弄得糊涂昏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晓她究是何人,因含笑问道:“道友必是哪处见过我的,要是不然,怎么今天又能和我闹这一阵玩笑儿呢?”那女道方才笑道:“你即把这位敝同门张道友仍旧背起,我们一路走一路谈,到了李师兄那里,我们的话可以讲完,你也可以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必再以鬼物见疑了。”  仙姑听了,心中甚是惭愧,只得依言把张果背起,让那道姑先行,自己随在后面。道姑也不客气,熟门熟路的转弯抹角地缓缓走着,口中却才告诉何仙姑是和张果同出文美真人门下,名叫通慧的便是,和令师兄铁拐先生曾有过那么一件关系,所以彼此都很熟稔。仙姑听了,心下恍然,因笑说:“道友既出文美真人门下,和李师兄是什么辈份儿?”通慧笑着吐舌道:“当你是忠厚人,一张嘴儿却来得紧俏。你说铁拐先生是我师叔,连你老人家也长我一辈子咧,我却不该如此无礼,在你面前开玩笑。这话是么?”仙姑本没此意,经她这么一说,反十分难为情起来,忙笑说道:“道兄不要如此多心,我可没那转弯使巧的心机,道兄神通广大,既能窥测人心。怎么看不出笑的心事来么?为甚偏爱冤枉人家。”  通慧见说,又哈哈大笑道:“算了罢,初次见面,玩得你也够了,老实说罢,我师父门下最规矩老成的,要算你身上背着的张果;最滑稽顽皮,不安本份的,要推我这老狐狸精儿,我要是爱了这人,就不欢喜和他客气,一见面就会寻开心、淘闲气儿。我虽没曾见过你,却早深知你的历史,今儿一见了你,又非常的爱你,生怕你喜欢客套,蹈那俗人的陋习,不如先和你玩一下子,免得大家陌陌生生的,见了面还有许多做作。你看我这东西,不该大大训斥惩戒么?”  仙姑向来拘谨,所往来的也尽是谦谦一流,的确不曾见过这等放诞怪僻、一味淘气的朋友,但因见她形态端正,神情洒逸,恢谐中仍没些子轻薄相,心中倒很爱她的天真活泼,又深慕她的道行不凡,忙含笑说道:“神仙和西方佛家、东力孔圣不同,原不斤斤于礼节表面之间,和俗人一般,定要许多做作,只恨生来笨拙,不能跳出尘世浮俗的圈子。今见道兄如此潇洒不羁,真不愧神仙正派,此后如蒙不弃,定当执贽受业,学些洒脱滑稽手段,不识道兄可以收留我这愚拙的弟子么?”  一席话把通慧说得捧腹揉腰,笑得连呼“啊唷”。仙姑笑道:“怎么样?难道说我是生来苦命,该一辈子受那尘网的羁束,连自己想要稍许活泼一点也不可教训么?”通慧笑道:“哪里来的这许多俗语废话。老实说,你要拜我为师,就得先把这等可废的俗套尽量收拾干净,丢到东洋大海中去,交给张道友的故人龙王替你保守着,陈列水晶宫中,做一件古董儿玩。那么,你这学生我方有造就的法子,要是舍不得这些俗套,那便进不得我的门墙,只好跟随西方佛、东方孔做那世外的圣贤去罢。”  几句话说得仙姑又笑起来,说道:“道兄别这么说得人酸溜溜的,我虽不能如你这样洒脱绝俗,却深信道兄这等气派行事最能全我本真,适我天趣,不为一切尘网所桎梏。所以我认定修仙一道,以道兄这等性情行为最为合宜。请问道兄,我这话不见得再是俗套,可以免送到水晶宫中去么?”  通慧又摇头大笑了一阵,也不说她的是非,却告诉她:“自己是奉了文美真人之命,前来救取张果的,真人也知张果必有人救援,他却没料定是铁拐师叔和你,他只着我见机行事,救了张果,还着我去另找一个要紧人儿,我便急急忙忙跑到此地,先打听得你们都在此地,已将三妖诛灭,我便预备救去张果,再找你们谈天去。哪知稍许迟到一步,这场功劳又被你捷足先得。我到大营之时,正见你被一班兵士围困,方才略施小法,让他们自己玩一阵子,让你可以安然出险。”  仙姑听了,方才恍悟起来,笑指通慧说道:“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仙人前来助我,原来就是你闹的把戏儿。”通慧笑道:“不是和你这么说起,我竟忘了收法,只怕他们已都打得筋疲力尽了。”说时回转身,对着来的方向,举手一挥,说道:“饶了你们罢。”仙姑问道:“这批人打得如此狠法,不会有性命之忧么?”通慧笑道:“这也在我的指挥,我要他们死时,当你离开它们鼠窜牛空的当儿,一个个都早到了鬼门关上了,还等你这好心人来发慈悲么?只因念到此辈也是好百姓,被迫行役,已经苦到极处,何忍再去伤害他们,只求他们不为我害,不误我事,就得了。所以施法之时格外的容情,你不见他们一个个丢下兵器,空手搏击么?”  仙姑点头称妙,十分佩服,因又谈起孟姜夫妻的事情。通慧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正要告诉你,你又问起来了。我们生为女子,对于人间好女子没有个不想爱护她们,使她们无灾无难,平安终身的,何况孟姜女这样苦节守贞,多情多义的女人,焉有坐视她遭难不去救援之理?怎奈我师尊虽把这事告诉我,只力戒我不必管这闲事,自取罪戾。我再三请问,这等好人,为何不救?救人是我们天职,怎又说是闲事,反会陷于罪戾呢?师尊才说,他们总是该死的,死了才有好口,早死早得好处,此事该你铁拐师叔办理,你将来会到了他,自然明白。道兄,你虽是才认识我,该已看得出我这个人哪,真是一个最性急爽快的东西,最不愿向着闷葫芦里讨生活。像我师父,别的都好,往往逢到要紧说话,越是我急于要晓得的,越是今天一句、明天半句,慢吞吞地不肯全告诉我,这真使我气闷之极了。但是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胡说一番,却如何敢诘问师尊呢?当时只约略说了句:‘师尊又要我去救师兄,又着我莫管人家闲事!’才说了这两句,师父已变了面色,叱道:‘不许多说,你师兄也是多管闲事,才闯出这等祸来,你也愿意去尝试尝试这等牢狱风味么?’这才吓得我不敢再说,只盼望早早会到李师叔,可以早一天知道此事的真实原因。比及知道师叔已先到此地,心中这一欢喜,真比救出孟姜女还来得厉害咧。如今请问道兄,可曾听得我铁拐师叔说那孟姜女夫妇的因果么?”  仙姑听到这里,不觉佛然道:“正因我们也只听师兄说他二人都是该死的,却不知有甚因果在内,我们极该再去问他一番才好,但不知现在这夫妻俩怎么样了。”  通慧伤心道:“这个我倒全知道了,也都料得定了。我是不怕多嘴的,好在你也是自己人,谈谈何妨。这孟姜女自从随送她丈夫到此,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椎心泣血,这是当然之事。不道昏皇欲得孟姜女,想了个恶毒法子,要用范杞良做长城土地,将他塞在城堙内,这事大概你也知道了。”仙姑点点首说:“曾听师兄的徒弟钟离权说过,就是你师兄张果,也因路见不平,劫出范杞良,所以闯此祸事呀。”  通慧点头道:“可不是么?但据师尊和师兄们说来,此中莫非真有天数么?要是不然,为什么有这许多仙人帮扶照料,竟不能救他们两条性命呢?如今这范杞良已给蒙恬活埋在城堙之中,听说合版的时候,孟姜女是哭得什么似的,要求蒙恬再赐夫妻见一面,要是不然,本人情愿同死,也决不再回咸阳。蒙恬没了法子,便命工人从泥土中间扶出范杞良的头来,这时他已吓昏,面色也灰白如死,哪里还能说话。孟姜女一见丈夫,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绝于地。这边蒙恬恐她醒来再有纠缠,一面命人好生救起孟姜女,一面赶紧把城墙打成。可怜好好一个少年男子,只因讨了一个美貌的妻子,未享闺房之乐,先把性命送在城墙之中。在这等暴君治下,做百姓真是可惨极了。”  仙姑听到这里,气得蛾眉倒竖,粉面呈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通慧又道:“如今这孟姜女还在蒙恬营中,以我忖度,这人不久必随她丈夫于地下。以我们的本领而论,别说妖人已死,就使三妖尚在,只我一人足够对付他们,再得你一人帮忙,就可将她救出,何况现在管守者只是一班没用的匹夫。若要救她,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师尊再三嘱咐,不许我去管这闲事,真令我急死恨死了。”  仙姑因说:“令师既如此吩咐,铁拐师兄又那样说过,况据他们说,这一对苦命鸳鸯似乎要死后才有好处,那么还是让他们受这一时的痛苦,反得享永久的幸福。我们要是逞着自己的些小技能造次干事,不但自误,还恐害人,总该谨慎一点才好。”通慧却叹口气,不说一言。  这时已到了铁拐寓处,铁拐先生早和费长房、钟离权二人迎了出来,笑说:“故人远来不易,真是幸遇。”通慧忙上前口称师叔,行了个大礼,又替她师父文美真人致意。铁拐先生一面答礼,一面笑道:“凡事有个定数,张果是你师兄,不道还要在大姑娘手中劫出,岂非可怪?”  说时,大家已入内分礼坐定。通慧笑对仙姑说:“你是长辈,张果又是我的师兄,应得我来背他才是,只因这事是你的功劳,我们初交,未便分功,所以始终偏劳,很对不起咧。”一句话说得铁拐、仙姑大笑起来。铁拐又笑道:“我知道你只是贪懒,哪有这些小心眼儿,若果如此存心,也不成为通慧了。”通慧也是大笑,于是又和费长房等相见,谈些道门中的闲话,却让铁拐先生一人取来一杯冷水,喷向张果面上。方说:“张果中的是海中出产的一种最毒的药,我不难将他一唤而起,但他未脱顽躯,恐毒入心脏,将来吃他的亏。所以用这最慎重的治法,不但可以清毒,还能增益精神,大约半个时辰即可醒将回来和你们谈天也。”众人称是。  铁拐先生笑对通慧说:“恭喜你功夫大进,居然也能测度人心,把我们这位师妹捉弄得几乎要命。”通慧大笑,长房等不解所谓,仙姑把上事告诉他们,二人也大笑起来。铁拐对他们说:“这不算稀奇,凡是仙人都要能够知道过去未来之事,但过去易晓,未来难知,知未来者,又以时期的长短分程度的高下,像我和文美真人都能料到数百年之事。但一望而知或心感即悟者,仍不过眼前之事,以后却非推算不可。如你通慧师兄,她就能料测人家心事,百不失一,又能变化大小物类。师妹是忠厚人,自然要被她蒙住了。”  说得仙姑和通慧又相对一笑。铁拐先生正要再说,只听张果大喊一声“闷死人也”,立刻醒悟转来,立起身,睁眼一瞧,见了铁拐、通慧,心中大疑,只当还在梦中。通慧忙去安慰他,又把奉旨救他以及仙姑先将他救出等情,一一告诉了他,张果才向他们道谢,转身再问铁拐先生叩拜。铁拐先生忙止住他,大家仍旧坐地。铁拐先生因问通慧道:“令师可曾责张果冒昧么?”通慧笑而答道:“正要请教师叔如此如此一桩事情,师尊说见到师叔自然明白,还求师叔指示才好。”  铁拐先生叹道:“仙家神通,能知过去未来,若是口舌不慎,胡乱出口,岂非违逆天数,自取罪孽。尔等初学,总怪作师父的不肯将未来之事尽情见示,安知此中大有出入,断不能信口乱谈的,同是一句话儿,有今天可说而昨天不能说的;有彼此都知道的事情,我所能言而他不能言的;甚至听言的人也有能听不能听、许听不许听的,此中都有缘份、有定数,其理甚微,而界限极严。但此时无暇详述,还须先去救那孟姜女的魂灵,顺便还得把她丈夫的魂魄一起收了来,迟得片刻,即害他们多受片刻的痛苦,非仁人之用心也。”  说毕,便对通慧、仙姑说:“你俩就同去走走来。”二人大悦,一同相随,即用缩地术一下子到了一个所在,前是高山,后临大河,高山之上有大队人马绑缚着一个美人,用利刃剜取她身上一块块雪白粉嫩的肉,将来丢下水去。美人已是早死,当然不觉得怎样痛楚,却把下面看的许多人个个闭住了眼,不忍再观,也有忍泪不住,放声一恸者,一人先哭,众人和之,一霎时哭声遍野,山谷震动。那山上的将官大怒,喝命众兵杀下山来,这一来,只骇得那批人落荒而逃。众兵在后猛追,捉去了几十个。此时通慧早耐不住,更不管三七二十一,回首向地上吹口气,立时天昏地暗,日色无光,砂飞石滚,专向兵士头上打去,吓得兵士们一个个抱头鼠窜。那石子好像认识人的样子,忽然飞起顶大的一块,落在那将官头上,打得他额破血流,捧头跪地,大呼:“老天爷饶命”。那被擒的众人,却早乘机逃走了。  铁拐先生点头叹息道:“这等小人狠毒如此,给他们吃些小苦,却也未为不可,但也不必过份。”于是捏诀一指,风平日出,万籁寂寥,只有水中留下孟姜女身上的肉,却还浮在水面,并没被风吹去。铁拐先生和通慧、仙姑暗暗称奇。铁拐先生因说:“先把这些碎肉化成个东西,使他们永留于天地间罢。”伸指画符,口中通诚,喝声“疾”,许多碎肉立刻浮在一处,宛如合体。铁拐先生又用宝剑向这聚合的肉绕了几十个圆圈儿,每绕一圈,即散开一圈的肉,化成无数洁白幼孝玉雪玲珑的小鱼,向四处游了开去。划至最后,把这一大块肉都分散了,只见满河中尽是这等小鱼浮游接喋,十分美观。铁拐先生举剑一指,大喝一声,忽然千万小鱼齐把头向着他连点三下,纷纷而散。铁拐先生那一只手却似扯住了什么东西一般,慌忙开了葫芦,塞将进去。  未知此是何物,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8回 姜女肉质化银鱼 孟婆亭中留龙魄
  却说铁拐先生施法,将孟姜女的碎肉先凝聚成块,再把它分析开来,化成无数洁白细长的小鱼,齐齐对着铁拐先生点头而散。铁拐先生却伸出一只右臂,向着水中张开掌儿作捞物之状,即有一股极微细难认的白气飞入掌中。铁拐先生慌忙握住手,收了来,开了葫芦,将所收白气塞入其中,笑道:“如今却才了了我一件公案。我们就此回去罢。”仙姑、通慧忙问:“这是什么作用?”铁拐先生笑道:“你们还不明白么?这便是孟姜女的贞魂,被我收在葫芦儿,一进此中,立刻恢复人形,和原身无丝毫分别。我得了此魂,当送她至冥中,着她重下凡尘,早修大道。还有她丈夫范杞良魂灵,当我们初到此地的时候,已经另派鬼卒将他先送往地府去了。”  二人听了,非常欣悦。又问人肉化鱼是何道理。铁拐先生道:“这没什么大关系,不过怜她薄命、敬她贞节,横竖人已死了,魂当转世,这等碎肉有甚用处?任意替她留下一些纪念儿。一则显得孟姜女不但下世可以成仙,本生也永久不死;二则使天下后世见了此鱼,便知道是孟姜女的遗骇所化。因为纪念孟姜女之故,又可风示他们勉为节妇,也算是我利用废物借此讽世之心,于孟姜女本人原没多大关系的。”  二人都道:“孟姜女以一女子殉夫死节,得此一番表扬,名誉可垂千古,为千万妇女所称道矜式,也不能算没大关系了。”铁拐先生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你俩可想想,替这鱼儿取个名儿,要不奇怪、不平淡而又深合乎此鱼形质的才好。”通慧笑道:“我没那么细心,还是请何师叔来想一想罢。”仙姑谦逊了一会,方说:“此鱼形色洁白如银,银为贵品,也不屈了孟姜,我们就称为银鱼好么?”二人听了,都鼓掌称善。如今各地方都产有这种银鱼,千古相传,都知道是孟姜女遗骸仗仙法蜕变而生。到后来吕洞宾得道,游至湘水,曾用木屑化成银鱼,供给一班工人作肴馔,其中还有一段惨史,事在后面,不先赘说。  单讲铁拐先生回至他的寓中,把孟姜女夫妻魂魄牒送阴曹。二人身死情长,在冥王前泣求下世仍为夫妇。冥王温谕道:“你二人前生婚姻不遂,来世缘份仍在,不需恳求,自成鸳侣。但铁拐先生牒送你俩前来,自有一番深心作用,只怕另有栽培你们的道理。人生上寿不过百年,夫妻好合最浓情时不过一二十年,怎如跳出情网,归入仙班,夫妻长生,万年常晤,何等不美?你们全是聪明人,这些理由还有个看不透么?如今世上凡人,尽有厌倦红尘,苦苦地求问真仙,希图得些不老仙方,然而千万人中如愿以偿者不得二三,即如现在你们的对头秦皇嬴政,他是何等势力、何等福命,天天说求仙,时时说访道,求来访去,不过弄了几个邪魔外道,奇奇怪怪的闹上一阵也就完了。最后的结果,休说永生难恃,连短命都未必能够寿终正寝哩。可见一个人生来就有仙缘,真乃天大福份,你们有甚大功大德,只因孟姜女一点节义之风感动仙人,破格周全,连范杞良也都得些好处,这正是千万人和帝皇所求不到的事情,你俩倒看得不及一二十年姻缘之福么?”  二人听了,恍然大悟,叩头说道:“小民等实是愚昧,一时见不及此,也不晓仙师牒送冤魂之外还存有如许深心,我等受恩不知,反恋俗尘,真个惭愧极了。但如今又要担心下世以后既有夫妻之缘,怎免得夫妻之事,万一前生的情根未绝,居然匹配和谐,那时又没人来点醒我俩一破色界,修道便难,这却如何是好呢?”  冥王大笑道:“好会歪缠的家伙,先时要求做转世夫妻,还在情理之中;此刻又转个向儿颠倒,希望拆鸾凤之好。难道教寡人躲在你等新房之内,等你们鱼水将谐,忽然跳将出来当头喝你一棒么?”  冥王这几句话却说得非常滑稽蕴藉,惹得殿上的判官、小鬼、马面牛头以至范杞良夫妇都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当有那判官出位,禀称:“臣有一法,可使夫妻俩不昧本真,一出娘胎便知前生之事,他们果能虔心出家,便可自幼修持,更不用人去点醒他们,自然不得失足;万一尘心未死,前情不忘,那是他们自弃福缘,便教大王率领我辈天天蟠踞在他们的合欢床上,也总有疏虞失察之时,仍可舒舒服服谐他们鱼水之欢的。大王以为何如?”  冥王笑问:“卿有何计?”判官道:“那也不能算什么计策,向例投胎阳间之人,须经过一个亭子,那处设有迷魂汤,转世之魂行至那里,必患口渴,进去喝得一盏,立刻迷迷糊糊的把前生之事完全忘却。也有许多生魂秉性倔强,不愿喝那迷魂汤的,只苦口渴难当,脏腑如炙,见有那种清香适口的汤水,不怕他不去喝一口儿。所以自古迄今,转生之人不知几千万,总没一个能记得前生之事者,即因无一生魂受得住那干炙的苦楚耳。今大王既要周全孟姜女夫妇,可着他们先在这里喝饱了汤水,去到了那边,无论如何不致十分干燥,只要捱过此亭,便是来生之路,不受干炙之苦了。”  冥王还没开口,却有另一书办笑道:“这话不行,轮回大事,怎得没有规矩,若是吃饱了汤水就可不喝那迷魂汤,那么自来作弊之人一定不在少数,谁愿意把自己前生之事完全忘却呢!何以古往今来很少听得能记前生之事的人呢?”  冥王点头道:“此话不错,这等大事当然有个规矩的,但据我想来,这事一定有个可以通融的办法,他们仙人既如此玉成他们,我这里也少不得格外施恩,务要替他想个法子才好。”因即温谕孟姜女夫妻:“可即退去,等到有了办法,再行传谕,召你们前来。”夫妻俩叩头而出。  冥司老例,凡是未定发入轮回的鬼魂,都有宫中房舍安顿他们,好似阳世的公寓一般,不过公寓是民人团体所设,这等房舍都由宫中代为预备,这可见冥中优待善人魂灵的一斑。这是废话,不必多说。  单讲孟姜女夫妻就在这宫舍中住了多日,这天忽有冥王派人前来传唤,说:“大王已替你们想好一个办法,快快上殿去候谕。”夫妻俩大喜,随了鬼卒一同上殿。冥王笑谕道:“现在发生了一件巧事,那原管迷魂汤的婆子因误了公事撤职,正想觅-妥当的鬼魂补她的缺。不道又有一桩巧事,你的尊姑,就是杞良的母亲,因知你们同遭不幸,号哭呕血而亡。寡人怜她无罪横死,又查她为人忠厚和善,年轻时候曾因保全一人名节积有重大功德,照例可得一官,如今就着她掌管这个亭子事情。虽然繁杂,也算一件重要职位,况且趁此机会可以料理你夫妻的事情。这不好吗?”  夫妻俩听得母亲为了他们而死,心中不由感泣,又因本身之事可了,况老人家又得了冥中职份,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又不觉转悲为喜,谢过冥王。冥王即命召来孟婆生魂,和他们相见。母子姑媳死后重逢,不免抱头大哭了一场,哭得冥王和书判、鬼卒等也代为伤心起来。孟婆愤愤地道:“无道昏王,害我全家,有日命尽到此,少不得找他报仇,也好泄泄我们的冤气。”冥王笑道:“秦皇残暴不仁,荼毒海内,不久也就要到此地来的,生前罪恶死后一点不得折减,少不得按情节轻重、罪孽大小判以相当之罪,足够消你们的怒气。”  三人听了,重又谢恩。冥王又温谕了几句,即着他们退去,并命鬼卒不必拘束他们,待孟婆就职之后,可带他儿媳同去任所,何日投胎下凡,也准他们自行指定。此时迷魂亭中已无主管之人,只有几个办事的吏卒。孟婆知道那里可以居住,就同儿媳先行进去,住了一天,次日即照规矩正式就职。  从此以后,孟婆就做这亭子的主人,管理迷魂汤之事。所以相传叫孟婆亭,就是这个出典。  孟婆既任此职,孟姜女和范杞良都住在亭中,自然不会受干渴之苦,更不用喝那迷魂汤了。孟婆舍不得同他们分手,便留他们住了许久。后来冥王知道了,便令鬼卒催他们赶紧投生,孟姜女转生在江南临淮镇上王姓人家,名叫月英;范杞良投生在江南蓝姓人家,取名采和,两家都是世代良善。产妇怀孕十八个月也未见生产,两家都慌得了不得,以为必是妖胎。比及生下来,一家为男,一家为女,都是极清美秀丽的好孩子。  更喜的是,两家孕妇临盆之前,都梦见一位跛脚仙人手提铁杖,杖端系着一个小小的葫芦,并有两个女仙陪侍左右。跛仙对产妇说:“你会产下一个大有根基的孩子,将来造福全家,你等须格外珍惜爱护,切莫慢待轻视于她。在男家说,将来孩子婚姻,需要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女孩姓王,江南人,你们记着别忘了;要是错匹别人,必有非常之祸。对女家说,孩子要嫁江北姓蓝的,与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两家产妇得了此梦,均先对丈夫公姑说了。不上半天,两家都生了,且都有一种异香从外面透入室中,整天不散。更怪的是孩子下地即能说话,对着父母叫爹爹妈妈。一时四邻惊为奇事,四处传说。男女两家本只一江之隔,其地又人烟稠密,每天渡口人来人往,这等奇怪的事情,况且两家又都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大家,很快就传开了。两家人听了,也各自派人过江去调查对方事情真相,果然巧合。于是托人介绍,又把孩子带同对方见面。两小孩一见,都显出非常欢悦的样子,各伸出小手儿,将对方拉住,不肯放开。男的说:“妹妹,我俩居然又见面了。”女的也羞怯地含笑说道:“哥哥,我俩可别忘了仙师的法旨方好。”这几句话,正合他们母亲梦中的境象,众人这才知姻缘果有天定。更难得的是双方门第相当,即行对此议定,央请冰人,竟于满月这天互结婚姻。两人后事,却待以后交代。  原说铁拐先生把孟、范两牒送冥司,又于他们出世之时,借着梦境亲自偕同何仙姑、通慧俩前去点悟了一番,回去之后,方才对着他们把范、孟俩前生之事说了出来。  未知二人前生究是何人,因何有此惨报,却看下回分解。
  -------------------------------------------  第049回 紫霞洞中仙师谈因果 娑婆树下雄王变匠人
  却说铁拐先生把范、孟夫妻投生之事办了,带领一班师兄弟和徒弟们,同到华山紫霞洞内。飞飞、颠颠二人跪接入内。铁拐先生自居石洞正面一间,却把何仙姑等五人,分男女两间,在左右居祝派飞、颠俩分头招呼。这日,聚集众人,说了一回经义。大众都如醒醐灌顶,十分怡适。  先生在正课之后,方对何仙姑等五人说道:“你们屡问我范杞良、孟姜女前生因果。如今可以大略谈谈。当年有个国君后羿,有勇善射,曾得不死之药于西王母,预备择个大好日子,谢过王母,方敢服食。因此把那药暂时交他妃子嫦娥保管。后羿为人残暴阴狠,黩武穷兵,久有侵犯天子、自为帝王的野心。嫦娥屡谏不听,反被后羿视为眼中之钉,恨不能一刀挥她为两段。只因她相貌太好,举世无与伦比。后羿心中实在丢不下她,只好暂且留她一条性命,当作一种玩物看待。那嫦娥本是西王母的侍儿,因过被谪。前生有仙缘的人,自然伶俐聪明,见后羿如此相待,岂有不知防备之理。她心中也很想早早脱离了他,免得将来遭他毒手。乃因后羿提防严密,没法遁出宫门,一天天苦坐愁城,无计自全。也是她不该横死,后羿命不得长生。本来久疏嫦娥,一味和她敷衍了事的,此时不晓怎样,竟把这仙药交与她手。  嫦娥一得此药,想道:‘管它灵与不灵,横竖自己难免一死,不如吞了它的。若能凌空而去,即便不做真正的仙人,也可逃出这座难关,就不怕他再来加害了。如果仙药无灵,吞下之后,仍不免做他俎上之肉,锢禁深宫之内。那么,他回来之时,查起此药,我还有活命之望么?那时如被他杀死,还不如立刻自尽为妙。’于是把种种可以自杀的家伙,如刀子、绳索之类,摆在身边,预备服药之后,如不能凌举,就要毙命。一切妥当,更不迟疑,取药在手,送入口中。一霎时觉得一股清香沁入心脾,满身愉快,为从来所未有。这药原不过豆子那么大小,早已不得咀嚼,一骨碌滚下咽喉。嫦娥更觉神思清适,精气十倍,浑身似乎不着一些重力的光景。嫦娥心中大喜,便闭目凝神,静静地坐了一个时辰,又觉一股热气,自顶门达于丹田,播及全身,四肢百骸,无不运到。所至之处,骨节肌肉,都呈一种异常快美的情形。  原来这正是西王母在五行炉中,借太阳真火,烧炼起来,再借本身三昧正气之火,收干制成的丹药。后羿这等暴君,正和现在的嬴政一样无道,西王母怎能赠他此等仙丹?老实说,还是她阴阳算准后羿必交嫦娥保守,又借后羿之手,送入嫦娥之口,即行度她上天的。西王母的神算,哪得有错儿?果然嫦娥偷服此药,自有那种轻身遐举之功,飞行上天之效。那嫦娥静坐过了一时,心中忽然想到事不宜迟,要是能走的话,就该快走;不能走,就应早死,免得死他箭下。立刻抽身而起,步出殿庭,仰视天空,正见一轮皓月,高悬空际。嫦娥又想到,这月色如此皎洁,月中景色一定大佳。我若能够飞入月宫,在那里住上几时,就是被后羿追上天来,乱箭射死,也是甘心的。心中这般想,却不料因此一念,又结上一重仙缘。当时只觉脚下虚飘飘地渐渐离了平地,飞在空间。初时飞行甚慢,渐高渐快,已在半天。正在惊喜恐惧交集胸中之时,巧巧的后羿自外归来,无心中抬头一望,见一美人腾身云中,大为惊异。定睛一望,他的眼力本来不比寻常,所以有此神箭的绝技。一望之下,就已瞧清是他爱妃嫦娥。顿时心中明白,不由怒吼如雷,好在随身带有弓箭,引满向空,对准嫦娥,飕的就是一箭。说时嫌迟,嫦娥的云路却快,不道后羿的神箭,比她腾云更快。这是因嫦娥究系毫无道行之人,况系肉体登天,并没多大功力,所以和平常仙人腾云究竟差得太远。后羿的射法,又是非常准的,这一箭上去,哪有不中之理。但听飕的一声之后,接着半空中又是啊唷一声,可怜娇小荏弱的嫦娥,哪里禁当得起。还幸身入半空,强弩之末,力量有限,只伤了她的足趾。可已痛得发晕,站立不住,一个倒栽葱,头向下,脚朝天,骨碌碌翻下地来。后羿大喜,急急地跑过去捉拿嫦娥。嫦娥坠下之处,离后羿所在只有百十步路。后羿放开大步,拼命追赶,可煞奇怪,赶了多时,兀自赶不近身。后羿只疑本人酒醉眼花,即去召集许多兵将,前来擒拿嫦娥。可怜嫦娥伶伶仃仃一个弱女,业已跌得昏晕,哪里还当得这批武夫的蹂躏呢?”  铁拐先生谈到这里,那听讲的众人,都替嫦娥不平,尤其是通慧和仙姑、飞飞,究是女人家,心肠比男子来得软弱。替她不平之外,更都握紧拳头,各人捏着一把冷汗。通慧性急,等不得再听下文,慌慌忙忙地问道:“师叔,难道这嫦娥竟被那昏君弄死了么?难道神仙的领袖瑶池王母也会拿假药哄人么?”  铁拐先生未答,只见钟离权嗤的一笑。铁拐先生却不答她的追问,先是笑微微问钟离权道:“阿权,你笑什么?”钟离权笑道:“弟子笑这师兄问得太呆,性子却比弟更急,也不等师父谈完,就冒冒失失问出这等笨话来。岂不闻月里嫦娥之称,嫦娥至今仍在月宫。如果那时真被后羿一矢而亡,死后不能入那月宫,哪里能够至今还在月宫里呢?”  铁拐先生听了,不觉大笑点头道:“你的议论,固自可龋通慧之问,似呆而也有理由。要知世上最清华者唯月,月中境界,比海外蓬莱,海上仙山,尤其来得清幽。凭你嫦娥如何美丽,怎样雅洁,究竟她这肉身,还是一副俗骨,又是已嫁之身,曾为暴王之妃,这等身体在月宫中,要算得最不干净的了。你们虽然未成大道,可也知道太阴星君是月宫之主。她是玉帝第三公主,处在玉帝身边,哪些儿不如意,还有谁人比得上她的高贵呢?谁知她性质迥异常流,看得天上人间,总没一些清雅之气,身处天宫,如居犴狴,终年无展眉适志之日。虽经玉帝查问,天上人间可有绝顶清幽明秀之处,可供三公主税驾,拟替她特选几所非常考究的邸第,供养静修真之用。无奈三公主自己却只拣定月宫一隅,最合心意。除此以外,人间因无干净处,天上也少清雅地,横竖都是不适居住的。玉帝没了法子,只好封她为太阴星主,赐月宫为邸第。公主才得安心乐意的住在月中。这位公主的孤高雅洁,如此厉害,嫦娥纵也十分高雅,哪里比得上她那一尘不染,万缘沉寂之躯呢?不过嫦娥浊处,只在曾为羿妃。若论她的品性,究比常人不同,也自具有清幽拔俗之概。况她生平酷好明月,便在患难之中,尚思归宿月府,大有一偿夙志,虽死不怼之意。只此一点,可算和星君是同志同情了。”  铁拐先生接着说:“凑巧星君正从天宫省亲而回,路过此地。恰遇嫦娥一点诚心,蓦然感合,由不得低下头,隔着万重云烟,运神目,向凡土观察了一下,便见嫦娥徘徊怨慕之状。星君略一沉思,已知其事,却鉴其爱月之忱,怜其命途之厄,颇欲援拯入宫,随侍左右。但是,一则嫌其身子污浊未除,又怕王母面上交代不过。正沉吟间,嫦娥忽然突飞而上,看她由徐而疾,迳向月宫飞来。星君刚在疑虑,未测真相,又见后羿弯弓已满,把嫦娥射下地去。星君见了,倒欢喜起来,看她急忙伸出食指,向下一划,把后羿和嫦娥相距的路子,伸长了三四里。一面对她侍从的仙吏笑说:‘我欲收嫦娥回宫,嫌她身体太污,又怕对不住王母。如今这一跌下,身子一定跌坏,魂灵也定然出窍。尔等可赶紧把她生魂带来见我。至于她的顽躯,虽然污浊,也不必再落后羿之手,即用神风将她摄至人迹不到之处,用火焚化了去。回来再替我到瑶池去见王母,向她说明一句。’仙官领了法旨,忙作起法来。一面瞧着嫦娥神魂出体,一把将她拉住;同时起阵大风,把嫦娥顽躯吹往海边一块空地上,召来当方土地,将她焚烧成灰,更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嫦娥坠地之后,因她曾服仙丹,只略一昏晕,并没跌毙。若没星君拉去生魂,马上可以醒转,那时却定再吃后羿的亏,真个要弄得求生求死都办不到了。幸得仙吏携去生魂,又给星君把路子拉长,后羿虽狠,连她尸体都捉不到手,却被狂风起处,摄去海边。后羿也只得跌足懊恨,怏快回宫而去。”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通慧方笑起来道:“原来嫦娥这人,是要身死之后,方有好处咧。师叔不早点说明一句,白白害得我们替古人干急这一阵子,真是冤枉。”铁拐先生笑道:“本来一个人不经过一点危险困苦,如何得成人才?何况神仙性命的道理,岂是胡乱可以得来的么?”钟离权笑道:“依弟子看来,王母的丹药,究竟还不算十分灵异,明明说是不死之药,怎么一逢神箭,就会昏晕过去?假使没有星君替她伸长路子,赶紧派人收住他的生魂,只怕迟早仍要死于后羿之手。岂非丹药无灵么?”通慧、仙姑皆笑道:“这是你说得太过了。王母灵丹,焉有不灵之理?如你所说,她以凡人之体,如何到得太空?怎么毫无道行之身,也可以追随星主,位列仙班?若说遇难横死,是又一件事情,和药的功效无干。难道说,服了此丹,就可以任性而行,刀剑水火,都害她不死么?那不成了长生仙丹,简直是避凶避难的如意珠了。”  铁拐先生听了,笑而点头道:“如今有许多蠢人,妄求仙道,不知修养,甚至养了许多方士邪人,烧汞炼丹,以为有此好处,尽可长生不老,何必再做好事,自寻苦恼。这等人的心理,可谓愚到极点了。殊不知仙丹只能锻炼筋骨,助你修道之功,不但于天仙事业无关,就于修心养性之学,也没多大关系。所以服丹之人,一面正须赶紧加力的修持,使所受丹力,与所持的功夫,互为感应,始能相得益彰,事半功倍。若如权儿所言,不但决无此理,要是服丹之人果然如此想法,因而有恃无恐,任意妄为,休说丹力无效,难道还保得不干天谴么?难道上天之力,还不能使她横死么?”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好笑起来。  铁拐先生又道:“这嫦娥到了月宫,是她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倒也自然,欢欢喜喜跟随星主,过她无拘束愁虑的清闲岁月。却不道后羿那人,岂是肯随便吃亏的人?他本是天上黑虎煞星下凡,自幼得名师指授,原来有些根基。不过他行为不正,作事荒唐,所以流入魔道。其时即有一个魔教中人,对他说出嫦娥现在月中,又教他飞行之术,手挽弓矢,冲人月宫,口口声声要星君交出嫦娥,万事全休。如有一字支吾,休怪他要闹翻月窟,杀尽月中大小诸仙。可笑月宫是何等清幽干净之地,几曾见过这等野人,闹过这等风波。而且星君优游深宫,也从不晓得什么叫做武备,怎样叫做战争。凡是月宫中大小仙子,也都一心服从星君,大家过那安闲自在的岁月。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为了嫦娥一人,闹出这等从来未有的大事来。星君即算能够前知,却因疏忽得厉害了,无论如何总不曾想上一想,如此干净地方,也有这等凶事发生。  这时正和一班仙吏侍儿谈说天庭韵事,蓦听得殿庭之外一片喧哗之声,不由大吃一惊。又听喊杀声中,似乎口口喊着嫦娥名字。星君定神一算,不觉叹息道:‘孽障孽障,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理,居然闹到我这地方来了。想必还有什么邪人教他甚么妖法儿,才敢单身前来。只恨我向来过于大意,不曾请得兵将保卫。再则生平宅心虚寂,与物无竞,与世无争,所以弃繁华荣耀的天宫,自甘守此僻境孤乡。对于战争之事,最所厌闻,尤其不愿见那些锋利残忍的军器。如今一时三刻,向上天请救,既来不及,难道要我亲自出阵,收这妖畜?谅来此物胆子虽大,见了我怎敢无礼?然而我却丢尽脸子,又与我平日旨趣相背。这可怎么好呢?’正在沉吟,只见嫦娥跪下泣禀道:‘为臣妾之故,累星君受惊,致诸长官姊姊民人等遭难。臣妾之罪太大。还求星君即将臣妾交与妖人,以息争端,而免祸事。’说罢,痛哭不止。星君怒道:‘这是什么话?你既在我这里,便是我的人了。王母为我的面子,不便召你回去,怎能被一妖人劫去?不但无颜以见王母,而且月中诸仙,尽系干净女郎,万一将来再有什么凶人恶煞,学得些子邪法,前来索取,难道叫我一个个交出去么?休说于理不合,此风也断不可长。你且退去,我自有办法。’  嫦娥不敢再说,叩个头,退立一边。星君想了想,即命宣吴刚老人进来,一面又着一个仙官,出去对后羿说:‘星君有旨:嫦娥现在奉派赴她旧主人瑶池王母去了,已传旨召她回来。着你稍待片刻,不得无礼恣闹,扰乱月府,致干天谴。’后羿拜伏遵旨。  仙官回来,禀闻同时,吴刚老人也到了。星君吩咐道:‘现有后羿,逞其妖术,扰乱月宫,口出狂言,要索嫦娥。你可如此如此前去传旨。他若遵旨,即带他去娑婆树下,如此如此,不得有误。’吴刚应旨而去,对后羿宣旨道:‘星君有旨:后羿虽为嫦娥之夫,但他生性昏暴,天理不容,夺去爱妻,正是上天示儆于他。但查他们缘份未满,红丝可续。奈后羿不合冲闹月宫,罪不容诛。姑念夫妻之情,情急出此,事尚可原。现星君因宫殿房屋不敷居住,拟在西偏大园子内,添建玉宇百所。第一件工程,须先将碍路之大娑婆树截去。素闻后羿勇武绝伦,即着前去截树,将功赎罪。罪满之后,方可将嫦娥交他带回下界。’后羿听了,心想,‘本人勇武盖世,天上天下,并无敌手。从前十日并出,曾奉帝尧之命,射去九日。这等大事都干过了,区区一树,有何难截。只怕不消顷刻工夫,就可了结此事。’  因连连叩头,口称遵旨。吴刚即授与大锯一件,带他到花园内娑婆树下,着他赶紧开工;又将一只酒饭篮,挂在树上,笑对他说:‘观君神勇大力,自古所稀,大概此等小小工程,不消餐饭工夫,必可告竣。如今替你将酒饭篮挂在枝梢,树断篮降,正可供君点饥。’后羿笑道:‘哪消那么久,你看我来也。’于是把身子向地下一蹲,坐得端端正正,正待动手锯木。吴刚忙照星君谕旨,口念咒语,指着后羿坐处,连划几个圈儿,喝一声疾。后羿身子,宛如生根一般,休想动得一动。后羿才知道上了他们圈套。究竟他是一个硬汉,不但不怒,反而笑嘻嘻地说出一句极光鲜的话来,道:‘我们的事情,本是比智比力的勾当。可笑我盖世雄才,一代豪杰。竟会懵懂一时,上了你们的大当。可知我的本领,不如你们星君。既是这样,便该屈服在她手下,何必再作无谓的倔强。可是有一句话儿,使我不能不说,我虽然不合闯入月中,正如星君所说,为了夫妻之事,情有可原。既蒙星君应允,我也不敢稍有违犯,磕头礼拜的恭谨有加,原因星君乃当今玉帝的公主,即和玉帝的金身一样。我们都是玉帝宇下的星宿,安敢不自尽为臣的礼节。但替星君一想,为了嫦娥贱婢,竟用此等欺诈之术,诱人入她壳中。我这一生不足惜,天下后世,不晓以星君为怎样一个神仙呢?’这番话却说得刁钻有理。”铁拐先生演述至此,众人都笑起来。  要知吴刚如何对付后羿,不道铁拐先生一时记不起来。要知吴刚如何对答,只好稍安毋躁,请看下回分解。
  -------------------------------------------  第050回 惩暴君月中锯巨木 怜故主灵府即情关
  却说铁拐先生演述后羿中计被羁,说了几句倔强的话,却也刁钻有理。众人忙问:“吴老人如何对答他呢?”铁拐先生笑道:“你们急什么?试想,月府星君是何等聪明伶俐的天仙,哪消人家诘问,却早预备了对付的话。上面书中,星君面谕吴刚如此如此的,就包含这等话在内。”  接着,铁拐先生继续往下说道:“当下吴刚笑对后羿说道:‘你别夸嘴逞刁,诽谤星主。老实说,我们星主,她是何等身份,何等神通?多少大罗金仙拜服得五体投地。瑶池西王母,乃神仙领袖。元始老君是神仙祖师,他们见了公主,还不肯自居尊长之礼,这是你所深知的。她有恁大的神通、手面,难道倒怕你这小小孽畜不成?一则月府是清幽之境,多少没福的仙人,尚且无缘到此一游。因为公主是世界古今人天仙俗中第一清高之人。等闲神仙,如何能够见她?不但见不着她,连这月宫寸土也挨不上他们踏一步儿。这又是你所知道的。难道为你这孽畜闹了些小小风波,还去上天庭,朝天帝,遣将请兵,兴师动众的对付你这家伙!且莫说用不着如此张皇,就是这批天兵神将前来驻扎一刻儿,公主也是断断受不了的。既不轻用兵戎,难道又能亲现金容,和你这畜类打话斗法不成,那不更亵了她的身份了么?有这许多为难之处,万不得已,只好略施小计,把你引到这儿,担任这项工作。可是你说什么公主哄诱你的话,这是不对的。公主不是宣旨命你把此树锯断,以为将功补过之地。你不是亲口遵旨,自愿前来做工的么?如今工程还没动手,公主怕你有始无终,锯了一半,忽然厌烦起来,你又新得了飞行之法,一下子丢了锯树工程,向下界这么一飞,那时树没锯成,却留下这连皮带骨的娑婆树。你想想,那是多么难看啊!再三思量,你这蛮东西,对你软商,是不中用的。只得再用仙法,暂时将你禁住,你今且莫多说,只要努力锯树,树断之时,就是你恢复自由之时,也就是你夫妻下凡之日。公主可算始终没有失信于你。怎见得是哄骗你咧。’  后羿听了,没有说话。先是呕气儿,不愿动工,后来想到:‘酒饭篮挂在树梢,要不将树锯断,篮子不得下来。看这情形,除了篮中酒饭,再没茶水粮食给我,哪时肚子饿起来却受不住,我只好用力加工,将树锯断,再向她索回嫦娥。她既自诩信义,当然不能再生什么枝节了吧?’如此一想,只得忍住一口恶气,使尽平生气力,锯这娑婆树。树身虽大,经不得后羿天生神力,本来两膀子的力量就可以弄得断的,何况还有这么一件器具?不消几个时辰,已经给他截断,上面的树梢倒将下来,可煞作怪,树身尽向外倒,饭篮却向内溜,飕飕地一来,就落在后羿手中。后羿瞧那饭篮至多比拳头略大,内中装着的酒饭,可经得后羿这般血盆大口随便一吞么?  后羿此时已是饥火上烧,万分难忍。见了这种情形,不禁又气又愁。气的是星君有心捉弄;愁的是不得饱肚。想来如此,区区之物,吃了中什么用?原想丢了不吃的,又奈酒饭的气味比平常不同,真是又香又甜,非常鲜美,禁不住一阵阵的口涎,淌将下来。  他又想到:‘横竖工程已完,事情已了,马上可以回去,何必瞎吵瞎愁。现在既有好酒好饭,不妨先吃它,再行起身去找那吴刚老人,还怕他不好好补请我咧。’于是把篮中的酒倒了出来,饮个痛快,再把饭送入口中。说也不信,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原来空篮中好好的,又涨溢了酒瓶、装满了饭。后羿喜道:‘原来此篮有这许多好处?等回见到吴刚老人,非求他割爱赠送不可。’于是放大了胆,撑开肚子,一连吃了三百五十多篮,这才觉得腹中饱满,十分舒适。瞧那篮子,还和头先一样,满满的仍是一篮鲜甜的白饭和一瓶芬芳的好酒。后羿笑道:‘好家伙,好耍子,把这东西带在身边,走遍天下,历尽十州三岛,不用耽心粮食了,真是大妙。’  一语未了,那篮子忽然脱手而去,只听飕飕地一阵响,早又回到那原挂的树梢上去了。后羿倒给它吓了一跳。正迟疑哩,猛听得呼呼地一阵风响,眼前树影散飞,耀得他眼花缭乱。地上的树屑,随风卷起,吹入眼帘。后羿急忙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心中又怪此风来得突兀。须臾风定声寂,睁目一看,不觉叫声苦,原来那树锯断处,已重新拼合,依然颤巍巍矗立半空,高入云霄。不但找不出锯过的痕迹,就连方才锯下的木屑,也一些儿都找不到了。后羿到此地位,不觉十分伤心起来,却不敢骂星君。只恨教自己飞行,骗自己冲入月宫的魔鬼,害得我太苦。他久作凡人,不知天上仙法的厉害。他既自诩天上金仙,怎不晓得月宫的法度呢?星君随随便便的玩这一下,就把我弄得不生不死,难进难退。那魔鬼既没本领胜过人家,又不亲自去帮助他,却引我来上这大当,岂不是存心害人。想到这里,恨不能立刻飞下凡间,将那魔鬼射个三四百下,戳得他浑身没块好皮好肉,才泄得胸头之气。  气了一会儿,又呆了一阵。看看天色渐黑,那不知利害的肚子,不通世故的肠子,却又不谅它主人苦痛,又在那里辘辘转动,纷纷吵闹起来,闹得后羿非常难受。心想,和它们是同甘共苦的东西,也舍不得让它们吃苦。但是除了再努力锯树,那饮食虽好,断断不得下来。没奈何,喟然长叹了一声,低下头,重新再玩这一套把戏。直等锯断了树,这才外甥照火把,饭篮儿照旧下来,照旧给他喝得大醉,吃个大饱。这篮儿照旧装满酒饭,照旧的向来的方向骨碌碌滚了回去。那后羿猛然想到要把那断木头用力按住,不让它自由自在地拼合起来。可是刚一转念,狂风照旧又起,比先前更加厉害。除木屑之外,又加许多砂石,简直把后羿的眼睛迷塞得张不开了,只有一阵阵的眼泪淌个不止。如此闹有两三个时辰。后羿是个性急的人,眼中痛得十分难熬,恨不得找把小刀,把那两粒眼珠挖出来了事。好容易平平静静下来,眼泪止了,不痛了,也不痒了,耳旁的风声也没有了,才敢睁开眼睛一看,真把他气得怪叫起来。  原来那二次锯断的树,照旧拼合起来,矗立云霄,高不可攀。一只饭篮儿,又是高高地挂在树梢上,宛如树上结出一个西瓜来,随风吹动,却也好玩儿。这把后羿弄得目瞪口呆,俨如木雕泥塑一般,半晌不会动弹。想想没有办法,只有耐着火性,照旧挨着。后来他又想出一个法子,等得饭篮到手,却不吃饭,先去按那断树。说也不信,这树宛如通灵一般,只要后羿的手触着树木,马上就有大风作祟。吹得个后羿几乎连眼睛都弄瞎了,结果还是外甥照灯笼,其名曰照旧。饭篮照旧挂上去。断树照旧拼起来。后羿尽管负气,肚子照旧不知利害,肠子照旧不通世故,照旧是饥渴难当,照旧要吃饭,照旧非锯树不可。如此照旧照旧的,过了两天,后羿才有些死心塌地,预备作个无期限的长期小工,再不想什么侵夺僭窃帝制自为的雄心大略。  天上两日,人间已过了数月。此时有穷国中因失去国王,朝中纷乱得了不得。即有国中大小神祗上禀天庭。玉帝查出后羿现在公主那里;又查得此人在位,本有五百余年,因他为政不德,殃害人民,已将禄命削去,不久当被臣下所杀。便命太白金星前来传谕,命将后羿的身体放回,受臣下篡杀的果报。至于他的生魂,却不妨留在月宫,仍叫永远作此锯树的苦工,以代冥刑。非至所受苦痛抵得过他的罪孽时,不准另行投生。”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作书人却要插入几句废话,奉告看官听清楚了。这后羿飞入月宫始末情由,如今有许多科学家、地理学家、探险家,都说月球和其它星球一样,都有人民城廓,文物制度。而据中国数千年相传的故事,又说月中有太阴星主持各事。又有一人专在那里用锯子锯那大娑婆树,随锯随断,断即复合。树顶挂有饭篮,断时便下,合时又上,和本书所说一般无二。不过传说的人太无学识,不但错认嫦娥即太阴星主,却不知锯树者是什么人,为何要受这等苦楚。自从新学大兴,新说盛行,这等古话归于迷信一流。达人学士,既不能找出月中证据,只好附会新学,单道月中可以交通,至所说月中情形,究竟大半属于理想。是否确实如此,谁也不敢断定。据作书人见解,现有许多事情,中国古时所传,近于哲学。外人所讲,则完全属于科学。二者每有绝对相反的议论。其实仔细研究,何尝没有可通之理?比如雷电击人,科学家说是触电,道理是一些不错。若照本书所说,那触电之事,仍属天神管理。若不然,为什么千古相传,今昔所闻,凡遭雷击毙命的人,大抵都属于凶人恶煞之流;却不曾听得有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受触电的惨刑。这话虽也近于武断,但坚主无神论者,又何尝有甚么凭据,可以指给我们,作研究的资料呢?雷电之理既然如此,月宫的情形,正可作同样观。窃谓徐福浮海遇仙,就在海中立国繁殖人民,建设为政。在徐福未至之前,彼邦人民,安知不属神仙之徒。若不然,为什么仙人又有主权,将该地赐与徐福呢?以彼例此,或者将来的月宫,也和当年的海国一样,由太阴星君赐与今人,作殖民之地。也许她心恋清华,不忍割弃,终不许人类问津。这都还在难料难言之列罢了。若因信了几位探险家的话,就硬说月球和地球一般,是人类居住之地,绝无所谓神仙者往来留去,那又和雷电无神之说一样不能折服我们这班顽固的冬烘了。废话不宜多说,多说使人讨厌,赶紧接谈正事。  铁拐先生说:“天帝传谕太阴星君将后羿魂魄拘住,把身体释放回阳受罪。星君自然照办。可想失了魂魄之人,怎能作得出好事情来?后羿再度回国,简直同疯人痴子一般无二。所以不久就被寒浞所杀,一点没有抵抗之力。后羿既死,他的罪状本已消去一半,照例该入冥司受冥律的处分。玉帝特别加恩,准他在月宫再受五千年磨难,即予恢复天位,仍归黑虎星的原班。这本是最好的事情。谁料后羿本是好淫之人,魂虽被拘,一片痴心,仍恋恋于嫦娥。每逢碰到嫦娥来到园中采花扫竹,游山玩水,他必哀号呼唤,声闻远近。嫦娥先是不理,后来日子越久,事过情移,常人对于过去之事,往往能够忘仇而忆德,何况嫦娥本是慈祥忠厚的女子,听了这等凄惨之声,一则毕竟是夫妻之情,后羿便有千日的恶处,也未尝没有一日的好处。如今他魂被拘月宫,常年受那日炙雨淋、风吹霜打的苦楚,这都是为了自己之故。本人既已成仙,却不但没曾吃他丝毫亏苦,实际还算得了他的成全。而他却为我受罪,以前的日子不算,这将来的千年岁月,如何受得了。二则后羿如此哀号,星君虽然未知有无所闻,而一班姊妹行中,却都拿作新闻来讲,见了嫦娥都纷纷取笑,说她忍心害理,把个亲丈夫陷到这等地步,怎不发个慈悲,替他向星主面前说个分上。这等似嘲似讽之谈,也很叫她难受。有此二重原因,嫦娥心中就不知不觉地有了怜痛后羿之意。”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那几位听讲的女仙,不觉相向叹息道:“天下最勘不透的,正是这一个情字关啊!可怜可怜。”钟离权究竟年幼,不知世情,听了这话,忽然嗤的一声笑将起来,说:“两位究是女子心地,生得比我辈仁慈。当心罢,师尊才说嫦娥发了慈心,虽没说到结局如何,却料定她因此一念,还得下凡走走。也许这就是孟姜女的前生,也未可知。你俩既如此慈悲,将来万一有人向你们说些亲亲爱爱的话,只怕也会怜疼人家的苦心痴情,动些什么凡念。那时师尊可帮不了你俩的忙啊!”  此言一出,唬得张果、费长房咋舌不语,气得仙姑、通慧哼的一声冷笑,一霎时粉面呈红,怒不可遏。
  铁拐先生忙喝道:“小孩子既不懂事,怎敢胡乱评论人家。尤其是对于妇人面上,说话更要谨慎。似你方才这等话,简直是轻薄无赖。对别人尚且不可,何况对于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辈。这等口过,论人事当折寿算;论仙律也应减功行。这都是你自取咎自吃亏,与人何干?下次再不小心,我也不敢和你相见了。”一席话,说得钟离权汗流浃背,伏地不起。倒是仙姑等看不过去,一人一手,笑着扶他起来。钟离权又向二人再三赔礼。铁拐先生又慰勉了几句,方又继续说道:“方才阿权猜说嫦娥即是孟姜女前身,这话倒准给猜着了。那嫦娥一则怜疼后羿,二则为要止住他这般叫喊,心中就有过去和他相见之意。但是心怯胆寒,又有点不敢去。大凡一个人有了情爱的念头,便该日积月深,无从解脱。到了十分热烈的时候,纵有极大的危险,都可以冒昧尝试一下。嫦娥存心如此,便是凡念不净。先时因为胆小,而情也不深,尚能勉强制持。此时不觉已过了年许,她的情肠也不觉加热了几分。虽不敢公然往访,却不免常在相近之处,格外往来得勤了。有时也竟到娑婆树下,佯作瞧他工作的样子。后羿一见了她,如获至宝,满口都是自怨自艾的话。说到情急处,甚至把工作暂停,举起蒲扇般的大掌,拼命捶打自己的身体。这样一来,弄得嫦娥万分不得过意。先时也用话劝解,后来竟自为他赔泪起来。从此两人日夕相见,前嫌尽释。后羿求她设法相救。嫦娥自恨位卑职小,不敢一口应允,但是心中却也非常替他焦急,很想找个机会,探探星君的口气,再作道理。谁知机会没曾得到,自身先闯下了大祸。”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那快嘴的钟离权忍不住又笑道:“大概星君知道这事,一定不答应她了。”  未知嫦娥究竟闯了什么大祸,却看下回分解。
  -------------------------------------------  第051回 填城堙誓言终有应 缔新欢好事竟成空
  却说铁拐先生对钟离权说道:“这话又给你猜到了。既然你这般爱猜,我再试试你看。你猜那后羿,可是和她一般得罪,是否即为范杞良前身,两人一同谪下凡尘呢?”钟离权略不思索,即笑而答道:“照弟子愚见,后羿绝对不是范杞良的前身,更不必和嫦娥一同下凡。怎见得哩?那后羿罪大恶极,已被玉帝判定了罪案,准他拘留五千年后,仍归星宿原位。天命已定,怎能挽回得转。况且,孟姜女夫妻既承师尊恩意,送往冥司,转下凡间,尊师已预备度他出世,可见夫妻俩前程都是非常光明的。要是后羿这等恶魔,怎能有此异数。可见孟姜女确是嫦娥下凡,而范杞良却另有其人。至于这人是什么来历?怎么和孟姜女连做两世夫妻,却不是弟子所能知道的了。还有一层,很明白的凭据,就是从千百年来,降至于今,我们还能望见月光之中那棵大娑婆树,树上挂的饭篮,树下蹲的一个人,这分明就是师尊所讲的后羿故事。又可知道后羿从被贬至今,始终也不曾离开月宫娑婆树下一步儿。如师尊所说,玉帝命他受这刑罚,还是从宽处分。业已从宽,岂能再减?只怕不满五千年,这黑虎星官断无归位之望。而在五千年中的人,一定都可以望得见月宫中娑婆树下那个受罪锯树的后羿。这本是他自作之孽,除了玉帝大赦,谁能使他减罪下凡,受我师尊的特恩救度,反为出世的真仙呢?”  钟离权谈了这段议论,仙姑等四人又都笑起来。铁拐先生不觉点头笑道:“这孩子性质是真个聪明。难为他不假思索,就有这等见解,却正和事实相合,一点不舛差。岂非绝顶聪明?当时嫦娥感于后羿的情感,痴心妄想,一天迷似一天,星君哪有不闻之理?一经知悉,自然震怒非凡,立刻将她召去,严行训斥,罚她坠落红尘。嫦娥自知罪重,不敢求恕,只有伏地流涕,默默无言。星君心中倒又有些不忍起来,潜运神机,替她测算了一番,不觉连皱眉头,惨然无欢,当命嫦娥起来,立在一边候旨。一面命宣月下老人进殿,亲自问他人间婚姻之事。要是不能好合,也可以免去夫妇关系。月老禀道:‘凡事皆有个定数。数该合的,就是强分也不能,也有数中注定,只有这点名义关系,没有实在婚缘的。这种名义,在五百年前早已定下,也是万万逃不过去的。’月老又禀道:‘请问星君,此谕可为嫦娥之事?’星君微微点头。月老禀道:‘此事数已早定。嫦娥命中还该和凡人结两世夫妻,方能立定根基,永列仙班。星君可不必替她伤怀。’  星君听了,点点头,令月老退去。因顾嫦娥说道:‘你虽然被谪下凡,总是自取之咎。谁许你私茁情苗,搅乱我清净月府,破坏我庄严体制?似你这等行为,我要不先行惩办,将来终不免天条重处。那时你便要沦入九幽地狱中去。即使你旧主人王母垂恩,也无法搭救。还不如我这里先替你发落了去,只要你下凡以后,能够做个贞节烈女,或能多做些功德,都可以将功抵罪,重归仙班。这也是一种避重就轻之法。你若是聪明懂事,就该明白这层道理。好好下去做人,将来有个好结局,好前程,才知道我为你的一片苦心。一面还该到瑶池走上一趟,见见你旧主人,把这事的原因禀明。恐怕你羞于启齿,我再派员送你过去。到了那里,你旧主自然也没有不知道的,大概也不必你自陈了。好好自爱吧!事已如此,此间你也不能久留,就快快出殿去吧。’  嫦娥奉旨,跪下去叩了几个头,含羞含泪地出了殿庭。即有星君手下办公的女仙,督着两个差弁,将她押送出境。到了瑶池,朝见王母。王母倒不肯怎样责备,吩咐送去的人说:‘回去说,拜上公主,嫦娥应转凡胎,由我这里办妥,不用公主费神了。’来人叩谢而去。王母即命书吏查明嫦娥应去何处投生为宜。书吏说孟家夫妻为人忠实,该得一好女儿。王母便命送嫦娥至孟家投胎。嫦娥叩谢而别,随同护送人员,离了瑶池,慢慢向中原而来。云路之中,忽见一朵青白色的云头,拥着一个清俊的孩子自侧首赶将上来,和嫦娥并行着。嫦娥见那孩子生得仪容秀美,觉得非常可爱。不知不觉的向他瞧了几眼。不料孩子十分乖巧,见嫦娥尽管着瞧,便笑问:‘姊姊可是月殿中的嫦娥姑娘么?’嫦娥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孩子欢然道:‘姊姊别当我小,我的年纪,比姊姊大得好几倍咧。’嫦娥笑而咄道:‘胡说,你统共这么一点点的小人,怎见得比我还大?’孩子笑嘻嘻地说:‘我要说出证据来,姊姊就得许给我做妻子。我要说不出证据来,听凭姊姊打我骂我,我决不还手、回口,好么?’嫦娥听了,不觉红着脸,啐了几口,念他毕竟是个孩子,说的总是玩话,有什么一定的道理。再则也瞧他也实在可爱得很,有心和他斗趣儿玩,因笑道:‘好个不要脸的顽皮孩子,小小的年纪,就想讨老婆,亏你说得出来,也不怕难为情。’孩子笑道:‘姊姊既这么说,就是允许我的要求了。姊姊,我们都是天上神仙,出口如山,不许胡赖。’嫦娥笑叱道:‘油嘴油舌到这般地步,难道也没个父母师长管教你么?’孩子伸出一只小手膀子,扭住了嫦娥玉臂,挽得紧紧的,-点不肯放松,仰起头笑道:‘姊姊尽说我不好,也没说个不许做我老婆的话,可见是千肯万肯的了。我就说个年纪比你大的证据给你听吧。’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那听讲的人都大笑起来。钟离权更听得非常有趣,笑得拍手打足,说道:“师父你瞧么,神仙还有顽皮孩子呢。怎么你们又都骂我顽皮得讨厌呢?”通慧笑道:“这人的顽皮,还比你厉害,你要修成了神仙,还该去拜他做个顽皮老师,也好拐个仙女做你的妻子,可不是顽皮也有好处吗!我们也从今再不敢嫌你顽皮了。”铁拐先生也笑道:“这孩子后来就是范杞良。为了个老婆,吃了这般大亏,你们还恭维他咧。”因又说道:“那时候最使嫦娥怀疑不白的,就是被这孩子一扭,那只臂膊儿,就似给什么金质的东西扣住,休想动得一动,不觉骇然道:‘孩子,怎有这般大的力气?快放手,再拉下去,我的臂膊就要被你扭断了。’孩子哪里肯依,一味傻笑,说道:‘好姊姊,亲姊姊,你承认我这话不错么?快点一点头,我就放了手。要是不然,我要对不住,施出蛮力来了。’  嫦娥只顾和他笑,怎想得到日后的利害。又怕他真个用力相拉,白白吃些苦痛,真不上算。好在只要点一点头,究竟碍不着什么?于是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孩子,这还不够便宜么?还不快说出你那凭证来呢?你要说得不对,那时你可仔细,我要加倍地罚你办你,以儆你下次的胡言乱语,撒谎欺人。’孩子见她已经点头,就放开手儿。嫦娥羞得满面绯红,扭转头,只顾赶路,再不去理他。急得孩子忙忙赶上,又要去拉她的手。嫦娥怕他用武,只得站身喝道:‘你忒会欺人,应该说的一句也不说,只顾讨人便宜,真是岂有此理!’孩子才告诉她,自己是赤脚大仙的小兄弟披发仙人。因生性顽皮,不为兄长所喜,但兄长自己也是一个淘气精。多少道友见了他,都怕他胡闹。偏偏他又不准小兄弟顽皮,因此就不大服他管教。听了这两句,嫦娥就禁不住要笑出来。”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连自己也不觉莞尔一笑。仙姑、钟离等自然更要哈哈大笑了。铁拐先生笑道:“那时嫦娥却说得很聪明。她道:‘你这就大大的不是了,你兄长总是爱你的,巴望你格外的好。岂有自己淘气,反禁兄弟顽皮之理。也许他见你不肯用功,虽在仙班,根基未能稳固,正该刻苦勤练才是。比不得他是早已修成不坏之身,是与天地同寿的,随便说几句笑话,并无丝毫关系。你却怎么比得上他呢,颠倒又怪起他来。只要我做你哥哥,就是不赶你出门,至少也得打你十七八顿,才可望你悔过自新哩。’  几句话说急了披发仙人,把头摇了几摇,披在肩上的头发四散而起,遇风一吹,一根根朝上吹起,情状越发好玩。嫦娥一面好笑,一面就伸手去替他理那散发,却听他呼的一声,笑说道:‘姊姊,你这话是不错,但我总不大相信。怎么小孩子家不许顽笑,反是年纪大的倒可以随意开人家玩笑呢?这个道理我又不明白了。后来我跟哥哥同赴蟠桃大会,我嫌所得的桃子太小,疑惑王母有心瞧不起我小孩子,便化个虫儿,到她园中偷摘她的桃子。不料,王母的本领真大。她又得知了,急忙派人来捉我时,我一阵心慌,跳下地来,又把王母最宠的一个侍儿踢伤。侍儿回去哭诉,我愈加畏惧,打算逃出园去。偏偏我兄长赤着一双大脚,带领许多人来捉我。我一见兄长,胆子反大了。不但不肯认罪,反把他辱骂了一顿。这一来,才把祸闯大了。我听得王母法旨,说:‘偷桃不过是淘气,情尚可原。踢伤侍儿,出于无心,亦属可耍,只是辱骂兄长,大背伦理。神仙队里,哪有此等不守规矩的东西?一面严责兄长,说他管教无方,督责不严,一面将我贬下凡尘,说是再不悔改,便该打入畜生道中,一辈子没有出头日子。’姊姊,你得替我想想,这等事情,可气不可气哪!如今我就要回去见过哥哥,再到凡间去走这一遭。姊姊,我俩无意之中在云中相遇,又蒙姊姊赐我婚姻,有这一段艳福,便到凡间,也还不甚吃亏咧。’  嫦娥笑道:‘胡说,婚姻大事,哪有如此胡乱说合之理?你总是爱淘气,爱开玩笑,所以一再闯祸。经受了严罚,贬下红尘,就该洗心革面。路途之中,不管认识不认识,如此信口乱谈,只怕你将来还要吃苦呢!’披发仙人听了,倒把面色一正,大声说道:‘咦咦咦,你怎么倒胡赖起人家的婚姻来了?我不是对你说过,神仙没有戏言。何况如此大事,焉有随便说笑之理?一言既定,终身不悔。凡人尚且如此,身为仙人,反可随便悔婚么?’说罢,伸拳掳臂,便要和她不依。嫦娥心中有些怕他,又想月老说过,‘婚姻之事,早在五百年前注定。是是非非,都有定数,岂是孩子们一句笑话可以作得准的?’因即含笑答道:‘照你说来,你是一定要我的了?’披发仙正色道:‘怎么不是?老实说一句,我也不管你肯不肯,也不管有没有别人和我争夺,我总是要定了你。’  说着,刚刚经过一座城子。披发仙笑指那城池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吧,就算为你之故,有人把我捉去塞这城眼儿,把我活埋在内,我这一道冤魂,也还是一定不肯放你。’嫦娥听他说到这等地步,虽是半属戏言,却说得十分恳挚。况见他如此丰神,如此伶俐,本来早有爱慕之意,不过他是个孩子,心想无论如何不会扯到什么婚姻的念头上去。后来听他自表身世,果然久听人说有个赤脚大仙、披发大仙兄弟两个,觉得他们资格身份,都是很可羡慕的。由不得心中又添出几分敬意。此时见他以婚事相求,又现出如此诚恳的情意,更不由大大的感动起来。  正在默运芳衷,辗转思虑的当儿,那披发仙又牢牢扯住了她的一只玉手,轻轻问道:‘姊姊,我说得那么样儿了,你还怀疑我不是真心么?老实说,姊姊下凡之后,身为女子,哪有个不嫁男人之理?横竖是要嫁的,何妨和我结这巧合的天缘呢?’嫦娥不觉忸怩道:‘不瞒你说,我本是月中侍儿,身列仙班,逍遥自在。只因一念之慈,眷念横暴的前夫,因此触犯天条,理宜发往冥司,还幸星君恩重,只命谪贬人间。这是眼前之事,未曾处分得一步。此时和你一面之交,云路邂逅,就凭你几句话,擅订终身。虽说婚姻大事,五百年前早在月老簿上记载明白,但我又不晓得谁是我的丈夫。如果是你,这就好到极点了。万一另有别人,岂不又多一重波折,多添一重魔劫?正是前罪未消,新孽又种。你得替我想想,这事该怎么办呢?’  披发仙大笑道:‘亏你久列仙班,连这姻缘二字,都还不曾懂得。要知缘者,缘也。有缘之人,千里可系红丝。无缘之人,对面也多周折。如今你我无意之中在云路之上凑巧相逢,又都说得投机,这等不是前缘是什么?既有前缘,便是姻缘。以我看来,这等姻缘,正可算得天造地设的良缘。要是不然,为什么你我一在极东,一在极西,偏会同时谪降,半路相逢?试问人世姻缘,有这么多的巧事么?好姊姊,你再要不许我,我敢说句狂言,怕你到了凡间,休说找不到一般谪降同列仙班的人才;只说如此良缘轻轻差过,这等罪名,也和你从前所犯的天条相差不多哩。’  嫦娥听了,不觉呸了一声,笑道:‘好油嘴儿,既说良缘,如何会差过。这可不是你瞎说妄谈。也罢也罢,既然你十分诚心,我也就答应了你。’披发仙大喜,忙问:‘姊姊,此话可靠得住,不会变心么?’嫦娥笑道:‘既已允你,如何再会变心?’他俩说到这里,刚过一条大河,这河的左边是山。嫦娥就指着山河说:‘我既承你如此相爱,无论如何,一定嫁你。就是有人将我从山上丢下水中,我也决不改节!’二人订了此约,就各分道而散,各人投胎而去。  照理说,他俩这等婚姻,真可算得天缘巧合。但二人都是负罪贬谪,这一些天条,是断不能免的。早受刑章,倒早完一天的孽账。要是夫妻好合,白发齐眉,那不是来受罪,简直是来尘世享福来了。所以范、孟的婚姻尽管成就,却只可望而不可及,始终都不过耽个虚名罢了。”  铁拐先生说完了这段范、孟惨史,通慧又问:“他们的婚事既成镜花水月,为什么还要受那些惨刑呢?”铁拐先生叹道:“这也不用说了。总而言之,还是他们太不自检,才闯了祸,马上就忘了苦痛。半路相逢,不说句正经话儿,倒先订起婚姻来。这都是大遭天怒的事情。天道最巧,即以他俩自己所甘受的刑罚,施于他们之身,恰正应了他们的盟誓。可谓又巧又公道的办法了。”众人听了,无不竦然。  何仙姑便问:“秦皇如此残暴,怎还不见报应?”铁拐先生大笑道:“山中不过数日,世上已历多年。你们隐处洞府,怎么能知道人世间的大变故。现在嬴政已归案阴曹,正在鞫讯之中。他子胡亥嗣位,称为二世皇帝。我那句亡秦者胡的预言,不久就要实现了。”众人听说,才恍然道:“原来亡秦者胡,是指胡亥而言,连我们都还猜不透,想那秦皇本人,怎会想到自己儿子身上去呢?”铁拐先生笑对何仙姑道:“你们可知道秦皇是怎样死的?”众人见问,都愕然道:“弟子们正要请教。”铁拐先生正待回言,猛听得石室外面呼呼地起一阵风,一霎时又寂静了。铁拐先生笑道:“飞飞出去瞧瞧。你杨师兄来了。”  不知来者何人,请看下回分解。
  -------------------------------------------  第052回 论电力万方如一面 传玄经诸弟各殊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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