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网yonder voice瑶山百灵:入虎穴 我為何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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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報導》 入虎穴 我為何而戰？
文：陳艷群 圖：陳果
February 12, 2012
圖片
在科威特的美軍基地，陳果（中）和戰士們心情沉重地等候飛往伊拉克軍機。
──華裔軍人陳果的省思
陳果的軍人夢
2005年，20出頭的陳果隨家人從北京移民到夏威夷。正處於人生十字路口的陳果，因一則徵兵廣告而踏上了軍旅之途。軍人世家出生的陳果從小是個軍迷，他暗下決心，要花25年的時間，在這個移民國度來完成從士兵到將軍的個人奮鬥之路。
經過14個星期近乎殘酷的新兵訓練後，陳果被分到華盛頓州的陸軍基地，後又轉到德國的美軍基地，軍旅生活過得寧靜而愜意。直到2007年7月接到上級命令，陳果和他的戰友將被派往伊拉克前線，整個人好似從夢中驚醒。情願也好，不情願也罷。默默地，陳果接過槍支，辦理完體檢、照相、注射多種預防針等各種手續，背起行裝，五味雜陳地離開了田園風光般的德國小鎮。
踏上中東土地
斜陽下，一架民航包機，載著一百多個手持步槍、機槍的官兵降落在科威特。隨著艙門一打開，一股滾燙而窒息的熱浪撲面而來，炙熱乾燥的強風中還夾雜著沙粒和塵土，陳果連眼都睜不開。陳果實實在在地感受到，自己已踏上了中東的土地，與伊拉克僅咫尺相隔。
時差還未倒過來，士兵們便投入到訓練中，作戰前熱身準備，在炎熱的沙漠上匍匐射擊，那滋味有說不出的難受；人就像被架在燒烤爐上的那塊肉，滾燙的沙子無孔不入。訓練強度最大的一次，是沙漠地區巷戰訓練；在氣溫高達150華氏的情行下，身負近50磅的裝備，一刻不停地在街頭巷尾的房屋之間穿梭奔跑，子彈在街上彈跳，人是沒命的狂奔。巷戰的特點就是快、準、狠。軍人體能上所承受的艱苦，是一般人無法想像得到的。唯一讓前線士兵感到一絲寬慰的即是，這裡的每月工資比在德國駐軍時高出1000美金左右，單身的可以積蓄點錢。成了家的，自己吃點苦，可以讓妻兒日子過得好一些。真可謂血汗錢。
前線的號聲已吹響。陳果與戰友懷著復雜的心情，默默登上C17運輸機，向西北方向飛去，飛往炮聲隆隆，血雨腥風的巴格達。望著窗外除了油井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陳果在想，這地方到底是被神拋棄了，還是被神祝福了？
巴格達街頭景象
抵達巴格達目的地時，已是夜晚，疲備不堪的官兵，被領進一個15人的帳蓬裡，倒頭大睡。第二天早上起來，走出帳蓬，陳果驚奇地發現自己身在薩達姆胡森的皇宮裡。周圍綠樹環繞著一池碧湖，觸目皆是華麗的阿拉伯風格的建築。遺憾的是，這般美麗的建築都被炸得千瘡百孔。經美英兩軍的不斷轟炸，這裡早已面目全非。
陳果接受的第一個任務，即是乘裝甲車巡邏。巴格達市區建築物都是斷壁殘垣，千瘡百孔。路上行人或車輛見到軍車，都急忙閃開。如有站著不動的，很可能會被當作自殺炸彈攜帶者來處置。來到遜尼派住宅區，才感到有些人氣。孩子們在街上追逐嘻戲，婦女提著大包小包從市場出來，男人們則坐在街邊抽菸閒聊。孩子們圍觀美軍，陳果忍不住將食堂帶出來的各色糖果，拋向他們，孩子們一窩蜂撲過去搶。其中有個小孩跑過來問陳果「先生，幾點了？」陳果看了看表，說「12點。」沒想到，那孩子說：「先生，把表給我吧。」烏溜溜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陳果，沒有絲豪羞怯或畏懼的神情。旁邊的戰友聞之，哈哈大笑。
這天的巡邏搜查任務是在防區裡面的高層建築。因停電，得一層層走上去。陳果負責斷後，搜到一個醫生家，此人很年輕，30左右，有輛自己的車。這時，從樓上匆匆下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婦女滿臉的愁雲，小孩看似很痛苦。醫生說，這孩子頭天被摩托車撞了，他的媽媽帶他去醫院，那家醫院曾是中東地區最現代化的醫院，可現在名存實亡。他說：「在美國，如果一個小孩被車撞了，救護車會飛速馳過去，送其至醫院。醫生、護士、麻醉師馬上會圍上來。可，這裏是伊拉克。」陳果無言以對。待巡邏任務結束後，隊醫給那個孩子進行了一些醫療處理，也算彌補了陳果和其他隊員的歉疚之情。
子彈在飛，炮火在吼
為了清剿殘餘的基地武裝分子，美軍聯合伊拉克軍展開了代號為「鐵幕豐收」的軍事行動。大約2萬4000名美軍和5萬伊軍參與這次行動。午夜12點30分，帳蓬裡起床的燈亮了。其實，陳果一眼未合，衣服也沒脫。他想，等這次行動結束時，帳蓬裏還會剩下多少人？連裡100多人，5個月內損失了14人，整整一個班的兵力。明天晚上我會在哪兒？在作戰？還是在醫院？還是睡著永遠也不再醒來？此時每個人的床鋪枕頭下，是否都留了一封給家人的信？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穿上沉重的防彈衣，帶上各種裝備，看了最後一眼祇睡了四天的新帳蓬，匆忙走向各自的裝甲車。兩個小時後，車隊靜悄悄地向迪亞拉省挺進，幾個聯合部隊的人員裝備皆已就位，首先是整整一上午不間斷的狂轟濫炸，引爆所有潛在的路邊炸彈和地雷。萬炮齊轟，雷霆萬鈞，震耳欲聾，炸得個山搖地動，濃煙密布，風沙滾滾，人仰馬翻，天上飛的，地下走的，統統給炸得粉碎。槍熱了，炮也累了，大地給燒焦了。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寂靜。步兵開始行動。陳果的任務是留守在裝甲車內。這次行動傷亡較重，第一星期一天內有六位戰士陣亡。遺像一字排開，令人慘不忍睹。
地獄般的氣候
除了對付武裝分子外，氣候是每一個士兵難以應付的另一大敵。白天的伊拉克就像火焰山，110華氏度在當地算低的。這裡早晚溫差大，白天高到150華氏度，夜晚因季節不同，有時會降至冰點以下。還有鋪天蓋地、灌進衣服裡的飛沙。冬季沙漠的氣候會變得乾燥，因巡邏而留守在開著暖氣的裝甲車裡八、九個小時，陳果鼻血嘩嘩直淌。有次裝甲車的暖氣壞了，幾個人哆嗦著在車裡過了一夜。
剛到戰區，因高溫，乾燥，官兵們的手腳容易開裂。全身被各種裝備捂出密密麻麻的痱子，奇癢無比。皮膚出汗後起泡，然後潰爛。許多軍人在伊拉克不穿緊身內衣褲，風沙一來，沙粒會堆積在內，像磨砂紙似的磨擦著皮膚。這樣高溫裡，居然沒有人使用護膚品或防曬霜。國防部訂了一大堆防曬霜，但沒法用。一旦塗上防曬霜，皮膚毛孔被堵塞而不能排汗以致中暑。結果，一箱箱防曬霜堆在那兒，小山般高，國防部仍盲目的、無止盡地訂購，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水一樣流著。
軍隊開銷
有一個問題常常在陳果的腦子裡轉，那就是戰爭的開銷問題。有些裝備實在是貴得離譜，就拿機槍架的一個小軸子，大約兩、三磅重的小鐵塊，卻花了2000美金。如果給任何一家小工廠做，50美金足矣。還有，一個熱成像儀，軍方採購價為4萬美金，而陳果在德國看到配有熱成像的寶馬5系列新車，才賣4萬美金。太不靠譜了。
美軍採購的許多物資都貴，陳果在華盛頓州基地時，食堂採購的牛肉價是10美金一磅，而外面大超市才賣2美金一磅。貴了5倍。陳果休假前幫著後勤部門在食堂裡清理倉儲。他們扔掉了一卡車的食品，整箱整箱還未拆開的牛肉，雞蛋，牛奶，蜂蜜，水果，冰激淩和罐頭等等。不扔不行，新的貨櫃已到，需要騰地方出來。造孽啊，從美國空運到中東的沙漠裡倒掉，浪費資源不算，也是美國納稅人的血汗錢。哪怕給外面那些飢餓的孩子也好。陳果邊扔邊感嘆。
開支票 (賠償）
軍中有紀律，損壞居民物質要賠償。有次在執行巡邏任務時，幾輛斯特瑞克裝甲車因導航員的誤導，被卡在村子裡一個狹窄的小巷裡，動彈不得。連長一看這情形，果斷地下令炸掉所有防礙裝甲車前進的圍牆和民宅。大家挨家挨戶地通知當地居民。
當陳果通知到最後一家，裡面住著老婦人和一男一女兩孩子。「轟」的一聲，一陣強烈的衝擊波，祇見屋裡八扇玻璃窗瞬間同時震裂，大大小小，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受驚的老婦人見狀，嚎啕大哭。小女孩也嚇哭了。陳果站在那裡不知所錯，祇覺得五腑六臟都在隱隱作痛。他向他們打手勢，說「不要哭，我們會賠你的，會給你錢的。」關健時刻，開支票的軍官進來，他環視了一下滿地的碎玻璃，陳果用手指了指墻上的一道舊裂痕。支票官按照八扇玻璃窗外加墻體裂縫的損失，開了一張支票給她，老婦人接過支票，破涕為笑，臨走時，她給了陳果一個橘子。
據支票官說，每家開出的賠償金額大約在1000-1500美元之間。如果一個兒童被誤炸死，美軍會賠償7000至1萬美金。總之，美國政府對因戰爭給普通伊拉克百姓造成的損傷，以賠款的方式負起了一點人道的責任。祇是整個系統是一筆糊塗帳。這裡沒有完善的門牌號碼和街道名稱。後來美軍發明瞭一套先進的瞳孔指紋的數碼系統。將一個人的賠款金額與眼球照片一起存入數據庫。時間、地點、原因以及經手人。以便新來的部隊查詢。人類除了精子銀行外，又多了一個眼珠子銀行。
目賭戰友傷亡（生死一瞬間）
在巴格達，每天能聽到兩種聲音，一是當地清真寺高音喇叭裏傳出的，一天五次禮拜時的唱經聲。另一種就是爆炸聲。這天清早的爆炸聲帶走了營裡2名巡邏的士兵。2死2傷。情況十分危急，陳果和戰友負責將死、傷的戰士送去基地醫院。車在飛奔，幾乎快要失控了。大家此時的想法就是要爭取挽救另兩位受重傷戰士的生命；一個快沒了生命跡象，另一個雙腿給炸斷。想到昨天還是活蹦亂跳的戰友，今天卻在一棟骯髒的建築裡結束了他們年輕的生命。一個士兵骨頭刺出來，另一個則是內臟給炸翻了出來。戰友們含著淚水將血肉模糊的士兵裝進黑色收屍袋，拉上拉鍊。陳果的胸口在痛，他不忍心看這一幕，更不願想像軍方去這些陣亡士兵家敲門的那一刻。
晚上六點時，一聲巨響，離陳果不遠處的一座房屋爆炸了，灰塵滾滾，整個房屋頃刻垮了下來。遇難的是三營偵察排的人，他們中了圈套，造成六死二傷。這些都是擒拿格鬥的好手，十八般武藝皆通的美軍偵察兵。此時，外面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大雪，把一切不白變白，把一切不平變平。
回到基地，連長通知陳果第一批休假。他可以回夏威夷過感恩節。在地球上繞了大半個圈後，陳果又回到了藍天碧海，椰林婆娑的夏威夷，看到當地人笑意盈盈，身穿色彩鮮艷的夏威夷短衫，他感到頭暈，失重。數月以來，已經習慣了周圍滿是頭盔、機槍、防彈背心那種全副武裝的他，已不知如何放鬆自己。從地獄到天堂，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似的，一上一下。
正當陳果休假時，他的室友，20歲的華萊士被穿甲彈擊中，雙腿炸飛，被送回美國做截肢手術。20歲，還不夠喝酒的年齡。待陳果返回連隊時，喜聞華萊士結婚了！當他的女友得知他截肢的消息後，毅然收拾好行李，飛到陸軍醫院，與華萊士在病榻上舉行了白色的婚禮。這種感人的事跡罕有，多半是妻子或女友跟人跑了之類。陳果和他的兄弟們在遙遠的伊拉克向這位崇高的軍嫂列隊，致軍禮！
18天的假期很快結束，在返回伊拉克途中，見到一些老戰友。他們异口同聲地勸陳果開小差，別回去伊拉克。伊戰期間，有數萬美軍乘回國休假期間逃跑，有的躲到鄰國。期待民主黨上臺，美軍從伊拉克徹軍，然後大赦他們。和大多數士兵一樣，陳果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可他是連裡第一個回國休假的，也是士兵中年齡最大的，其他的都是十八，九歲。何況戰區兵源奇缺，一人頂三人使，再逃一個機槍手，等於是在戰友的傷口上抹鹽，使他們百上加斤。他得回去，不是為了布希，而是為了那些同甘共苦的兄弟。
身心極度疲憊
在伊拉克，陳果印象最強烈的，不是炸彈，不是酷熱，也不是沙塵，而是飢餓和疲憊。由於外出執行任務時間長短不一，戰士們不可能趕回基地吃熱飯熱菜，祇能用軍用壓縮餅乾和乾糧對付。連吃五天，看著就想吐。當有熱飯熱菜擺在面前時，卻完全沒了食欲。
在伊拉克的15個月裡，陳果和戰友們每天的休息時間祇有三，四個小時。除執行任務的時間不固定外，還要充當搬運工、民工、木工。回到營地，得給裝甲車清理輪胎、打氣、維護、校正槍炮、補充子彈、炮彈、加油、加水、處理彈殼和回收垃圾，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剩下的五，六個小時得趕緊跑洗衣房、食堂、上網、打電話、洗個熱水澡和睡覺。基地不是唯一睡覺之地，裝甲車裡、伊拉克人家裡、大街上、廢舊的建築物內是常有的現象。
一兩天的疲憊，年輕人能挺得住，長期的缺睡眠，人會瘋掉。咖啡起不了甚麼用。當地的能量飲料喝上兩罐，仍覺困乏，能量衰竭。這種飲料的成分含超量的咖啡因和興奮劑之類。除了在伊拉克能通過質檢外，在其他國家都屬非法飲料，禁止入關。
低迷的士氣
平日火拼的時候大家都是生龍，回到帳蓬裏就像死蟹一般，唉聲嘆氣的，怨聲載道的，焦慮不安的都有，許多人失眠多夢，患有抑鬱症，焦慮症和精神分裂症。厭戰情緒彌漫著整個基地。隔三岔五的就有大兵自殺，這些情景與陳果從小看的好萊塢戰爭片中的美國大兵，有著天壤之別。
又是一個黎明前的黑暗，一名18歲的士兵悄然離開帳蓬，在薩達姆皇宮的廁所裡，舉槍自盡了。新聞報導說，2007年，美軍逃跑4700人，自殺44人，但是戰友們清楚地記得，這是第100個。2005年，從伊拉克回來的士兵，有好幾個將妻子殺了，其中一名大兵連捅了妻子45刀。如今，美軍規定，凡從伊拉克回來的部隊，都必須在基地呆三個月，消消殺氣才能回家。
寫博客
在踏上伊拉克的土地時，陳果想到了將戰區這一特殊環境真實地記錄下來，讓外界瞭解戰爭的方方面面。儘管每天因睡眠缺乏而疲憊不堪，陳果仍堅持寫日記，並通過電話向家人述說，或將錄音和照片通過郵件傳過去，家人整理後登在他的博客網站。他避免使用真實地名，戰友姓名等一些敏感的內容，通常事發兩周後才登出來。一時間陳果的博客在網絡世界迅速竄紅，一年來的點擊率高達800萬。開博兩個多月後，美國國防部曾發電子郵件聲稱看了他的博客。沒有阻攔，祇是善意地提醒注意保密。美國的民主自由在這裡體現出來。
15個月的駐伊生活，使陳果看清了戰爭的原貌。和許多人的想法一樣，他認為，伊拉克戰爭祇是一個道具。是符合少數資本家，政客的一條利益鍊：資本家，軍火商為政客們提供競選經費，政客們發動戰爭，藉戰爭撥給部隊巨大軍費開支來購買商家的醫療食品，軍火商的武器裝備等。資本家的錢賺得合情合理，政客的官位扶搖直上。在這場戰爭中，商政各得其所，受創的是國家和人民。伊戰使陳果實現了他的軍人夢，同時也粉碎了他的初衷；原打算退役後進入軍官學校，爭取在美國國防部長一職上榮休的宏願，經過這次戰爭的洗禮後，陳果決定從新規劃自己的前途。現今，陳果正在夏威夷大學攻讀政治和經濟雙學位。今年5月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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