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当官易折腰

鸥 鸟

　　一个人，本来活得挺潇洒，挺有个性，一身傲骨，二目平视，三餐不愁，四季平安，悠然自得，不卑不亢，多好！但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山望着那山高，看见人家当了官眼红，受不了诱惑，于是千方百计给自己弄来顶“乌纱帽”，公事包一掂，抖起来了。

　　当了官，掌了权，原以为会尊贵自豪，谁知反倒心虚气短，原本挺直的腰板莫名地就弯了。

　　怎么会这样呢？原来这是进入仕途的人才会患有的一种怪病。

　　当然，刚开始几天还自我感觉良好，同事艳羡不已，邻居肃然起敬，同学刮目相看，亲朋好友都来祝贺，自己更觉扬眉吐气，“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眼也亮了，腰也直了，连说话的语调也如大人物般拉长了，别人夸一句：行啊！自己却仍要谦虚一番：哪———里！

　　众人便友好地责怪说，过分谦虚等于骄傲，行就是行，要是连你这当官的还不行的话，那我们这平头老百姓还活个什么鸟劲？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没过多久，又有老熟人趋前奉承，只听那已经当官的喟然一声长叹：唉，哪里哟！

　　此时的这声“哪里”，语调发哽，气往下走，全没有故作谦虚之感，反倒有未便明言之苦，让人听了，心里一沉，顿生兔死狐悲之意。果然有难言之隐，不当兵不知道军令严，不当官不知道官场苦啊。

　　你当官诚然要比别人优越出了许多，但那要看跟谁比，跟乡下穷亲戚比，跟周围的引车卖浆之流比，那没错。但若是在官场里，跟别的大官、“肥”官一比，立马自惭形秽，小巫见大巫，差老鼻子了。这是因为，你刚当上官，论级别不过是个副科级，论职务无非是副乡长、副科长、副主任，只要你在官场上一露面，开过两次会，吃过两次饭，心中肯定一阵气馁，自卑感也就油然而生，并且愈来愈强烈。

　　哎呀，那乡长凭什么那么横？拿我们副职还当人吗？

　　那局长为什么恁大的架子？我拿热脸贴你的凉屁股都不行啊。

　　那县长的气派咋就那么大？一张嘴就是必须、坚决，我算哪根葱啊。

　　书记、市长就更别提了，电视上见过、报纸上看过、文件里学过，至于真家伙，咱一个小副科级够得上一睹龙颜吗？

　　随着见过的场面越来越多，残存的血性一点一点被吞噬，腰越来越弯，人越来越猥琐。

　　你也是七情六欲俱全的人，想当年没当官时，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泰山压顶不弯腰，路见不平一声吼，话不投机拂袖走，怎么一当了官就气短了、腰弯了，唯唯诺诺变成太监了？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官太小。

　　你当然也希望平步青云、官升八级，成为一个或独当一面或把持一方的管官的官，巨手一挥乾坤定，一语出口万马喑，无奈资历浅薄，囊中羞涩，上无大树可乘凉，下无沃土来滋养，一句话，野心很大，力量不足。

　　就算你夹紧尾巴苦熬了，咬紧牙关苦干了，跟紧领导表现了，勒紧裤带送钱了；甚至磕头了，喊爹了，窝心窝地吐血了；尊严扔了，良心扔了，老婆都送去“冲锋”了。总之，为了升官你豁出去了，几度浮沉折腾来折腾去你终于当上市长书记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很难摆脱压抑窝囊的自卑状态。因为，官场是条不归路，刚当上乡长就被县长欺负，刚当上县长就被市长批评，等自己当上市长了，才发现在省长那里，照样没有你说话的份。

　　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别管你官有多大，总有大官压一头！你不弯腰行吗？

　　以上所说，仅仅还是只讲了级别的高低，此外还有权力的大小、油水的多少、工作的难易、风险的强弱等等诸多因素，外行人看门道，内行人看热闹，足可以让你不断叹息，自愧弗如。

　　比如权力的大小。党委、人大、政府、政协名为四大班子，级别相同，可官场中人哪个不知，这里面其实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好不容易从乡党委书记提拔为副县长，刚激动了没两天，就发现这副县长不过如此，连个常委会都参加不了，自卑！不行，得弄个常委当当。可进了常委才知道，原来同为常委，统战部长与组织部长差距大着呢，没办法，只有弯着腰继续自卑。

　　再比如油水的多少。当副职的时候，那时候心里就想，只要能把这个“副”字去掉，弄个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干干就心满意足了。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再不用看“一把手”的眼色；吃饭有权签单，公车有权使用，再不用买包烟都得自己掏腰包，上下班还得蹬自行车。经过一番上蹿下跳，终于如愿以偿当了“老大”，坐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还感觉不错，副职们唯你马头是瞻，下属们大事小事回报，女秘书燕语莺声围着你转，高兴，满足。但很快就又不平衡了，我这个档案局长与财政局长一比，那还叫局长吗？简直跟叫花子差不多。看人家坐那车，穿那衣服，喝酒吃饭那档次，别人对他与对我那态度，在书记县长心中的那地位，自卑去吧！

　　还有官场上那些心照不宣的规矩，也让人处处觉得自己低人三分，矮人一头。比如人家领导说句话叫指示，你理解得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你要想给领导说句话那叫汇报，你说得战战兢兢，换来的不过是领导几声哈哈哼哼；开会洗耳恭听，埋头苦记，鼓掌拍得手心疼；和领导同桌吃饭两股战战，话不敢说、酒不敢喝、菜不敢吃，两眼紧盯领导，生怕哪点服务不周，惹得领导不高兴。不说了，自从当了官后，整日介小心翼翼、身体前倾、脚不出响、话不高声，吃饭不香、睡觉不甜、闷闷不乐、心思重重。好好的一个人，干吗要当官呢？你说我这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花钱受气买自卑吗？

　　人一当官就弯腰，只因为他迈入了一个特殊的阶段———光辉灿烂而又自惭形秽的承前启后阶段；加入了一个特殊的阶层———号称平等实际上官大一品压死人的等级森严阶层。

　　孙悟空原来天不怕地不怕，见了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也敢腰板挺得倍儿直打哈哈，但给他个“弼马温”的小乌纱帽，立刻就成了服管教的小媳妇，猴子尾巴紧紧地夹起来了。官场是个不折不扣的等级社会，为了前途前程，哪个上司都伤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