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名师讲课app:立人集团危机调查：被“护航”的高利贷

【编者按】高利贷链条在温州最贫困的县市率先断裂。

2月3日，备受全国关注的温州立人教育集团债务危机事件进入司法程序。董事长董顺生等6人因涉嫌刑事犯罪被温州市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该集团自查统计，已登记债权人的欠债规模约22亿元。如若再加上因各种原因不能登记的债权人，立人集团的实际欠债规模远远大于集团公布的数据。

而在登记的债权人中不乏当地公务员的身影。公众疑惑，一个成立第二年就亏损、董事长在2008年就曾经因资金紧张而自杀过的企业，为什么能够维持十年借贷而不崩盘？公众更疑惑，若立人集团自己不宣布停止承兑债务，这个高利贷的链条还能维持多久？

立人集团的案例表明，当政府工作人员、教师、公安人员等地方稳定收入群体都卷进高利贷链条，这个链条将变得异常牢固。如果说资金紧张是高利贷的推手，而在这个链条上曾经获利的人则都是形象代言人。

一线调查

公务员推广、教师代言、金融机构掩护

探源立人集团高利贷链条

80亿元和35亿元。

这两个数字分别是浙江温州市泰顺县立人教育集团（以下简称“立人集团”）10年来累计民间借贷的最低总额及支付利息。

2011年10月31日，立人集团对外宣布：不再承兑之前的民间借款；2012年2月3日，泰顺县政府对外公布，立人集团董事长董顺生以及公司其他六名高管涉嫌犯罪被公安机关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相关部门成立工作组接管立人集团进行清产核资。

《中国经营报(微博)》记者通过参与财产核清的某会计事务所人士了解到，立人集团的债务最低额度为80亿元，或将达到180亿元，涉及债权人数在6000人左右。

一家成立第二年就亏损的民间教育机构，何以在短短10年时间内聚集如此庞大的资金？

记者调查发现，公务员甚至相关领导的参与，起到了“榜样”的作用，90%教师队伍充当了代言人，而与立人集团有紧密业务联系的金融机构则扮演着护航者的角色。

资产清算

关于债务和人数问题，泰顺县相关方面表示还在调查统计之中。不过，记者从泰顺县政府一内部资料看到，立人集团的债权人为5674人。但这个数字不知因何原因，至今并没有公之于众。

部分债权人委托人、北京市振邦律师事务所林才红律师向记者表示，该案件当为目前全国范围内涉案金额最大的非法集资案。

2月8日，温州市泰顺县政府向社会公布了立人集团的22项资产清单，但并未对有关资产的价值进行评估。公布的22项资产包括10项位于江苏、上海、温州等地的已开发和在建的房地产项目；6项位于内蒙古和贵州的煤矿企业；位于泰顺当地的育才学校、两家分别位于北京和大连的幼儿园，以及泰顺的一家蔬菜基地和一家家禽养殖基地。

温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洪周荣称，将立人集团的主要资产公之于众的目的，是希望社会各界监督并提供其他资产线索。温州泰顺县政府已委托两家温州当地的中介机构——温州中源会计师事务所和浙江光正大律师事务所启动资产清查工作。

此前，立人集团曾公告称，立人集团下属企业及关联项目22个，其中全资11个、控股4个、承包生产1个、合作办学2个、参股4个。按经营范围分为房地产类10个、煤矿类6个、学校类3个、农业类2个、旅游类1个，项目分布在江苏、内蒙古等9个省（市），目前正常生产经营的项目有13个。

2011年10月31日宣布停止承兑后，立人集团推出三种偿债方案：一是债转股，债权人的债权可转换成立人集团旗下上海意邦置业有限公司和内蒙古鄂尔多斯（600295）诚意煤矿的股权；二是分期偿还，记者在拿到的《分斯还款协议书》中看到，“现由于借款方暂时无力偿还借款”，分5年偿还，自签订之日起每满周年偿还本金的20%，最后一年归还剩余本金及结息；三是房产（待建房）认购，认购的楼盘名称为江苏盱眙佰泰“小太湖·国际新城”，总建筑面积71万平方米，定于2014年7月开发完毕，合计可销售金额约23亿元。

根据立人集团董事雷小草介绍，以上三种偿债方案债权人可组合选择。

但记者了解到，偿债方案中所涉及的22个项目中的内蒙古哈拉沟露天煤矿的资产对于泰顺的债权人来说已经没有意义。该煤矿自2011年11月28日停产后，在12月5日被内蒙古当地债权人代表强行接管，12月28日，所有财务会计资料被移交给债权人代表。

此外，立人集团全资拥有的内蒙古牛五尧露天煤矿开采年限所剩无几。该煤矿开采年限自2011年1月10日至2012年4月17日，核定开采量为60万吨，目前由于处于冰冻期停产，预计3月中下旬才能复产。

立人集团在2011年3月收购的内蒙古敖包梁点石沟煤矿的23%股权能获得多少权益也未获得确认。立人集团与满世集团洽谈股权受让事宜时，需出资6.7亿元，已支付3.9亿元，余下2.8亿元未按协议支付，股权转让手续还未办理。

针对上述质疑，立人集团并没有正面回应，雷小草如此向记者解释立人集团资金链断裂的原因。“一、从紧的宏观调控政策使得该公司许多房地产项目出现卖不动的状况，资金无法回笼。二、公司在内蒙古鄂尔多斯等地投资的煤矿产业，由于今年新出的‘限产’政策，无法取得预期的客观回报。三、老百姓的钱也紧了，2011年整个10月份我们都借不到钱。”

公务员推广

立人集团从出生之日起就伴随着合伙集资。

1998年，董顺生从一陶瓷厂下海，和另外6名股东各出资10万元租用一家陶瓷厂创办了泰顺县育才高级中学。立人集团董事雷小草称，泰顺县高中升学率一直不高，学校开办第一学年招生还不错，招了220人。可是由于山区学生不太适应学校的封闭式管理，加上百姓对民办学校学历的怀疑，第二学年只招收了160人，学校经营出现亏空。也就从那时起，董顺生开始了民间借贷之路。

当时的民间借贷没有多大数额，而且主要用于学校投入。董顺生通过高薪在全国范围内聘请了一批高素质的师资力量，每年都能为温州中学输送数十名学生，育才高中逐渐发展成为有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等四部分的学校。

此后几年，较高的升学率让育才学校逐渐成为当地一家知名的民办学校，在民间资金的支持下，董顺生选择了迅速扩张之路。2003年，立人集团成立，注册资本金3.2亿元，法人代表董顺生，经营范围包括教育类投资与建设、房地产开发、矿业投资等。

2005年，光靠学生的学费和民间的少量借贷已经无法维持集团的正常运作。董顺生开始寻找出路，决定向外投资，并开拓了房地产、工程建设、煤炭等行业的经营。

董顺生曾表示，起初企业确实获得了盈利，但这些盈利主要支付了学校的负债和多年来的借贷利息。按照当地的说法，董顺生希望通过办企业来反哺教育。

由于学校的知名度和企业扩张收益较高，董顺生在当地开始名声大噪。2006年，董顺生被浙江省人民政府教育基金会授予“绿叶奖”荣誉称号。几乎与此同时，董顺生开始在政府系统内进行大规模借贷。泰顺县政府一位领导向记者透露，不少教师、机关干部、公安人员也都参与“立人”借贷，全县至少有数千人卷入借款。

“在6000余名债权人当中有相当部分是公务员。” 教育局一官员向记者表示，只是很多人在借贷的时候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放在朋友或者同学的名下。

“最初的时候不够级别的人，还没有借贷的资格。立人集团给予部分官员较高的回报。”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由于能够拿到8到10分的月息或者参股下属企业，当地政府的有关领导甚至还为立人集团在政府机关推广借贷。”

当地债权人告诉记者，他们借给立人集团的钱2003年月息为1分，2006年月息2分、2.5分，2008年金融危机时涨到4分甚至6分。

针对官员利息高于市场借贷的质疑，记者致电当地政府核实，截至发稿前未得到回复。

可以证实的是在立人集团事发后，泰顺县政府下发债权登记表，并要求各部、局机关公务员按照立人集团分5年还款方案填写《分期还款协议》。

教师代言

相比于公务员的优厚利息待遇，育才学校参与借贷的老师显得有些待遇不高。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育才中学现在有在校学生5000余人，教职工2000余人。

记者采访育才学校老师时，他们正在起草一份《关于优先清还泰顺育才教师“投资”的联名诉求信》。他们称，立人教育集团通过“吹、诱、逼、拉、陷”等方式强迫老师参与投资。

董顺生用投资替代借贷对育才学校老师进行宣传。根据学校老师反映，董顺生无论在大会小会上都在讲投资。他告诉老师，通过三五年，要让育才人成为中产阶级，利润保证在“投资”三至五倍以上，这是集团发展中的财富工程。

针对没钱投资的老师，董顺生开会教育“要拿别人的钱，发自己的财”。这就造成了目前老师几乎全线涉猎高利贷的局面。据泰顺县教育局副局长毛叶华介绍，育才学校至少90%以上的老师“投资”了立人教育集团。“总金额在5亿元以上”。

育才学校王老师表示，在2009年到学校应聘的第一天，董顺生就告诉他，“一个老师不仅要挣工资，还要投资，要学会挣钱。如果一个老师只知道教书，10年后没有车子没有房子，还没有投资，就应该撤职。”

张老师回忆说，他之所以投资，是把投资当做“福利”来看的。“校办打来电话说，我是优秀老师，让我投资，是享受福利。”

上述教师反映的情况在泰顺县政府信访办一内部文件里得到了证实。

通过上述方法，育才学校90%的老师都把自己的钱“投资”给了立人集团，有的教师还将房产抵押给银行，甚至很多老师向亲朋好友以月息2分借贷，然后再借给立人教育集团。

不可否认，很大一部分老师是被高利息所诱惑才倾其所有“投资”。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立人集团按时还本付息获得各方面的信赖，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多人以借贷给立人集团为自豪，有面子。

立人集团针对老师还有更好的融资方式。据了解，育才学校每月从教师工资中扣除10%设立育才教育爱心基金。在不同的阶段，立人教育集团吸纳高利贷的门槛有所不同。如果老师想要“投资”30万元，而自己只有20万元时，立人教育集团以基金的名义借给老师10万元，但老师需要支付月息2分。

大约涉及到500名教师在“育才教育爱心基金”上吃了大亏。

也就是说，老师在借贷还没有获利时已经开始自己掏腰包向立人集团支付了利息。“后来想明白了，基金是立人的，说是借给你钱，反正也没有给你，结果你还要付利息。”张老师说。

立人集团的内部借贷方式被老师总结成“传销式借贷”。据了解，立人教育集团基本不会放过任何一名教职工。在立人集团宣布停止承兑后，育才学校一位服务员因拿不回钱喝农药自杀，该服务员将多年积攒的10万元交给了立人集团。

金融机构掩护

毛叶华认为，立人集团能够不断获取高利贷基于三个原因：一是公务员的“榜样”作用，二是育才学校的名声，三是曾有准时的、高额的回报。在上述原因下，泰顺县以及温州、福建寿宁等地民间资金纷纷而来。

立人集团一直以来采取的措施就是在借贷到期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前，打电话让债权人来领取利息和本金，这使得很多债权人对立人教育集团信任度加强。很多人说，泰顺县路上跑的好车都是从立人集团赚来的。

泰顺县属于国家级贫困县，2011年财政收入不到6亿元，排名温州区县倒数第二名，距离温州150公里左右，坐落于群山环绕之中。根据泰顺新闻网介绍，泰顺县人口有36万，1/3外出打工，1/3在城区，还有1/3在城镇，年均收入不到2万元。

泰顺县没有土地，相比较浙江其他城市房地产几乎没有发展空间，高利贷显得顺理成章，但绝大多数并没有赚到钱。

泰顺县的张先生从2006年就开始借贷100万元给立人集团，经历了开始的2分月息，到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4分月息，再到现在的5分利息。“包括利息和后来又追加的借贷，立人集团应支付我1000多万元。”之前开工厂的张先生表示，但他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立人集团的绝大多数债权人和张先生一样，投资多年分文未收。张先生表示，因为立人的信誉，债权人在借款到期后，就会将利息和本金一起再次借贷给立人，很多人为了赚取更多的钱，会以2分月息借债或者抵押房产，继续加码。“看似赚了钱，但钱都在账面上，都在立人。”

由于当地欠缺工业企业，资金来源不足的当地银行也乐观其成。一位债权人告诉记者，如果债权人房产抵押不能通过或者利息到期要还，立人集团出面疏通就马上解决。

据有关人士估算，公众在泰顺县通过房产抵押的资金超过30亿元。现在立人教育集团清算重组，很多人无法按时还贷，将面临被银行查封房产的困境。

纵深

优先受偿：公务员的特权？

由于涉及公务员参与，普通债权人对立人集团的资金去向充满了质疑。有债权人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他怀疑政府内部的借贷人员在立人集团宣布不再承兑之前就已经拿到了本息。

泰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洪周荣表示，泰顺县政府已聘请温州市中源会计师事务所对立人集团进行资产评估，立人集团的债务涉及人数、金额目前均在统计中，具体公布时间尚不知晓。

被疑优先偿还公务员

“立人集团宣布不再承兑债务后的当天，泰顺县一大型菜市场只有4个人买菜，可见该事件对当地人的震动和影响。”立人集团的一位债权人告诉记者。

连跳楼心思都有的是那些在2011年8、9、10月份刚刚借贷给立人教育集团的债权人。根据债权人介绍，在这三个月，立人集团集资几乎无门槛，但月息却有了较大的提升。“只要是钱都要，50万元以上和100万元以上，月息分别为5分和6分。”

也就说，借贷给立人集团董事长董顺生100万元，一年后获得的利息将达到72万元。“什么行业能够有这么高利润？”个别人感觉形势不妙，及时拿回了到期的借款。而在这三个月期间，董顺生依然没有拒绝拿钱的人。

但更多的人在这个时间段选择了逢高进入。根据多名债权人反映，立人集团只要借贷，公众则根本不问项目。“钱都直接打到立人教育集团董事会成员个人账户，从来不问干什么。”比如，立人教育集团要求债权人入股内蒙古煤矿，条件是一年后还本分红。“到现在都没有想，一年后自己占多少股份，怎么分红？”张先生拿170万元投入到了煤矿。

就在宣布不再承兑债权的前三个月，立人教育集团还以4到6分的月息疯狂吸纳9亿元民间资金。“在宣布前3天，我还以月息4分借贷了30万元给立人教育集团。”育才学校一位老师表示，“没有相关资料显示这9个亿投资到了什么项目，据说是偿还了政府机构内借贷的人，领导干部优先。”

对此，泰顺县政府有关负责人予以否认。县政府的一位副县长则表示，上述3个月融资没有9亿元，估计5亿元左右。但多名债权人表示，立人集团去年7月份就要宣布不再承兑，但被人为拖延至10月31日。

投资老鼠仓？

在债权委托人、北京京哲律师事务所张仁律师看来，继续通过后来人的借贷来还前面的本息，肯定走不通。“出事后，不可能有人再借贷给立人的。”

根据之前立人集团发布的消息称，债权人1000余人，债务18.4亿元，公司资产有50到60亿元。

但关于人数和债务的结论很快就被否认，资产显然也并非如立人教育集团所言有那么多。“肯定资不抵债。”一位参与清产核资的会计事务所人士告诉记者。

泰顺县政府派了21个工作组赴全国各地调查立(微博)人教育集团。张贴于泰顺广场的一份公告称，经初步核查，立人集团此前公告所公布的22个项目情况基本属实，现已对22个项目采取了掌控措施。

有关专家详细分析公告中所列各项资产与项目发现，董顺生对地产项目以及煤炭项目的热衷非常明显。

立人集团的资产曝光，引发了债权人对这些项目真实性的怀疑。之前，一些债权人曾被立人教育集团组织到房地产项目或者煤矿参观考察。“2009年被立人领到盱眙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当时感觉工程很大，咨询的人很多。”一位债权人回忆说。

其中，上海亿邦置业有限公司宣称建造建材城并经营，但公司工商资料中并没登记。

在债权人眼里，立人集团可称得上优质资产的就是育才学校。显然，这个涉及7000名学生教职工的资产，被用以还债有些不现实。据了解，在案件发生后，泰顺县为了稳住教师情绪，将借贷爱心基金的利息返还给了教师。

泰顺县成立了临时机构，从2月15日开始启动债务登记工作。北京京哲律师事务所律师张仁对记者表示，其所代理的债权人不会去泰顺县成立的处置办进行债权登记，因为这不符合法律程序。“由于该案已进入司法程序，其集资的数额也是将来认定被告犯罪的证据，因而应该去公安机关进行登记。”张仁说。

链接

泰顺县政府对立人集团集资的处理

温州立人教育集团以1998年8月创办泰顺县育才高级中学为起点，于2003年9月经工商部门批准成立，注册资金3.2亿元，是一个经营范围涵盖教育类投资与建设、房地产开发、矿业投资的综合性产业集团。

该集团旗下拥有学校、公司等企业共计36家，项目遍布浙江、江苏、上海、北京、大连、湖南、湖北、河南、内蒙古、贵州等10多个省、市、自治区和计划单列市。

2011年10月31日，立人集团宣布无法向社会偿本付息，立人集团资金链的故事拉开序幕。2011年11月，立人集团出台三项债务重组方案，据泰顺县官方统计，相当一部分债权人接受了这一方案。

2011年12月16日，立人集团千位债权人联合举报，根据这一举报，2月3日，立人集团董事长董顺生被当地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引发社会广泛关注。据立人集团内部统计，截至立人集团宣布无力偿还债务前，立人集团的总债务为22亿元，但此数字并未经泰顺县官方确认。

2月5日出台了打击债权人扰乱社会秩序的公告，截至目前，泰顺县公安局已经“抓捕”了5名债权人。

2月7日，泰顺县政府称，泰顺县成立了温州立人教育集团有限公司事件处置工作领导小组，下设处置办、综合协调组等专门负责事件总体处置工作。

2月8日，泰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洪周荣说，泰顺县政府已聘请温州市中源会计师事务所对立人集团进行资产评估。同日，泰顺县在泰顺宾馆张贴告示，称已查清立人集团22项资产，欢迎各界人士监督举报。

与此同时，泰顺县政府要求参与集资的公务员填写债务登记表，并建议签订同意立人集团5年分期付款的协议。

应谨慎处置非法集资涉案资产

嘉 宾/刘仁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研究员、刑法室主任

张星水 北京京鼎律师事务所主任

洪道德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刑事诉讼法专家

何兵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院长、行政法专家

主持人/本报记者 许浩

近来，非法集资案件频发，关于合法的民间借贷与非法集资之间的界限模糊，一再引发争议。

除此之外，此类案件发生后，经常出现在法院未对犯罪嫌疑人作出终审判决前，地方政府行政机关会提前介入案件，查封、甚至拍卖犯罪嫌疑人的涉案资产。这样的行为是否合法、引起了极大争议。针对上述问题，《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了多位法学专家。

刑法未明确界定“非法集资”

《中国经营报》：现行的刑法对“非法集资”行为是如何界定的？“非法集资”行为涉及哪些罪名？

刘仁文：刑法里对“非法集资”行为并没有明确的界定，涉及“非法集资”行为的罪名有第一百七十六条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和第一百九十二条的“集资诈骗罪”。

两罪区别是：后者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前者虽然在客观上具有集资的性质（把不特定人手中的资金集中到一处），但只是通过合理经营牟取息差，主观上打算归还、客观上也有能力归还吸收的存款，在合理的金融风险范围内，即使不能归还部分资金，仍然属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性质。如果吸收存款并“投资”后，根本没有合理经营活动，而是肆意挥霍、滥用资金，主观上不想归还客观上也根本不可能归还吸收的资金，则说明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具有集资诈骗的性质。

最高人民法院2002年《关于审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的座谈会纪要》指出：在处理具体案件时要注意两点：一是不能仅凭较大数额的非法集资款不能返还的结果就推定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二是行为人将大部分资金用于投资或生产活动，而将少量资金用于个人消费或挥霍的，不应仅以此便认定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张星水：刑法中对非法集资犯罪的两项罪名没有做明确区分，这导致了司法实践量刑定罪的随意性很大。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与集资诈骗罪的行为有相似之处，但是两者的量刑处罚却差别很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最高量刑是有期徒刑10年以下，而集资诈骗罪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中国经营报》：司法实践中，很多民间借贷行为被界定为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如何界定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民间借贷？

张星水：2011年1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关于审理非法集资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法释[2010]18号，以下简称《解释》）。《解释》对非法集资概念做出了更为具体和明确的规定。

《解释》共有九个条文，对于非法集资界定标准和特征要件、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具体行为方式、集资诈骗罪的具体认定标准等8个方面的问题做出规定。

比如，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主要用于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能够及时清退所吸收资金，可以免予刑事处罚；情节显著轻微的，不作为犯罪处理。

这是该司法解释的一大亮点，也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这其实意味着，只要经营者能够证明是主要用于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就有很大的可能免于刑事处罚。

法学专家韩友谊解释对非法集资的具体特征要件予以细化，非法集资罪同时具备的四个条件，包括未经有关部门依法批准或者借用合法经营的形式吸收资金；通过媒体、推介会、传单、手机短信等途径向社会公开宣传；承诺在一定期限内以货币、实物、股权等方式还本付息或者给付回报；向社会公众即社会不特定对象吸收资金。最高人民法院刑二庭庭长裴显鼎将其概括为四性：非法性、公开性、利诱性和社会性。

除此之外，《解释》还进一步明确规定，未向社会公开宣传，在亲友或者单位内部针对特定对象吸收资金的，不属于刑法规定中的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

行政机关无权先处理涉案资产

《中国经营报》：非法集资案件中的涉案财产，依据刑事诉讼法该如何处置？

洪道德：涉案财产要等到法院终审宣判后才能处理。根据无罪推定原则，任何人在未经司法程序最终确定有罪之前，在法律上应视其无罪。

所以《刑事诉讼法》规定，犯罪嫌疑人的涉案财产，需等待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后，才能做出处置。

《刑事诉讼法》第198条规定：“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和人民法院对于扣押、冻结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财物及其孳息，应当妥善保管，以供核查。”公安部《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二百二十条、最高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等有此类规定。

《中国经营报》：那么案件终审判决后，应该由什么机关来处理被告的涉案财产呢？

洪道德：如果法院终审判决被告人有罪，会在判决书中指定处理罪犯涉案财产的机关，司法实践中一般会由扣押涉案财产的机关来处理，当然也可以由法院自行处理。

比如，在起诉阶段由检察院扣押了涉案财产，就由他们会同当地财政部门，通过拍卖等方式处理涉案财产，所得款项要通过财政部门上缴国库。

《中国经营报》：在实践操作中，地方政府行政机关，特别是公安机关从维稳的角度出发，在法院未作出终审判决的情况下，预先处置涉案资产。浙江某地公安局的办案人员表示，此举虽不符合司法程序，但主要是为了两个目的：一是维护社会稳定；二是对于损耗过快的资产，尽快处理以保值，减少损失。这种行为合法吗？

洪道德：这种情况确实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如果确实由于扣押的涉案财产损耗过快，必须尽快处理以保值的，可以先行处置。但是，在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前，这些涉案财产的权属不能发生变化，仍然属于犯罪嫌疑人所有，相关部门只是代为保管，不能改变涉案财产的所有权。

何兵：行政机关这样作为是典型的行政违法行为。根据依法行政原则，行政机关在行使行政权的过程中必须遵守法律，行政机关实施的行政活动必须符合法律的规定（包括权限规定、实体和程序规定）而不得与法律相违背。

现行法律规定，公安机关在办理刑事案件中可以冻结查封，但是公安机关无权处置涉案资产。

《中国经营报》：在一些非法集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及其家属对政府相关部门对于涉案资产处理提出了质疑，认为处理过程出现了拍卖不透明、低价拍卖等情况，犯罪嫌疑人有没有权利和途径知道涉案资产的处理结果？

何兵：行政机关的行政行为必须有法律依据，否则就是违法行政行为，违法行为无效或应撤销，违法者必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如果因为行政机关的违法行为给相关当事人造成经济损失的，受害者可以依据《国家赔偿法》，提起行政诉讼索赔。

立人集团资金链断裂原因

1祸起高利贷

"立人从成立至今，未曾向银行借过款。"立人集团董事局董事雷小草介绍，民办教育行业，没能耐从银行里贷款。立人集团从成立之初至今一直从民间融资，月利息在2分至5分不等。

2资金来源单一 融资渠道匮乏

"董顺生一直靠民间借贷，融资渠道单一，原本受货币政策的影响不是很直接。"一位与董顺生有过投资接洽的温州企业家分析到。借贷的利息又得按约定照发，资金链由此断裂。

3多元化遇困局

立人集团产业横跨教育、地产、矿产三大领域，公司快速扩张后，无法预料外界急剧变化的经济形势。其一，立人集团旗下地产项目，预计去年销售达50万平方米，受国家宏观政策影响楼盘卖不动；其二，集团在鄂尔多斯投资的煤矿产业，本来预计今年产量为500万~600万吨，可是今年至今仅100万吨，无法取得回报。

4盲目投资扩张埋隐患

立人集团先后涉足房地产、煤炭等行业，确实获得了盈利。但这些盈利主要支付了学校的负债和多年来的借贷利息，每年利滚利，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声音

温州市委书记 陈德荣：没有温州的民间金融，就没有温州的市场经济

从去年七八月份开始的金融风波，固然有温州自身的原因，但这也恰恰反映了中国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中还存在着很多的不足，特别是在要素市场化改革方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能够把所有的账都算到温州人头上。

现在有一点妖魔化温州，说温州的高利贷者，破坏了国家的金融秩序。今天我要说一个客观事实：没有温州的民间金融，就没有温州的市场经济，就没有温州的企业家。温州人一开始兜里没有几个钱，如果不是凑钱，怎么当老板？所以民间金融促进了温州经济的发展。如果把它跟市场经济，跟企业家精神对立起来，把它妖魔化的话，我认为对温州是不公的，更不利于温州的发展。

应该说温州人的这种精神是非常好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有不少的企业家，当然他可能会有其他的一些原因，但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于可能是我们市场改革不彻底，导致跳楼、自杀。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人无信不立，我们温州的企业家用他的鲜血和生命捍卫了他的信用，你还能去指责他什么呢？他都已经把命都搭上去了，我觉得用最惨烈的方式，这种方式不可取，但是我认为这种精神恰恰是中国企业家的精神，是开拓市场的精神。

经济学家 陈志武：禁止民间借贷增加交易成本

打击高利贷的政策和意识形态的实际效果适得其反：越是通过意识形态或者政策限制有利息的借贷，就越使利率变得更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一方面是因为这种意识形态和政策环境只会大大减少借贷资金的供给，而另一方面，民间对借贷资金的需求并不会因意识形态或政策的禁止而改变太多，因为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有对金融的需求，就会时常需要借贷的支持。

尽管我们从主观愿望上反对高利贷，但简单地禁止民间借贷并不能够解决老百姓天然的金融需求。因此，对高利贷的憎恶并不能从客观上改变各个家庭对借贷资金的需求。为理解高利贷的成因，我们也必须从资金需求方的角度来考虑，为什么借款人愿意支付50%甚至更高的利息？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借款人也是一些负责的家长，他们在明知年利率高达50%甚至60%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借款，只能说明他们在高利贷之外别无选择。对他们来说，通过高利贷所能得到的好处一定要比所付出的高利息要多，这些是自愿的交易，通常不是被迫的。因此，对高利贷的分析并不像我们以往想象的那么简单、片面。

我们可以借鉴公司治理的概念，把公司治理和保护股东利益的概念运用到对高利贷问题的分析上。这就要求我们在借贷市场上保护放贷人的权益，正如在公司治理中要保护股东的权益。换句话说，真正降低高利贷的办法不是打倒高利贷的放贷者，而是通过电视和媒体渠道表彰这些人对于社会的贡献，表彰他们愿意把自己辛苦的劳动所得拿出来满足别人的资金需求。这可以鼓励更多人加入到放贷者的行列，增加借贷市场上的资金供给，使利率降低。

财经评论员 叶檀(微博)：地方政府或推波助澜

此类企业的金融模式建立在高息借贷的基础上，无法经受政策与经济周期的风吹草动。立人在民间高息揽储已有十几年时间，借款数额庞大。

立人应对危机的办法是以越来越庞大的高息融资，通过产业多元化寻找可能出现的暴利机会。事发前，该公司旗下已有学校、公司等共计36家，分布在内蒙古、江苏等全国各地，而经营范围也涉及教育类投资与建设、房地产开发、矿业投资等。

很明显，该企业已经偏离正常的轨道，更像一家赌徒掌控的公司。当致命打击同时到来时，立人集团即轰然倒塌。

需要追问的是，作为当地最大的企业、高息融资十几年而能平安无事，有没有地方政府为了维持当地经济发展推波助澜的原因？如果董顺生体现出了企业家的素质，信用在十几年内一直被家乡的父老乡亲认可，为什么在十几年的时间内无法得到平价贷款，在十几年后最终被绞杀在高息融资这棵可怕的树上。一个市场经济的圣地，在十几年的时间内没有建立基本的面向市场企业的金融体制，到底是谁的悲剧？如果泰顺等地的民间企业一一倒闭，最后中国的经济依靠哪些企业走出困境？

根据媒体公开报道整理

泰顺之殇

这个春天，泰顺很悲伤。

相比往年，泰顺龙年“百家宴”规模减小了，有的地方甚至不办了。“百家宴”是泰顺县一项独特又古老的闹元宵习俗，至今已有970多年历史。“立人教育集团出事后，都没有心思再吃了。”2月9日，罗阳镇一处百家宴上，四方友邻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个事。

来自泰顺县政府内部材料统计，立人教育集团直接债权人多达6000人。由于起初集资门槛的设置以及一些人不愿意暴露身份，几倍于上述债权人的间接债权人还躲在背后。

有人预估，经营10多年之久的立人教育集团已经将泰顺80%的家庭卷入到了这场民间借贷当中。

有当地人私下预测，立人教育集团案件的出现将会使泰顺县经济倒退10年。根据记者的调查，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夸张，但这将是泰顺县政府未来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困境。

在立人教育集团案件之前，泰顺县已经有两家民间融资企业卷款走人。可以说，接二连三的高利贷案件浮出水面，尤其是涉嫌集资百亿左右的立人教育集团资金链的断裂，已经抽干了泰顺县民间资金的血液，很多家庭将因此倾家荡产。

影响很快就出现了。当地老人反映，从来没有哪个春节过得像今年这么冷清，以往整夜整夜的鞭炮声已成回忆。“以前正月初三开门做生意，每天至少5000元的销售额，今年勉强达到300元。”在泰顺经营一个化妆品门店的王女士对今年还要不要继续做生意，犹豫不决。

高利贷崩盘也让泰顺县的房地产异常受挫。万洋华府作为泰顺县为数不多的几个楼盘之一，去年开盘第一时间内几乎被订购一空。该楼盘售楼员告诉记者，高利贷崩盘后前来咨询退房的人很多，他们之前交完首完付款后现在已经没有能力承担每月的按揭。“我们损失很大，本来第二期早就要开盘的，拖到现在也不敢开盘。”

政府部门同样很焦虑。每天成群结队的债权人纠集在县政府门口。他们质疑，政府为什么不制止立人教育集团民间高利贷的行为，立人教育集团什么时候能够还钱……

尽管政府已派出21个工作组赴全国各地追查立人教育集团的资产，但能够追回多少还未可知。作为一个以农为主的山区县城，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后经济如何发展？

泰顺，如何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