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思维导图:童性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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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性的哲学

刘啸霆 《 光明日报 》( 2011年06月01日   11 版)

 编者按

    现代的西方思想家们早就注意到,儿童拥有哲学家的气质,幼童“喜欢提出哲理性的问题,还要做哲理性的评论,比十三四岁的孩子做得更多”(美国学者马修斯语)。教育家蒙台梭利也说,儿童是人类的创造者,人类个性的巨大发展在出生之日起即已开始。在全民关注教育、尤其关注儿童教育的今天,科学地认识和理解儿童的身心发展、人格特质、行为表征和思想,特别是从哲学的角度观照儿童的精神世界,不仅关乎儿童的健康成长,而且关涉全民族人文精神的培育和人类的终极命运。本版今日刊发两篇探讨儿童哲学的文章,希望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并形成一种对相关问题研究的学术自觉。

    “童性的哲学”这一论题必须回答两个问题:一是童性具有什么样的哲学价值,二是如何保有哲学的童性并发展童性的哲学。

    一

    这里所说的童性,主要是指在人类幼童身上所表现出的精神特质和活动特征。说到儿童的精神特征,许多人会觉得儿童冥顽无知,可以从中挑出一大堆缺陷来。固然,如果把儿童与后天受过系统训练的成人在知识论上相比,儿童肯定会有许多不足。但也正是因为儿童没有受过这样的规训,他当然也就没有因此所造成的羁绊,反而有一种求知的热情和冒险精神。如若我们从哲学的视角看儿童的特性,则许多内容不仅相当有趣,而且还与哲学很有内在关联。

    首先,儿童思维是一种始源性的思维。儿童是好奇的和喜欢追问的,人生的第一次惊异肯定是从儿童开始的。我们平常都会感受到,儿童喜欢刨根问底的苏格拉底式“傻问”,他们特别对事物包括自己的来源感兴趣,如经常喜欢问:“天是什么呀?”“天外还有东西吗?”“我们头上的星星是从哪儿来的,它们为什么不掉下来呀?”等等。这些问题和当年屈原的《天问》一样,直接涉及宇宙学的问题。其实,甭说孩子,就是一般的大人在今天也仍然答不上来,而这是哲学思考的一招基本功夫。海德格尔就认为,只有始源性的追问,才是真正哲学的追问。因此,儿童思维原初、素朴(无蔽)、无“私”、无先入之见、对真善美的天然渴望与天才直觉和执著等,不仅容易导致新的发现与思想突破,而且正是哲学思考所不可或缺的基本品质。对此,《孩子是个哲学家》的作者费鲁奇认为,小孩子时时刻刻都在思索所有刚接触到的新事物、新经验。他们认真学习、努力思考,并赋予每一样事物一个观点,整合入他们的世界观。比起大部分习惯于日常生活、懒得再去质疑的成年人,孩子们更像是勇于怀疑的哲学家。

    其次,儿童的思维是纯然素朴的。孩童所展示的总是未加雕饰的真我,儿童的童性主要体现在童心方面的兴趣盎然、不知疲倦,童真方面的纯粹真一、先天一气,童趣方面的万物一体、宇宙有机,童态方面的知足常乐、适可而止,童爱方面的率性本然、珍爱友谊等。这在哲学上就是人们一直孜孜以求的现象学境界。所以,《苏菲的世界》的作者贾德认为儿童与哲学家是一致的,《哲学与幼童》的作者马修斯更认为儿童有自己的哲学,心理学家皮亚杰则指出这种儿童的哲学是以内隐的、含蓄的、隐喻的方式存在着的。

    再次,儿童的思维和存在是整全的。世界在他眼里充满情感,具有整体性、生命性、诗意性。因此,幼童的哲学是想象力的哲学,是完整的智慧,成人所说的非理性哲学及其思维都源于童幼的某些特征。这种哲学与今人受到分科化区隔的、已成一种专业性操作的理论化体系化哲学相比,无疑更接近于哲学的本真状态。

    同样,儿童的生命追求是积极向上的。孩童是爱惜生命的,他从不考虑自杀问题,所有想要自杀的都只有成人。这是因为儿童是身心与言行一体的,他看待世界不是功利主义的,不是主客二分的,他们爱说更爱做,敢说也敢做,所以在他们身上体现出的哲学是一种身心合一的完整哲学,也即是我们所探究的“童性哲学”。

    二

    儿童不仅是个体人生的历史起点,也是其思维或智慧生成的原点。上述观点已经表明,儿童作为人生的一个发展阶段,其思想和行为特征中也包含着哲学的某些重要特性。实际上,哲学的发轫和创造都源于童心,童年的发问大多具有哲学之问的一般属性,因此人类各民族的哲学就都产生于其文明史的童年期。在世界各民族文明踯躅前行的智力初开阶段,哲学的出现如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宣布了一个理性和人文时代的到来,人们称之为哲学的童年。此“童年”,乃是指人类开始用近似童稚的眼光看待和领会哲学、把握种系的自我意识。如将人类看作是一个个体,则按照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的看法,古希腊哲学大体相当于儿童7—12岁左右的思维水平。照此推算,中国先秦文化相对于整个中国文化发展史而言,也大体属于儿童阶段。以这样一种眼光看待人类的精神史,就会看到一种平常难得一见的系统有机性。曾经不断有人质疑黑格尔的哲学史观,其实黑格尔作为古来最具学科自觉意识的哲学家,其失误只不过是把这种有机性拔得过高罢了。

    从学理上看,儿童智慧与哲学思维的某种耦合,其基础是现代生物学或精神科学所揭示的个体对种系某些基本特性的重演关系。这种关系是指,若把人类整体的发展当作一个个体生命的延续,则作为真正个体的人对作为种系个体的人自始至终的某些基本特性,就具有大体平行的再现现象。现代科学的分形理论和全息科学也在一定意义上支持了这一结论。这一结论显然也同时意味着,个体之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可以显示种系思维及其哲学的某个对应阶段的特征或状况。故而揭示儿童智慧的某些机理和特性,不仅在一定意义上有助于勾画人类史前思维的踪迹,再现人类哲学发生发展的早期面貌,而且也能够反过来透过哲学的视角深入研究儿童,开发儿童的智慧和潜能。

    此外,儿童思维或精神里还蕴涵着一种长期没有被人破解的价值,就是他以潜在状态蕴涵着人生后来的全部信息特征。就如一首中世纪的阿拉伯诗歌所说的,“最初的泥丸捏成最终的人形,最终的果实源于最初的种子。天地开辟时的老文章,写就了天地掩蔽处的字句。”这是因为童年是个体生命的一个原型,也是个体与祖先联系的纽带,在他的个体身上自然就潜含有一种系统的质。只是人在成熟的过程中恰恰把本有遗失给了童稚,把全面的开放遗失给了童幼的梦寐,其后天发展起来的自我往往都是被挤压过的世界。所以,许多哲学家不惜穷经皓首艰难地返回到人类的童年处去寻觅哲学的真谛,以求通过激发哲学的“童性”来返“古”开新。这显示了儿童哲学研究韵味无穷的启示和意蕴。

    三

    哲学曾经长期被看作是男性和成人的专利,远离女性和儿童,这使哲学变成了纯粹的知识论形而上学和道德的说教,成了纯粹抽象的逻辑。因此,今天探讨童性与哲学的关系,寻找童性中的哲学意蕴,不仅对儿童的智能开发,就是对哲学和文明自身的发展也是具有特别意义的。

    人类正在进入一个超越地域和族群的新的轴心文明时代,需要一次新的精神和思想上的壮丽日出。而这要求我们如先民一样以童性的姿态面对世界。因为儿童的生活是生命的初恋,童年的世界是全善的和充满诗意的,貌似混沌,实则完满自足。今天人类正在努力追求的诗意般的栖居,也就是呼唤生活和生命中的童心和童性。童心无邪、童心可鉴,以童为镜可见人的真性情。这样的童心作为精神的原生态,能够“用一盏灯去照亮另一盏灯”(莱布尼茨),从而化疗成人病态化的心境,以此提升文明的内在品质。过去,老子“复归于婴孩”的源始保贞哲学和庄子的混沌的自然整体哲学,曾经被当作落后保守的思维,今天则成了根治人类智力滥用的一剂良药。这也是哲学总要不断地尝试回到始源或开端处的一个内在动力。

    教育问题已成中国社会关注的焦点。其实,我们今天的教育实践之所以步入误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童性在教育理想和原则中的消失。不恰当的教育竞争和教育方式,已经使得大多数孩童没有了完整的童年,也就没有了后天可以从中不断汲取水分和营养的平和的“原始心灵”和“原始生态”。这样一个失去了本底或“根据地”的人,如让他单纯通过后天的外在的忙碌去建构人生的幸福,其结果无异于缘木求鱼。因此,要给孩子一生的幸福,首先要解放孩子,还孩子以完整的童年,也就是创造条件和环境,保护孩童心灵的原生态,让孩子保有三心——好奇心、爱心、快乐之心。为此,也可以通过开展多种多样的儿童哲学教育,启发其内在的智慧和性灵,为塑造健全的个体人生,创造美好的社会和文化,奠定坚实的原始基点。

    中国古代道家的童子哲学曾经遥遥领先世界。它认为,真正的智者更像是孩子。所谓童心未泯,两极相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反过来,孩子更容易成为哲学家。因为哲学家最重要的条件是好奇心,而这一般是随着年龄的增加逐步减弱的。今天,已经有人尝试从新的视角揭示儿童的智慧特性,现代一批大哲学家如怀特海、杜威、海德格尔、池田大作等,特别重视人类童年时期的思维和智慧对哲学创造与存在的意义。如,某家有四个孩子同看一台电视。其中,一个孩子想看A频道,另三个孩子想看B频道,双方争执不下,妈妈便把频道调到了B。这时想看A频道的孩子突然质问妈妈:“为什么三个人的自私就比一个人的自私有优先性呢?”妈妈愕然。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到当代政治哲学最深刻最核心并且还在争论的问题——社会正义问题。妈妈是不可能简单地回答清楚的。

    就世界范围来说,相对而言,美洲的儿童哲学比较重视对儿童进行哲学性的教育,而欧洲的儿童哲学更看重儿童的哲学参与和智慧开发。近年来,祖国宝岛台湾的学者在儿童哲学研究和教育方面也已有了良好积累。大陆近年在这一领域的跟进也很快,只不过专业哲学家的关注还有待加强。以上所有努力不仅拓展了关于儿童的系统认识,而且还从另外的侧面解答了哲学难学的许多疑问。为此,我们有理由坚信,中华文明的复兴亦应从儿童的哲学智慧开发处起步。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