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天疱疮图片:台湾参佛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5:47:23
年末受邀去台湾参佛,佛光山新落成的佛陀纪念馆在12月25日开馆。台中的大象艺术空间主持人钟小姐突然来电,希望去考察一下佛光缘美术馆,有机会可策划一个有关禅宗与水墨的展览,并可安排访问星运法师。为此紧急推掉了原定参加的重庆、广州的两个研讨会,与艺术家张羽一起在21日紧急经香港飞台湾。

  佛光山在台北、高雄等市都设有别院(寺庙的分院),在每个别院还另设美术馆,称为“佛光缘美术馆”。钟小姐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向佛光缘美术馆的如常法师申请展览场地,答复是展期排到后年了。23日,我们一行赶到佛光山,刚落成的纪念馆还在一片忙乱,门口在清理垃圾,大型牌楼在修补琉璃瓦,内广场在铺设草地,大量信徒志愿者在打扫卫生,一个个份场馆忙着布置收尾,屋殿充斥着硫酸水的气味。

  陪同我们前去的建筑设计师翁先生毕业于东海大学建筑系,他是都市寺庙设计的实践者,台湾不少都市型寺庙里法堂的室内设计出自他手。所谓都市型寺庙,即一座寺庙就在一栋楼里,大雄宝殿、讲经堂、药师殿、藏经阁等分布在不同的楼层,不仅建筑形制都市化了,法堂内饰采用了声光效果的装置和多媒体手段,并取消了寺庙的烧香传统。

  翁先生五十开外,相当儒雅,他和妻子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因为参与寺庙新风格的建筑设计,他与各寺庙的高僧信众广结人缘。在跟如常法师通话后,他说这次星云法师可能不一定能见了,后天要举行盛大的开馆仪式,星运法师抱病在四处检查工作。他建议不如先下山去参观一下高雄市内的佛光寺别院,那边的室内部分由他设计。

  脾气急的钟小姐开始焦虑,怕把我们从大陆叫过来又见不上星运,显得失信。我们在车里劝她,一切就随缘,顺其自然。在高雄别院见了几位僧尼法师,台湾佛教的都市化渗透到了言谈举止,比如僧尼的说话跟台湾电视主持大小S一样嗲嗲的腔调。

  在参观高雄市别院后,等再上山,如常法师对能否采访星云依然不置可否,我们又参观了翁先生设计的讲经堂,他将现代的剧场样式引进了佛堂,别有新意。突然,我和钟小姐发现星云坐在轮椅上,由一群年轻法师簇拥着沿着大堂向广场回廊巡视。钟小姐追上前叫了一声如常法师,如常回头面露尴尬,好像表示现在无法安排访谈。

  法师坐在轮椅车上,不断用手指指点点,逐渐远去。我一会儿转到正殿门口的广场,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星云与几个僧众出来,走向一辆中型面包车。在他被僧徒抬上前座并坐定的瞬间,我迅速上前给星云拍了几张照,在相机里看见星云面色甚焦虑。疑似担忧后天开幕完不了工,可见大师亦有不淡定的时刻。

  星云的车远去,钟小姐十分内疚。我们安慰她只是缘分未到。如常法师可能怕星云太忙不敢安排。我说,这次来仍有收获,至少弄明白传说中的星云是何许人也,他主要是一个将佛法进行大众普及的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但在佛教学术上无甚创建。星云好比徐悲鸿,后者也是一个出色的艺术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但在艺术上并非大师。钟小姐问,学术上谁称得上大师,我答像民国时期的太虚、印顺。翁先生插话,有机会可到“妙云兰若”看一下,那儿的禅堂也是他设计的。

  24日,我们驱车去台南市参观国立文学馆。文学馆已变成台独文学馆,只展示台湾一百年来的文学史,从李白、杜甫到鲁迅都没有,甚至台湾出身的三十年代上海新感觉派代表人物刘呐欧亦无踪影。离开了中华文学史背景,所谓国立文学馆就像一个大学文史馆,充满了历代不成熟的学生作品。这样的文学馆看得索然无味,唯一的收获是在书店买到一本“刘呐欧国际研讨会论文集”。

  离开文学馆,准备去逛台南二手书店。钟小姐突然接到翁先生电话,问我们今天怎么安排?得知我们在台南,翁先生建议我们不妨去嘉义市的“妙云兰若”,距此仅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嘉义市郊,绕过一个中产阶级住宅区,拐入一个回旋曲折的半山道,两边林荫茂密、幽深秀丽。转到一大片住宅区后方,一栋天坛祈年殿样式变体的高楼跃然眼前。翁先生说,此地曾是印顺大师在台湾闭关处,顿时让人一阵惊喜。

  前一日下佛光山时,我提及印顺,翁先生说的“妙云兰若”即指此地。印顺的闭关处只是一栋平房侧厢房仅为十平米左右的小屋,中间以一排书柜隔成两半,里间仅一张床,一套小桌椅,有一个后门通向一个小庭院;外间的侧墙是一个佛龛,书柜里放着印顺闭关期间的读的书,有大藏经、太虚全书等成套佛经著作。此前,我一直没听清翁先生讲“妙云兰若”的发音和所指,因为我记忆中印顺一直活跃在大陆民国时期,不料想其后半身在台湾南部的偏僻一隅修行。

  印顺出身浙江海宁人,在普陀山出家,后追随民国佛学大师太虚,当时在佛学理论界就声誉鹊起。1949年后,印顺先赴香港,1952年去台,在嘉义市的妙云兰若度过了最重要的时光。他在此闭关修行,不仅编辑完成了《太虚大师全书》,其一生最重要的佛学著作几乎都写作于此,比如《中国禅宗史》、《中观论颂讲记》、《中观今论》、《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印度佛教思想史》。不为大陆学人所知,他还撰文纠正胡适、牟宗三著作中的一些禅宗知识错误。2005年印顺在101岁之际圆寂,陈水扁签署总统褒扬令,称印顺为“玄奘以来第一人”。

  在接待室,我向僧尼住持提出购买书架上印顺全集,爽朗的僧尼表示,寺院的书是不卖的,但可以送一套给我。最后,书架上仅剩一本的《印顺法师年谱》也一并送给我。我与印顺的结缘始于前年,中华书局出了一套印顺著作的单行本系列,我买过《中国禅宗史》、《中观今论》几本。今年中华书局又出了《印顺全集》23卷。“妙云兰若”的僧尼说,大陆那套印顺全集的版权就是她们“印顺文教基金会”的。

  出了闭关地,我不免感叹,印顺才是真正的大师。不料听者有心,钟小姐此刻感觉心里踏实,因为看得出我们比前日在佛光山更显虔诚。可能这即是缘分,来台前几个月,我还在纠结是否买一套中华书局版的《印顺全集》。家中的书堆积如山,大套书不敢出手。之前从未听说印顺、台湾、闭关这一系列因果,尽管与星云的约定未实现,但星云亦是因缘,因为他才会被引至印顺的隐居地。如果前日得见星云,就不到此地了。

  原本来见星云,但发现他不是学术大师,真正要见的大师原来是印顺,在此地,见屋如见人,不足十平米的闭关小舍,仿佛老法师只是出去庭院散步,不久还会回来。印顺代表了1949年大陆渡海一代,至七十年代达到的佛学高峰,其意义如同牟宗三、钱穆同时期达到的新国学高峰一样。这两拨人早年在大陆打下学术基础,偏安台湾后至七十年代开始爆发,完成了国学和佛学两大传统的现代转型,至今大陆尚难以超越。

  第二天早上在宾馆看电视直播,佛光山纪念馆广场人潮汹涌,世界各地的佛光份会和各组织来敬献礼物。山东一个县级市的人大主任带队前来,并代表本市某名寺与佛光山签约结成姐妹寺庙。奇怪的是,该市的和尚一个人影不见,仅人大主任衣着西装领带混在佛光山一群和尚中,与星云合影、签协议。正在竞选2012年总统的马英九、凤凰卫视总裁刘长乐亦在场。电视上星云的特写镜头中,他的脸上笑逐颜开,毫无前日的愁云。

  开馆仪式就像大陆的政府旅游节开幕,四方来朝,但佛门因此不得安静。星云确实是近一百年来杰出的佛法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二十年之内使一座荒山变成类似梵蒂冈的独立王国,信徒遍布世界各地。他很会使用大众化、政治化的方式扩张佛教的社会基础。新落成的佛光山纪念馆,许多佛像造型卡通化,很像蔡志忠的漫画风格。像祈愿、发愿等引入了电子互动装置,比如在电脑屏幕里的莲花上写自己姓名,一朵电子莲花就移向墙上投影;或者大声念完佛经字句,头后方就有一圈“光环”白灯亮起,十分游乐场化。在仪式上,星云回答记者提问,谈及宗教和政治的关系,他表示佛光山保持政治中立,谁当政就拥护谁。此话玄机颇深,似乎包含着佛光山崛起的全部奥义。

  另一个人印顺是一百年来佛学理论的第一人,但他终生都达不到星云的佛光山如此这般政治和社会排场。星云耗尽毕生精力建构了后人难以企及的王国,但他又绝无可能达到印顺的学术深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艺术也是一样,做了印顺就做不成星云,反之亦然。
朱其  雅昌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