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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克阿瑟：不懂政治的军事家

——向军队学管理系列之七

华中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现代领导科学与艺术研究中心主任陈海春

你们所从事的职业是武装职业——必胜的意志，要知道，在战争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胜利。如果你失败了，国家将会灭亡。你们的服役思想必须是责任—荣誉—国家。让他人去进行国内国际间种种涣散人们思想的争辩吧，你们是国家的安全守护者，你们是国家的卫兵，使之不卷入怒潮般的国际冲突之中，你们是国家在战争竞技场中的角斗士。一个半世纪以来，你们防护、警卫和保护国家的神圣传统：自由、权利、正义。让文人去争辩政府工作的优劣吧；不要由于长期的财政赤字，由于联邦家长式作风过于强大，由于政治集团过于傲慢，由于道德堕落太盛，税收过高，或由于极端分子过于猛烈，不要由于上述种种原因，而削弱我们的力量；也不要因为考虑我们个人是否得到完全的自由，而削弱我们的力量。这些问题都是国家的大问题，不是你们军人应当参与的，也不是用军事方法就可以解决得了的。你们的路标，象黑夜里光亮十倍的灯塔，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就是责任—荣誉—国家。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我在上课时告诉学员，一个懂政治的领导者有三个特点，一是他们善于与人打交道，因为政治活动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活动；二是他们善于整合资源，资源的有用性和稀缺性，使得政治手段成为整合资源最有效的手段；三是他们善于寻求帮助，人的活动总可能出错，在政治领域里遵循“路线出感情”法则，你给人面子，别人往往会给你面子。因此，一般而言，懂政治是作为领导者最起码的品质。不过也有人是以不懂政治而行事、而出名的，麦克阿瑟将军就是一例。关于他的简历就不必说了，我在《十九颗星：有个性与耍个性》一文中有过介绍。这里我从两个角度来论述，一是不懂政治的好处何在，二是不懂政治的坏处何在。

（一）不懂政治的好处

美国职业军人的传统是不讲政治的，也不需要懂政治。政治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东西，那是政治家的事。当政治家们用政治手段不能解决问题时，他们就派军队来处理他们用政治手段不能解决的问题。而军人要做的就是把政治家交办的事情摆平：迅速彻底地把敌人打败。

——不懂政治使得麦克阿瑟有性格，而且可以张扬性格。小麦克阿瑟的性格源于老麦克阿瑟和军营。他的父亲阿瑟·麦克阿瑟，在南北战争时期就开始其戎马生涯，是美国历史上最杰出、最勇于献身的军官之一。与同辈和先辈们比起来，麦克阿瑟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他为其军事生涯做准备，实际上始于襁褓之中。从1880年在阿肯色州小岩军营出生到84年后在沃特·里德医院去世，他一生中没有一天甚至没有一个小时是在美国军队以外度过的。当他还是个妈妈怀里的婴儿时，他就开始熟悉军营生活。他说，他最早的记忆就是“军号声”。军营的生活“对成人来说是极为乏味和不堪忍受的，但它却是小男孩的天堂”，那里有烈烈飘扬的军旗和意气风发的士兵。麦克阿瑟性格的另一部分来自于母亲，一位具有贵族血统的女人。她告诉儿子要笃信宗教，要有坚定的家族观念和维护荣誉的责任感。她还鼓励他研究历史，浏览世界各国领导人的传记。她还一次又一次地给儿子说，你会像你父亲一样成为一个“伟人”。这是你“命中注定”的，要走自己的路，而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当然，她给儿子最重要的箴言还是：永不说谎骗人，永不惹是生非。

没有什么比参加陆军为国家效力更重要的事情了。他开始想直接服役，但老爸告诉他要有所准备，军队不缺士兵，缺的是有素质的军官。1903年夏天，当道格拉斯成为西点军校1903届学员时，父子终生的宏愿实现了。他本人则为自己而自豪和荣耀，多年后，他回忆道：“作为一名西点军校学员的那种自豪和激情，从来没有消失掉……我仍然可以说，‘这是我最大的光荣。’”刚入校，麦克阿瑟就遇到了人生第一次危机，他被几个高年级的学员戏弄，并痉挛倒地。当调查组要他交出名单，并以学籍作为条件时，麦克阿瑟知道该怎么办：“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要缄默，守口如瓶。”因为做出这样了的决定，年轻的麦克阿瑟赢得了全体学员队的尊敬。其后，作为一位军人世家之后，麦克阿瑟有相当成熟的陆军方面的知识，学员中无人可及，这是他骄傲和自豪的资本，在此基础上他做到了出类拔萃。走出军校后，在度过了最初几年的低谷期，麦克阿瑟就以心直口快在军界闻名，当他认为该说“不”字时，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字眼能够代替。当然，唯一能够让上级容忍他的原因是上司的“需要”，这家伙“太有才了”。只有他作为美国远征军的将领才能让欧洲人服气，他作为师参谋长，后为师长的彩虹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已享誉欧洲。

——不懂政治使得麦克阿瑟更专一，心无旁骛将事情做好。麦克阿瑟做事从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只按照“责任、荣誉、国家”的西点军校校训的标准行事。麦克阿瑟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思维敏杰过人，训练有数，纪律严明。他的手下，在朝鲜战场上著名的将领李奇微认为他是真正的“天才”，另一位将军艾森豪威尔认为，他有着“非凡的记忆力，就我所知是无与伦比的。”他博览群书，涉猎广泛，但凡是他看过的东西他都很少忘却。艾克说：“一读完讲稿或文件，他就能立刻成诵，一字不漏地背出全文。”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麦克阿瑟对美国最大的贡献在于，他不顾国会的长期反对，也不顾美国四处弥漫的“和平主义”之风，为美国保持了一支较完整的军队，特别是他在1930年担任美国陆军参谋长后尤其如此。他让那些吃政治饭的“饭桶”们感到难受。在一次演讲中，他告诉美国人民：“我们周围到处充斥着和平主义。在剧院、报刊、杂志、神坛、演讲厅、大专院校中，它就象一层雾霭缠绕着美国……。这种毒瘤，日复一日，侵蚀着这个国家，愈侵愈深。对于已经染污了我国的激情主义与感伤主义，我们应该换之以实实在在的常识。和平主义的习性，保证不了和平与免疫……    我们应该时刻准备保卫我们自己……正是没有保护的财富才会引起战争。”他还在西点军校校长位置上做出了突出贡献，是他而不是任何别人将西点军校带入变化的世界，开始了现代军事教育，也为下一次大战囤积了大量人才。

麦克阿瑟是一个隐士。士兵们难以见到他。他出访时，那种显示才华的丰姿使他周围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氛。在战争期间，有人评论麦克阿瑟，说他“道貌岸然，对群众冷淡孤傲”。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些说法是真实的。麦克阿瑟不认为要用政治家的姿态来赢得士兵的尊重，一位将军在登陆滩头登陆并且进行视察，其目的之一是让土兵们知道他们的将军与他们在一起就够了。麦克阿瑟在做这一切时的风格与大多数将领不同，他很冷淡。他走来走去，很少与土兵们交谈，他不是一个真正热情而令人爱戴的人物。他没有艾森豪威尔那种具有感染力的咧嘴笑容，也没有巴顿那种火焰般的热情。士兵们敬畏麦克阿瑟，就象他们敬畏一位国王一样。麦克阿瑟认为跟士兵们高谈阔论无甚益处，这些事应由下级指挥官们去做。他认为，一个最高司令官亲自与士兵谈话，甚至去挥舞旗子实属没有必要。

时间将会证明麦克阿瑟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将军。在他的一生中，充满着最好的、第一的、最最的和唯一的。在西点军校毕业班上，他名列第一，为该校建立了更高的学科成绩；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是最年轻的准将，军事院校史上最年轻的校长；最年轻的少将；美国史上和平时期最年轻的陆军参谋长；成为外国陆军元帅的第一个美国人，也是美国参加过三次战争的唯一将军；也是对日本的命运和太平洋地区影响最深的美国人。

（二）不懂政治的坏处

麦克阿瑟所受到的非议超过了任何一个美国军人，他是最有才能的军事家，但又是最糟糕的政治家。因为，他无法处理好所有军人都必须处理好的一个问题：军事家必须用最大的热情和精力，去处理好政治家交办的任务，并且是在政治家给定的程序和规则下来完成，而这些任务可能是军事家最不赞成的事情，这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不懂政治使得麦克阿瑟一生摩擦不断。毫无例外，职业军人的挫折主要来自于自己的顶头上司，在于三个能够左右自己命运的上司下，麦克阿瑟没有一个是真正摆平的。一个是美国 “陆军之父”潘兴将军，剩下两个就是罗斯福总统和杜鲁门总统。潘兴将军与麦克阿瑟的父亲都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老革命”，潘兴对这个“革命后代”可以说是既爱又嫌，如果不是麦克阿瑟的母亲隔三岔五地提醒潘兴将军“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如果不是潘兴将军也还念旧，麦克阿瑟哪有今天。本来罗斯福总统是不用麦克阿瑟的，因为他帮着胡佛总统镇压了第一次大战的退伍老兵，但实在是无人好用了。可一用起来，罗斯福总统就不得不老替麦克阿瑟擦屁股：这家伙不是对政府的政策提出批评，就是对其他兵种，尤其是海军提出指责。因此，罗斯福总统说麦克阿瑟不是一个好政治家。可麦克阿瑟一生就是对政治感兴趣，而且愿意与这些职业政治家对垒。一位熟悉麦克阿瑟的将军说：“对任何指挥官来说，对下忠城与对上忠诚同等重要；而麦克阿瑟将军总是对下忠诚的……”从1945年6月，杜鲁门一上台就考虑，“对那个趾高气扬、权力很大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将军究竟该怎么处理。”他还说：“我们居然不得不派这个自命不凡的老顽固出任要职，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我真不明白，罗斯福总统当年为什么不把温赖特调出来，而让麦克阿瑟去为国捐躯？”

麦克阿瑟与新闻界的故事也是以不懂政治著称的。一般说来，麦克阿瑟还是能够与记者们交朋友。他十分清楚和新闻界保持良好关系的价值，但这是有条件的。首先，麦克阿瑟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付记者，让那些“无冕之王”对“有冕之王”保持足够的敬畏。他告诉记者：“我本人是一位老新闻检查官。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扣发你们的新闻，而是为你们提供新闻。”其潜台词不言而喻：我提供的就是你们要报道的新闻，我不提供的你们就要闭嘴。其次，大多数时间麦克阿瑟让他的公共关系军官来对付新闻记者，而这些“公共关系军官已把麦克阿瑟崇拜得如同一只偶像。对他们来说，如果一条新闻，不把麦克阿瑟描写成光辉的形象，不把他放在宇宙间最受人尊敬的位置上，这条新闻就应该被检扣。他们似乎相信，他们神圣的任务，就是把将军推销给世人，而他们却不相信新闻界人士会合适地介绍麦克阿瑟……”这也为麦克阿瑟解职后，想在其他领域里，尤其是政治领域里东山再起铺设了障碍。

——不懂政治使得麦克阿瑟难于应对“灾难性”事件。麦克阿瑟一生中可以称得上“灾难性”事件的，一是他在二战初期兵败菲律宾，二是在朝鲜战场上被不体面免职。导致这两次事件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都与麦克阿瑟不懂政治，好以自我为中心有关。大战在即，当麦克阿瑟接到马歇尔电报，告诉他与日本人的谈判毫无意义并业已停止时，他一方面象征性地宣布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并告诉华盛顿他已有所准备；另一方面，却告诉下属日本人要来还早着呢，要到1942年4月以后，那时他的部队就会达到满员的20万。麦克阿瑟的乐观情绪影响了他的判断，最后的结果是，为了美国军人的荣誉，总统下令麦克阿瑟和家人及少数随从乘小潜艇撤离，他留下了一句著名的话：“我出来了，但是我将回来！”4月9日早上，美菲阵地上挂起了白旗，7万5千名美国军人向日本人投降，这在美国建军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当他的继任温赖特将军在日本战俘营吃尽苦头时，麦克阿瑟却在澳大利亚享受着民族英雄般的待遇。不过，麦克阿瑟还是报了一剑之仇，当他的部队在多个岛屿把日本人向打耗子一样屠宰时，这口恶气才算吐出。

随着麦克阿瑟代表美国接受日本投降，改造日本成功，以及仁川登陆挽救了迅速衰败的南朝鲜军队，麦克阿瑟的自我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把自己的地位上调了一格：从一个执行总统意志的军人，变为可以自己提出政策观点和主见的人。他对台湾问题大发议论，跑到台湾见了老蒋；他还对乘着新中国政权初建立足未稳，打过鸭绿江与台湾“南北夹击”这样的“业绩”都动了心思。这也太蠢了，也太不懂政治了，毛泽东的手下败将蒋介石还靠得住？更何况，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不想打仗的人多了，军人可以通过打仗获取荣誉，其他人就未必了。美国当局要在三八线上停下来，通过谈判解决问题，这就意味着麦克阿瑟要接受军事上不胜不败、政治上不明不白的结果。他不甘心，他要抗争，他忘记了军人是不能随意谈论外交政策的戒律，公开发表了对“赤色中国”动武的声明。这还了得，这是明显的抗上行为，是对总统和宪法权威的挑战，是对文官领导军人这一传统制度的挑战。对此，杜鲁门总统一方面气昏了头，感到“别无选择，再也不能容忍他的抗上行为了”；一方面下决心，“到了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了。麦克阿瑟的信件表明，将军不仅不同意政府的政策，而且对政府的政策进行挑战，公然对他的总司令举起了叛旗。”

杜鲁门对麦克阿瑟的解职声明，可以看成是文人总统对职业军人生杀予夺最经典的范本，特摘录如下：“我深感遗憾地宣布，陆军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已不能在他所担任的职务上全心全意地支持美国政府和联合国的政策。根据美国宪法赋予我的特殊职责和联合国赋予我的责任，我决定变更远东的指挥。……对有关国家政策进行全面而激烈的辩论是我们自由民主的宪政制度至关重要的因素。然而，军事指挥官必须按照我们的宪法和法律所规定的方式服从颁布给他们的政策和命令，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在危急时刻，这一因素尤其不能忽视。” 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一代枭雄就这样不体面的离开了战场，离开了他心爱的事业。

后面的事情似乎没有必要再说了，骂杜鲁门是政治流氓如此混帐也好，说麦克阿瑟是盖世英雄何等伟大也好；也不管麦克阿瑟解职后的举动让杜鲁门多难堪，杜鲁门在麦克阿瑟去世时违心地说了多少好话，正是杜鲁门使得麦克阿瑟永久成为了历史。不过，从麦克阿瑟的故事中，我们要吸取的教训是：军人也要懂政治，而军人懂政治的底线原则是：不要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对错误的上司说了一通错误的话，这比“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对手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