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鹏谢梦怎么认识的:蒋介石自述西安事变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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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三日

 八时起,侍者入言,张清晨六时即来此,以委员长方睡,不敢惊动。余命再请邵主席来。未几,张又来,执礼甚恭如昨,对余请许其再进一言。答以疲甚,无精神说话,彼无言退出。

  宋文梅与绥署侍者以早餐进,且声明此为彼等私人所购备者。谓:「我等知委员长不愿再食公家之食,特以私人出资为委员长备此。委员长一身系国家民族之重,昨已终日未进粒米,今日务请纳我等诚敬之意,勉为进食。委员长自身即不为身体计,亦应为国家珍惜此身。」余曰:「多谢尔等之意!余此时尚不觉饥饿,如需食时,当再告尔等也。」是日,仍竟日未食。而侍者每一小时必进茶点一次,意极殷懃,见余不食,辄忧形于色。此种诚意,出自内心诚挚之流露,亦殊令人感动,十一时,力子又来见,余腰部及腿膝均作痛,不能起坐,邵乃坐床侧与余谈。宋营长仍在旁监视,如昨日状。余命其暂退,宋谓:「奉张副司令命令,不敢擅退,务请原谅!」自始至终,监视未撤去。邵曰:「张顷来访,力言委员长在绥署起居太不便,今特预备高培五师长宅,供委员长居住。彼处前有草地,房舍亦清净,且有御寒设备,于身体较宜。移居后,张亦得朝夕趋谒。以委员长盛怒未已,不敢进言,故嘱余转劝。」邵言毕,余告以「决不能迁住何处。此为西安绥靖公署,亦即为行政院在陕之机关,余为行政院长,唯居此乃为无亏于职守。汉卿如不能送余回洛,余即死于此,可以此言告之也。」邵又言:「张谓委员长怒气太盛,每见必严词诃斥,致不能尽所欲言;如再进见,盍少假以词色?」余告邵曰:「余对汉卿期许过殷〔第176页〕,且彼平日每自认为子弟,甚至谓事余如父,则余对之严词诃责,亦何不可?汉卿平日在余前畅所欲言,但在今日,则必汉卿不提出任何条件,余方能倾听之。可告汉卿,勿受人迷惑,作联俄梦想;亦勿自以为即使失败,尚可漫游海外。须知如此做法,如不速自悛改,世上无论何国、何人皆不以为友,直将为举世所不齿耳。汉卿今尚自谓尊敬余、信仰余,应知凡自称尊敬、信仰领袖者,如闻他人诬谤其领袖而不亟起纠正制止,反以中立自居或默认其说,则其尊敬与信仰皆为不诚,终必叛变其领袖,而自趋于灭亡。汉卿日前向余报告,在灞桥对请愿者说话,曾谓:『我可为你们的代表,有话可以代达;同时我亦可为委员长的代表,可酌量考虑你们的要求。』彼自以所言甚得体,言时甚得意。余当时即纠正其谬,谓一人决不能做两方面代表而站在中间,所谓信仰领袖应如此乎?如再晤张时,可以昔日余脱离陈炯明之故事告之。盖陈炯明之叛,总理早已察知其微。余昔奉总理命,参加陈氏戎幕,陈氏初信任余,嗣陈氏知我信仰总理之心无法撼动,乃忽变态,时时加余以难堪,余皆愿为革命忍受之。一日共餐,叶举在座,大言诋毁总理,谓『孙大炮』如何如何,陈氏态度自若,似无所闻,余愤不可遏,置箸离座,邀陈至别室,问以亦闻叶举所言否,何以任令毁谤总理而不纠正之?陈漫词慰解,终无诚意表示。余遂知其必叛总理,立即束装归里。迨陈炯明实行叛变,总理蒙难,余冒险犯难,驰赴黄埔,随侍总理于永丰舰中,与陈氏作殊死战,势不两立。凡人信仰领袖,必绝对服从;不可有丝毫之怀疑,更不得持中立态度。汉卿今日之事,所由来亦非一朝一夕,乃仍矢言信仰余,服从余;此真未闻革命大道,宜其一切轻率,毫无诚意与定见,殊可悲也!」旋问力子:「曾见虎城否?何不令其来见?」并嘱力子移入大楼与余同住,力子诺之,尚不知张等允许否也。

  是日,张连来见余四次,神色较前沉默。晚间,又穿军服来见,启门见余睡,即言:「委员长已睡,不惊动了!」旋即出至大厅,似集多人有所商,声细不可辨,似闻有交人民审判之语。是夜十二时半,宋文梅入言:「孙铭九来见。」余告以已睡,宋又言:「孙必欲入见,乃来请委员长移居者。」孙即入内,携手枪见余,频言:「今晚必请委员长立刻移居。」余曰:「此处即我死处,余誓死决不移出此室。尔等二人俟我死后,可传令即以此室外大厅为茔墓可也。尔持武器入室,形同胁迫;余此时虽无武器;须知余有正气,欲杀则杀我可耳,但决不移居。」孙词色稍和缓,频频请移居,至二时尚不去。余大怒曰:「黑夜持武器缠扰不已,是何理由?余为尔之上官,命尔立即出去,即应遵命立即出去。」孙乃退。余知叛部之意甚险,决以正气与精神力量与之斗争。自念幼读圣贤之书,长隶革命之籍,古来忠烈,刀锯鼎镬,甘之如饴,千载下犹懔然有生气;景行既夙,应求无媿,而总理之大无畏精神,尤为后死者所宜秉持勿失。逆料今后险恶情状,可以想象而知,昔耶稣受恶魔四十九日之磨折试炼,其恶战苦斗尤甚于余今日之所遇,余唯提高正气之力量,以与叛部作激烈之抗争,且时时准备以十字架被难之精神,于叛部交付所谓人民公判时作最后之牺牲,以求不愧于慈母之教,无负于同志之望而已。到此,自验此心究竟作何景象,只觉神明泰然,无负平生所期,引为自慰。


 

十二月十四日 

  早晨,张又来见,立门后,对余流泪,若甚媿悔者。余未与之言,半向,彼无言自去。余命侍者请邵主席来见,侍一小时尚未至;再四催询之,支吾其词以对。余察彼等态度甚可疑,意邵已离绥署卫士队长室,或已遭不测欤?悬念不置。正午,张又来,仍申前意,坚请移居,谓:「此间警卫均非我所能指挥,进见时说话甚不便,对委员长之起居与安全亦不能完全负责调护,心甚不安,无论如何,请迁住高宅。」余答称决不移居。张乃言:「委员长之日记及重要文件,我等均已阅读。今日始知委员长人格如此伟大。委员长对革命之忠诚与负责救国之苦心,实有非吾人想象所能及者。委员长不是在日记中骂我无人格乎?余今日自思实觉无人格。然委员长以前对部下亦太简默,如余以前获知日记中所言十分之一二,则此次决不有如此轻率卤莽之行动。现在深觉自己观察错误,既认识领袖人格之伟大,即觉非全力调护委员长,无以对国家。无论如何,居此间决非办法。委员长虽坚不允移居,但余必以全力请迁出此室;委员长不肯自行,我亦将背负委员长以出。」余仍力拒其请,并明告曰:「除非送余回京,否则余决不离此。」张曰:「我欲委员长移居者,乃欲设法秘密送委员长回京而不使人知也。」余曰:「余如离开西安,必须正大光明堂堂皇皇的出去,决不能鬼鬼祟祟随尔潜行。人格重于生命,已一再为汝言之矣。」言至此,张突出端纳之电示余,谓端纳即将来此。端纳者,外间常误以为政府所聘之顾问,实则彼始终以私人朋友资格常在余处,其地位在宾友之间,而坚不欲居客卿或顾问之名义。此次乃受余妻之嘱来陕探视余之生死也。余告张以端纳到时,可嘱来见。张仍力请余允其移居,余不欲与之多言,仅谓迁居事,待见端纳后再说。张又泣下,久之始去。  

  下午四时,命杨虎城来见。余此时始知虎城对陕变确亦预谋。问杨何以收拾此变局,杨谓:「余等始意,不如此,后来做得太坏,实无以对委员长;现唯以委员长之命是听,委员长谓应如何则如何耳。」余又问:「最初发动之情形究竟如何?」杨祇谓初时实甚简单,而不肯明言其它。余告以:「万想不到尔等受人煽惑,中人毒计至此。然余亦不能辞其责:余平日推心置腹,防范太疏,致启反动者煽动部下之祸心,以肇此变,即此应向中央及国民引咎。尔等应即收束此局,送余回京,并向中央请罪,庶变乱不致扩大以贻祸国家,当知救国大计,已为尔等贻误不少矣!」杨称当退与诸人商之,遂出。

  下午五时,端纳来见。以一异国人而不辞远道冒险前来省视,其忠义足令人感动。见余,询安好毕,出余妻之手函示余,即自请与余同住,余允之。端纳谓:「此间起居,实太不便,务请珍重身体,另迁一处。」其时张亦在侧,力白悔悟,意似颇诚,谓:「祗要委员长俯允移居与端纳同住,则此后一切事,大家均可听命办理,并早日送委员长回京。」端纳亦坚请。余不忍拂之,遂以下午移居于高宅。当时细思张如此一再坚请余移居,终不明其故,或彼以余住新城,乃在杨之势力范围内,时久恐余与杨接近,则彼无从作主欤?

  移居以后,张入见。余询以:「今既移居矣,尔等已决定送余回京否?可速商定来告!」张忽谓:「此事殊不简单,既有多人参与,一切须取决于众议,且我等已发通电,陈述主张八项,总须容纳数事,庶我等此举不致全无意义;苦毫无结果,则众意必难通过。所谓八项主张者,即:(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负责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第180页〕全国一切政治犯;(五)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自由;(六)开放民众爱国运动;(七)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余责其食言无信,令勿终其词;并谓之曰:「勿论尔等主张并无何种意义,即再说得动听些,而尔等行动如此背谬,亦必无人见信,更无任何人赞成之也。」张又继续陈说其八项主张之理由,欲余酌加考虑。余谓:「已决心牺牲此身,以维持国家之正气,成仁取义,筹之至审。在新城言之已详,何终不省?须知此身可被劫持,而意志万难劫夺,余决不稍有迁就。非余到京,不欲听尔对此事有只字之陈述,多言无益也。」张谓:「尔亦太专制,余即为一人民,亦应让人民有陈述国事意见之机会。」余谓:「今日余既担负国家存亡之责,凡效忠民国之国民,此时皆应听中枢与领袖之命令;反之,若劫持领袖,强迫领袖,岂尚得自称为人民,况尔为统率军队之军人,更何得自居于人民?今日凡危害国家者,即为余之敌人,亦即为国民之公敌。即使尔居于人民,如欲说话,亦应在国民大会或地方议会中去说;至就政治及党的组织系统言,如有意见,亦应向中央依法陈请,尔等躬为叛变,不速自悛悔,尚托于陈述国事意见以自解,其谬孰甚!总之,余不回京,尔无论有何条件或主张,均不能谈。」张问:「回京以后,则可向中央提出欤?」余谓:「余可允尔等提出于中央,但余必声明,余不能赞成尔等之主张。」张谓:「你不赞成,则虽提何益乎。」余曰:「党有纪律与议事规定,余不能独断,可否应决之于多数也。」张半向不语,旋谓:「委员长人格实太伟大。但有一点不无令人遗憾,余觉委员长之思想太古太旧!」余问:「何谓古?何谓旧?又何谓太古?」张茫然不知所答,继乃言:「委员长所看之书,多是韩非子、墨子一类,岂非太旧?」余曰:「余不知尔所看之新书几〔第181页〕何,且尔之所谓新书者系何种书籍?尔是否以马克斯资本论与共产主义之书籍为新乎?尔可将尔所看之新书择要问余,余可为尔详解也。须知精神之新旧,不在所看之书新旧;尔岂知尔等之所视为新书者,余在十五年前,已不知批阅几次矣。」久之,张又谓:「举一例以言,委员长满脑筋都是岳武穆、文天祥、史可法,总觉赶不上时代。为何不从成功?想,而祇求成仁?且我数当代人物祇有你一人,为何你不稍假借,容纳我等请求,领导我等革命,岂非就可成功,为何必欲成仁?以余等所见,成仁决不是办法,亦决不是革命者之真正目的。」余讶其思想错谬至此,乃告之曰:「尔此言,实觉奇异,尔须知革命乃是牺牲,而非投机也。成功、成仁本是一件事,总理所谓『不成功,即成仁』,其意并未将成功成仁看做两件事也。实告尔:我之成仁即是成功,余何日成仁,即革命何日成功矣。尔未读总理军人精神教育讲演中有『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之二语乎。」彼谓:「余未阅读及此。但『我生国死』,此语尚不难解;若『我死国生』,则作何解?」余叹曰:「尔真未闻革命大道,难怪错误至此也。『我生国死』云者,譬如我今日若祇求偷生视息,置国家利害民族存亡于不问:或偶遇艰险,便生畏怯,身为军人,人格扫地,国家将何以免于危亡,岂非『我生则国死』欤?反之,义之所在,不夺不摇,生命可牺牲,而正气与主义不可牺牲,能保存高尚之人格而死,则精神永远不死,自有无穷之继起者秉此正气以担当国事,此即所谓『我死则国生』也。故今日如有人存此妄想,以为劫持我或危害我即可使中国无办法者,徒见其愚昧而已。」彼见余不可强干,乃无言而退。

  张退后,端纳告余以事变发生后中枢之决议及处置,对叛逆已决定讨伐云云。余心滋慰,益信〔第182页〕总理之历史教训遗留深远,虽历任何艰危而无足为虑也。端纳又告余以余妻必欲来此。余告之曰「切不可来!务请转达余妻,待余死后来收余骨可也。」闻黄仁霖与端纳同来,乃迄未来见,殊可异。


 


十二月十五日

余甚盼黄仁霖来见,俾可携余手函致余妻,盖明知前日一电未必发出也。张来时,余以此意告之;讵张不欲黄来见余,恐其察知余在此间被严密监视形同囚絷之真情,而归告中央,故令黄候于机场。对余言:「有信可派人送至机场交黄带去,因天气不佳,恐飞行误时也。」余对张此种举动,意大不怿,遂不与之言,亦不作函。旋端纳出告张,责其不应如此。张乃使黄来见余。黄未入前,张请余「对黄勿有他言,但谓身体甚好以慰夫人,则与余等所去之电相符矣。」余不之答。黄来时,余即作一函致余妻如下:

  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余决不媿对余妻,亦决不媿为总理之信徒。余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体还我天地父母也。对于家事,他无所言,唯经国、纬国两儿,余之子亦即余妻之子,望视如己出,以慰余灵。但余妻切勿来陕。

  书就后,为黄朗诵者再,恐张扣留此信。不令携去,则可使黄回京时口述于余妻也。事后,知张果将此函留匿,且不令黄回京。盖张本欲余妻来陕向余劝解,而余函尾有「切勿来陕」之嘱,则其计将不售也。然彼亦不敢使余妻悬盼余之消息,乃商于端纳,使返洛阳以电话向余妻报告此间状况以慰之。盖〔第183页〕西安诸人之唯一希望,即为余妻在京能设法缓和中央军之攻陕也。下午,鲍文樾来报告,谓端纳与另一人已飞洛阳,余以为此同行者必黄仁霖:事后,乃知鲍之来见,盖张使之,俾余揣想黄已回京而已。

  是夜,张又来见,手持通讯社电稿,报告国际近状,谓「关东军」有向绥远前进消息。察其状,似甚悔悟而急求陕事之速了也者,莫明其用意所在。又告余此次之事,杨虎城实早欲发动,催促再四,但彼踌躇未允;唯自十月来临潼亲受训斥,刺激太深,故遂同意发难,然实后悔莫及。如因此亡国,则唯有二途:(一)自杀,(二)入山为匪云云。

  按十日张来见时,畅述其对请愿团体解说作两方代表之言,余当时曾痛斥之;盖以张在西安收容人民阵线,招纳反动政客,放任所谓「救国联合会」者,对学校及军队煽惑反动,顿使西北社会浮动,人心不安。对此现状,倍觉杞忧。余对张,尝念其十七年自动归附中央,完成统一之功,因此始终认其为一爱国有为之军人;故不拘他人对张如何诋毁,余终不惜出全力为之庇护。当西北国防重地全权交彼时,与之切言曰:「望尔能安心作事,负责尽职,以为雪耻救国之张本!」原冀其为国家效忠也。而今彼之所为,实与我预期者完全相反,几使大好西北,又将被其沦为东北之续。故中心郁结,辄自痛悔知人之不明,用人之不当,一至于此,不唯无以对党国,亦且无以对西北之同胞。因此时用悲愤,不胜为之焦灼。故当日日记中曾记其事,且有「汉卿小事精明,大事胡涂,把握不坚,心志不定,殊可悲也」之语。张今必已备阅之矣。

  


 

十二月十六日

清晨,张来见余,形色苍白,告余曰:「昨夜我本已将此间之委员会说服,原定四天至七天内可送委员长回京;但中央空军在渭南、华县等处,突然轰炸进攻,群情激愤,故昨夜之议又将不能实行矣!奈何!」余闻此语,知中央戡乱定变,主持有人,不啻客中闻家庭平安之吉报也。然察彼所谓四日至七日之约期,则知彼等或有所待而不能自决乎?午后,端纳自洛阳回陕,知陕、洛间军事仍在进行,此心更慰,以党国与人民必安定,则个人安危固不足计也。

  是晚,张挽蒋百里先生来见余,百里先生于事变前即来陕,同被禁于西京招待所者。为余言:「此间事已有转机,但中央军如急攻,则又将促之中变。委员长固不辞为国牺牲,然西北民困乍苏,至可悯念,宜稍留回旋余地,为国家保持元气。」再四婉请余致函中央军事当局,告在不久即可出陕,嘱勿遽进攻,且先停轰炸。余谓:「此殊不易做到,如确有一最少期限可送余回京,则余可自动去函,嘱暂停轰炸三天,然不能由张要求停战,则中央或能见信;如照彼等所言须停止七天,则明为缓兵之计,不特中央必不能见信,余亦决不受其欺也。」百里先生谓:「当再商之,总须派一人去传述消息。」旋张又来见,言:「前方已开始冲突,中央军在华县与杨虎城部对峙中,如再进攻不已,则此间军队只可向后退却。」其意在以「退却」一语,暗示将挟余他往,以相恫吓,余置若罔闻。

 

 


 

十二月十七日

午前,张又约百里先生来见,谓:「张意即请照委员长之意致函中央,令军事当局在三日内停止进攻,并请派蒋铭三携函飞洛阳。」余可之,旋铭三来见,余乃亲函敬之,嘱暂停轰炸三日,至星期六日为限,付铭三携去。午后,张又来见曰:「此事甚多转折,现在不问如何,先派铭三飞洛通信,余事再议。顷已送铭三上飞机赴洛矣。」余乃知前方进攻必甚急。而味张「余事再议」一语,则知其又为日后延缓迁宕之伏笔,然亦听之而已。

 


 

十二月十八日

事变迄今已一星期,安危生死,所志已决。阅墨子自遣。

  是晚张来言:「今日接京电,子文、墨三皆将来西安。」前闻端纳于洛与京中通电话,有子文等将来陕之说,想系张所电约也。张又言:「墨三来电,如张、杨二人中有一人能约地与之相晤,则墨三愿出任疏解说明之责。」并称:「我已复电墨三,言委员长盼尔来甚切。」余闻此言,始觉安心,知墨三必不被欺来陕矣。如墨三再来西安,则中央高级将领又续来一人,岂不将全陷危城一网打尽乎?张又言:「铭三到京,尚无来电。」状似焦急。余知京中必有决定,甚盼中央剿讨部队能早到西安也。  

 


 

十二月十九日

 昨日以前,上身骨节疼痛难受,今日则臂部亦作剧痛,几不能起坐。看墨子完。今日为星期六日,三日停攻之约期已满,张等并无送余回京之表示,余亦不作回京之希望,盖明知前日彼辈之约言不可恃也。是晚,张又来言:「子文、墨三尚未有来陕确期,唯铭三已来电,称彼到京报告后情形颇佳。」余知此「情形颇佳」四字之意义,断非如张之所揣测者也。张又言:「现在此事亟待速了,前所要求之条件,最好请委员长加以考虑,择其可行者先允实行几条,俾易于解决。」并言:「现在已无须八条,只留四条矣。」余问:「所删者为何四条?」彼答言:「后四条皆可不谈矣。」余告以:「余不回京,任何一条皆不能实行,亦无从讨论,不问为八条四条也。」

 


 

十二月二十日

上午,闻上空有飞机声,以为停战期满,前方已开始作战,故飞机到西安侦察敌情也。讵未几,子文偕张及端纳来见,始知此机乃载子文来陕者,殊出余意料之外。与子文相见,握手劳问,悲感交集,几不能作一语。子文出余妻一函示余,略谓:「如子文三日内不回京,则必来与君共生死!」余读毕,不禁泫然泪下。子文示意张及端纳外出,彼独留与余谈话,此为余被劫以来,撤去监视得自由谈话之第一次,然监视者仍在门外窃听也。余知黄仁霖未回京,即将预留之遗嘱交子文,俾转示余妻。次乃互询〔第187页〕彼此近状。子文言邵元冲同志在西京招待所被叛兵击中数枪,已伤重殒命,闻之不胜悲感。余告子文以余之日记、文件等均为张等携去阅读,及彼等读余日记及文件后态度改变之情形;并告子文此时非迅速进兵,不能救国家脱离危险,亲示子文以进兵之方略,俾其归告中央。谈约半小时,恐久谈生疑,促子文速出。傍晚,子文又来见。余告以此事之处置,应从国家前途?想,切勿计虑个人之安危。吾人作事,应完全为公而不可徇私,如其速将西安包围,则余虽危亦安,即牺牲亦瞑目矣。是晚,张又来见,谓乘子文在此之机会,商定实行一二事,以便速了此局。余仍正色拒之,以非余回京,无论何事,不能谈也。

 


 

十二月二十一日

今晨睡极酣。上午十一时,余尚在睡中,子文推门入见,蒙眬中几不辨为谁,移时清醒,乃知为子文。彼告余曰:「今日拟即回京。」余讶其归之速,以彼昨告余,将住三日再回京也。方欲有所言,子文移身近余,谓:「门外有人窃听,不便多谈,唯京中军事计划与兄正同也。」余曰:「如照余之计划,五日内即可围攻西安,则余乃安全,虽危亦无所惧。宜告京中诸同志,勿为余之生死有所顾虑,以误国家之大计。」子文颔首者再,止余勿多言,即与余握手告别。余乃高声语之曰:「尔切勿再来!且切嘱余妻,无论如何切勿来陕!」一面以手示意,暗示中央应从速进兵。子文强慰余曰:「后日当再来陕视兄。」余再以手示意,令勿再来。子文曰:「余来无妨,彼等对余之意尚不恶也。」既出,忽复入,〔第188页〕重言曰:「余后日必再来视兄。」余知其不忍遽离。念生离死别,人生所悲,况余自分已决心牺牲,此时诀别之情绪,兼以托妻托孤之遗意,百感交集,真不堪回忆矣。

  今日张来见,余询以:「前次遗书既未交黄仁霖带去,今置于何处?」张答:「他日若委员长安全返京,自当亲交夫人;如果不讳,亦必亲交夫人,决不有失。」言次显有恫吓之意。是晚,张又来,言彼须离此一二日。询以何往,彼言:「前方已开战,杀伤甚多。此间推余到前方指挥,去一二日当再回此。」察其语气,似欲探余对其所言是否惊恐也者。余泰然置之,彼乃无言而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

今日终日盼望飞机声与炮声能早入余耳,以观昨晚张来见时神色仓皇之情况,知叛军必惨败,中央军进展必极速也。不料待至午后,竟寂无所闻;而余妻忽于下午四时乘飞机到西安,乍见惊讶,如在梦寝。余日前切嘱子文,劝妻万不可来西安,不意其竟冒万险而入虎穴。感动悲咽,不可言状。妻见余强作欢颜,而余则更增忧虑。盖旬日以来,对自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而今后乃更须顾虑余妻之安危。余妻智勇慈爱,平时已信其必能为党国效忠;且与余同心互勉,誓为总理之主义奋斗到底,期其有成,何忍任其牺牲于危城中乎?今日清晨偶翻旧约,得某章有「耶和华今要作一件新事,即以女子护卫男子」云云。午后余妻果至,事若巧合。然余妻冒险相从,非受宗教素养甚深者不可能也。妻告余以外间种种情况,谓今日同来者有蒋鼎文、戴笠、端纳、子文等四人,并劝余应先设法脱离此间,再言其它。〔第189页〕余告之曰:「吾妻爱国明义,应知今日一切以国家为重。此来相从患难,亦为公而非为私。如他人或有非义之言托以转劝者,必严词拒之。余决不能在此有签允任何条件之事。如余签一字,则余即为违法而有负革命之大义与国民之付托,且更无离此之希望;即离此,亦虽生犹死也。」妻急慰余曰:「君千万勿虑!君所言者,余知之已审;君之素志,更所深知。余重视国家甚于吾夫,重视君之人格甚于君之生命,余决不强君有违背素愿之举。然余来,则君有共患难、同生死之人,君亦可以自慰也。」余妻并为余言:「侍从人员及侍卫官在华清池殉难者,有组长蒋孝先、秘书萧乃华、区队长毛裕礼、侍卫官蒋瑞昌及汤根良、张华、洪家荣诸人,而竺培基及施文彪二人受伤甚重,其余尚待调查。」念诸人以身殉职,均不媿余平日之教诲;然变起仓皇,忠良同殒,殊为之凄怆不止。而萧生乃华以文职人员,抗贼不屈而死,为尤可悲也。

 


 

十二月二十三日

 与余妻研究此次事变之结局,觉西安诸人心理上确已动摇,不复如前之坚持;但余决不存丝毫徼幸之心,盖唯以至不变者驭天下之至变,而后可以俯仰无媿,夷险一致,且为战胜艰危唯一之途径也。妻欲余述总理在广州蒙难之经过,余为追述之。妻谓余曰:「昔日总理蒙难,尚有君间关相从于永丰舰中,相共朝夕,今安从更得此人?」余告之曰:「此无足异,情势互不相同,来此均失自由,即赴难亦何益。且余知同志与门人中急难之情,无间遐迩,非不欲来也。余虽无赴难之友生,而君数千里外冒〔第190页〕险来此,夫妻共生死,岂不比师生同患难更可宝贵乎?」是日,子文与张、杨诸人会谈约半日,对于送余回京事,众意尚未一致。夜,子文来言,谓:「当无如何重大之困难,决当做到不附任何条件而脱离此间,誓竭全力图之耳。」


 

十二月二十四日

西安诸人中对昨与子文所谈忽有提异议者,声明中央军未撤退潼关以前,决留余在西安,子文甚不怿,余坦然置之,不以为意。以本不作脱险之想,亦无安危得失之念存于此心也。旋彼方所谓「西北委员会」中激烈份子,又提出七条件,嘱子文转达。子文决然退还之,谓「此何能示蒋先生?」已而汉卿果出而调停,谓:「不能再弄手段,否则张某将独行其是。」遂又将所谓条件者自动撤回。一日之间,变化数起。至夜间,又闻杨虎城坚决不主张送余回京,与张争执几决裂,究不知其真相如何。


 

十二月二十五日

晨,子文来言:「张汉卿决送委员长回京,唯格于杨虎城之反对,不能公开出城,以西安内外多杨虎城部队,且城门皆由杨部派兵守卫故也。张拟先送夫人与端纳出城先上飞机,对外扬言夫人回京调解,委员长仍留陕缓行;然后使委员长化装到张之部队,再设法登机起飞。」未几,张亦以此言达余妻,速余妻即行,谓「迟则无及,城中两方军队万一冲突,将累及夫人,张某之罪戾益深矣。」余妻即直告〔第191页〕张曰:「余如怕危险、惜生命,亦决不来此;既来此,则委员长一刻不离此,余亦不离此一步。余决与委员长同生命、共起居。而且委员长之性格,亦决不肯化装潜行也。」张闻此语,深有所感,即允为设法。至午,子文来言,虎城意已稍动,但尚未决定。下午二时,子文复来告:「预为准备,今日大约可以动身离陕矣。」旋张亦来言:「虎城已完全同意,飞机已备,可即出城。」余命约虎城来见。半小时后,张与虎城同来。命二人在余床前对坐而恳切训示之,训话毕,问张、杨之意如何,尚有他语乎?彼二人皆唯唯而退。余乃整衣起行,到机场四时余矣。临发时,张坚请同行,余再三阻之,谓:「尔行则东北军将无人统率,且此时到中央亦不便。」张谓:「一切已嘱托虎城代理,且手令所部遵照矣。」遂登机起飞,五时二十分抵洛阳,夜宿军官分校。


十二月二十六日

九时四十五分由洛阳起飞,十二时二十分抵南京。下机后,见林主席及中央诸同志均迎于机场,向主席鞠躬致谢,并向诸人答礼。登车入城,见夹道民众欢迎甚盛,心中悚惭无已。回忆半月来此身在颠沛忧患之中,虽幸不辱革命之人格,无忝于总理教训;然党国忧危,元气耗损,溯源祸变,皆由余督教无方防范不力之所致。疚媿之深,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幸赖中枢主持得宜、党、政、军各方同志与全国国民同心一德,于国家纲纪则维护必严,对个人安全尤关切备至,卒能消弭变局,巩固国基,使震惊世界之危机,得以安全渡过。余以自分殉国之身,乃得重莅首都,洵有隔世之感。对同志同胞之垂爱,〔第192页〕与林主席及中央诸同志之焦劳顾念,私衷感激,直将与此生相终始。今后唯有益自惕励,倍矢忠贞,以期报答于万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