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in love组合:追忆史铁生在地坛的爱情:他是爱神的孩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3 10:11:34
【作者李燕琨曾荣获北京万人马拉松25公里冠军】
史铁生终于远行了。从他离开的那一天直到现在,我几乎天天都会想念他。回忆我们之间36年的友情,有时仍然禁不住满眼泪水。
写好铁生的真实和真实的铁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愿能有更多的人,能够真的走近铁生,认识和思考他的精神发现。在精神上获得更大的自由,才是对史铁生最好的纪念。
由于父亲是国民党军人,我被打成历史反革命, 1972年,我从北京市公安局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结业”回家。在学习班,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我犯了什么罪,根据什么法律给我办了三年四个月学习班。加上我在东城分局关押的一年,我失去自由四年四个月。这期间,我没有收到过检察院的任何起诉书,没有接到过法院的任何判决,回家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释放的证明,学习班只是开具了一纸上户口的简单通知:李燕琨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一般性的错误,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我的中学同学周孝先与铁生一样都是返城的知青,也是街道工厂的工友。孝先返城后与邻居女孩堕入爱河,上帝没有提醒或以为没有提醒的必要,女孩怀孕了。千不该万不该她选择了自杀,孝先因此被关进了拘留所,几个月后被释放。因为女孩留有遗书:我们是相爱的,他没有过错,死是我自己的选择。
多少年之后,我上高中的孩子在歌厅唱起:“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我的双眼湿润了,我想到了遇罗克,也想到孝先的初恋女友……。
1974年的初冬,在孝先、铁生工作的金漆彩画组,我第一次见到了史铁生。他的镇静、谦卑、从容和看人的眼神,一下子就深深吸引了我。当然,是若干年之后,我才深深认识到,当年与孝先相遇进而与铁生相识,以及一段时间里的形影不离,是缘分。是苦难使我们认识到人与人互相支撑的必要。感谢孝先,与铁生的相识是我一生的幸运和福祉,是上帝因我的遭遇而赐与我的最大的补偿。那些年每年正月初三,铁生摇着轮椅,从北新桥到东单,再从东单到天安门东标语塔,在寒风中,等待着我比赛归来……
我是业余长跑爱好者,1975年北京第十二届环城赛,我取得了第四名。本以为出了名,以后工作和参加比赛都会顺利一点,没有想到反而受到了更多的限制和非难。街道文教组的干事对我说:“你能不能参加明年的环城赛跑,还要看上面的最后决定……”
本来我环城赛跑的成绩,完全可以代表北京参加第三届全运会马拉松比赛,但是不仅参加集训遭到“不予考虑”,连参加集训队合练跟着跑都遭到拒绝……上帝当然看到了,没有做出回应,上帝等待着什么呢?
1976年1月,一个十分寒冷的清晨,我五点起床,强迫着自己不厌其烦地进行每天的公路跑。跑完了,赶快到街道居委会接受一天的劳动安排,然后买了两个火烧,两个油饼,来到铁生干活的金漆彩画组,坐在了铁生的旁边。
“吃饱了吗?”他关心地问我。
“吃了跟没吃一样”。我回答。
他笑了,又问我:“又跑了两万多米?”
“嗯,今天跑的快,刚跑完的时候挺兴奋,现在真累了……”
沉寂了数秒钟,我问:“铁生,你看我将来会有出息吗?”他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把轮椅往后倒了倒,又稍微向我面前移了移,用他那特有的语气和声音告诉我:“干嘛将来呀,我看你现在就特有出息。”我站了起来,那一刻,我的整个身心都感到十分轻松和愉快。我没有再说什么,在铁生的注视下走出了那间小屋,蹬上三轮车去金鱼胡同拉纸板。我似乎第一次感觉到,冬日的阳光其实一直都是温暖的。“干嘛将来呀,我看你现在就特有出息。”铁生这句话,影响和改变了我一生对生命和命运的思考方向。从那一天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1975年的秋天,孝先分配到北新桥房管所。一次干活的时候,脚手架塌了,他的右腿小腿骨折。铁生先得到了消息,摇着轮椅在太保街一个工地找到我,告诉我:“大维(周孝先)砸伤了,我也进不了他们家的院子,咱们俩给买一个月的奶票吧,你给送去……”我当然同意了。
和铁生认识以后,他的许多同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些同学周末的夜晚和星期天都属于史铁生,属于史铁生那间不足8平米的小屋。在那些难忘的岁月里,在那间小南屋,他的同学经常凑钱到北新桥一个饭馆,买几个平日吃不到的炒菜,陪着铁生共进晚餐。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他们当年青春的面容进入了我的永久记忆,给“同学”这个名词注入了更美的内容。
1976年春天,铁生的几个同学约孝先、铁生和我去颐和园散散心。我跟妈妈要五块钱,妈妈给了我十块,并嘱咐我:“别老让人家花钱(指铁生的同学)。”在颐和园我们玩得很开心。中午刚过,铁生要大便,我和孝先马上推着他出了大门,蹬着自行车,推着铁生的轮椅,风驰电掣般地回到前永康的家。等他安静的躺在床上,笑着跟我说话时,一种伤感突然涌上心头……那是我第一次对铁生的伤残产生了过去没有过的心痛。晚上回到家,我把十块钱又给了妈妈,告诉她,铁生的同学说什么都不让我和大维花钱。
铁生的魅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伤残。在我离开街道工厂后,无论我在哪儿工作,无论我住在那里,始终重复地梦见铁生,梦中的伯父、伯母、铁生的妹妹史岚都和生活中的他们一样,唯有梦中的铁生不是伤残人,有时我还会因为奇怪和惊喜而突然醒来……
前永康胡同是条再普通不过的胡同,前永康40号是座再普通不过的院落。从我认识铁生的1974年到1978年,常来这个院子的几位女性,给我留下了特别的印象。
张铁良的妈妈,一位叫我终生不能忘记的长者,一位对晚辈充满永恒希望的母亲;柳青,我不仅记住了她的名字,也记住了她的目光和她的静雅。铁生说,是柳青把他引上了文学之路;H,我记住了她许多次在40号院低头离去,也记住了她一次次面带笑容而来。
铁生的感情非常丰富,也非常复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心魂不能容忍对心魂的简化。我与他认识三十多年,无话不谈,性、金钱与朋友,缘分、婚姻与爱情,环保、体育与动物,但唯独不谈或很少谈到他与H。
H是我的小学同学。11年之后在铁生那间小屋中相遇,这其中的偶然与缘分至今有些令人费解。11年的时间完全改变了我以前对她的印象和感觉,再见H时,她已是一个很女性化、大方、有教养的女孩。
铁生在《我与地坛》第七章中写道:“要是有些事我没有说,地坛,你别以为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我与地坛》发表六年之后,铁生的思想有所改变。他终于在《老屋小记》中讲述了他不只一次想对长跑者朋友说的话:“我有爱情,但我害怕这爱情的未来。”
地坛也有H傍晚寻找铁生时飘飘的长裙和渴望的目光。上帝看到了并没有干扰,或许还有纵容。园神可以证明,轮椅上的青年总在怨太阳走得太快;总在怕恋人来得太晚。园神不止一次看见,铁生和如冰在林中点缀着碎花的小路上停止了前行,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同学和朋友——那个不屈的长跑者,围绕着院墙追赶就要西沉的太阳……
他日后的随笔《比如摇滚与写作》多少记录了作家这段爱情的世俗遭遇:那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季节,铁生鼓足了勇气,丢掉了所有的卑怯,摇着轮椅,走过翻浆的土路,走过滴水的屋檐,走到了那个很远的安静的街区。但是旷野上肆无忌惮的春风,吹乱了他早春起程的一路好心情。无论“解冻的河流、湿润的木桥、满天摇荡的杨花,幢幢喜悦的楼房”怎样的激动人心,“所爱之人”的惊慌和心神不定,还是叫他深感不安。铁生看见了她的家人躲在窗帷后严肃的目光,焦虑甚至警惕的眼神。作家失望了,本来丢掉的卑怯,忘掉的伤残,此刻仿佛更无情的卷土重来。春天不再是春天。
“孩子,不要害怕。”上帝的声音让陷入痛苦的铁生抬起了头,上帝这样启慰和劝说:“爱情只要还是爱情,就不要害怕,孩子。”他听懂了上帝的话,镇静下来,慢慢调转了轮椅,不再犹豫地走向了自拔和升华之路。他听见了爱神的远远的呼唤……以孩子不变的爱愿和理想。
出演铁生创作的话剧《命若琴弦》的演员周韵曾说,“我以为他是上帝或神的儿子。”但我更以为铁生是爱神的孩子。他以孩子不变的纯洁的眼睛,看到了扭曲的灵魂也有爱的踪迹,看到了所有世俗的背后,都有爱的张望和犹豫。只有爱神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到处捡拾被大人们由于没有“被爱”而丢弃一路的鲜花;只有爱神的孩子,把这些被踩踏的鲜花带回家,小心呵护,担心和害怕它们凋谢,枯萎……
史铁生不愧是史铁生。在他日后的文学作品里,记录了他对爱持久的探求,记录了他对爱独有的深层的思考,记录了他对婚姻、爱情及性爱的所有理想和祝福。
“灵魂曾经不在这里,灵魂也不止于这里,我们是途经这里,宇宙那宏大浑然的消息被分割进肉体,成为一个个有限或残缺,从而体会爱的必要。”不管H今天生活在大洋彼岸的什么地方,在我们纪念史铁生的时候,请接受远方的同学对你的祝福和问候。
铁生,在天在地,我们互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