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优电影全集百度云盘:缅甸解密:丹瑞仍是操控权力平衡的定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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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解密:丹瑞仍是操控权力平衡的定盘星

2012年02月07日 10:44
来源:新世纪周刊 作者:张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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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民间社会有很好的根基,扎根于文化和社会,着力人道主义活动比如社会安全网等,是带来民主变革的关键力量。Gavriel Jecan/Getty Images/CFP

读懂中国这一近邻正在发生的变化

财新《新世纪》 特派记者张翃发自缅甸仰光

2012年1月4日晚,缅甸仰光最繁华地段的Taw Win Centre购物中心人潮涌动。通往七楼剧场的电梯门口排起长队,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场内已经没有任何空间,电梯不会再放行,但人们还是倔强地等在电梯口。

他们想见昂山素季。这是她2010年11月结束十几年软禁以来组织的第一场电影节,名为“自由之艺术”(The Art of Freedom)。不是一个巧合,颁奖典礼设在1月4日,也就是缅甸的独立日。

即便不能亲眼见到昂山素季,人们也不愿放弃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公开观看不经审查的电影。组织方在商场外的一面墙上挂起了大屏幕展映获奖影片。本次的最佳影片《禁掉这一幕》(Ban That Scene),正是一部讽刺缅甸电影审查制度的黑色幽默片,讲的是政府官员如何要求删减电影中出现的乞丐、迷你裙,以及人们抱怨停电的镜头,理由是“有损国家尊严”。

大屏幕下,数百观众驻足,有小孩,有年轻人,也有年纪稍长的人。有的被讽刺的表演逗得前仰后合,有的则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但起码,他们不再恐惧,面对记者举起的照相机,他们并不躲闪。

“以前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一位长期关注缅甸的国际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不要说是昂山素季组织的活动,任何大型活动如果不是官方组织,都不可能。”

同样前所未有的事情,还有酒店爆满,一房难求;新开立的官方汇兑银行,汇率甚至优于市面上的换汇店。这个锁国多年的国家,已经打开了一道门缝。人们纷至沓来,考察这个经历了近半个世纪军政府专制统治的国家,是否真心变革,是否准备好回归国际社会。

2012年1月3日至11日,财新《新世纪》记者来到缅甸。记者走访了前首都仰光、文化中心曼德勒,以及北部战事仍频的克钦邦,了解这个迅速变革的国家的希望与痛楚。

顶层变化

总统登盛与昂山素季会面,并在昂山素季之父昂山将军肖像下合影,这比任何辞章都能表达新政府推进国家和解的决心

2010年11月,缅甸举行了20年来第一场议会大选;2011年2月,选出了新一届的文官政府,改变了近半个世纪以来军人执政的局面。新选出的文职总统也是刚刚脱下军装的军人,但现在已没有人在意那场大选是否足够公平公开公正,即便是怀疑者也承认,缅甸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大选后五天,昂山素季被解除软禁;2011年底,昂山素季所在的“全国民主联盟”(NLD)获注册为合法政党,包括她本人在内的NLD18名成员宣布参加2012年4月的议会中期选举。自2011年12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泰国总理英拉访问缅甸并会见昂山素季,亚欧多国外交官接踵而至。尚未有任何正式政治职务的昂山素季,俨然缅甸的世界大使。

2011年12月,缅甸政府宣布取消对财经类杂志的新闻审查,通过允许和平示威游行的法律。2012年1月13日,651名政治犯被释放,国际社会长期以来的要求得到了相当大程度的满足。这为西方解除对缅甸的经济制裁铺平道路。

是什么让缅甸的将军们愿意松手?在信息高度不透明的情况下,外界对缅甸高层的想法基本只能靠猜测。

维基解密(Wikileaks)公布的美国驻仰光大使馆2009年4月的一则电传分析,将军们对外部世界的看法有所转变或许是一大原因。这则电传中说,虽然将军们紧握权力不乏自利因素,但他们很可能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是在保护缅甸的国家利益。他们对外国势力充满了忧虑,担心美英等国随时会入侵,因此才拒绝与西方接触。但2008年那场葬送了十几万人生命的纳尔吉斯风暴后,美国等国家的人道主义援助令将军们对“美帝国主义”刮目相看。另一方面,多年来国际社会对缅甸的制裁,让他们不能获得和其他国家领导人一样的国际地位,但将军们其实非常渴望能够得到国际认可,这可以从会见外国领导人的报道总能在官方媒体上成为头条看出。再加上军中亦有人担心,将所有国际筹码都放在少数非西方国家的篮子里是一种不太健康的局面,外交思变也就成理所当然。

从实际考量,行将老去的将军们也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1992年起执掌缅甸大权的丹瑞大将到2011年已满78岁。前一位执政缅甸20多年的奈温将军退休后晚景凄凉,他的女儿女婿被控“阴谋推翻政府”,全家被软禁,女婿和三个外孙被处死,奈温病故时缅甸媒体无一报道。在自己仍有政治影响力时通过一些“可控”的改革举措换取国际社会认同,为未来投保,不失为一个合乎逻辑的考虑。

新当选总统的登盛,在海外网刊《伊洛瓦底》(Irrawaddy)主编Aung Zaw看来,是缅甸的戈尔巴乔夫。如果说外界对缅甸这场自军政府而起的改革抱有诸多疑虑,登盛在很多时候给了外界信心。

2011年8月19日,总统登盛与昂山素季会面,并在昂山素季之父、被尊为缅甸民族英雄的昂山将军肖像下合影,这比任何辞章都能表达他领导的新政府推进国家和解的决心。

他对敏感问题的处理,也给一些观察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位在东南亚生活了30年、长期往返缅甸的国际机构工作人员,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谈起登盛2011年9月在议会宣布暂停中资在伊洛瓦底江上的密松水坝工程的讲话。登盛不会预料不到此事在世界范围引发的巨大反响。他既要回应民意,又要将此事的政治意味降到最低。他选择了密松发电的90%都要输往中国这一经济角度,尽管这远不是密松工程中最大的争议。

“如果你回去看他在议会的讲稿,你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避免谈论政治。他花了几乎整个篇幅谈缅甸现在的经济建设亟需电力,只字不谈密松,直到最后他才宣布要暂停这个工程。”在这位观察者看来,这体现了登盛的谨慎作风。

登盛在释放政治犯和与缅族武装停战等方面的表态,也符合国际社会对改革派的期望。但正是在这些问题上,登盛代表的改革力量在缅甸权力格局中轻重几何,还是一个问号。

民间人士一度期望政府能在1月4日独立日大规模释放政治犯,但当日政府只宣布减刑,结果只有几十名政治犯得以出狱。外界对此的失望和担忧直到1月13日才拨云见日。当日政府释放总计651名政治犯,其中包括2007年“袈裟革命”、1988年学生运动和掸族民族武装的领袖,以及前政府情报机构高官等“高级别”人物。

人们猜测,即便登盛本人愿意尽快释放政治犯,但他并不能独自拍板。缅甸的实质决策机构是11人组成的“国家防务与安全委员会”。除登盛外,还包括两位副总统、两院议长、三军总司令和副总司令、国防部、外交部、内政部和边境事务部的四位部长。缅甸的改革进程,必然伴随改革派和保守派的角力和拉锯。

作为一个卸下军装的文职官员,登盛对军队的驾驭能力也还难以判定。2011年6月以来,缅甸北部克钦民族独立武装与政府军的交火不断升级,登盛曾在12月10日明确呼吁双方停战,但他的表态似乎并没有阻止政府军加大攻势,战事愈演愈烈。

昂山素季在1月5日接受美联社采访时也说:“我担心的是军方对改革的支持有多少。最终,这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军方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与改革的原则合作。”

军队仍是缅甸政局中的主导力量。2008年新修宪法中,自动将上下两院和地方议会中25%的席位留给了军方。

军队对缅甸社会的渗透也还清晰可辨。街上时常可见持械军人、车牌带星标的军车。许多地方仍可见到类似“塔玛都(缅甸国防军)永远不会背叛国家大业”“塔玛都与人民,合作起来捣毁所有伤害国家的势力”这样的巨幅标语。

几乎可以断定的是,已经正式退休的丹瑞大将,仍对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登盛和三军总司令敏昂莱有着某种程度的影响力。他真如缅甸官方媒体说的那样已经完全不问政务,还是仍操控缅甸权力平衡的定盘星,他能接受的改革有多少,都没有确定的答案。

昂山素季

她受到大多数缅甸人拥戴,但她的政党还需要努力

昂山素季无疑是缅甸民主化的标杆人物。作为民族英雄昂山将军的女儿,昂山素季有着无法取代的政治资本。即使在军政府时期,缅甸也没有哪条路或哪座桥是以某位将军的名字命名,但全国用昂山命名的路比比皆是。但昂山素季要成为改变中的缅甸的成功政治领袖,仅靠父荫是不够的。

与昂山素季多有接触的民间活动人士Kyaw Thu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在昂山素季被软禁的十几年间,她基本只靠两个人与外界交流信息。一个是她的家庭医生,另一个是NLD党内的律师。十几年来,昂山素季对NLD和其他外部事件的了解,取决于两人来访的密集度和传达的准确度上。

2010年11月,在昂山素季被解除软禁后的记者会上,她花了很长时间讲她看到手机和网络这些现代化通信工具后的喜悦,对民族冲突等一些重要问题却只有只言片语,出言谨慎。

昂山素季的已故丈夫是英国人这一事实,也让部分缅甸人心有不悦。一位缅籍华裔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曾有人当众质问昂山素季为什么要嫁给英国人。

“不过昂山素季确实很会说话,”这位对昂山素季并无特殊好感的华人说到这儿也颇为欣赏,“她回答,‘我当时在英国,如果我当时在缅甸,我可能就嫁给你了。’然后此人就说不出话来了。”

研究了缅甸40年的美国政治学者John Badgley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评价:“昂山素季是一个很传统的领导人物,她是一个很好的演讲者,但不见得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NLD要在2012年4月的议会选举中赢得大量选票,还得继续努力。

美国驻仰光使馆2008年7月的一条电传这样分析:“无疑,昂山素季仍然是受到缅甸大多数人爱戴的人物,但她的政党却不享有这种地位。”问题主要是老一辈领导层中有意见分歧,无法形成合力,而严格的等级体系又使年轻一代的活动受限,甚至遭到老一辈批评。

对许多民间活动人士来说,昂山素季不是一个被追随的领袖,而是一个争取的对象。“我们是去游说昂山素季。”致力于民间社会建设的作家、出版人Ko Tar说。

底层潜流

民间社会有很好的根基,扎根于文化和社会,着力人道主义活动比如社会安全网等,是带来民主变革的关键力量

近两年来缅甸上层政治的变化并非无根之水,缅甸的民间力量早已随风潜入夜。

“缅甸的民间一直有活动的空间。”社会活动人士Kyaw Thu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说。即使在军政府高压统治时期,他这样的民间活动者也还能够开展行动。从这个层面上说,缅甸军政府是一个对社会控制力量有限的“弱政府”。

这与缅甸深厚的宗教传统有关。缅甸最大的民族是缅族,还有掸族等少数民族,几乎人人信佛。另一些少数民族,如克钦族(与中国境内的景颇族同族),则大部分信仰基督教。此外也有信仰伊斯兰教的一些少数民族。佛塔、教堂、清真寺等宗教建筑往往是一个城镇或乡村中最辉煌的建筑,宗教文化在缅甸社会中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任何到过缅甸佛教地区的人,都能迅速理解佛教与社会的难舍难分。街头随处可遇的僧尼,给人的感觉远不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只不过是剃了度、穿上了袈裟的“入世者”。就在开头提到的那个颇有政治色彩的电影节上,财新《新世纪》记者也见到了许多僧尼前来观影。2007年的“袈裟革命”为什么能发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教育、医疗、文化传播等在其他国家通常由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在缅甸相当大程度上要依靠寺院、教堂等宗教场所。缅甸虽有名义上的全民医保,但往往是空有医院等硬件设施,却缺乏医护人员等软件。许多佛寺提供免费医药,充当了事实上的基层卫生所。在曼德勒,财新《新世纪》记者见到了一家寺院主办的学堂,免费收留了许多在纳尔吉斯风暴中失去了亲人的孤儿。

在普信佛教的缅族地区,经常能看到一些醒目位置悬挂着当地高僧的肖像。这些高僧之“高”不仅在于精通佛法,更在于对民间地方事务的权威性。财新《新世纪》记者在曼德勒省的Pyin Oo Lwin县就拜访了这样一位住持。由于中缅油气管道经过该地占用了寺院所有的土地和村民的耕地,这位住持曾出面向政府提意见,要求企业对征用土地尽到事先通知的责任。

同样,在信仰基督教的克钦邦,许多由于战争流离失所的难民都受到了“克钦浸礼派教区”(KBC)的照顾。

由宗教撑起的一片民间社会空间,也给了非宗教性的民间活动存活和生长的可能。在仰光,财新《新世纪》记者走访了一个名为EcoDev(即结合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的非政府组织(NGO)。该机构主任Win Myo Thu告诉记者,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缅甸就开始有了NGO的萌芽,尽管那个时候政府还总认为“非政府组织”就是“反政府组织”。这个EcoDev作为缅甸许多其他NGO的“孵化器”,所倡导的绿色发展理念与国际接轨的程度,也早已超越了军政府无章可循的经济管理。

如果说EcoDev这样的民间机构得以壮大是因为从事非政治的技术事务,并且与有关技术部门多有合作;昂山素季所在的NLD,自1988年学生运动后成立,20几年来屡遭军政府狠手,但仍能作为一支异议政治力量存活下来,则更能说明缅甸民间力量的坚韧性。

“NLD这么多年能存续下来是因为不断有年轻人加入。”与NLD有接触的Kyaw Thu说,“这么多年他们坚持在民间做了很多教育、医疗方面的工作。”

在曼德勒省的Pyin Oo Lwin,财新《新世纪》记者遇上了一位NLD派来的考察员,他正在基层了解中缅油气管道中农民被征地的情况。他说,早在2011年11月得以重新注册为受法律认可政党之前,NLD就开展这样全国范围的工作了。改革前他们只能“秘密”工作,村民和他们交谈也多有顾虑,但现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展开调研。现在,他们不仅与国际劳工组织(ILO)合作,并且打算将调研结果提交给缅甸政府新成立的“全国人权委员会”。尽管这个委员会是否能真正起到改善缅甸人权状况的作用还有待观察,但他们决定尝试合作。

“民间社会是带来民主变革的关键力量。民间社会在成长,有很好的根基,并且扎根于文化和社会,着力人道主义活动比如社会安全网等,是加强小型民主的最好机制。”说到推动缅甸变革的力量,Kyaw Thu这样总结。

密松大讨论

“我们不是针对中国投资。不管哪个国家要在密松修水坝,我们都不会同意”

2011年令民间活动人士最受鼓舞的,还是登盛政府宣布暂停密松水坝工程事件。

在一些评论家看来,这是缅甸政府背弃商业信用、讨好西方。

“民意”是否真正反对密松水坝呢?财新《新世纪》记者在缅甸了解到,密松之争远不止于环境问题和输电比例的争议,也不仅在于密松坝址距断层带仅几十公里,人们担心地震引发溃坝的灾难性后果,水坝移民的生计问题难以解决。最重要的是,密松对克钦族和整个缅甸独一无二的文化意义,以及背后缠绕的复杂民族问题。

“密松”意为“江河合流处”,恩梅开与迈立开两江在此汇流成为伊洛瓦底江,而伊洛瓦底江从此开始向南贯穿缅甸全境,是缅甸的母亲河。克钦人相信,密松就是本民族的发祥地。因此,在此修建水坝就意味着密松要永远沉于水下,令克钦人无法接受。“就像要淹掉长城,中国人也不能接受吧?”长期关注密松的环境政治记者Kyi Phyo为帮助财新《新世纪》记者理解,打了这样一个比方。

缅族作家、出版人Ko Tar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缅甸其他地区人对密松的反对也与缅甸的民族冲突密不可分。克钦族人认为,密松工程是缅族主宰的缅甸中央政府主导,并未考虑克钦人的利益,如果密松工程继续进行,将激化两个民族之间已经很深的矛盾。缅族人民也不愿意如此。

不仅是克钦人不接受密松水坝,正因为密松可能对伊洛瓦底江下游造成的影响,其他地区的人民也对密松有很大忧虑。Win Myo Thu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缅甸政府一位“顶层官员”委托他在2011年9月底就密松水坝问题在缅甸第一大城市仰光展开民意调查,结果有90%的受访者不同意在密松兴建这一水电工程。他说,甚至有25%的受访民众表示,如果中国公司因密松工程被叫停起诉缅甸政府,他们愿意捐款给政府来分担给中国公司的赔偿款。

密松事件是缅甸几十年来首个能够在全国范围内公开争论的事件。这也是在2011年3月新文职政府上台后,媒体管制有所放松后才成为可能。非官方媒体能够刊登一系列反对该工程和批评缅甸政府的言论,各种关于密松的讨论会得以组织。正是在这样的民意表达实践下,有了登盛总统宣布搁置密松工程。

“它在不同的团体之间创造了一种团结,包括政党、环保组织、NGO、民间社会团体、学者等。”Kyi Phyo这样评价密松事件对缅甸社会的意义。

不过,不管如何反对密松工程,这些受访人士总不忘对财新《新世纪》记者强调:“我们不是针对中国投资。不管哪个国家要在密松修坝,我们都不会同意。”

就在2012年1月9日,缅甸政府又叫停了另一个外资项目——缅甸南部的土瓦(Dawei)经济特区内一个泰国和意大利合资投资的火电站。缅甸的一位能源部官员Khin Maung Soe在仰光对媒体表示:“我们是在读到当地媒体报道中对于这个火电厂环境影响的担忧后,决定中止这个项目的。”

寒冰未融

新闻审查通不过的文章,记者就发到博客或是Facebook上,不会再遭审查。不过,网络不普及,意味着这些内容的传播范围有限

三尺之冰,非一日可融。这个被军政府统治了近50年的国家,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天换地。

很多方面,缅甸仍迥异于外界。席卷全球的通信革命没有征服缅甸:绝大部分外国手机信号都不能在缅甸境内漫游,缅甸本国的手机SIM卡则奇贵无比——高达500美元,不久前则是2000美元。不难想象,缅甸的手机拥有率很低。“缅甸人到了别的东南亚国家,比如同样很穷的柬埔寨,看到那里的人能够享有手机的便利,他们明白这是自己国家政府实行的限制,心中就很不满。”熟悉东南亚的国际机构工作人员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说。

网络在缅甸也是奢侈品。当地人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网络初装费就需要几千美元,每年的服务费又要几百美元,对于这个人均GDP只有1000多美元的国家可以算是天价了,一般家庭难以负担。

此外,缅甸还有相关法律禁止人们使用GTalk等在线通讯工具。“大概是怕我们用这些东西给国外打电话,那政府就收不到高额的长途电话费了。”一位当地人这样说。不过,缅甸政府并没有能够保证这项法律被执行的技术手段。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对发现有顾客使用在线通讯工具的网吧进行处罚——如果你在办公室或家中使用,政府似乎也无从得知。“但是网速很慢,没办法视频聊天。”这位当地人补充说。

缅甸的媒体环境也还有限制。据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缅甸的所有日报只能是政府所有,但近来涌现出很多周刊允许私营,这些周刊是一些负面新闻或是批评意见的主要来源。记者看到,官方报纸《缅甸新光报》保持了在每期头版右上角醒目位置刊登“国家三大事:联盟不分裂、国家团结不解体、主权永存”。该报纸刊登的新闻也主要是某某政府部门在某日举行会议,但对会议讨论的内容语焉不详。曼德勒的一位记者说,缅甸记者中的普遍做法是,如果新闻审查通不过的文章,就发到自己的博客或是Facebook上,而发到网上的内容不会再遭审查。不过,网络不普及,意味着这些新闻言论的传播范围有限。

缅甸政府对民间和外界也还保持着距离。1月4日独立日,缅甸政府在仰光最大的人民公园举行庆典。财新《新世纪》记者原欲前往观看,却发现公园门口的主干道封路,沿途有持枪警察把守。一位懂英文的军官告诉我们:“只有经授权的人才能入内。”说这话时,一辆参加完庆典的军车驶出,他连忙立正敬礼。待庆典结束,我们才得以一睹游行队伍——有护士、警察、军官、少数民族、大学生,分别举着缅甸国旗。

在战争造成大批平民流离失所的克钦邦,由于缅甸政府不放行国际援助,大量难民还得不到救助。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下,缅甸政府才允许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的救助进入克钦邦的城镇地区,但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救助无门可入。

民族难题依旧

“就算民主了,一人一票,还是缅族人多。”民族问题是未受益于变革进程的最主要难题

如果说在仰光和曼德勒等缅族地区记者感受到的是变革的春风,那么北部克钦邦俨然在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外。

“看,对面那些山区,每天都有战斗。”站在克钦邦首府密支那的克钦民族目瑙(Manau)公园的空地上,当地人指着远处连绵的山脉说。

1月本是克钦族人每年举行目瑙纵歌盛会的时节,往常这时候的目瑙公园应是聚满来自各地的克钦人,在目瑙祭坛边载歌载舞。但2011年6月延续至今的战事,让克钦人取消了今年的欢庆。

民族冲突是缅甸当代政治绕不开的话题。这个只有6000万人口的国家,仅是官方认定的民族就有135个。诸多民族被按照地理分布划分为八大族群,主要聚居在今日缅甸联邦共和国边境各邦,缅甸的主要民族缅族则大部分居于中南部各省。历史上从未有今日缅甸版图范围所及的一个国家;近代,英国殖民时期对周边民族聚居地与缅甸本部“分而治之”,其他民族与缅族之间没有什么身份认同感。

1947年,昂山将军为抗英联合克钦等其他民族的领袖,共同签订《彬龙协议》,承诺成立“缅甸联邦”(Union of Myanmar),条件是各少数民族地区将享有内部事务的自治权。但昂山将军于当年被暗杀,《彬龙协议》的精神至今也没有得到真正的贯彻。民族冲突成为缅甸60多年来的常态。一些主要少数民族武装也发展出自治机构,在边境少数民族邦内形成事实上的独立政府。

上世纪90年代初,缅甸政府军曾与包括克钦独立军(KIA)在内的17支民族武装签下停火协议,但这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和平,一些停火武装仍保留自己的武器。2009年,政府突然单方面宣布要将所有停火武装收编为“边防军”,绝大部分停火武装不能接受,因为这违背了之前他们得到的将参与修宪、得到政治地位的承诺。

克钦邦物产丰富,盛产翡翠、大米、金矿等,并是中缅边境贸易的重要通道,涉及巨大的经济利益。密松水坝也加剧了双方矛盾。2011年6月,KIA与政府军开始交火,此后战事不断升级。

新文职政府已经表示,要在未来三到四年内与几大民族武装达成永久和平。1月12日,缅甸东部泰缅边界的另一主要少数民族武装克伦民族联盟(KNU)与政府达成停火协议,被视做缅甸政府进行民族和解的重大进步。但这些似乎并没有增加克钦人对政府和解诚意的信任。

“政府军现在看来是下定决心要消灭KIA了。”退休在密支那家中的老军人U Muk Yin Dao Hawng这样认为。2009年退休前,他任克钦新民主军(NDAK)101军区副总司令。NDAK是1989年由缅甸共产党101军脱离出来自立门户的武装力量,上世纪90年代初已被政府军收编。

不仅这位退休军人对政府军与KIA和解不抱希望,中立于政治和军事的教会人士也抱相似看法。克钦人中有95%信仰基督教,其中75%信仰浸礼派。“克钦浸礼派教区”(KBC)社区发展部主任Kum Shawng认为,目前政府与KIA的谈判只是表面文章。

那么,缅甸新近的民主变革,能给民族和解带来新的希望吗?Kum Shawng不以为然。“就算民主了,一人一票,还是缅族人多。”他也认为,昂山素季的NLD目前阶段也不会将民族和解问题作为重点,“只有她在4月间选举中得到正式职位后,才可能做一些事情。”

后发的挑战

一旦制裁取消,缅甸的经济生态将发生剧变

作为一个“最不发达国家”,变革的开始也将是缅甸接受全球化挑战的开始。

随着缅甸的改革受到认可,关于取消或减轻对缅经济制裁的讨论已经展开。1月9日,澳大利亚宣布要修改、放松对缅甸的经济制裁。虽然美欧各国还对取消制裁持观望态度,但若缅甸继续推进民主变革,不难想象不远的未来,西方将允许与缅甸的经贸往来。

这将改变缅甸现有的经济生态。在曼德勒,一位土生土长的缅籍华裔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一旦开放了,竞争进来了,或许我们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他说,缅甸人,包括活跃于缅甸商界的缅籍华裔,都还“比较懒”,很难跟外面的公司竞争。

缅甸的工业化程度仍很低,第二产业产出只占GDP的20%左右,仍有70%的劳动力从事农业。

缅甸的义务教育包含十个年级。“基础教育质量不错。”在缅甸出生长大的华裔小陈说。大学教育却是另一回事。小陈说,大学教育分为全日制和远程教育两种,学费很便宜,一年只需几十美元。一纸文凭,不管是全日制还是远程教育,都对找工作没有太大帮助。

许多缅甸年轻人都不得不到其他东南亚国家打工。有些申请正式的工作签证,有的则从边境非法跨境,特别在泰国有许多没有合法身份的缅甸女工,其劳工权益得不到保证。即使是正式的工作签证,也很容易受到其他国家劳动力市场的歧视。小陈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他的高中同学中很多去新加坡工地开推土机。但是后来这样的工作越来越难找。

29岁的小陈看不到缅甸经济未来能有什么发展。“石油、天然气、玉石都卖光了,旅游业,你说,为什么外国人要到缅甸这样的国家旅游呢?我们跟其他的东南亚国家比有什么特别的?”

17岁开始打工的他,终于为自己规划好了一个职业发展路径:与两个朋友合伙做一个贸易公司,从中国进口东西卖给缅甸政府。“想来想去还是要挣政府的钱。”

为此,他常常利用周末的时间花一两百美元去打高尔夫球,为的是结交商界大亨和政府官员,因为这是接近他们的最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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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籍前联合国秘书长吴丹的孙子、历史学家丹敏-吴(Thant Myint-U)在他的著作《缅甸与亚洲的新交叉路口:中印之交》一书中说:“(比起缅甸丰富的原材料)缅甸更为重要的资产是地处中国和印度之间的战略区位,这比起其他任何方面都更能为整个国家的未来提供巨大的机会。”

但要运用这一机会造福人民,他提出了四个必要条件:一是结束几十年来的武装冲突;二是缅甸的高层精英将这个国家的多民族、多文化视作一种优势,而不是将其当做一个需要去管理的麻烦;三是用一种新的世界主义的精神来取代主宰了缅甸几代政治的仇外主义;而最重要的是,有一个能够赢得人民信任的有力、有效的政府。

缅甸开始解冻,但丰收的季节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