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宰贤结婚:故乡的灯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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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灯游会

时间:2012-02-06 17:44来源:网络文章 作者:薛振宽 点击: 191 次-

  元宵节又要到了,这也正是家乡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日。每当夜幕降临,明月初上,村子里所有的村民和附近十里八乡的山民们就聚集到一个类似广场的洼地上集会狂欢,直至南斗参正,皓月西斜,方始作罢。曾在电视里看过巴西里约热内卢狂欢节的场面,据说那也是国外规模最大的狂欢节了,倒是开眼,男人们总是露着胸毛咧嘴大笑,女人们则露着大腿满街乱跑,几乎所有的人都画了假面,率性放浪地手舞足蹈,就像完全进入了一种无天无地,无物无我的境界。也曾无数次观览过城里人闹元宵的场面,那些缤纷华丽的花灯彩车,那活灵活现的舞龙跳狮,那震耳欲聋的喧天锣鼓,还有那璀璨夺目的烟花焰火,无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这里则不同,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狂欢活动并不像西方的狂欢节那样张扬,也不像城里人过元宵那样排场,这里是土里土气的,却又是古色古香令人难忘的。
  
  这个一年一度的狂欢活动,一般从正月十四开始一直延续到十六,活动的基本内容一是闹社火,二是转灯游会,三是唱我们那里的一种地方小戏二人台,一连三天,天天如此。当然,三天里的具体内容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只是大的调子并不更改。这三个项目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连贯,就像一部由三个乐章组成的交响乐曲。
  
  乐曲一开始就从缀满华彩的轻快节奏入手,让那些平常从来连话也不多说的庄稼汉们在高跷、旱船和清脆嘹亮的锁呐声中恣意挥洒,出尽风头。当你还意犹未尽的时候,突然就走进了庄严舒缓的深沉境界,好像在充满了玄机和奥秘的九曲黄河阵里艰难行进,在曲折的生命历程中感悟生活的艰辛。最后又从低低的沉思中昂起头来,在绵厚苍凉、激越辽阔的二人台曲调中走向空旷,走向浩茫,走进家乡人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又将终老于斯的黄土地。灯游会虽然只是这狂欢交响曲中的一个乐章,但它的独特,它的神奇,它的能够接纳全员参与的形式,一直保留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和始终不变的稳定性,多少年来都长盛不衰,以致一直流传至今。
  
  灯游会每年都是固定在村子中央一个洼地里展演的。站在洼地边缘俯瞰,与一年天数相合的三百六十个小土堆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点阵,每一小土堆上都插着一根一米四、五的木棍,上挑一片围了各色彩纸的木板,其中各置一盏古时流传下来的黄油灯,取其不易挥发且能凝结古风的韵致。小彩灯是家家户户自发地插过来的,按照习俗,每家除了按每人一盏的数额制作外,还要另给天和地各加一盏,大概是在表达对生命珍爱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对天地宇宙的敬畏。不仅如此,由于涉及到家庭成员的吉祥与否,许多人家还把早已外出多年的家人都计算在内,这样一来彩灯的数量顿时就翻了几倍,方阵里盛不下,只得插在锅底形向外扩展的四野。彩灯里放置的陶瓷灯盏则由村里统一保管,统一放置,大概是为了防止丢失而且在今天也不便补缺吧。这种灯盏是在老家的瓷窑特别烧制的,大约只有一颗鸡蛋一半大小,半圆形的盏碗中间竖一可供穿引灯捻的小柱,四周的小槽则可储油,很是精巧,我想,这物件很可能是中国照明史上最精致、最节俭、能耗最低的灯具了。白天,这些小彩灯在洼地里密密麻麻铺开,宛然鲜花盛开的海洋,艳丽而富于生气;夜晚,小彩灯一一点亮,又像天上刚刚坠落的星辰,神秘璀璨且总能勾起人们无边的想象。
  
  仔细看,那些小土堆组成的方阵又是用培起来的土埂相互连结的,两条土埂之间形成的道路连成了九个盘桓的漩涡,又象九条各自独立的水系,而这些曲尽其妙的水系汇成一体,又组成了一片汹涌澎湃、环绕在一起的大河,这便是颇富神秘色彩的九曲黄河阵了。这个阵式的妙处在于它只用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就连接了方阵内的所有土堆,却既不重复交叉也没有一处空白;九个漩涡的波浪走势也各不相同,而且出入口的朝向也不一致,就是仔细审视也很难马上辨识清楚。看看这个方阵,几乎人人都会为之惊叹,它类似《一千零一夜》里所说的迷宫,但总觉得比那迷宫更为复杂难辨,也更为诡秘玄奥。
  
  灯游会开始时,走在最前面的长者手托条盘,盘中燃着线香,旁边则摆放着象征三牲的专门用于祭祀的面塑供品。托盘长者神情庄重,步履沉稳,俨然肩负重大使命的族长,正带领着一方百姓在迂回曲折险象环生的生命历程上长途跋涉,很能使人联想到伊泽吉尔老婆子讲到的那个丹柯,此刻,他正把自己燃烧着的心脏掏出来高高举起,带领族人走出阴暗的森林和无边的泥淖。紧随长者的其实也是一位长者,同样是手托条盘,盘子里放着油灯、线香、黄表和果品菜肴,那是祭祀神灵所必需的供品和物资。再往后就是由四五个农民组成的半职业民间乐队了,这些土里土气几乎没什么文化的农民,却对他们所谙熟的民间音乐有着准确的把握和深刻的理解。唢呐声嘟嘟哇哇,呜呜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有时悲壮苍凉,有时又平静流畅,好像它既是在向上苍娓娓陈词,同时也是在忧郁中自诉衷肠。再往后才是乘兴而来的老少村民,他们扶老携幼,鱼贯而入,迤逦而行,浩浩荡荡,神秘而又壮观。走在这样的队伍中,人们似乎是在一个威望极高的首领指引下,在义无反顾地跨越激流险滩,在攀援悬崖绝壁,在夜色笼罩的丛林和泥淖中冒雨跋涉。这时,耳边也似乎能听得见黄河巨浪的咆哮,风雨雷电的轰响,听得见万杆林木的狂吼,听得见千军万马在身陷险境中呼号,也能听得见相依为命挣扎奋进的族人们,在黑暗中相互召唤,互相拖拽时的呼喊。这时,我们也许会想到,从这样的艰难险阻中滚打出来,在人生的道路上,还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坎坷呢?
  
  据说转灯游会又有禳灾祈福和祛病除邪的功用,在这九曲黄河阵里游走一圈,即可保障万事顺遂,一年无虞,所以周边十里八乡的人们也会例行赶来,去那红红绿绿的灯的海洋里凑个热闹。这样一来,五彩缤纷的灯林里外都成了徐徐蠕动的人群,往往是前面的队伍已经出阵,后面的人们还未进门。好在乡民们都懂得互相礼让,一时间都成了先人后己的谦谦君子,人众虽多却没有拥挤踩踏的混乱。也就在这个时候,会场四周的炮竹和粗陋的民间烟火也会密集燃放起来,给地面上富于动感的灯游会再从空中增添一笔绚烂的色彩。
  
  从九曲黄河的方阵中巡游出来,人们像完成了一年之中的一桩大事,可以心满意足地去自由活动了,而那位领着人们巡游的长者则带领少数随从组成祭祀队伍,缓步走向不远的三官庙,代表村民去觐见天、地、水“三官”以及四方诸神,并向他们表达敬意,陈述诉求,祈求保佑。其实三官庙只是一座早已破败的小庙,在我记事时就已房顶坍塌,墙垣倾颓,近乎废墟,在当时那大庙林立的环境里,实在够得上寒酸,够得上不起眼了。但为什么在盛大的群游活动之后独选此处作为仪式的终结呢?想必是故乡深处黄土高原腹地,风沙频仍,十年九旱,才可能对天地水的敬畏和崇拜达到近乎极致的地步吧。
  
  祭祀队伍在三官庙的灰堆瓦砾上跪定之后,还是那个首领似的长者用他洗了又洗却几次都难于洗净的大手,颤颤嗦嗦地完成了叩首、摆供、焚香、进表等一系列繁缛的祭祀仪程,才开始嗫嗫嚅嚅地嗡嗡祈祷起来。因为那声音是专讲给神灵听的,所以旁边的人们最多也只能听个大概。但是人们又都知道那祷告的内容一定是祈求神灵及时撒播甘霖,消除邪气灾祸,确保一方民众身强力健,衣食无虞,一年通顺,四季平安之类。每当这时,那些长年吸附于残垣败壁中的神灵们便会得到感应,像轻烟一样忽忽悠悠地从业已倾圯的残墙上,从风雨剥蚀的壁画里,从焦枯干燥的蒿蓬间,从曾经长满绿苔的瓦砾中漂荡出来,带着矜持的倦容漫不经心地揉揉惺忪的睡眼,品尝几口供品的味道,然后才会心不在焉地倾听那来自人间的嗡嗡诉说。最后,参与祭祀的全体人员还要五体投地,叩首再拜,待到诸事完毕,最后才双眼低垂,唯唯退去,唯恐失敬神灵,辜负了乡亲重托。诸事完毕,还要将剩余的供品抛向四野,让那些居无定所、云游于四方的泼神烂鬼都也享受一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一直等到庄严而又简陋的祭祀仪程完全结束,灯游活动方始告终。
  
  灯游会是故乡每年元宵节必不可少的大型活动,它把宗教仪式与游乐活动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极具创意,也极具民族特色。这样的活动在晋西北一带比较盛行,在内蒙河套地区也有流行,想来那该是走西口的先辈们在现实中也经历着九曲黄河的曲折,才把这样的活动传到黄河边上的又一个地方的吧。

  
  (责任编辑:孤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