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俊博 13511088008:血淋淋的悲惨世界——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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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淋淋的悲惨世界——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6)

            第六章 十六国时期:乱世皇帝劫
西晋末年,各族人民纷纷起义,各少数民族的上层分子亦乘机起兵,建立起割据政权。从公元304年刘渊称王起,计有匈奴族建立的前赵、北凉、夏,鲜卑族建立的前燕、后燕、西秦、南凉、南燕,羯族建立的后赵,氐族建立的前秦、后凉,羌族建立的后秦,汉族建立的前凉、西凉、北燕。这15个北方国家加上巴氐族在西南蜀地建立的成汉国,史称“十六国”。另有冉魏、西燕与北魏的前身代国,一般不包括在十六国内。在这期间,氐族前秦曾一度统一了北方。公元383年,前秦天王苻坚进攻东晋,惨败于淝水,北方重又分裂。公元386年,鲜卑族拓跋珪(音guī)建立北魏。公元43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重新统一了黄河流域,十六国时期遂告结束。在这短短的130多年间,称王称帝的竟达86人,平均不到两年就产生了一位新帝王。那么,他们的结局又如何呢?
一、成汉诸帝
1、艰难创业的李特、李流兄弟
俗话说:“天下未乱蜀先乱。”西晋末年天下大乱,早在匈奴族刘渊起兵之前,巴氐族李氏兄弟就已起兵反晋、建立割据政权了。只是因为处于巴蜀偏僻之地,对全局影响不大而已。
巴氐族又称“賨(cóng丛)人”。 賨人李特,其先世原居巴西郡宕渠地区(今四川渠县东北),东汉末年张鲁在汉中宣传五斗米道时,移居汉中。曹操定汉中,李特的祖父李虎等再迁居略阳(今甘肃静宁),因号巴氐。李特的父亲李慕,生下李辅、李特、李庠(音xiáng)、李流、李骧兄弟五人,“皆锐骁有武干”(《华阳国志?李特雄期寿势志》)。晋惠帝元康末年,因连年兵荒马乱,李特兄弟随秦雍地区数万家饥民流入蜀中各地。途经剑阁时,李特左顾右盼,叹息道:“刘禅占据着如此险峻的地势,竟然自缚投降,难道不是一个庸才么!”同行的流民首领阎式、赵肃等一边跟着赞叹,一边暗暗佩服李特有雄心壮志,果然不同凡响。其实,乱世之中,像李特这样具有“雄心壮志”的人多着呢,益州刺史赵廞(音xīn)就是其中之一。赵廞看中了李特兄弟的才干,将他们收罗帐下。正在这时,晋廷征调赵廞回洛阳担任“大长秋”一职,即皇后宫总管,而令成都内史耿滕接任益州刺史。其时皇后贾南风刚刚被杀,而赵廞是贾南风的亲戚,接到征调令后,一则心中害怕,不敢回京;二则眼看着晋廷已经衰落,正有割据蜀地的打算,怎肯轻易离开而就任一个有职无权的什么“大长秋”?于是赵廞便开仓赈济流民以收买人心,对李特兄弟自然更加优待。永康元年(公元300年),赵廞杀死耿滕,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事实上已经背叛了西晋王朝。由于担心晋廷讨伐,赵廞任命李庠为威寇将军,率军去断绝北道,以阻止晋军入川。李庠素有“东羌良将”之誉,颇有军事才干,赵廞眼看着他“部阵肃然”,怕他日后难以控制,猜忌之心顿起;其心腹杜淑与张粲又乘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怎能把兵权交给一个氐人呢?”恰在此时,想摸清赵廞意图的李庠偏偏来劝他说:“明公应天时,顺人心,完全可以像商汤王、周武王那样,平定天下,改朝换代,区区川蜀之地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不就是赵廞的最高理想与最终目的么?可是此刻他却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怒斥李庠道:“这难道是身为人臣者应该说的话么!”立即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杀掉李庠“及其宗族子侄三十余人”(《晋书?李特载记》)。李特兄弟不在成都,赵廞担心他们替李庠报仇,派人去安抚他们说:“李庠说了不该说的话,理应处死,与你们兄弟并不相关。”一边封李特兄弟为督将,一边另派部属费远等率领一万余人去截断北道。“兄弟并不相关”么?那你为什么又杀了李庠的宗族子侄三十余人?李特兄弟难道就这么容易哄骗么?就在费远等人抵达绵竹(今四川德阳)时,李特率领七千余人乘夜发动突然袭击。费远军顿时乱作一团,李特又乘势放火,费远军伤亡十之八九。李特乘胜进攻成都。成都城里,赵廞的另一个心腹许弇(音yǎn)请求担任巴东监军,杜淑与张粲却坚决不同意。许弇一怒之下杀掉杜、张二人,自己却又被杜、张二人的侍从杀死。赵廞内部如此恶斗,还有什么力量抵御外敌?因此李特的军队还没到,其手下的文武僚属们已纷纷弃城而逃。赵廞与妻儿乘小船逃到广都(今四川双流),被自己手下的人杀死。李特进入成都后,一边宣布赵廞的罪状,一边毫不客气地纵兵大掠。
不久,晋廷派平西将军罗尚为益州刺史,让他与广汉太守辛冉等率军入蜀。李特知道此刻还没有实力与晋廷抗衡,便与弟弟李骧前往迎接,并献上宝物。罗尚大喜,任命李骧为骑督。李特又派李流准备牛酒于绵竹犒赏晋军。没过多久,朝廷命令蜀中流民仍然返回秦、雍等地。恰巧李特的哥哥李辅起初留在家乡,此时刚刚入蜀,对李特说:“中原地区一片混乱,怎么能够回去?”李特想想有理,主观上便产生了雄据巴、蜀的意图。偏偏客观上又为他的这种主观意图提供了可能性:晋廷因为李特有攻灭赵廞的功劳,封他为宣威将军、长乐乡侯;封李流为奋威将军、武阳侯;其余那些有功的将士自然也都有封赏。可是那个辛冉却想将攻灭赵廞的功劳据为己有,因此把朝廷的任命暗中搁置,你想,李特兄弟及其手下的那些流民们焉能不怨?而罗尚呢,又催逼着流民们赶快动身,限期于七月出发,返回各自的家乡。这些流民散居于川中各地,替当地人打短工混口饭吃,他们都希望秋收之后结算了工钱再回去,而这个青黄不接之时,雨季又快来临,他们一则无路费,二则谁愿意多雨季节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中跋涉?因此被州郡官员一逼迫,人人愁苦,个个埋怨。而辛冉又向罗尚建议:那些流民首领在攻灭赵廞时都抢劫了太多的东西,应在遣散途中设立关卡,严加搜查,不能让他们把财物带走。罗尚觉得有理,便依言在梓潼等地设立关卡,专门搜查流民携带的金钱财物。那贪婪而又残暴的辛冉甚至早已准备要杀掉流民首领,以夺取他们的金银财宝。在这种情况下,由于李特兄弟多次向罗尚等请求宽限时日,众流民对他们非常感激,更把李特兄弟看作自己的倚靠,都去向他们求助。李特就在绵竹建立大大的营寨,收容各地的流民,并派人直接去向辛冉请求宽限时日。辛冉大怒,命令于大街小巷张贴告示,通缉李特兄弟。李特却派人将告示撕下来,改成“能斩送略阳、天水等六郡流民首领阎式、赵肃等人的,一颗人头赏布百匹”。这样一来,流民们更加恐惧,投奔李氏兄弟的也越来越多。不到一个月,李特已经收容了两万多人,李流也收容了数千人。有了实力,李特就将部众分编为两个大营,李特守北大营,李流守东大营,又赶制铠甲,磨利武器,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只等官军前来进攻。果然,辛冉派部将曾元、张显等率步骑三万前来偷袭李特的营寨;罗尚闻讯,也派督护田佐率兵策应。官军已到营门,李特却镇静地睡在床上,不动声色;官军已有一半进入营寨,李特才突然发起反攻,一时伏兵四起,官兵伤亡惨重,主将曾元、张显、田佐都被杀死。李特又命令被俘的士卒将三人的首级带给罗尚与辛冉。罗尚懊恼地埋怨辛冉道:“只要宽限些日子,他们本来已经愿意回去了;你却不听我的将令,逼反了他们。如今怎么办?”
六郡流民旗开得胜,便公推李特为领袖,向官军展开了猛烈进攻,又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不久就攻下了广汉太守辛冉所在的广汉郡,辛冉狼狈出逃。太安二年(公元303年)正月,李特率军进攻成都,成都城内设二城相连的大城小城,蜀郡太守徐俭献小城投降,益州刺史罗尚则率领着残兵败将退守大城。这一次,李特要建功立业,不但不再抢劫,而且军纪特好:早在进围成都时,他就与蜀民约法三章,施舍赈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进入成都后,他除了征收马匹以供军需外,一切维持原状,对百姓也没有任何侵扰。于是李特自称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大将军、大都督,虽然尚未正式称帝,却也将年号改为建初元年,表示一个新的王朝诞生了。紧接着,李特封哥哥李辅为骠骑将军,弟弟李流为镇东将军,李骧为骁骑将军,长子李始为武威将军,次子李荡为镇军将军,少子李雄为前将军。在这种情况下,罗尚派人向李特求和,而原先那些结坞寨自保的蜀民,也都表示归附李特。李特没有给罗尚明确答复,却派人到各坞寨安抚。由于军粮不足,李特又把六郡流民分别安排到各坞寨就食。李流劝李特道:“各坞寨刚刚归附,人心并不稳固,应当把他们中的大姓子弟做人质,并派兵保护起来,以防不测。接受投降犹如接受挑战,怎能掉以轻心!”李雄也认为叔叔的话有道理,李特却发怒道:“大事已定,如今最重要的是安定民心,怎可横加怀疑,迫使他们离心离德而背叛我们呢?”就在这时,晋廷派三万水军前来救援罗尚,李特不得不分兵迎敌。归附的各坞寨眼看着朝廷势大,又动摇起来。益州从事任明对罗尚说:“李特部众分散,又轻敌无备,是上天要他灭亡啊。可派人前往各坞寨,与他们秘密约定日期,内外夹击,一定可以击破他。”罗尚认为有理,任明便出城向李特诈降。李特向他打听大城中的虚实,任明答道:“粮食已快吃光了,只剩下货物绸布而已。”李特信以为真,任明又要求回家探望,李特一口应允。任明悄悄地前往各坞寨游说,各坞寨都表示愿意听命,任明再回去禀告了罗尚。二月,罗尚派军队袭击李特大营,各坞寨群起响应。血战两天,流民军大败,李特与哥哥李辅都阵亡了。这一年,李流56岁,估计李特少说也有五十七八岁了吧,只是在位时间太短,仅仅一两个月。
李特有三个儿子:长子李始、次子李荡,少子李雄。晋惠帝太安元年(公元302年),李特与李荡率军进攻据守德阳(今四川射洪)的广汉太守张征。张征依山据险,与李特相持连日。李特与李荡分成两个营寨,张征乘着李特营中空虚时,突然命令步兵循山进攻。李特迎战失利,而山势险峻逼仄,部下将士一时不知所措,有人便劝李特撤退。李特估计李荡一定会来救援,坚决不同意。果然,李荡率军而来,却苦于山路狭窄,难于向前。李荡对部下将士说:“父亲处于重围之中,正是我死的日子啊!”便身披重铠,手持长矛,大声呼唤着直冲敌阵,一些不知死活的晋军士卒试图阻拦,倾刻间便丧命于矛下,被李荡一口气杀了十来个。张征的援兵源源不断地攻杀过来,而李荡属下的将士们见主将如此英勇,也都奋不顾身地拼死搏杀,终于击溃了张征的军队,并杀死张征,活捉其子张存。及至李特死后,蜀人纷纷叛归晋廷,而众流民则如闻晴天霹雳,大为惊恐。李流与李荡、李雄等收集残余部队,退保赤祖(今四川绵竹县东),李流据守东大营,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接替了李特的位置;李荡、李雄兄弟则据守北大营。建初元年(公元303年)三月,罗尚乘胜派督护何冲、常深进攻李流,涪陵(今四川彭水)县民药绅亦聚众起兵响应。李流与李骧合兵抵抗药绅,而何冲则乘虚攻击北大营,氐人苻成、隗伯又在营中叛而响应。在这危急时刻,李特的妻子罗氏急忙披甲上马,率军抵抗。隗伯一刀砍中罗氏的眼睛,罗氏虽然满脸鲜血,仍然毫不畏惧,奋勇冲杀。幸亏李流在击败常深与药绅后,率军夹攻何冲,何冲腹背受敌,大败亏输。何冲既败,苻成与隗伯也陷入重围,二人只得率领党羽,突围投奔罗尚而去。李流乘胜一直追到成都。罗尚只得闭城坚守,而那奋勇争先的李荡,却在追逐败军时稍一疏忽,被长矛刺中,不治而亡。
李流因李特、李荡相继战死,而罗尚的援军又在荆州刺史宋岱、建平太守孙阜的率领下即将抵达,大为恐惧。于是李流的妹夫李含劝他投降,李流准备听从,李雄与李骧轮番劝谏,李流不听。五月,李流把自己的儿子李世与李含的儿子李胡送到孙阜军中作人质。李胡的哥哥李离时任梓潼太守,听说父亲要投降晋廷,急急赶回来劝谏,可是已经迟了一步:因为人质已经出发了。李离又悄悄地找李雄谋划,建议偷袭孙阜军营。李雄道:“如今也只有这一条活路了。可是两位老人家不同意,怎么办?”李离道:“背着他们干!如果他们发现了,就逼着他们同意。事关全军生死存亡,怎么还顾得上你的叔父与姑丈!”李离的言下之意是:李含只是你的姑丈,却是我的父亲啊,为了大众的利益,我连父亲也不管不顾呢。李雄一听有理,于是二人分头说服部众道:“我们已经伤害了不少蜀民,一旦放下武器投降,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一堆鱼肉么?为今之计,只有同心协力袭击孙阜军,才能死中求活并取得富贵啊!”部众们都表示愿意听从命令,李雄便与李离奇袭孙阜的营寨,大破孙阜军。恰巧宋岱病逝于垫江(今四川合川),孙阜只得率领荆州兵退出了四川。
李雄违背李流的命令而取得了胜利,而且在事实上挽救了流民集团,这使李流既惭愧,又佩服李雄的谋略与才干,便把行军打仗的事全部委托李雄处理。接着,李雄又击斩汶山(今四川汶川西南)太守陈图,乘势攻克距成都仅60里的郫(音pí)城。七月,李流把大营移至郫城。八月底,李流病重,对手下诸将说:“李骧仁爱而明智,固然能够成就大事;然而李雄英武盖世,大概就是俗话所说的天命有归吧,你们都应该接受他的领导。”李流病逝,李雄被大家公推为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成了蜀中政权的第三任继承者。从二月至八月,李流在位恰好半年,如用“五舍六入”法,则勉强可以算一年。其实,这一年的十二月有个闰月,实际上有13个月,“五舍六入”显然不合理,也顾不了许多了。李流享年56岁,在诸帝王中亦堪称“高寿”了。
李特兄弟艰难创业,为李雄创立成汉国奠定了基础。后来李雄称王称帝,追尊父亲李特为景王、景皇帝,使他成为成汉帝国的“始祖”。而李流仅仅被追谥为“秦文王”,没有获得帝号。参与创业的李氏兄弟五人,李庠被杀,李特与李辅战死,已有三人死于非命。虽然《晋书》与《通鉴》都言之凿凿地说李流是病逝,而已故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却对此产生了怀疑,他在《两晋南北朝史》第三章第六节中说:
“抑赵廞、李特,既已互相诛夷,李雄、李离,又欲弃其父叔;战甫胜而(李)流即死,其为良死与否,深有可疑;而雄与国、离兄弟,相猜之迹尤显。”
当然,虽说“深有可疑”,由于没有确切的史料依据,也只能是“可疑”而已。不过,即便如此,创业之艰难,付出代价之巨大,亦可窥一斑了。
2、李雄的失误
李雄于建初元年(公元303年)九月接替叔父李流,成为流民领袖,不久打败罗尚,攻克成都。第二年,李雄改元“建兴”,称成都王,封叔父李骧为太傅,大哥李始为太保,表哥李离为太尉,李离的哥哥李国为太宰。不过,自李特建年号以来,至此仍然没有国号,直到两年后才建国号为“成”,后来又改为“汉”,史称成汉国。成汉国的疆域,包括今四川东部、重庆全部和云南、贵州的一部分。其时,李雄的大哥李始仍然健在,他为什么没能继承这份基业呢?估计原因有二:一是李荡与李雄都是罗氏所生,估计罗氏是李特的嫡妻;而李始虽为长兄,却是庶出;二是李雄的才干确实远超李始,李流生前就认为李雄“有长者之德”,经常说:“振兴咱们李家的,必定是此人啊!”并命令自己的儿子们都要“尊奉”李雄。创业之际,才干显然比宗法制度更重要,李特起事之初,地位不就高于自己的亲哥哥李辅么?至于李始,当了太保以后曾于玉衡元年(公元311年)攻陷巴西郡(今四川阆中);李雄的儿子李期在位时,李始一度产生推翻李期统治的愿望,却未能付诸实施。李始是什么时候、怎样死的,都付阙如,不过,从他是李雄的大哥推算,少说也活了60来岁。
李雄有个大特点,就是对一国之君的至尊地位并不太重视。李流执政之初,虽然靠着李雄与李离,击退了孙阜率领的荆州兵,可是由于流民与蜀民尖锐的矛盾,蜀民纷纷依山据险,结坞寨自保,城邑为之一空。李流“野无所略,士众饥困”(《晋书?李流载记》),流民集团陷入窘境。正在此时,涪陵人范长生等雪中送炭,给李流送来了军粮,李流才算度过了难关。原来,范长生率领千余家蜀民占据了青城山,他有个同乡名叫徐舆的,在罗尚手下担任参军,向罗尚请求担任汶山太守,以便召募范长生等,与罗尚互为犄角,共同对付李流,罗尚却没有同意。徐舆一怒之下投降了李流,正是由于徐舆的劝说,范长生才同意资助李流。据说这位范长生“岩居穴处,求道养志”,类似于品德高尚的隐士。因此,李流死后,李雄曾经请求他到成都来当国君,自己情愿北面称臣;范长生呢,坚决没有同意。后来,范长生乘着素车来到成都,李雄亲自出城门迎接,尊称他为“范贤”,拜他为丞相。正是范长生劝李雄“称尊号”,李雄才于建兴三年(公元306年)六月登上皇帝宝座,改年号为晏平元年,母亲罗氏原先是“王太后”,现在也尊称为“皇太后”了,而范长生呢,更被尊称为“天地太师”(《晋书?李雄载记》)。
李雄没能把国君之位让给范长生,就想把这个位置传给侄儿李班。是李雄没有儿子么?非也,李雄不但有儿子,而且还不少,有十来个,只是皇后任氏没有生育,诸多儿子都不是“嫡子”而已。李班是李荡的儿子,李雄对这位二哥的感情实在太深了。李荡的另外两个儿子李琀、李稚战死疆场,李雄悲痛得“不食者数日,言则流涕,深自咎责焉”。玉衡十四年(公元324年)李雄欲立李班为太子,并让任氏收李班为养子。文武大臣都请求他在自己的诸多儿子中选一个立为太子,李雄却道:“我二哥是先帝的嫡子,既有奇才,又立下大功,可惜大业即将建成却过早地去世了,朕常常思念哀悼。况且李班仁慈孝顺而又好学,一定能够继承祖业。”李骧等人劝谏道:“古时候的君王一定要选择亲生儿子当继承人,就是为了防备野心家找借口篡位夺权啊。春秋时宋、吴两国的君主没有传位给儿子,都造成了变乱,这个教训怎能不汲取呢?”可是李雄就是不肯听从。李骧退出后流着眼泪说:“咱们国家的大乱就要从这儿开始了!”
李雄死于玉衡二十四年(公元334年),在位31年,活了61岁。其实,与汉高祖刘邦一样,准确点说,他也不完全是病逝,而应是伤病而逝。那一年,他本来不过是头上生了一个疮,可是,由于他年轻时出生入死,久经战阵,多次负伤,拿《晋书?李班载记》的话来说是“少数攻战,多被伤夷”,于是,那个疮便引起了连锁反应,旧有的那些伤痕都胀脓溃烂,终于不治身亡。与刘邦不同的是,刘邦本来伤势就比较重,又在战场上中了一箭;李雄只是由一个疮引起了数十年前的旧伤复发而已。平心而论,李雄应该算是一个满不错的皇帝。他在位时轻徭薄赋,发展生产,刑政宽和,史称其时“事少役稀,百姓富贵,闾门不闭,无相侵盗”,虽是偏安小国,却几乎达到大治境界,饱经战乱的中原人士纷纷前往成汉国避难。李雄还有个特点,那就是不但自己爱好学习,“听览之暇,手不释卷”,还“兴学校,置史官”,发展教育文化事业。当然,他也有不少过失,如因国用不足,诸将献上金银珍宝,就可以得到提拔;行军打仗时号令不明、军纪不严,以致其部队“战胜不相让,败不相救,攻城破邑动以虏获为先”(《晋书?李雄载记》)。李雄最大的失误就是破坏了“父死子继”的宗法制度,被其叔父李骧不幸而言中,李雄尸骨未寒,成汉国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内乱。创业期间常常是能者胜出,宗法制度不是太重要,可是在成汉国建立二三十年后,国内基本安定之时,宗法制度怎能轻易破坏?李雄若地下有知,焉能不痛心疾首,死不瞑目!
3、李班与李期:殊途同归的两朝君主
史书上说李班“谦虚博纳,敬爱儒贤”:朝中那些有学问的大臣,李班就拜他们为师;国中那些有才华的文士,李班就与他们结交为宾友。由于地位尊贵,李家其余的那些子弟都崇尚奢靡,唯独李班不但自律甚严,还对那些李家子弟“常戒厉之”。李雄为了培养这位接班人,每次朝廷议论重大事情,都让李班参与。李班看到贫富不均的现象比较严重,劝李雄行平均之法,也被李雄采纳。李班还特别孝顺,李雄病重之时,他的亲生儿子李越等都“恶而远之”(《晋书?李班载记》),唯独李班衣不解带地日夜侍候于病榻之侧,毫无难色地替叔父吸吮脓血。亲尝汤药时,常常难过得涕泪满面。史书上说李班宽厚、仁爱、孝顺、真诚,几乎集中了古人所有的美德。可是,这样的人适合当皇帝么?大概李雄也有点替他担心,其时,他的叔父李骧已于六年前病逝,李雄便召李骧的儿子、大将军兼建宁王的李寿受遗诏辅政。六月下旬,李雄逝世,李班便即位当上了成汉帝国的第四任君主,他任命李寿为录尚书事,即主管朝廷机要,国家大事全部交给李寿与司徒何点、尚书王瑰,自己一概不过问,只在宫中依礼守丧。连替《资治通鉴》作注的胡三省先生也感慨地说:“李班岂可谓不仁孝哉!”
可是,李雄的儿子们心理如何获得平衡?依礼,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咱老父若没有儿子倒也罢了,如今咱兄弟十来个,难道一个也不行,偏要让那个侄儿李班即位?李雄有个儿子李越,任车骑将军,屯驻于江阳(今四川泸州),到都城成都来奔丧,心里就很不服气,与弟弟安东将军李期打算发动政变。李班的亲弟弟李玝(音wǔ)看出了点苗头,建议哥哥赶快采取措施,命令李越返回防地江阳;再任命李期为梁州刺史,镇守葭萌(今四川广元)。李班却认为李雄还未安葬,怎忍心急着把他的儿子们打发走呢?对李越、李期则推心置腹相待,一点也不怀疑猜忌,反倒把李玝派到涪城(今四川绵阳)屯驻。太史令韩豹也借星象劝谏李班说:“宫中有阴谋,很可能有刀兵之祸,而凶祸的源头很可能就是陛下您的亲戚。”李班仍然不以为意。十月初一之夜,李越乘李班在李雄灵前哀哭的机会,刺杀了李班,又假传皇太后任氏的命令,宣布李班的“罪状”,将他废黜。从六月下旬到十月初一,李班只当了3个多月的皇帝,享年47岁。后来李班的舅舅罗演与人谋划着杀掉李期,立李班的儿子做皇帝。不幸事情泄漏,罗演连同李班的母亲罗氏等都被李期杀害了。李班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是什么结局都于史无征,估计他如不能逃亡境外,终究也难免一死。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是李越杀死了李班,文武大臣们便打算拥戴李越当皇帝,李越却不干,说是情愿拥立李期。这有两个原因:一是李期的母亲冉氏地位低贱,李期就被任氏领养,那他就是当年任皇后、如今任太后的养子了,地位显然高于其他兄弟;二是李期多才多艺,又有美好的名声。就这样,李期于第二天登上了成汉国皇帝的宝座。
李期是李雄的第四个儿子,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是大赦境内,把年号由李雄的玉衡二十四年改为玉恒元年;第二件事是杀掉李班的亲弟弟李都;第三件事是派李寿率兵前往涪城进攻李班的另一个弟弟李玝。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不会忘了“论功行赏”。功劳最大的是他的老哥李越,李期封他为相国,又把李寿的建宁王爵位给了李越;堂叔李寿当然也不能得罪,那就在大将军的爵位上再加一个大都督,改封汉王吧,由这两个人共同主管朝廷机要。其余如哥哥李霸封为中领军兼镇南大将军;弟弟李保封为镇西大将军兼汶山太守;伯父李始封为征东大将军,令他代替李越镇守江阳。谁知李始对这个侄儿做皇帝很不满意,打算与李寿联合起来,共同攻击李期;李寿权衡利弊,不敢答应。李始大怒,便向李期诬告李寿谋反,请求诛杀李寿。可是李期正要指望李寿去“讨伐”李玝,所以不肯对李寿下手。却说李寿进抵涪城,却不马上发动进攻,而是派遣使者去对李玝分析固守或逃亡的利害关系,并表明,如果选择逃亡,可以放他一条生路。这样,李玝便弃城投奔东晋王朝,被晋廷封为巴郡太守。巴郡就是今天的重庆,当时尚在成汉国手中,李玝的这个职位只是个虚衔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在所知李荡的五个儿子中,李琀与李稚战死沙场,李班与李都被杀,李玝应该是最幸运的了。
李期做了皇帝以后,认为自己太杰出、太优秀了。你看,在哥哥李越的协助下,轻而易举、干净利落地就办成了“大事”;你看那些满朝文武,能起什么作用?还不是跟着自己转。因此,他根本不把朝中旧臣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有信任的人:对内最信任宦官许涪,对外则信任尚书令景骞、还有尚书姚华与田褒。那个田褒根本就没有什么才干,只是当年一再劝李雄立李期为太子,因此特别受到李期的宠爱。于是,司法行政等国家大事,全都由这几个人裁决,很少询问其他高级官员的意见。李期的哥哥镇南大将军李霸、弟弟镇西大将军李保,好端端地没听说生什么病,突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人们都说是被李期毒死的,可是谁敢去调查并取得足够的证据呢?不过,李期的侄儿、尚书仆射兼武陵公的李载,因为“有隽才”,受到李期妒忌,被李期诬以谋反的罪名杀害了,这倒是煌煌在册、班班可考的。连自己的至亲都杀,那些没亲没故的文武大臣们就更不在话下了,史载李期“多所诛夷”,杀人以后紧接着就是抄家,抄没的财物、妇女都“以实后庭”,供自己享受。《晋书?李期载记》连用两个“于是”来形容当时的成汉国朝廷:“于是大臣怀惧,人不自安”;“于是纲维紊矣”。“于是”之外还有16个字:“内外凶凶(汹汹),道路以目,谏者获罪,人怀苟免。”还有一些记载宫廷中出现怪异现象的,如“天雨大鱼于宫中,其色黄”、“宫中豕犬交”等,可以视为迷信,而朝纲乱、人心变是会危及统治的呀,焉能轻视?偏偏这个李期仍然自我感觉良好,杀人杀上了瘾,竟然将安北将军李攸也毒死了。或许有人会问:李期连自己的亲兄弟什么镇南大将军、镇西大将军都敢杀,李攸是何方神圣?杀了打什么紧?论亲疏、论地位,李攸固然比不上李霸与李保,可是,他是汉王、大将军、大都督李寿的“养弟”呀!那李寿拥兵一方,不但替李期攻下涪城、赶跑了李玝,还从东晋王朝的手中夺得了战略要地汉中(今陕西南郑),替成汉国立下了大功,如今代李玝屯驻涪城,威名正盛哪!这位太岁爷焉能轻易得罪?李期并非没有一点政治头脑,他本来就对李寿心存忌惮,杀了李攸后,头脑忽然冷静下来,觉得可能要出事,于是与哥哥李越以及亲信景骞、姚华、田褒等谋划着袭击李寿,并派许涪多次前往涪城察看李寿的动静。
再来说说李寿,他由于“威名远振”(《晋书?李寿载记》)而深为李越、景骞等忌惮,心中也很担忧: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都往往没有好结局,那他李寿又如何保全身家性命呢?他认为,首先一条,就是不能轻蹈险地。因此,每次按规定应该到成都去朝见皇帝时,都是教部下谎报敌军入侵,李寿便借口边疆情况紧急,告辞北返。及至李攸被杀,许涪常来,李寿更加恐惧,怎么办?只有拼死一搏以自救了。于是李寿以清君侧、除奸佞为名,率一万精兵,突然进攻成都。李期万没想到李寿竟然当真动手,一点准备也没有,而李寿的长子李势在成都担任翊军校尉——本来大概是做人质的,此时却乘机大开城门,把父亲的军队放进城中。于是,李寿很快就控制了都城,屯兵于皇宫门外。面对着这样一种局势,李期只有派遣官员前去慰劳李寿及其所部官兵。而李寿呢,似乎也在尽一个“臣子”的本分,装模作样地上奏皇帝说:相国兼建宁王李越、尚书令景骞、尚书田褒与姚华,中常侍许涪、还有征西将军李遐及将军李西等,“皆怀奸乱政,谋倾社稷,大逆不道,罪合夷灭”(《晋书?李期载记》)。李期怎敢不依从?于是李越、景骞等人都被处死——估计他们的家属乃至家族也难逃一劫,不然,如何与如此“严重”的罪行相匹配?而所谓“夷灭”者,消灭得干干净净也,又焉能不包括家属或家族!可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因为李寿深知:既然已经强逼着君主把其最亲近的人都杀光了,那么,他与这个君主实际上已经势不两立了。那怎么办?李寿便假传任太后的懿旨,废李期为邛(音qióng)都县公,囚禁于另一处宫殿。李期从玉衡二十四年(公元334年)十月登基到玉恒四年(公元338年)四月被废,在位恰好三年半。五月,名为县公实为囚徒的李期长叹一声道:“我曾经是天下之主,如今却成了一个小小的县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根白练悬梁,自缢而死,年仅25岁。一连几天,李寿纵容士卒兵于成都城内大肆抢掠,李雄那十几个儿子们,活着的都被李寿杀光了;李雄的女儿们及“李氏诸妇”则“多所残害”,也就是说,即使侥幸不死,也受尽了凌辱。
《晋书》的作者房玄龄等把李雄以下的成汉国君主都并在同一卷《载记》中,最后感慨地说:“(李)班以宽爱罹灾,(李)期以暴戾速祸,殊涂(途)并失,异术同亡。”说白了,凶残暴虐的李期固然“速祸”,而宽厚仁爱的李班照样“罹灾”,这不是殊途并失,异术同亡么?一千多年前泱泱大国的史臣们显然不可能知道,除了“君主制”以外,还有一种迥然不同的“民主制”,他们也就不可能从李班与李期殊途同归的结局中认识到:君主制即使是对于最为尊贵的君主本人来说,也实在是太危险、太危险了!
4、幸运的李寿、李势父子
李寿也是个奇才,并被堂兄李雄看中,认为他“足荷重任”,封他为前将军兼督巴西郡军事,后来又迁为征东将军,那一年他才19岁。果然,李寿在巴西“威惠甚著”,成了成汉国的一根柱石。不消说,他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封公封王,直到受李雄遗诏辅政,端的是位高而权重。不过,李寿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推翻了李期的统治,有个人起了大作用,那就是巴西郡隐士龚壮。这位龚壮与李特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因为他的父亲、叔父都被李特杀害了,为了报仇,他多少年来都没有脱下丧服。李寿知道他是个人才,多次重金礼聘,龚壮都没有接受。后来,他眼看着李寿与李期的矛盾日益激化,大概是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吧,便主动去见李寿。李寿将他引入密室,向他请教“自安之术”,可见他当时并未萌发“叛逆”之心,只想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罢了。可是龚壮却道:“巴蜀之民原本都臣属于晋王朝,阁下如能起兵攻取成都,承认晋王朝统治并向其称藩,谁不抢先为阁下争当前锋?如此一来,不但福流子孙,而且名垂不朽,那就不仅仅是逃脱今天大祸的问题了。”李寿大喜,果然率兵一举攻下了成都。
政权到手了,究竟是向晋称臣,当一个晋王朝属下的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呢,还是撇开晋王朝,自己当皇帝?李寿的部属解思明与任调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解思明主张前者,任调主张后者。李寿让人占卜,占卜的结果是“可作数年天子”。任调大喜道:“当一天也就够了,何况几年?”解思明反驳道:“数年天子,难道比得上百世诸侯么?”在这种情况下,李寿用了孔子的一句话一锤定音:“朝闻道,夕死可矣。”——哪怕早上当皇帝晚上就死,俺也心甘情愿!就这样,李寿当上了成汉帝国的皇帝。由此可见,那“皇帝”二字,果然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李寿初当皇帝时,尚能继承李雄宽厚俭约之风,大概人们也都额手称庆:嗯,总算碰上了一个好皇帝,咱老百姓可以过几年安生日子了!可惜没过几天,“好皇帝”一下子就露出了狰狞面目。据说起因是有几个出使北方后赵国的使臣回到成都后,向李寿介绍后赵皇帝石虎如何如何威风而又强悍,其宫殿如何如何豪华而又美丽,其首都邺城如何如何殷实而富足。那么,他是如何统治的呢?四个字,“虐用刑法”。还有,就在成汉国附近的东晋宁州刺史王逊,也把宁州(今云南华宁)治理得井井有条,靠的也是四个字,“杀罚御下”。李寿心中好生羡慕:他石虎是皇帝,我李寿也是皇帝,他能够如此享受,我李寿为什么不能?怕大臣们不服、怕老百姓不满么?我为什么就不能学学石虎,用刑罚杀戮来治理我的成汉国,东晋那区区一个宁州刺史能做到的,我堂堂皇帝为什么不能?
李寿果然行动起来了!
咱成都“郊甸未实,都邑空虚,工匠器械,事未充盈”,远远比不上后赵都城邺中殷实富足么?那就把周围那些郡县中三丁以上的民户统统迁到成都来,把成汉国中那些能工巧匠都迁到成都来吧,咱就不信不能改变咱首都的面貌。接下来,李寿又大修宫室,极尽奢侈,弄得老百姓“疲于使役,呼嗟满道,思乱者十室而九矣”。不怕,李寿学习石虎,采用严刑峻法,“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看谁还敢吱吱唔唔!左仆射蔡兴切谏,李寿说他“诽谤”,毫不客气地“诛之”;右仆射李嶷“数以直言忤旨”, 李寿便“托以他罪,下狱杀之”(《晋书?李寿载记》)。
原先成汉国很有威望的将领李寿,现在变成了一个典型的暴君。幸运的是,李寿并未受到恶报。他于李期玉恒四年(公元338年)四月登基,并把年号改为“汉兴”,到汉兴六年(公元343年)八月病逝,在位5年,活了44岁。据说他病重时“常见李期、蔡兴为祟”,纵然是实,也该算是“寿终正寝”吧?
李寿刚做皇帝时,就立其长子李势为太子;李寿既死,李势便毫无疑义地接了父亲的班,第二年改元太和。这位李势“身长七尺九寸,腰带十四围”,果然是相貌堂堂。史书上又说他“善于俯仰,时人异之”,说明他很能处理人际关系,谦恭谨慎,上上下下对他的印象都不错。可是,这些都是他即位之前的“表现”,即位之后就不同了:最高权力已经到手,用不着再“表现”了,于是顿时判若两人。
李势没有儿子,他那屯驻于涪城的弟弟——大将军、汉王李广就请求封其为“皇太弟”,以便将来弟承兄业,继承这成汉国的江山。可是李势却坚决不同意,估计他心中暗想:我还不到30岁,眼下虽然没有儿子,焉能证明今后不会有?为什么要让你当继承人?大臣马当与解思明认为:李势兄弟不多,如果与李广闹翻了,当皇帝的就越发显得势孤力单了,因此都劝李势答允李广。李势怀疑马当与解思明暗中与李广勾结,便一面派镇东大将军李奕率军袭击涪城,一面将马当与解思明都杀掉,并且“夷灭三族”。那李广自己估计敌不过李奕的大军——何况他并未存心造反,于是很快就表示:愿意继续拥戴大哥做皇帝。结果,李广被贬为临邛侯,不久就自杀身亡。解思明有计谋,敢于谏诤;马当则甚得人心。这两人死得如此之惨,对于成汉小朝廷来说,震撼实在太大了:从那以后,不但朝中“无复纲纪”,也没有人敢向李势进谏了。没过多久,李奕在晋寿(今四川广元)举兵反叛,蜀人纷纷响应,李奕的部众很快就发展至数万人,并一直攻到成都城下。李势一看大事不妙,亲自登上城楼,指挥防守。可惜那李奕太轻敌了,竟然自恃骁勇,“单骑突门”,结果被守城将士射死。统帅阵亡,部众也迅速溃散,李势才算逃过了一劫。惊恐之余,李势也深为庆幸,一边大赦天下,一边将年号由“太和三年”改为“嘉宁元年”。
可是,年号改了,倘若统治方式不予改变或改良,这成汉王朝怎么可能“嘉宁”呢?
《晋书?李势载记》说做了皇帝后的李势“性爱财色”,说白了,就是贪财好色。“贪财”没有展开叙述,想必是横征暴敛、加重百姓负担而已;“好色”就比较具体了,身为皇帝的李势,竟然“常杀人而取其妻”,究竟是杀了人后乘势霸占其妻,还是为了霸占其妻而杀人,孰因孰果,就很难说得清楚了。总之,这是一位荒淫不恤国事的皇帝,他因“性多忌害,诛残大臣,刑狱滥加”而“人怀危惧”,再加上荒年歉收,小小的成汉帝国已是“境宇日蹙”、“遂至萧条”、上下离心,处于分崩离析之状态了。在这种情况下,东晋的大司马桓温乘机大举伐蜀,并且屡战屡胜,深入蜀境,并于第二年三月进抵成都城外的笮(音zuó)桥。李势不甘心失败,调集所有的残余部队,向晋军发动猛烈反击。晋军大概没有想到,已经面临灭顶之灾的成汉国还有这么最后一股爆发力,一时前锋受挫,参军龚护战死,更有一箭,恰好射中桓温坐骑的头上。晋军将士大惊失色,顿生畏难情绪。桓温下令鸣金收兵,哪知惊慌过度的传令官却“误鸣进鼓”。鼓声可是进攻的信号呀,桓温部下一个将领乘势拔剑督战,东晋军受到鼓舞,都奋不顾身地拼死力战,终于彻底打垮了成汉军。李势乘着夜色,开东门仓皇出逃,一夜狂奔90里,又一直逃到成都东北约五六百里的晋寿,即葭萌关(今四川广元)。可是,由于兵无斗志、众叛亲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李势只得用车子装着棺材,双手反绑着,前往桓温的大营投降。桓温解开他的绳索,烧掉棺材,把李势与他的弟弟李福、堂兄李权等亲族十来人都送到建康——李势那因气质高雅、姿容清丽而被桓温纳为小妾的妹妹显然不会被送走,而是留在桓温军中了。桓温的运气固然比李奕好,那一箭射中的是马头而不是人头。不过,即使桓温被射死,东晋军瓦解,像李势那样的统治也不会长久——不亡于外敌,也会亡于内乱——成汉国境内有个比较原始的“獠”族,已经大批大批地走出深山,涌向各地,“布满山谷十余万落,不可禁制”(《晋书?李势载记》)。这些獠人与其他百姓势必严重威胁着李势的统治。试想,这样的一个腐败政权,焉能维持长久?
李势从汉兴六年(公元343年)八月登基到嘉宁二年(公元347年)三月投降,做了不到4年的皇帝。而成汉国从李特起兵于公元303年占据成都算起,历经李流、李雄、李班、李期、李寿、李势七任君主,统治巴蜀44年,至此遂告结束。李势到建康后,被晋廷封为“归义侯”,于晋穆帝升平五年(公元361年)病死于建康。李势生年不详。不过,其时他的父亲李寿如果活着,应该是62岁,由此推算,李势最多活了四十六七岁,如果其父比他大20来岁的话,那就只活了40岁左右。不过,做了俘虏的亡国之君李势能够平平安安地当了15年“归义侯”,应该是很幸运了。唐人房玄龄等撰《晋书》而论及他们父子时说:以李寿的罪恶而得以寿终正寝,“何其幸也”!而像李势这样的“昏虐”君主,竟敢抗拒大国的军队,作困兽之斗,打败了还不立即投降,而是乘夜逃跑,完全应该“悬首国门,以明大戮”嘛,把他像刘禅那样养起来,让他得享天年,“不亦优乎”!作者不是在批评东晋政府,对李势太优待了么?
“何其幸也”与“不亦优乎”可以充分说明:李寿与李势父子,该是多么地幸运啊!
《晋书?载记》中对诸小国的记载都比较简略,因此那些小国君主的妻妾儿女们人们就知道得比较少。成汉国主李特的妻子、李雄的母亲罗氏前面已经提过,曾于危难之中披甲上马杀敌并英勇负伤。李雄称帝后,罗氏自然被尊为太后,几年后病逝。李雄的嫡妻任氏则被立为皇后。李雄死后,任皇后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太后。这位任女士虽然没有生育,可是李雄之后的两任君主李班与李期都是她的养子啊。悲哀的是,先是李期杀掉李班后借她的名义废掉李班,后来李寿又假托她的“懿旨”废掉了李期。彼时彼刻,那从未生育过的任太后定然痛苦异常,两个养子,一个是先被杀,后被废;另一个是先被废,后自杀——虽然贵为皇太后,却连自己的养子也保不住,怎能不悲哀!李班的母亲也姓罗,估计她被李期杀害时还没有被尊为皇太后吧?李期与李寿的妻子都姓阎,并且都被立为皇后。不同的是,李期被李寿推翻并自杀,那位阎皇后即使不替丈夫殉节,也不可能被尊为皇太后了;而李寿的那位阎皇后就不同了,李寿一死,就被李势尊为皇太后。不过要说明的是,这位阎皇后乃至阎太后也没有儿子。李寿的父亲李骧跟着李特东征西讨,曾经杀了一个叫李凤的,李凤有个女儿,长得一定很美。李骧眼看着儿媳妇没有生育,自己没能当上爷爷,就让李寿纳李凤的女儿为妾。而相貌堂堂的李势呢,正是这位李女所生。凑巧的是,李势的生母姓李,李势娶的妻子也姓李。李势做了皇帝,李妻也就成了皇后。至于这些皇后、皇太后们活了多少岁,就不得而知了。而她们都是些怎样的结局呢?只有李特的妻子罗氏明确地说是病死的,李班的母亲罗氏明确地说是被杀掉了,其余的也就不知道了。
二、前赵诸帝
1、刘渊、刘和父子的悲哀
匈奴族汉赵帝国的创建者刘渊,字元海,是西汉初年大名鼎鼎的冒顿单于的后代。唐人修《晋书》,欲避唐高祖李渊的名讳,只敢称他为“刘元海”。公元前200年,冒顿将汉高祖刘邦围困于平城白登山(今山西大同东南),迫使刘邦对其采取妥协的“和亲”政策——把宗室公主嫁给单于为妻。因为这个缘故,冒顿的子孙中有人便“冒姓刘氏”——当时还没有什么男女平等,子女天经地义是该随父姓的,随母姓刘,自然只能算是“冒充”了。到了东汉,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北匈奴被汉朝打败,大量西迁;南匈奴则臣服于汉,被安置于并州北境,于是大量匈奴人入居朔方(今内蒙古杭锦旗北)诸郡,与汉人杂处。东汉末年,匈奴单于羌渠曾命其子于扶罗率兵帮助镇压黄巾起义。后来羌渠被部下杀死,于扶罗便继位为单于,适逢董卓之乱,于扶罗乘机攻掠太原、河东,屯兵于河内。于扶罗死后,其弟呼厨泉继立,封于扶罗的儿子刘豹为左贤王。著名的才女蔡文姬被匈奴掠为左贤王之妻,那位左贤王或许就是刘豹?曹操统一北方后,分匈奴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各部皆以匈奴刘氏一族为统帅,后来的左部帅刘豹就是刘渊的父亲。刘氏匈奴族虽然被分为五部,却都居住于山西晋阳汾水之滨。西晋时,塞外匈奴不断前来归附,渐与汉人杂居。因此,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都有匈奴人居住。刘渊少时常住洛阳,自幼好学,拜名儒为师,不但熟读儒家经典,而且“猿臂善射,膂力过人”,果然是文武双全,甚至鄙视“随、陆无武,绛、灌无文”(《晋书?刘元海载记》)。随何与陆贾都是西汉初年著名的文臣,而绛侯周勃与灌婴则是西汉初年著名的武将。刘渊连他们也不放在眼中,可见其心气之高。正因为如此,他在匈奴人中具有很高的威望。曹魏末年,刘渊在洛阳当人质,深得掌实权的司马昭赏识。晋武帝时,曾有人建议让刘渊当伐吴的统帅,由于有人提醒武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可是条古训呀。司马炎想想有理,才没敢起用他。
刘豹死后,刘渊代父亲当上了匈奴左部帅,先后在晋廷担任北部都尉、建威将军等职。“八王之乱”时,成都王司马颖一度掌握了朝廷实权,让晋惠帝封刘渊为“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为了对付起兵反对自己的东瀛公司马腾与安北将军王浚,司马颖答应了刘渊的请求,让他回去召集匈奴五部之众来助阵。可是,刘渊一回到匈奴左部所居住的左国城(今山西离石县北),就被其堂祖父右贤王刘宣等拥戴为“大单于”,二十天之间已经聚集了5万部众,便建都于离石(今山西离石),封儿子刘聪为“鹿蠡王”。虽然如此,他还是派出五千精兵前去支援司马颖。无奈司马颖已被司马腾击败,援兵只得撤了回来。不久,又听说司马颖已一败涂地并撤出其老巢邺城。刘渊打算再次派兵救援,进攻司马腾与王浚属下的鲜卑、乌丸骑兵。刘宣等劝谏道:“晋人一向把我们像奴隶一样驱使奴役,是我们的仇敌啊。如今他们骨肉相残,正是我们恢复呼韩邪单于大业的机会。鲜卑与乌丸人可以作我们的盟友,为什么要进攻他们而救援我们的仇敌呢?”刘渊被一提醒,立即赞同地说:“对!大丈夫应当建功立业,成为崇山峻岭,怎能做小土堆?上可以学习刘邦,再不济也要学学曹操;而呼韩邪投降了汉朝,在汉朝的支持下才恢复了对匈奴的统治权,有什么好学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了10余万人马,而且个个以一当十,进攻那混乱不堪的晋朝,还不是如同摧枯拉朽!话虽如此,天下百姓未必会认同咱们匈奴人,而汉王朝统治长久,恩德结于人心。我本来就是汉家的外甥,先祖又与汉帝约为兄弟,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不是堂堂正正么!”于是西晋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十月,刘渊创建汉国,自称汉王,改元“元熙”。在登基大典上,刘渊认汉朝皇帝为祖宗,历数两汉皇帝的“丰功伟绩”,连僻处巴蜀的刘备父子,刘渊也承认他们延续了汉室江山,直到公元263年蜀汉灭亡,刘家才算断了香火。从那时到今天,“社稷沦丧,宗庙之不血食四十年于兹矣”;如今“司马氏父子兄弟迭相残灭,黎庶涂炭,靡所控告”,我刘渊出来继承先辈的基业、恢复汉室江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嘛!那备受后人嘲讽的刘阿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蜀汉灭亡41年、自己去世33年后,还被一个匈奴族的皇帝刘渊追尊为“大汉孝怀皇帝”。
建立政权后,刘渊多次击败了司马腾的“讨伐”,不过,当他乘胜进攻西晋并州刺史刘琨时,却被刘琨打败。在部下的劝说下,刘渊决定先占据长安,像当年刘邦那样,以关中为根据地,“席卷洛阳”,以成就“大业”。在连续攻下蒲坂(今山西永济)、河东(今山西夏县)、蒲子(今山西隰县)、平阳(今山西临汾)等地后,刘渊于元熙五年(公元308年)十月正式称帝,改元永凤,不久又把都城迁往平阳。刘渊还大加封赏:刘姓皇族以血缘亲疏为标准,一律封郡王县王;异姓功臣则根据功劳大小,一律封郡侯县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当了皇帝的刘渊怎能容得下西晋的那个皇帝?于是又连续派兵进攻洛阳,虽然打了不少胜仗,由于晋廷尚有一定实力,其拿下洛阳的企图却屡屡受挫。他终于没能看到匈奴兵破洛阳城、掳晋怀帝的“辉煌胜利”,于河瑞二年(公元310年)七月病逝,在位6年。刘渊字元海,生年不详,不过据《晋书?刘元海载记》记载:曹魏嘉平年间,其母呼延氏曾于洛阳市南的龙门祈子,因而怀孕,“自是十三月而生元海”——13月之说固然荒谬,古人常常以此显示某些奇异尊贵之人的“与众不同”,不必深究。不过由此可以推算,如果呼延氏于嘉平元年祈子,那么13个月后刘渊出生,最早也是嘉平二年(公元250年)了;到嘉平六年(公元254年)九月,魏帝曹芳被废,十月,新即位的曹髦将年号改为正元元年,如果呼延氏于嘉平六年九月祈子,由此推算,13个月后,刘渊最迟生于正元二年年初,即公元255年。至310年病逝,享年约在56至61岁之间。倘若取居中之数,则刘渊大约活了五十八九岁。
那么,做了6年国君、活了60岁左右,功成而名就,堂堂汉赵帝国的开国皇帝刘渊,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刘渊的妻妾或曰嫔妃不知有多少,只知道他自立为汉王时,立呼延氏为王后。四年后他称帝时,那呼延氏却没有顺理成章地被立为皇后,是死了?失宠了?还是被废黜了?不得而知,只知道被立的皇后姓单。刘渊死后,经过一番周折,其第四子刘聪当了皇帝,尊单皇后为单太后,尊自己的生母张氏为帝太后;封弟弟刘乂为皇太弟,使他成为自己的法定继承人。这位单太后估计还算年轻,而且“姿色绝丽”,刘聪便不顾辈份,与她有了不正当的关系。本来,匈奴族固然有“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汉书?匈奴传上》)的习俗,然而刘渊家族久居内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汉化,而这单太后偏偏又是刘乂的生母,刘乂“屡以为言”,大概是劝母亲注意自己的名声吧,终于使堂堂单太后“惭恚而死”,而且死得很早,就在丈夫刘渊去世的同一年。估计这位单家女子也是刘渊生前最宠爱的,刘渊若地下有知,能不与妻子一样“惭恚”么?至于刘渊的另一个妻子张氏,即刘聪的生母,刘渊在世时地位不太高,刘聪称帝后虽然当了“帝太后”,后来又被尊为太后。这位张太后于丈夫死后两年多病逝,我们下面还会提到她。
再来看看刘渊的儿子们吧。
刘渊至少有五个儿子:刘和起初被封为梁王,后来被立为皇太子;刘裕被封为齐王;刘隆被封为鲁王;刘聪先被封为鹿蠡王,后改为楚王,并兼任大司马;刘乂被封为北海王。刘渊死于夏历七月十八日,当天皇太子刘和即位。据说这刘和“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晋书?刘元海载记附刘和载记》),不但身高一米八以上,一表人材,还酷爱学习,深受汉族儒家文化薰陶,应该是个比较理想的“革命接班人”了。可惜这些仅仅是表面现象,自从他被立为皇太子后,其性格缺陷就充分暴露出来,那就是“内多猜忌,驭下无恩”。老皇帝既死,其在世时尚被掩盖着的矛盾便立刻浮出水面:宗正呼延攸是呼延王后的兄弟、刘和的亲舅舅,可是刘渊认为他既无德又无才,所以一直没有提拔他,临终前更没让他进入“顾命大臣”的圈子;西昌王刘锐也把未能当上顾命大臣看作一种耻辱;而侍中刘乘则一向讨厌楚王刘聪。这三人连成一气,抱成一团,对新皇帝刘和说:“先帝没有考虑到轻重形势,让刘裕、刘隆、刘乂三位亲王掌握着强大的军队而居住于平阳城内,大司马楚王统驭着十万大军驻扎于京郊之外,陛下名为‘至尊’,不是如同寄坐于这个位置之上么?怎能不赶快想想办法!”刘和最信任这位舅舅,果然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先下手为强。二十日夜间,刘和召集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与领军马景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们。刘盛劝道:“先帝的棺木还停在堂上,那四位亲王又没有明显的叛逆行为,一旦自相残杀,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呢?再说大业还刚刚开始,陛下千万不要听信谗言而怀疑自己的亲兄弟啊!倘若连兄弟也不可信任,那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呢?”呼延攸与刘锐厉声喝道:“事情已经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安昌王竟敢坏我们的大事么?”命令左右侍从,当场砍死了刘盛,刘钦与马景吓得连忙屈服,说:“唯陛下之命是从!”这一来大家“同仇敌忾”,很快就拟定了行动方案。第二天一早,刘锐率领马景去进攻城外的楚王刘聪,呼延攸率领刘安国进攻齐王刘裕的府第,刘乘率领刘钦进攻鲁王刘隆,尚书田密与武卫将军刘璇(音xuán)则被派去进攻北海王刘乂。大概是这次行动实在太不得人心吧,田密与刘璇突然“反水”,不但不杀刘乂,还簇拥着刘乂斩关而出,投奔刘聪去了。刘聪闻变,立即命令部下披盔戴甲,严阵以待。而刘锐呢,听说刘聪有了准备,便不敢造次,调转马头,回城与呼延攸、刘乘等共同进攻刘裕与刘隆。由于田密与刘璇的“叛变”,呼延攸与刘乘害怕原本立场就不坚定的刘安国与刘钦步田密与刘璇的后尘,干脆也杀掉了他们俩。接下来的行动倒也颇有效果:七月二十一日当天,杀掉了齐王刘裕;二十二日,又顺利地杀掉了鲁王刘隆。谁知到了二十三日,刘聪率军反攻,并一举攻下了平阳城的西明门,刘锐等逃到南宫,刘聪军的前锋尾随而入。二十四日,刘和被杀于南宫光极殿西室。可怜汉赵帝国的第二任皇帝,从七月十八日登基到二十四日被杀,满打满算,在位只有短短7天!加上被他杀死的亲弟弟刘裕与刘隆,开国皇帝刘渊去世刚刚“头七”,五个儿子就已经报销了三个,若棺中有知,这位父亲焉能瞑目!至于刘和的舅舅呼延攸与西昌王刘锐、侍中刘乘等,自然不会有好结局,都被刘聪“枭首通衢”示众:你们大家都看好了,这就是“谋逆”者的下场!唯独那个领军马景运气比较好,不但没受到惩罚,还被刘聪任命为大司徒——很可能他在这场政变中看清了形势,转变了立场,替刘聪立下了汗马功劳吧?
杀掉刘和后,文武百官都请求刘聪登极称帝,刘聪却认为北海王刘乂是单太后所生,是先帝的嫡子,应该让他继承帝位。刘乂哪敢接受,甚至痛哭流涕地“固请”刘聪登基,刘聪推让了好久才表示接受说:“刘乂与诸位因为国家尚未统一,祸患灾难仍然严重,看我年纪较大罢了。国事为重,我怎敢再推辞,只有姑且担当这一重任了。等刘乂长大之后,我再把宝座交还给他。”就这样,刘聪成了汉赵帝国的第三任皇帝。在封自己的几个儿子刘粲等为王之前,首先立刘乂为皇太弟,表示将来要让这个弟弟继承皇位。然而,人们不禁要问,面对着几乎人人垂涎的皇帝宝座,刘聪果然是一位真诚推让的谦谦君子么?
在《资治通鉴》第87卷中,刘聪还有一个“嫡兄”刘恭。也就是说,刘渊至少有六个儿子,而这位刘恭既然被称为“嫡”,又显然不是年轻的单后所生,那就应该是“汉王后”呼延氏所生了。可惜,刘聪觉得自己以庶子“越次而立”,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因此便妒忌起“名正言顺”的刘恭来,妒忌的结果是,就在同一年,即刘聪登基不久,乘刘恭睡觉时,派人凿开墙壁,将其“刺而杀之”。呜呼,刘渊的儿子又报销了一个!看了这段记载,或许会让人费解:如何将刺杀嫡兄刘恭的刘聪与“坚决”让位给嫡弟刘乂的刘聪统一起来?
最后说说刘乂,他大概是刘渊最小的儿子了。在四哥刘聪当皇帝后七年,即汉赵帝国麟嘉二年、公元317年,刘聪的儿子刘粲诬陷刘乂谋反,刘聪便将刘乂废为北部王。刘粲还不肯罢休,又派心腹靳准把刘乂刺死,并坑杀刘乂的部属一万五千余人,致使“平阳街巷为之空,氐羌叛者十余万落”(《晋书?刘聪载记》)。刘聪听到刘乂的死讯,不但“哭之恸”, 还懊恼地说:“我们兄弟只剩下两个了,却不能相容,怎能使天下人知道我的用心呢?”这倒是实情,不过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那就是追查并严厉惩办凶手,替你的弟弟报仇呀。可是,刘聪却不想、也不愿这样做,于是,不但刘粲安然无恙,还被立为皇太子,提拔为相国、大单于,让他像先前那样“总摄朝政”,连靳准也被委以重任——由他率兵镇压了氐羌族的“叛乱”。在这种情况下,天下之人,如何知道你皇帝刘聪的真正用心呢?换句话说,天下之人,又如何不知道你皇帝刘聪的真正用心呢?不过,刘聪的这番话至少让人比较清晰地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刘渊的五六个儿子,除了刘聪之外,至刘乂为止,已全都死于非命了。
呜呼,仅仅做了7天皇帝就死于非命的第二任皇帝刘和固然悲哀,而众多儿子在自己身后一个个死于非命,这难道不是开国皇帝刘渊最大的悲哀么!除了亲生儿子,还有那西昌王刘锐、安昌王刘盛与安邑王刘钦等,他们不都是刘氏皇室的至亲么,都是无比荣耀、无比尊贵的大人物啊,曾几何时,却都在宫廷政变中像蝼蚁一样被碾成齑粉,怎不令人感叹!
2、荒淫暴虐的刘聪、刘粲父子
刘聪于汉赵帝国光兴元年(公元310年)七月登基,到麟嘉三年(公元318年)七月病逝,在位恰好8年。说刘聪“暴虐”,例子很多,仅取《晋书?刘聪载记》中的一句,就颇能说明问题:“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摅坐鱼蟹不供,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坐温明、徽光二殿不成,皆斩于东市。”“左都水使者”即管理东部河川的官员,那位官员名叫刘摅,显然还是皇室宗亲,受封为襄阳王,却仅仅因为没有充分提供鱼蟹让皇帝刘聪享受,就被刘聪毫不客气地砍掉了脑袋。“将作大匠”即工程总监,担任此职的官员靳陵由于不是皇族,汉高祖刘邦早就规定了,非刘氏者不得封王,因此他只被封为“望都公”,地位也很高了,可是仅仅因为兴建两座宫殿未能如期完成,也被刘聪杀死。说刘聪“荒淫”,除了史书所载“游猎无度”、“以烛继昼”、“游宴后宫,或百日不出”外,还信任奸佞之徒,压制忠直之臣。刘聪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外戚靳准,一个是宦官王沈。他的嫔妃有多少,很难统计,然而其皇后之多,在中国历史上的数百位皇帝之中,却堪称首屈一指。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他的皇后们吧:
刘聪刚即位不久,立嫡妻呼延氏为皇后。那时候他与所有其他皇帝一样,只有一个皇后。不过,呼延氏有福无寿,只做了一年半皇后,于刘聪登基第三年的正月去世。呼延皇后一死,皇帝刘聪可就自由多了,当月就封司空王育的女儿为“左昭仪”,尚书令任恺的女儿为“右昭仪”,均属嫔妃的第一级;中军大将军王彰、中书监范隆、左仆射马景的女儿则都封为“夫人”,属于嫔妃的第二级;右仆射朱纪的女儿封为贵妃,属于嫔妃的第三级。以上六位美女全都佩戴紫色绣带的金印,以显示地位之尊贵。刘聪还准备收纳太保刘殷的女儿,皇太弟刘乂援引“同姓不婚”之义,坚决反对。刘聪询问太宰刘延年与太傅刘景,二人都说:“太保虽然也姓刘,与陛下却并非同一个祖宗,收纳其女儿有什么关系?”刘聪大喜,拜刘殷的长女刘英为左贵嫔,次女刘娥为右贵嫔,并且宣布:贵嫔的地位更在昭仪之上。这还不算,刘聪又把刘殷的四个孙女全部收入皇宫,封为“贵人”。当然,起初他还有点顾虑,询问专门掌管礼仪的官员大鸿胪李弘有没有意见,李弘却道:“陛下不就因为刘家诸女都是同姓、皇太弟有异议么?其实陛下与刘殷并非同一个祖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曹魏司空、东莱人王基号称当时的大儒,难道不知礼仪么?却为儿子聘司空、太原人王沈的女儿为妻,就是因为他们虽然同姓,根源却并不相同啊!”刘聪大喜,赏赐李弘黄金六十斤,并嘱咐道:“你把这些话说给朕的子弟们听听,让他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从那以后,“六刘之宠倾于后宫”,皇帝刘聪则沉迷于这批美色之中,很少出宫处理朝廷政务,大事小事都通过宦官“中黄门”传达,再由左、右贵嫔裁决。
前文说过,刘聪刚即位时,尊父亲刘渊的皇后单氏为太后,却又与太后发生不正当关系,单太后的儿子刘乂“屡以为言”,导致单太后“惭恚而死”。这一来,皇太后之位空缺,刘聪就将自己的生母张氏由“帝太后”升格为“皇太后”。眼看着儿子封了这么多美女,张太后为了取得心理平衡,让刘聪纳其舅舅的两个孙女张徽光与张丽光为“贵人”。母命难违,刘聪只得遵从。这年六月,刘聪准备立左贵嫔刘英为皇后;张太后却不同意,执意要刘聪立贵人张徽光。刘聪不得已,只好同意。没过几天,刘英就“卒”了。她究竟是病死的、气死的,还是被张太后害死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与妹妹刘娥都因德才兼备而列名于《晋书?列女传》,刘娥“幼而聪慧”,刘英“聪敏涉学”,而刘英在“文词机辩”与“晓达政事”方面还要超过刘娥,死后被刘聪追谥为“武德皇后”。半年之后的十二月,张徽光被正式册立为皇后。可惜只过了两个月,嘉平三年(公元313年)二月,张徽光的姑奶奶、皇太后张氏逝世,张徽光因悲伤过度,两天后也去世了。这一来,刘聪更加自由了!当年三月,刘聪立刘娥为皇后,并准备替这位新皇后建一座凰仪殿。廷尉陈元达恳切劝谏道:“陛下登基不满三年,已经建了四十几座宫殿,再加上大军连年出征,劳役繁重,饥荒、瘟役又连续不断,人民大批死亡,陛下作为百姓的父母,怎能又大兴土木呢?何况晋帝国的残余力量尚西据关中,南据长江,李雄割据巴蜀,占据着幽、并二州的晋将王浚、刘琨更是近在咫尺,咱们大汉帝国内部的石勒、曹嶷对朝廷的进贡也日渐减少,陛下怎么不为这些事情忧虑,却把精力用在替皇后兴建宫殿上?当年汉文帝身居天下一统、国富民安的太平盛世,尚且不愿花百金之费而停建露台,而陛下处于荒乱之世,国土只相当于文帝时的两个郡,怎能如此奢侈呢?”刘聪勃然大怒道:“朕贵为天子,不过想盖一座宫殿,难道还要征得你这个鼠子的同意么?竟敢妖言惑众,不杀掉你,朕的宫殿如何盖得成!”喝令左右侍卫:“快将他拉出去砍了!并将其妻子儿女们全都拉到东市斩首,让群鼠同埋于一穴之中!”陈元达进谏之前已带着锁链,并将链条缠于腰际,此时便将铁锁锁在堂外树上,侍卫们拉他出去受刑,却拉拽不动,陈元达大声唤道:“臣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出言谏诤的,陛下却要杀臣。倘若死后有知,臣一定要向上控诉陛下于天庭,向下控诉陛下于先帝之前。”这时,其余大臣也都跪地磕头,请求刘聪放过陈元达。皇后刘娥得到消息,也一边让人暗中去阻止行刑,一边上书刘聪道:“如今宫室已经完备,无需新建,天下尚未统一,更应该爱惜民力。廷尉敢于直言进谏,是国家的福分啊,陛下应该鼓励并封赏,怎么反而要诛杀他呢?陛下因替臣妾营建宫殿而诛杀谏臣,那么忠臣从此闭口是由于臣妾,远近怨恨愤怒是由于臣妾,公私财富枯竭是由于臣妾,国家陷于危境也是由于臣妾。臣妾还有什么颜面服侍陛下呢?愿陛下赐臣妾自尽,借以弥补陛下的过失。”这份奏章终于震撼了刘聪,他承认自己因患有“风疾”,喜怒无常到了“不复自制”的地步,并称赞陈元达是“忠臣”,称赞刘娥为贤后。不消说,陈元达一家总算侥幸躲过了一劫。可惜的是,这位贤明的皇后刘娥到第二年正月就一病而逝,被刘聪谥为“武宣皇后”。刘娥一死,诸嫔妃竞相争宠,刘聪的后宫顿时乱成了一团。
有一天,刘聪驾幸中护军靳准家中,发现其两个女儿都是天姿国色,便将她们都收纳宫中,大女儿靳月光封为左贵嫔,小女儿靳月华封为右贵嫔。过了几个月,汉赵帝国将年号由“嘉平”改为“建元”。就在这个月,即建元元年(公元315年)三月,靳月光被册立为“上皇后”。太保刘殷早已去世,他的两个女儿刘英与刘娥也都去世,不过,大家想必记得,他还有四个孙女都被刘聪纳入宫中,最小的那一位还一度赐给了晋怀帝司马邺。这个时候,其中的一位已经被封为贵妃的孙女,就被刘聪册立为“左皇后”,而靳月华则被册立为“右皇后”。这时,那个陈元达又出来“极谏”,说什么“三后并立,非礼也”。刘聪很不高兴,提拔陈元达当“右光禄大夫”,表面上看是对他尊崇,实质上是剥夺其实权。文武大臣们都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了刘聪的用心,于是太尉范隆等都请求把自己有实权的官位让给陈元达。刘聪无奈,只得重新任命陈元达为御史大夫兼仪同三司,相当于宰相的地位了。没过几天,陈元达就发现上皇后靳月光“有秽行”,即与别人私通,就毫不客气地上书揭发。大概是人证物证俱全吧,万般无奈的刘聪只得将她废黜。靳月光羞愧难当,自杀身亡。由于靳皇后“有殊宠”,刘聪迫于陈元达的揭发而不得不将其废黜,并导致其死亡,以后每当怀念起靳皇后的花容月貌,刘聪就恨透了陈元达。以后陈元达又屡屡进谏,刘聪根本就不予理睬,在另一个大臣刘易因“固谏”受辱,“忿恚而死”后,陈元达痛哭一场,愤而自杀。
靳月光既死,刘聪又立已故皇后张徽光的婢女樊氏为“上皇后”,以代其缺。这样,他的皇后们就仍然保持有三个。在这三个皇后——上皇后樊氏、左皇后刘氏、右皇后靳月华之外,佩戴皇后玺绶的还有七位美女。大概她们虽然没有被正式册封为皇后,却都享受着皇后的优厚待遇吧。多情的皇帝刘聪处于这群美女堆中,饮宴作乐,有时候三天三夜都沉醉不醒,有时候一百多天不出来处理朝政。从建元元年冬天到来年春天,每天金銮殿上的朝会制度也实际上取消,大事小事都让皇子兼相国的刘粲处理,只有特别重要的大事如赦免、诛杀、封官授爵等才让中常侍王沈等宦官进宫禀报。而王沈等人大多并不禀报,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置。这一来,有功之臣得不到封赏,而奸佞小人往往几天之内就被提拔为俸禄二千石的高官。连年征战,将士们得不到钱帛酬劳,而后宫眷属连同家中的孩童奴仆们,赏赐动辄数千万。就拿王沈来说吧,其车辆、服饰、住宅之豪华超过了亲王,其弟侄表亲中担任郡县长官的多达三十余人,一个个贪婪凶暴,倚势害民。连外戚靳准一家也投靠王沈,狼狈为奸。刘聪的另一个儿子、渤海王兼大将军的刘敷眼看着“嬖宠用事,刑赏紊乱”(《资治通鉴》卷八十九),深为忧虑,哭泣着劝谏父亲。刘聪大发脾气,斥道:“你巴不得为父的早点死么?这么早早晚晚地来哭活人!”刘敷悲愤难诉,一病而亡。
刘聪在位时间虽然不长,却用了光兴、嘉平、建元、麟嘉四个年号。转眼之间到了麟嘉三年(公元318年),也就是说,是他在位的最后一年了。王沈家有个婢女,年方十四,被王沈收为养女。由于此女颇有“妙色”,这年四月,又被刘聪收纳宫中并立为“左皇后”——原先那位“左皇后”刘氏估计已经去世了吧。大臣王鉴、崔懿之、曹恂一齐进谏道:“选择皇后不但要看是否具有贤惠的德行,还要看看她的家世门第,一般要选名门望族。王沈是个刑余小丑,即使是他的亲妹妹或亲侄女,也不能进入神圣的皇宫之中,何况他家的婢女呢?六宫嫔妃都出自勋贵之家,却让一个婢女做她们的主人,只怕不是国家的福分啊!”刘聪大怒,斥责他们“狂言侮慢,无复君臣之礼”,命令将他们全部绑赴市曹处斩。有人想进宫劝阻,却被挡在宫门之外。三人临刑之际,王沈用棍子击打着王鉴,骂道:“庸奴,你还能再作恶么?老子家中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王鉴怒目圆睁,呵叱道:“竖子!使国家覆灭的,正是你这种鼠辈与靳准啊!我到了地下也要控告你,让阎罗王收捕惩治你!”靳准也在场,似乎很“委屈”地说:“我奉圣旨监斩,有什么不对,阁下怎么牵扯到我身上来了?”王鉴道:“你杀害皇太弟,使皇上蒙受了不友爱的恶名。国家畜养了你们这些人,怎能不灭亡!”崔懿之也斥责靳准道:“你心地险恶有如枭獍,必将成为国家的祸患。不过,你既然吃人,别人也会吃你。”“枭獍”是传说中吞食父母的禽兽。杀掉王鉴、崔懿之与曹恂后,刘聪索性将又一个中常侍宣怀的养女也册立为“中皇后”。
风流皇帝果然艳福不浅,可惜不能长久,短短三个月后,刘聪“寝疾”,嘱托了一番后事,便呜呼哀哉。刘粲顺利地继承了父亲的皇位,由皇太子变成了汉赵帝国的第四任皇帝,并将年号由麟嘉三年改为汉昌元年。如何安排先帝的那些皇后们呢?刘粲胸有成竹,将原“右皇后”靳月华尊为皇太后:这里面有个缘故,那就是靳准的另一个女儿——大概是第三个吧,先已嫁给刘粲,当了太子妃,那么其姐姐自然要特殊照顾一下、尊为太后了。其余那些呢,原“上皇后”樊氏虽然地位应该比靳月华高,也只能封个“弘道皇后”;原“中皇后”宣氏封为“弘德皇后”,原“左皇后”王氏封为“弘孝皇后”。自己的妻子靳氏册立为正儿八经的皇后;自己的儿子刘元公册立为皇太子。
刘粲与父亲一样,“好兴造宫室”(《晋书?刘聪载记附刘粲载记》)。继位之前就把自己的相国府建造得如同皇宫一般。从当相国掌实权到继位做皇帝不过一年多时间,可是自从当了相国后,他却征发民工,没日没夜地替自己营建宫室,虽然造成“饥困穷叛,死亡相继”的惨状,刘粲却“弗之恤也”,哪管民工们的死活!刘粲的风流韵事更是酷肖乃父而又远胜乃父——刘聪仅与父亲刘渊的单皇后私通,刘粲可不同了,父亲刘聪留下的皇后们太多了,而且她们“年皆未满二十,并国色也”,刘粲便全盘接收,“晨夜蒸淫于内,志不在哀”——乐得继承父亲的“遗产”,哪有一点哀痛之情!正在乐不可支之际,没想到“阴有异志”的靳准悄悄地对他说:“听说有大臣准备行伊尹、霍光之事,要废掉陛下,拥立济南王刘骥。陛下可要预作准备哟!”刘骥是刘粲的弟弟,起初刘粲根本不相信,靳准又让自己的两个女儿——皇“太后”靳月华与皇后靳氏一齐向刘粲吹枕边风。刘粲终于相信了,便将一批大臣与自己的弟弟刘骥、刘逞、刘劢(音mài)等都杀掉了。另有一些大臣吓得逃往长安,投奔了刘曜。而刘粲呢,任命靳准为大司空,并把军国大事全都交给了他,自己则“荒耽酒色,游宴后庭”,过着快活如神仙的日子。于是,靳准轻而易举地假传圣旨,封自己的堂弟靳明为车骑将军、靳康为卫将军。八月,靳准率军入宫,抓住刘粲,数落一番后就“喀嚓”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七月登基八月丧命,可怜刘粲只做了短短一个月的皇帝梦。靳准不但将刘姓皇族无论男女、不管老幼,全都绑缚市曹斩首,还掘开刘渊与刘聪的坟墓,砍掉刘聪的头颅,焚烧刘家的宗庙。据《晋书?刘聪载记》所载,靳准的这一酷烈行为竟然造成了“鬼大哭,声闻百里”的惨景。
刘渊死时大约未满60岁,作为其第四子的刘聪,当时估计只有三十几岁,做了8年皇帝后病逝,估计也只有四十几岁。而刘粲呢,估计只活了二十几岁,他的那位皇太子刘元公,被杀时估计还未满十岁。那么,刘聪有几个儿子呢?史载他曾封儿子刘敷为渤海王,刘骥为济南王,刘鸾为燕王,刘鸿为楚王,刘劢为齐王,刘权为秦王,刘操为魏王,刘持为赵王,刘易为河间王,刘翼为彭城王,刘悝为高平王,刘逞为吴王,加上继其位的刘粲,已经有了13个。除此之外,就在刘聪病死的那一年,其所居住的厅堂发生火灾,皇子会稽王刘衷等21人被活活烧死,刘聪听到这个噩耗后,悲痛得“自投于床,哀塞气绝,良久乃苏”。在他临死之前,又见到已经病死的儿子刘约白昼现形。如此说来,刘聪的儿子就至少有15个了。其中3个死于父亲之前:刘约病死,刘敷被父亲气死,刘衷被活活烧死;刘骥、刘逞和刘劢哥儿仨被刘粲杀死,刘粲等兄弟9人则都被靳准杀害。不知他有多少女儿,不过无论多少,都基本上逃脱不了靳准之难,因此,真希望刘聪的女儿少些,再少些——虽然生于帝王之家,虽然她们的父亲、兄弟都暴虐异常,而她们本身可都是无辜的呀!
史载刘聪“幼而聪悟好学”,十四岁时就“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而且“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岁开始练习击刺,不但“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而且“膂力骁捷,冠绝一时”,堪称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刘粲也是“少而俊杰,才兼文武”。可是,一旦获得了不受监督的权力,一旦当了至高无上的皇帝,种种人性的弱点就充分暴露出来,终于都变成了荒淫暴虐之主。不同的是,刘聪因为处于匈奴族的上升时期,凭着刘渊创下的基业,还能够攻破洛阳与长安,灭掉了西晋王朝,他自己也侥幸地得以善终。刘粲可不同了,一则年轻,资历浅,没多少老本可吃,二则做父亲的已经积怨颇多,做儿子的却不知改弦易辙,反而变本加厉,使仇怨愈结愈多,各种矛盾越来越尖锐,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没有靳准,也会出现张准王准,矛头都将指向你这个做皇帝的刘粲,你想,你怎能获得一个好结果呢?
咳,这样的皇帝,何苦争着、抢着去做?
3、被俘杀的刘曜、刘熙父子
刘曜是刘渊堂哥的儿子,由于幼年丧父,被刘渊收养,相当于刘渊的养子。在汉赵帝国中,他历任要职,于攻破晋都洛阳、长安的战斗中,都立下了赫赫功勋。刘聪病重时,曾准备征调镇守长安的刘曜回朝任丞相并辅政,刘曜坚决推辞。刘粲即位后,将刘曜提拔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让他仍然镇守长安。靳准杀掉刘粲后,自称大将军、汉天王,临朝称制,并设立文武百官。刘曜闻变,立即率军赴难;汉赵帝国的另一员大将——骠骑大将军石勒,也亲率5万精锐,从襄国(今河北邢台)出发,西上讨伐靳准。十月,刘曜进抵赤壁(今山西永济),途遇从都城平阳逃出的大臣,他们都向刘曜劝进,于是刘曜便登基称帝,将年号由汉昌元年改为光初元年,并大赦天下——唯有靳准一家坚决不赦。面对着刘、石两路大军,靳准自忖不是对手,便派侍中卜泰去见石勒,表示愿意向石勒投降。石勒却囚禁了卜泰,并把他交给了刘曜,目的是想让刘曜知道:您瞧您瞧,您虽然做了皇帝,可平阳城中的军民可没有归降您刘曜的意思呀。怎么样?您老人家还是靠边些,让我石某人来招降他们吧。刘曜当然不是傻子,他知道靳准尚有一定的实力,更希望将其实力转化为自己的实力,便客气地对卜泰说:“先帝(指刘聪)末年确实乱了大伦,导致宦官干政,忠良被诛。靳司空怀忠烈之心,像伊尹、霍光那样行使职权,既拯救生灵免于涂炭之苦,又使朕得以位登大宝,真是‘勋高古人,德格天地’呀!如能及早迎接大驾,朕还要把国家大事全都委托他处置呢,岂止免死而已。卿可进城,将朕的这个意思转告靳司空吧。”卜泰回到平阳城中,转达了刘曜的话,可是靳准心中仍有疑虑:因为就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大屠杀中,他把刘曜的母亲与哥哥也干掉了,如今刘曜的这番话,当真作得了准么?他在那儿犹豫不决,可惜苍天连犹豫的机会也没给他留下,由于强敌压境,其内部也开始分裂,他一手提拔的堂弟靳康与其余几个大臣一起谋杀了靳准,共推靳准的另一个堂弟靳明当首脑。靳明仍然让卜泰当使者,带着传国玉玺,去向刘曜投降。石勒闻讯大怒,立即率军向平阳大举进攻。靳明屡战屡败,只得率领平阳男女一万五千余人,出城投降了刘曜。刘曜登时沉下脸来,将靳姓家族不分男女老幼,杀得干干净净——只不知靳月华与她的妹妹、刘粲的“皇太后”与“皇后”是否也在其中?那边石勒呢,也乘势杀进平阳城中,一把火烧掉了皇家宫殿,以出一出胸中那股鸟气。不过石勒毕竟比较精明,没有做得太过分,因为他重新修整了刘渊与刘聪的陵墓,刘粲等百余具尸体也都收殓埋葬,并留下一批守卫部队,然后率军返回了襄国。
这边刘曜也返回长安,第二年将国号改为“赵”,并把都城也定在长安。没过多久,刘曜与石勒翻了脸,石勒焉能买你刘曜的账?自称赵王,也建立了一个赵国,历史上称刘渊与刘曜等所建的国家为“汉赵”、“前赵”,称石勒的那个赵国为“后赵”。两赵东西对峙,连年征战。前赵控制着今陕西、山西、河南、甘肃各一部,而后赵则据有今河北、山西、河南、山东、陕西和江苏、安徽、甘肃、辽宁的一部分,版图数倍于前赵。吕思勉先生说“胡刘之中,惟刘曜较有材力”,然而比起石勒来可就差得远了,何况刘曜之荒淫奢侈,比起刘聪来也好不了多少。刘曜在位10年,内有汉人陈安及羌、氐之叛,外则东、西两面受敌——西与仇池首领、前凉政权屡屡交锋,表面上看兵锋甚锐,胜仗打了不少,实质上早已兵疲民怨,衰弱不堪;以这样的疲弱之师再去与东面的劲敌石勒争夺中原地区,焉能不败!光初十一年(公元328年)十二月,在洛阳会战中,刘曜又酗酒轻敌,结果全军崩溃,刘曜本人也身受十余创,成了石勒的俘虏。石勒对他还算照顾,在凯旋而归的路上,见他伤势严重,将他置于两马共抬的担架上,并派御医与他同行,以便随时治疗。回到都城襄国后,石勒还拨出一批美女服侍他,并让他原先的部下与他相见。刘曜还能将这些老部下“留宴终日”。当然,在生活上给以优厚待遇的同时,石勒又“严兵围守”,不给他一点逃跑的机会。最后,石勒又让刘曜给他的皇太子刘熙写信,要刘熙快点投降。刘曜倒也颇有骨气,只吩咐刘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不必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你想石勒看了这封信怎么不恼火?又怎能让它送到刘熙手中?大概是写完信不久吧,石勒就把他杀掉了。
刘曜生年不详,死于当年十二月,公历应是329年年初了,在位10年零两个月。据《晋书?刘曜载记》所载,他二十岁时在洛阳犯了法,逃亡到朝鲜,后来遇赦而归。那么,刘渊起兵时他少说也有二十多岁了,由此推算,享年总在五十岁左右吧。
刘曜的母亲胡氏被靳准杀死,刘曜称帝后追谥为宣明皇太后。刘曜早年娶妻卜氏,生下儿子刘胤。后来他被刘聪封为中山王,就立刘胤为世子。靳准之乱时,刘胤逃亡到一个郁鞠部落当奴仆,刘曜称帝后,刘胤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郁鞠首领大吃一惊,急忙派自己的儿子将他送回长安。父子重逢,刘曜悲喜交集。可是他称帝之时,以为刘胤已死,已立原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羊献容为皇后,并立羊献容的长子刘熙为皇太子了,怎么办呢?因为刘胤年长,又先立为世子,因此刘曜也有废刘熙而改立刘胤之意,可是一则大臣中大多数认为刘熙没有过失,不应废黜,二则刘胤也哭泣着坚决推让,三则他也实在太宠爱羊皇后了,终于没有更改,只是给已逝的卜氏加了个“元悼皇后”的谥号。而羊献容皇后呢,她病逝于前赵永初五年、晋元帝永昌元年,即公元322年,从晋怀帝被掳那一年算起,她与刘曜做了11年夫妻,被刘曜谥为献文皇后。羊献容之后,刘曜又立刘氏为皇后,可惜不到一年,刘皇后又不幸病逝,临终前流着眼泪对丈夫说:“我自幼靠叔父刘昶抚育,愿陛下赐给他富贵。另一个叔父刘皑的女儿刘芳美而有德,愿陛下将她接进后宫。”刘曜应允,追谥刘氏为献烈皇后,提拔刘昶当了宰相,刘妻张氏也封为“慈乡君”,刘芳则被册立为第三任皇后。这位刘芳皇后的结局,已不得而知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前一个刘皇后病逝于光初九年(公元326年)二月,刘芳当皇后应是这以后的事,也就是说,三年不到,他的皇帝丈夫刘曜就被俘杀了。
刘曜的儿子也不少,已知的就有九个:长子刘俭被封为临海王;次子就是刘胤,先被立为世子,后来改封为永安王,再后来又改封为南阳王,靳准派出的那个使者卜泰就是他的亲舅舅,后来也成了刘曜的大臣。羊献容皇后替刘曜生下三个儿子:刘熙、刘袭与刘阐,刘熙被立为皇太子,刘袭被封为长乐王,刘阐被封为太原王。其余还有刘冲被封为淮南王,刘敞被封为齐王,刘高被封为鲁王,刘徽被封为楚王。当刘曜战败被擒的消息传到长安时,皇太子刘熙大为惊恐,与哥哥刘胤商议,准备撤出长安,西保秦州(今甘肃东部)。尚书胡勋劝道:“咱们虽然丧失了君主,国家却仍完整,将士仍然归心,没有叛变投敌的;应当同心协力,据险抵抗,等到不能支持时,再西撤也不迟呀。”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一建议都没什么不妥;即使不妥,你也完全可以不采纳嘛,可是刘胤却不但“怒”,还叱其“沮众”,竟杀掉胡勋,与刘熙率领文武百官,投奔上邽(今甘肃天水)。行文至此,让我们再回看一下六年前刘曜准备废刘熙而立刘胤时的场景吧:以刘胤的亲舅舅卜泰为首的文武大臣回答刘曜说,刘胤虽然“文武才略”,“高绝于世”,刘熙却也“孝友仁慈”,足以成为一位“承平贤主”;况且皇太子为“民、神所系”,怎可轻易更动!陛下如果一定要废刘熙而立刘胤,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曜也只能沉默无语了。而刘胤听到这个消息,又去对刘曜说,父亲对于儿子,应当“爱之如一”,如今废黜刘熙而改立儿臣我,儿臣我内心怎能安宁?陛下如果认为儿臣我有点能耐,难道儿臣我就不能用这种能耐来辅佐刘熙来继承神圣的大业么?如果一定要让儿臣我替代刘熙当皇太子,儿臣我请求“效死于此,不敢闻命”。一边说,一边还激动得“歔欷流涕”。刘曜显然也深受感动,一方面没有更换太子,另一方面命令刘熙对刘胤“尽家人之礼”(《资治通鉴》卷九十二)。也就是说,按照老规矩,刘熙是储君,刘胤是臣属,二人应是君臣关系;“尽家人之礼”可就不同了,刘熙是弟弟,刘胤是兄长,刘熙就应该尊敬兄长、参拜兄长了。问题是,刘胤如此谦让仁爱,为何突然蛮横暴虐,为一条并不出格的建议、为一条温和的反对意见,就粗暴地杀掉一位尚书?而那“孝友仁慈”的刘熙竟也不加阻拦?对于这一点,为《通鉴》作注的胡三省先生是这样解释的:“以刘胤才武,不能守长安以抗石勒,刘曜既禽(擒),(刘)胤胆破矣。”此说或许有一定道理,却又未必尽然。因为刘胤杀胡勋、奔上邽在光初十二年(公元329年)正月,仅仅七个月后,当年八月,刘胤就率军数万从上邽直逼已落入后赵之手的长安——他不但胆没破,而且还是有点勇气的嘛。而且,他的这一英勇举动得到比较广泛的支持: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的胡、汉民众纷纷起兵响应。可惜的是,他的对手也够厉害的:后赵大将石生固守长安,石勒又命大将石虎率军救援。九月,两军决战于义渠(今甘肃宁县),刘熙大败,石虎乘胜追击,攻破上邽,刘熙、刘胤以及王公大臣、各级将领等三千余人都成了俘虏,杀人不眨眼的石虎把他们全部杀光——前赵帝国在一片刀光血影中画上了句号。刘曜其余那些儿子们估计都难逃此劫——能够侥幸逃脱的,即使有,显然也不会多——孙子辈的呢,不提也罢。另外,刘曜至少有一个小女儿,前赵灭亡的那一年才12岁,生得很美,被封为安定公主,落入石虎手中后很受石虎宠爱,还替石虎生下儿子石世。石虎称帝后,石世一度被立为皇太子,刘氏则被册立为皇后。石虎死后,刘氏又被尊为皇太后——可惜没过几天,这位太后娘娘就在宫廷政变中被杀,年仅32岁——后面介绍石赵帝国时,我们还会提及她。如此看来,刘氏皇室的结局,并不比被他们灭掉的西晋司马氏皇室强到哪里去。岂但刘氏皇室,继杀光三千余人后,石虎又把前赵帝国境内的各级文武官员、关东逃荒的难民、秦雍地区的豪门巨族九千余人强迫迁徙到首都襄国,又在洛阳坑杀原五部匈奴五千余人。前赵帝国的灭亡,对于匈奴族来说,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啊!
汉赵帝国从刘渊于元熙元年(公元304年)建立,到光初十二年(公元329年)九月覆灭,历时仅短短的25年。需要说明的是,刘曜于光初十一年年底被擒杀,刘熙并未称帝,在其后的九个月中,仍然以皇太子的身份,与南阳王刘胤统率着这个帝国——这或许是两人之间无法平衡的缘故吧。然而无论《晋书》还是《通鉴》,记载前赵帝国的灭亡都是“咸和四年”,即公元329年。须知,如果以刘曜被擒杀来说,应是“咸和三年”,说明史家都是承认刘曜身后的那个汉赵政权的。而一般史家却又只承认从刘渊到刘曜为“三世”,也就是说,只有刘渊、刘聪与刘曜三个皇帝,别说刘熙,连刘和、刘粲都不计算在内的。可是,既然这个政权、这个前赵国仍然存在,总该有个代表吧?那么,刘熙虽然没有举行登基仪式,作为皇太子,作为一国储君,他不代表,还有谁能代表?
再回到前面,胡勋尚书之所以被杀,是不是有这么一层原因:刘曜一死,刘熙与刘胤掌握了后赵帝国的实权,顿时“一阔脸就变”,再也容不得半点不同意见了?
倘若果然有这么一层原因,是不是可以说,皇权这个东西,最容易扭曲人性,最能够激发人性之中丑恶的一面?
三、后赵诸帝
1、可叹可怜的石勒父子
后赵的创建者、羯族人石勒果然是个人物。
十六国又称“五胡十六国”,所谓胡,是对西北少数民族的称呼,后来也泛指所有少数民族及外国人。十六国的创建者大多数为少数民族,即胡人。五胡者,匈奴、鲜卑、羯、氐、羌族是也。羯族源于小月支,后附属于匈奴。石勒是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北)人,其祖父与父亲都是匈奴羌渠部落的小帅。石勒的父亲曷(音hé)朱“性凶粗,不为群胡所附”,因此他常常让儿子石勒代替自己管理各种事务。石勒显然干得不错,获得了父亲部属的爱戴与信赖。不过,西晋时杂居内地的各少数民族往往受汉族地主豪强的奴役与压迫,所以,其父、祖的“小帅”地位显然没有多少实权,更没有多少实惠,因此石勒小时候也不得不从事耕田、沤麻等农业劳动,14岁时还曾跟随同乡到都城洛阳搞搞贩运。长大成人后,《晋书?石勒载记》称他“壮健有胆力,雄武好骑射”,已经是一个英武的羯族青年了。石勒20几岁时,不幸碰上荒年,因生计穷困,竟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掠卖至山东茌平为奴,从流落异乡到掠卖过程中,石勒与其他少数民族“胡人”一样,“两胡一枷”,吃尽了“饥寒”、“驱辱”之苦。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八王之乱”时,石勒跟随牧马帅汲桑起兵反晋。汲桑兵败被杀后,石勒投奔刘渊,由于屡立战功,被封为安东大将军,转战冀、并、幽地区,又吞并王弥、王浚等部众,逐渐形成割据势力。在与刘曜共同平定了靳准之乱后,石勒派使者王修与刘茂去向已经称帝的刘曜献捷。刘曜呢,也准备派大臣郭汜加封石勒为太宰、大将军,并晋爵为赵王,连石勒的两个使者王修与刘茂也都封为将军、列侯。哪知王修的随员曹平乐跟着王修到了粟邑(今陕西白水县),因为想留在中央朝廷做官,竟然对刘曜进谗言说:“石勒派王修等人来,表面上恭敬,实质上是窥探朝廷虚实呀,王修他们回去之后,石勒马上就要率领大军来袭击陛下了。”其时刘曜的军队也确实疲惫不堪,伤亡又重,很难再承受石勒的打击,这种状况怎能让石勒知道呢?因为刘、石二人都心知肚明:表面上虽还在同一个阵营,实质上可都是潜在的对手,是死对头啊!因此刘曜信以为真,便杀掉王修,追还郭汜。不知是刘曜疏忽大意呢还是刘茂特别机灵,总之,他逃了回去,并向石勒诉说了王修惨遭杀害的情状。石勒大怒,灭掉曹平乐的三族,追赠王修为太常,并恨恨地说:“我事奉他们刘家已经尽了人臣的职分,他家的基业都是我打下来的。如今他刘曜刚刚得志,就想加害于我么?赵王、赵帝我自己完全可以当,难道要受他的节制不成!”于是,就在这一年,即公元319年的农历十一月,石勒在襄国(今河北邢台)称赵王,也建立了一个赵国,历史上就称为“后赵”。公元329年,石勒又击败并杀掉刘曜,攻灭前赵,几乎控制了整个中原地区。太和三年(公元330年)九月,石勒正式称帝,改元建平。三年之后,即建平四年(公元333年)七月,石勒病逝,在位将近14年,活了60岁。
在“五胡”之中,羯族其实是个小种族,即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人数并不多。十六国再加上冉魏、西燕与北魏的前身代国,算算已近20国了,羯族建立的国家只有后赵一个,而羯族之所以能够立国,一大半靠了他们的领袖石勒。已故史学家吕思勉先生认为,羯族之所以能够“纵横中原,几至尽并北方者”,就是因为石勒“在诸胡中剽狡独绝”(《两晋南北朝史》第五章《东晋中叶形势上》)。石勒确实有不少“绝”招,不但能打仗,有战略眼光,还颇能治理天下。他明令废除少数民族的一些落后习俗,重视教育,于都城襄国及地方上设立学校,重用汉族知识分子,禁止胡人“侮易衣冠华族”,又在统治区内核实州郡户口,农民所课租调比起西晋王朝来亦有所减轻。当然,他也有凶残好杀的一面,如攻克西晋的白马城(今河南滑县)时,“坑男女三千余口”。其余如“坑降卒万余”、“坑其众三万”等野蛮行径,屡屡出现于《晋书?石勒载记》中。他的姐夫张越与一些将领赌博,石勒在旁边观看,大概仗着是至亲吧,张越不知说了句什么“戏言”,竟因此触忤了石勒,石勒勃然大怒,喝令卫士先折断张越的胫骨,再将他杀死。须知,最初跟着石勒起兵的十八骑中,就有这个张越,也就是说,张越不但是石勒的姐夫,还是他的患难兄弟、有功之臣哪!
石勒临死前,告诫太子石弘要与兄弟石斌等和和睦睦,要从司马氏家族内讧中吸取教训;劝大权在握的侄儿石虎学习周公、霍光辅佐幼主的先例,尽心辅佐石弘,不要给后人留下话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病重之时,一场宫廷政变已在紧锣密鼓的部署之中;尸骨未寒,血淋淋的政变就发生了。
石勒可能有五个儿子:长子石兴曾被刘聪封为上党国世子、翼军将军,可惜寿命不长,石勒建赵国、称赵王时,石兴已死,只得立次子石弘为太子。紧接着,石勒又封第三子石宏为秦王,第四子石斌为太原王,幼子石恢为南阳王。再介绍一下石虎,他原本是石勒的堂侄,字季龙,大概是父母双亡吧,幼年被石勒的父亲曷朱收为养子,因此石勒也就把他作为兄弟看待。这个石虎不但矫健敏捷,精于骑射,“勇冠当时”,而且很能带兵打仗,“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因此深得石勒信任,但凡有征伐之事,石勒都托附给他。石勒建赵国、称赵王时,与刘渊一样,同时也称“大单于”,石虎则被封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中山公。石勒称帝,石虎也晋升为中山王。可是,石虎虽然位高权重,却很不满意——岂但不满意,甚至“深恨之”,因为称帝的石勒把“大单于”的位置让给了秦王石宏。石虎认为自己替石勒卖命,“躬当矢石,二十余年”,建立了赫赫功勋,这大单于的位置只有我石虎才配得上,怎么竟给了那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石宏呢?石虎自称“每一忆此,令人不复能寝食”,恨到这种程度,那怎样才能获得心理平衡呢?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晋书?石季龙载记上》)什么意思?只等石勒两眼一闭,我石虎就绝不留下他的后代!说这话是什么时候?就在石勒由赵王而进一步称帝之时,即后赵帝国的鼎盛时期、石勒一生事业的顶峰之际哪!老子说“福兮祸之所伏”,石勒可曾想到,就在自己获得辉煌成功的同时,就已经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石虎的心事,倒是被右仆射程遐与中书令徐光看出来了。程遐是太子石弘的嫡亲舅舅,他劝石勒说:“中山王勇武权智,群臣都比不上他。我通过细细观察,发现他的志向可不小哪,除陛下之外,谁也不放在眼中,再加上连年统兵作战,威振内外,却又生性残忍,何况他的几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并且握有兵权。陛下健在,他当然不敢生二心,就怕他内心不服,不能辅佐少主啊!应该及早除掉他,以防后患。”石勒却道:“如今天下尚未太平,战乱连年不止,皇太子文弱而又年幼,正需要强有力的辅佐。中山王既是大功臣,又是至亲,正应该委以伊尹、霍光那样的重任,何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呢?你是不是担心辅佐幼主的时候,不能独揽帝舅的大权?到时候我也会任命你为顾命大臣的。”程遐哭泣着表明自己是出于公心,并用曹魏任用司马懿父子的教训提醒他,石勒就是听不进去。程遐无奈,与徐光商议后,徐光再去反复劝说,石勒仍然听不进去。其实,这也不能完全责备石勒,因为石勒健在时,石虎根本就不敢发动政变,也就不可能抓住他发动政变的任何证据,倘若当时就平白无故地杀掉一个同时兼有兄弟身份的大功臣,谁不寒心?没过多久,石勒就病倒了,便召石虎与太子石弘及中常侍严震等到宫禁之中侍候汤药。石虎却假传圣旨,把石弘、严震及文武大臣都挡在宫外,因此,石勒的病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石虎又假传圣旨,把石勒的第三子秦王石宏与大将石堪都召回都城襄国。石宏除了被封为秦王,还被任命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手握重兵,镇守邺城(今河北临漳);石堪是石勒的养子,曾亲手活捉前赵皇帝刘曜,其时已被封为彭城王,估计就在彭城镇守。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大概是便于控制吧,石虎让石宏进了宫。不巧的是,石勒的病情略有好转,看到石宏,大吃一惊,问:“秦王为什么回来了?我让你在外独当一面,就是为了防备今天啊!是有人叫你回来的,还是你自己回来的?叫你回来的人应该斩首!”石虎吓坏了,连忙说:“秦王因思念陛下而暂时回来看看,今天就打发他走。”“防备今天”什么?话虽没有明说,石虎焉能不知:你石虎或是其他人胆敢乘我石勒生病或逝世时发动政变,手握重兵镇守邺城的秦王就会与京城里的石弘互相配合,毫不留情地予以镇压!你想,石虎怎肯放已经被自己控制住的秦王离开襄国?病重的石勒又哪能管得了许多?过了几天,当他再次问起秦王时,石虎答道:“陛下询问的当天就让他返回邺城,此刻已在半路上了。”不知石勒对这句话信了多少——不过即使完全不信,也已无可奈何了。看看他临终前的遗嘱,只能是希望石虎“三思”周公、霍光辅佐幼主的先例,“勿为将来口实”,即不要给后人留下话柄。可是,这希望是如此苍白无力,能够制约雄心勃勃或野心勃勃的石虎么?什么周公、霍光,什么给后人留下话柄,如何比得上眼前巨大的实际利益!石勒咽气的当天,石虎就逼迫着太子石弘下令逮捕了程遐与徐光,又让自己的儿子石邃率兵进入皇宫,说是保护新皇帝的安全,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把文武百官吓得四散而逃,石弘更是“大惧”,并“自陈劣弱”(《资治通鉴》卷九十五),表示情愿把皇位让给石虎。石虎不耐烦地说:“皇上驾崩而太子即位,这是天经地义,我怎敢破坏这个规矩!”石弘流着眼泪坚决推让,石虎发怒道:“你如果没有能力,天下自有大义,何必在这个时候作出这种姿态?”石弘只得登基,做了又一个表面上的皇帝,并按照惯例大赦天下,却又不得不听任石虎杀掉了有可能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程遐与徐光。当石勒不听劝说时,程遐与徐光就已经知道迟早会死在石虎手中,却没有料到厄运来得这么快。
八月,石弘封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并让他统驭文武百官。石虎又把自己的儿子全部封王,石勒原先的文武旧臣全部改任没有实权的闲职,而石虎的旧部和亲属则全都担任重要职位。石勒的嫡妻姓刘,原先是皇后,现在被尊为皇太后。石虎又把原先的太子宫更名“崇训宫”,刘太后以下的嫔妃宫女等都被迁进了崇训宫,当然,石勒宫中最美丽的宫女、最好的车马服饰珍宝等,全都被搬进了丞相府,供石虎享用。
刘太后不堪忍受石虎的凌逼,与石堪商议对策。石堪准备外出拥立南阳王石恢为盟主,以刘太后的名义号召各地起兵诛讨石虎。九月,石堪逃出京城襄国,率少数精锐骑兵袭击兖州,却因错过了攻击时机而没能成功。不久,石堪兵败被擒,送回了襄国,被石虎活活烤死。石虎又将南阳王石恢召回襄国。刘太后呢,先被废,后被杀,石虎改尊新皇帝石弘的生母程氏为皇太后。这一年,石勒的大将石朗、石生等都起兵反抗石虎,可惜都兵败被杀。第二年,石弘将年号改为“元熙”。可惜,他这个皇帝当得连汉献帝也不如。汉献帝在被动地交出皇帝玺绶前还演出了一番“禅让”的把戏,而石弘呢,继登基前的“谦让”之后,又亲自捧着玺绶到魏王宫中,说是请求丞相接受本皇帝的禅位之请。石虎又一次发火了:“帝王大业,天下自当有议,何须你自己跑过来禅让?”石弘一路哭泣着返回自己的宫中,对母亲程太后说:“先帝真的不会有后代了!”紧接着还有大臣不识趣地请求石虎以禅让的形式登基,石虎不客气地说:“石弘愚暗,居丧无礼,便当废黜,禅让什么!”于是元熙元年(公元334年)十一月,石弘被废为海阳王。不过,被废的这一天,石弘的表现倒也可圈可点,《资治通鉴》卷九十五是这样描述的:
“(石)弘安步就车,容色自若,谓群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统,夫复何言!’群臣莫不流涕,宫人恸哭。”
如果说,“安步就车,容色自若”只是体现了个人气质的话,“群臣莫不流涕,宫人恸哭”则说明他还颇有群众基础。可惜这些都不能起任何作用,石虎不但很快就将他杀害,还把他的母亲程“太后”、弟弟秦王石宏、南阳王石恢都一并杀掉了。从第一年七月登基到第二年十一月遇难,石弘在位不足一年半,年仅22岁,胡三省先生认为他只有21岁。
石勒的嫔妃究竟有多少,已无法统计,只知道在称帝之后,他“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又定昭仪、夫人位视上公,贵嫔、贵人视列侯,员各一人;三英、九华视伯,淑媛、淑仪视子,容华、美人视男,务简贤淑,不限员数。”而刘氏与石弘之母程氏都死于非命,其余那些爵位相当于公、侯、伯、子、男的美丽的昭仪、贵嫔、贵人、三英、九华、淑媛等,只怕大多被石虎占据了。五个儿子,除长子石兴早逝外,另有三个死于石虎之手,只有第四子石斌没有交待结局。从《石勒载记》看,石勒称帝时,立世子弘为太子,封子宏为秦王,斌为太原王,小儿子恢为南阳王。显然,石斌是继石兴、石弘、石宏之后,石恢之前的第四子。可是,后面于《石季龙载记》中又说石斌是石虎的儿子。问题是,石勒称帝时,记载石恢被封为南阳王后,紧接着就说石虎被封为中山王,然后就说石生被封为河东王、石堪被封为彭城王;再往后,又点明石虎的儿子石邃被封为齐王、石宣被封为梁王等,似乎石斌不是石虎的儿子。不过问题又来了,如果石斌是石勒的儿子,石虎又怎会留下他?石弘临死前,悲观地对母亲说:“先帝真的不会有后代了!”应该不是虚言。
如此看来,石斌多半不是石勒的儿子。
可叹一代枭雄石勒,倘若不做皇帝,妻儿未必如此凄惨,未必会绝了后代吧?
可怜石宏与石恢,哥哥石弘才22岁,他俩就更加年轻、或更加年幼了。父亲做了皇帝,给他们哥儿仨带来的,究竟是幸福,还是灾祸?
2、荒淫暴虐的石虎父子
石虎字季龙,因为唐高祖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所以唐人房玄龄等撰修《晋书》时,要避讳这个“虎”字,只称其字,故《晋书》中只有《石季龙载记》,却不会出现“石虎”的名字。当年石勒被掠卖为奴时,其母王氏也流落民间。后来,西晋并州刺史刘琨找到了她。其时,石勒已是汉赵帝国的大将,为了分化瓦解敌人,刘琨将王氏送给石勒,并希望石勒脱离汉赵帝国,替朝廷效力。雄心勃勃的石勒怎肯替腐败不堪的西晋王朝卖命?又怎会把区区刘琨放在眼里?他一方面回赠刘琨“名马珍宝”、厚待刘琨的使者以示答谢,另一方面又嘲笑刘琨是“腐儒”,与他断绝了往来。而石虎呢,由于他是石勒的父亲曷朱的养子,显然也深受王氏宠爱,所以一直被带在身边,那一年才17岁,也随着养母王氏到了石勒军中。可是,这个17岁的少年却生性残忍,他喜好奔驰打猎,“游荡无度”倒也罢了,还因为善于弹射,经常拿着弹弓平白无故地弹射人,以致“军中以为毒患”(《晋书?石季龙载记》)。因此,石勒不得不与母亲商量说:“这小子凶暴无赖,万一被军中某将士杀死,就会败坏咱们家名声,倒不如让我自己除掉他。”虽然是养子,王氏也于心不忍,对石勒说:“跑得快的牛,当它还是只犊子的时候,往往要拉坏车辆,你为什么不能稍微容忍一点呢?”石勒大概是个孝子,母亲既然护着他,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果然,石虎到18岁时,渐渐懂得克制住自己了。在那战祸连绵的乱世,勇武过人的石虎很快就崭露头角,并深得石勒赏识。石虎也因为屡立战功,成为石勒的重要帮手。事情还不仅仅如此,石勒一死,石虎便控制了后赵王朝,勉强让那石弘当了一年多的傀儡皇帝,便杀而代之,于后赵延熙元年(公元334年)十一月登基,第二年改元“建武”,先称“赵天王”,后称皇帝,于太宁元年(公元349年)四月病逝,在位不满15年,活了55岁。
石虎之凶残暴虐远胜石勒,《晋书?石季龙载记》说他“所为酷虐。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勒虽屡加责诱,而行意自若。”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石虎的所作所为残酷暴虐,军中若有勇气才干及谋略与自己相当的,他就找机会将其杀害,前前后后被杀掉很多。至于攻陷城池堡垒以后,更是不甄别判断善恶,不分男女老幼,一概坑埋斩杀,很少有人幸免。石勒虽然多次对他责备劝告,他仍然我行我素。虽然如此,由于乱世之中特别需要人才,而石虎又特别能打仗,所以石勒仍然宠爱他、信任他。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其实,乱世何尝不出枭雄,何尝不出奸雄?石勒石虎之辈,究竟是英雄、枭雄还是奸雄,固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是被埋没掉的英雄、枭雄或奸雄,更是比我们所知的要多出无数倍、无数倍。试想,那些被石虎杀掉的大批“勇气才干及谋略”与石虎相当的,他们所缺少的仅仅是石虎的机遇及石勒这座强硬的靠山而已,倘若有了机遇或靠山,焉知他们不会成为比石勒、石虎更为厉害的英雄、枭雄或奸雄?我们再来看看石虎,他对敌对营垒中的人残暴、对自己阵营中的竞争对手或潜在的竞争对手残暴倒也罢了,竟然对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也照样残暴。且让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对待自己妻子儿女的吧:
起初,石勒替他聘娶将军郭荣的妹妹为妻,可是石虎因为迷惑于受他宠爱的优伶郑樱桃,竟然把这个郭氏妻子杀害了。后来,石虎又娶了清河郡(今山东临清东)大姓崔氏女子为妻,结果,因为郑樱桃进谗言,石虎又把这位崔氏妻子杀害了。再后来,石虎称天王,并立郑氏妻子为“天王皇后”;没过多久因为杀了郑皇后的儿子石邃,又将郑氏废为“东海太妃”,改立杜昭仪为天王皇后。不料,随着杜氏的儿子石宣被杀,杜皇后也被废为“杜庶人”。石虎还有个姓柳的贵嫔,是尚书柳耆的女儿,起先因才貌双全而受到特别宠幸,可是因为柳氏的两个哥哥受到石宣的信任,石虎在杀掉柳氏兄弟的同时,“恨屋及凤”,顺手把这位特别宠幸的柳贵嫔也杀掉了。杀过之后,却因追念、思慕柳贵嫔的姿色,又把柳耆的小女儿纳入宫中。前面说过,前赵灭亡时,前赵皇帝刘曜的小女儿——12岁的安定公主落入石虎手中。石虎称帝后,这位前赵帝国的刘公主便成了后赵帝国的刘皇后,他与石虎生的儿子石世还成了皇太子。石虎死后,石世当了皇帝,刘皇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刘太后。可惜没过几天,石虎的另一个儿子石遵发动了政变,32岁的刘太后先被贬为刘太妃,不久又被杀死。石遵与石邃的母亲是同一个人,即曾经被拜为皇后又被贬为东海太妃的郑氏。母以子贵,石遵既然当了皇帝,郑太妃自然也就成为郑太后了。可惜,随着石遵的被杀,郑太后也不可能有好结果——与儿子一起遇难,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当然,石虎的妻妾——或曰后妃绝不止上述数位,据《晋书?石季龙载记下》所载,当他用酷刑折磨并杀掉儿子石宣时,“从昭仪已下数千登中台以观之”,即亲自率领着昭仪以下数千人登上宫中的高台观看,说明他少说也有嫔妃数千。
事实上,荒淫而又残忍的石虎,其嫔妃的数目尚远远不止于此!
史载石虎把都城从襄国迁往邺城(今河北临漳)后,把皇宫中的女官增加至24个等级,太子宫的女官增加到12个等级,70多个公侯国则保持着9个等级。这么多的等级需要大批年轻的美女来充实,怎么办?只有大肆掠取民间女子,仅建武十一年(公元345年)就征发了20岁以下、13岁以上的民女3万余人,再将她们分为三个等级,最好的自然送往皇宫,次一点的送往太子宫,第三等级的则分赐公侯封国的公爵侯爵们。而那些郡县官员们呢,为了取媚于皇上,务求美人淑女,竟然抢夺了九千余名有夫之妇,以致杀掉的有妇之夫、以及因妻子被夺自缢而死的,竟有三千余人!而被逼死的良家妇女究竟有多少,已无法统计了。这还不算,皇太子石宣与那些公爵侯爵们,在“圣旨”征发的3万余美女之外,私下里“采发”的妇女也将近1万。这些妇女都被集中到邺城皇宫,石虎登上高台,亲自挑选甄别,高兴之余,又把12位派往各地征选美女的使者都封为列侯。而荆、楚、扬、徐一带的老百姓则流散叛逃,几乎一空。石虎把责任朝下一推,说是这些地方的郡县长官“不能绥怀”,即没有很好地安抚百姓,把他们投入狱中治罪,并杀掉50余人。这50余人中,想必也有不少为取媚于石虎而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吧?看来,做奴才的风险也着实不小。当然,在石虎这个暴君的统治下,不做奴才也有风险。金紫光禄大夫逯明乘着侍候石虎的时候“切谏”,石虎勃然大怒,立即命令武士将其“拉杀之”,即摧断肋骨而死。从那往后,朝中群臣再也不敢多嘴多舌,只求平平安安地保住自己的官位与俸禄而已。皇帝石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每次出行,都以一千名插金戴银、裹满锦绣的女骑兵作为仪仗队。
那么,石虎的嫔妃究竟有多少呢?据冠军将军苻洪进谏时所云,“夺人妻女,十万盈宫”。苻洪是氐族人的首领,颇有势力,石虎虽然很不高兴,却“惮其强,但寝而不纳”(《晋书?石季龙载记上》),即不敢加罪于他,也不接受他的意见。想想看,“十万盈宫”是个什么概念?统一六国的秦始皇与结束三国分裂局面的晋武帝,嫔妃宫女也只有1万余人哪!或许苻洪的“十万”不是确数,或许有些夸张,可那时候的后赵帝国虽然不小,毕竟还有与其并列的东晋、前凉、成汉、前燕与代国呢!无论国土面积还是百姓人口,估计都不及统一的秦王朝与西晋王朝的一半吧,而从占有女人这一点来说,一统江山之秦皇晋武已经令人震惊了,却在土地与人民都少得多的石虎面前成了“小巫”,石虎之荒淫,怎一个“极”字了得!
如此众多的嫔妃们都是些什么结局?仅仅三四年后,石虎一命呜呼,后赵国登时大乱,汉人冉闵乘机灭后赵、建魏国。可惜这个冉魏国仅仅存在了两年,就被前燕所灭。燕军围攻邺都时,“邺中饥,人相食,季龙时宫人被食略尽。”(《晋书?石季龙载记下附冉闵载记》)可怜无数被从各地遴选来的女子,五六年后至多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正值豆蔻年华,却被那些饥民饿卒们屠宰烹煮,差不多吃光了!如此看来,石虎先前那几位有姓氏有名号的妻妾后妃,如郭、崔、郑、杜、柳、刘诸女士,虽然基本上都没有好结果,比起后者惨绝人寰的遭遇,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哪!
那么,石虎的儿子们结局又如何呢?
石虎的长子石邃勇猛异常,打起仗来不顾死活,在替父亲夺取皇位、巩固皇位的过程中立下了不少功劳。石虎非常喜欢他,立他为皇太子,并多次对文武大臣说:“司马氏父子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才使我得到了今天的位置。单从这一点来说,我也没有杀太子的理由啊!”石邃刚被立为太子时,还比较谨慎,可是不久就骄横起来。他喜欢外出游玩打猎,然后鼓乐齐鸣地返回太子宫中,以显示自己的威风;他还喜欢深更半夜地闯入大臣们的家中,奸淫他们的妻妾;他更喜欢把自己宫中美丽而又贤淑的女子梳妆打扮得齐齐整整,然后砍下头颅、洗干净血迹,盛在盘子里,在宴会时供宾客们传递观赏。石邃还把有姿色的尼姑掳入宫中,与其交欢淫乱后再杀了她们,与牛肉、羊肉和在一起煮熟了招待宾客。不少宾客吓得面如土色,石邃却谈笑自若地让宾客们分辨牛羊肉与人肉的不同滋味。他的弟弟石宣和石韬也深受石虎宠爱,石邃对他俩嫉恨得如同仇敌。石虎当上“天王”、皇帝以后,把朝政交给石邃处理,并规定不是大事不必向他请示。可是石虎自己“荒耽内游,威刑失度”(《晋书?石季龙载记上》),即终日沉迷于酒色之中,刑罚赏赐等都已没了个标准,“大事”与“小事”哪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加上石虎喜怒无常的个性,石邃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有时候他认为是大事,向父亲请示,石虎很不高兴地说:“这样的小事,也要麻烦我!”有时候石邃认为是小事没有禀告父亲,石虎又大发雷霆说:“为什么不报告我?”倘若仅仅因发怒而“诮责”倒也罢了,而诮责之后还有“杖棰”,即用棍子痛打;倘若偶尔打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却是“月至再三”,也就是说,每月都要被“杖棰”好几次。别说石邃已是个代替父亲总管朝政的堂堂皇太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血气方刚的青年,也难以忍受哪!于是石邃“甚恨”,私下里对亲信李颜等人说:“天子太难服侍了,我想做冒顿那样的事情,你们愿意追随我吗?”冒顿是秦朝末年匈奴族头曼单于的儿子,杀掉父亲后自立为单于。李颜等人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吓得跪伏于地,不敢吱声。建武三年(公元337年)七月,石邃声称有病,不再处理政事,却率领太子宫的文武僚属及五百余骑于李颜的别墅中大摆筵席,忽然宣布说:“我要到冀州(今河北冀县)去杀掉河间公石宣,谁不服从的,杀无赦!”出发后行了数里路,大概是知道结局不妙吧,五百骑兵都纷纷逃散。在这种情况下,李颜又跪下来连连磕头,苦苦劝谏,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石邃才掉转马头回去了。石邃的母亲郑皇后听说这件事后,私下里派一个宦官去责备他,石邃一怒之下杀掉了这个宦官。石虎听说石邃生病,打算亲自前往探视,他的亲信听到石邃密谋夺权的风声,劝他不要轻易到东宫去。石虎走到半路又折转回来,愤愤地说:“我身为天下之主,难道连父子之间都不能相信么?”就派自己一个亲近而又信任的女尚书前往探视。石邃假装招呼这个女尚书过来说话,却突然抽出宝剑,将她劈死。这可把石虎气坏了,立即派人逮捕了李颜等人严加讯问。李颜等人供出了全部实情,石虎把李颜等石邃的30多个亲信全都杀了,又将石邃囚禁于东宫。可是没过多久,大概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吧,又宣布赦免了他,并大会文武百官,并召见石邃,希望他当面当众承认错误,然后父子和好如初。哪知石邃只是按照平时上朝的礼节拜了一下,一句请罪和谢恩的话也没说,而且站起来后,掉过头扬长而去。石虎派人追上他,委婉地劝道:“太子还应当再去拜见皇后,怎能说走就走?”石邃理也不理,大踏步而去。石虎气得七窍生烟,立即宣布将石邃废为庶人。当天夜里,石虎又杀掉石邃及太子妃张氏、外加石邃的儿女等一共26人,并将这26人装在同一口大棺材里埋葬。因遭受池鱼之殃被杀的还有太子宫的官属党羽200余人,石邃的母亲郑皇后则被贬为“东海太妃”。这一年,石虎43岁;石邃呢,估计只有20出头吧。
长子既死,石虎便立次子石宣为皇太子,拜石宣的母亲杜氏为皇后。石宣可比哥哥幸运多了,因为他做了11年皇太子,石邃却只做了3年。当然,这哥儿俩也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想杀掉父亲,结果却都死在父亲手中。原来,石虎虽然因石宣年长而立他为太子,其实却更喜欢另一个儿子石韬。而石宣与石韬这哥儿俩呢,自然也不不少共同之处,史书上说他们一个“荒酒内游”,一个“沈湎好猎”,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作为羯族统治者,石虎嫉恨汉人,一个和尚建议他用兴起劳役来厌塞住汉人的气运,石虎便征调首都邺城附近各郡的汉人男女16万人、车10万辆,把本郡的泥土运到邺城,兴筑围墙,修建长与宽各数十里的华林园。石虎的命令非常严酷,民夫们白天整日劳作倒也罢了,夜间还必须“燃烛夜作”,由于劳累过度再加上“暴风大雨”等恶劣的气候,民夫们“死者数万人”。大臣们看到这种情况,以“天文错乱,百姓彫弊”劝谏石虎暂缓施工,石虎勃然大怒道:“哪怕华林园早上筑成,我晚上就死,也没有遗恨!”他的目的除了筑成园林以满足自己的奢欲外,就是要用苦役来折磨汉人,又怎会顾念他们的死活!有其父必有其子,石虎命令石宣率领18万士卒出皇宫西面的金明门向山川神灵祈福,并顺便打猎。石虎在后宫登上陵霄观眺望,看了这威武而又豪华的阵势,乐滋滋地说:“我家父子如此威风,只要不是天崩地陷,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我也只需‘抱子弄孙,日为乐耳’。”而石宣所到之处,总要用人四面围成长墙,东南西北,每一面长达百里,以驱赶飞禽走兽。天黑以后,禽兽们都被驱逐至中间——飞禽们有可能逃脱,走兽们可就没辙了,然后石宣命文武官员们“皆跪立,重行围守”(《资治通鉴》卷九十七),燃起火炬有如白昼,再命令百余名剽悍骑兵飞奔驰射,石宣自己则与姬妾们乘着辇车登高观赏,直到野兽们全被射死为止。万一有野兽破围逃走,破围之处的围守人员,有爵位的夺去爵位,命令他徒步奔走一整天;没爵位的则痛打一百皮鞭。一场围猎途经司州、兖州、豫州共三州十五郡,把州郡的公私资财全部消耗竭尽,士卒则因饥饿受冻死了一万余人。这边石宣刚刚回到京城,石虎又命石韬再率领人马前往并州、秦州、雍州去祈福围猎,其豪华、奢侈、暴虐的情形跟石宣基本相同。石虎没有想到的是,这更引起了石宣对石韬的嫉恨:我是哥哥,更是堂堂的皇太子;你是弟弟,只不过封了个秦公,凭什么排场、派头与我一模一样?说明一下,石虎直到在位的最后一年才称皇帝,此前都称“赵天王”。既然父亲只是个“王”,儿子们就不宜封“王”而只能称“公”了;当然,他实际上还是皇帝,而且,儿子石宣照样称“皇太子”,石宣之母杜氏照样称“皇后”,只不过在“皇太子”与“皇后”之前加上“天王”二字罢了。从这时候开始,石宣就有了杀掉石韬的念头。而石虎呢,由于更喜爱石韬,有心改立他为皇太子,却因石宣年长而犹豫未决。有一次石宣不知在什么事情上违背了自己的旨意,石虎大怒说:“悔不立韬也!”父亲的这句话,使石宣更加担心自己的太子地位,也就更坚定了杀掉石韬的决心。可惜石韬却蒙在鼓里,凭恃着父亲的宠爱,根本就不把这个皇太子哥哥放在眼里。他建造了一座梁长九丈的大殿,并故意取名“宣光殿”,古人对尊长者的名讳是冒犯不得的,石韬却偏偏要有意犯一犯你皇太子的名讳,看你怎奈我何!石宣果然勃然大怒,率领一班人马去砍断了大梁,还杀掉了正在劳作的工匠。石韬自然毫不示弱,把大梁增长到十丈,并且仍然叫做“宣光殿”,估计还会派遣亲兵武装保卫施工现场吧?说到底一句话,就是要让你这个皇太子哥哥难堪、下不了台!
石宣再也忍受不了啦,对亲信杨杯、牟成与赵生说:“石韬太可恶、太凶狂了!你们如果能杀掉他,我做了皇帝,就把他的采邑全部分封给你们。”谁不知道石虎残暴?如果杀了他的爱子,还能活命么?为了打消亲信们的顾虑,石宣又说:“石韬一死,主上一定会亲自驾临哀悼,我乘机行大事,怎么会不成功!”亲信们谁也不傻,自然明白所谓“行大事”就是杀掉石虎;而石虎一死,皇太子石宣自然就会升格为赵天王、赵皇帝,亲信们不都成了大功臣么?于是杨杯等欣然允诺。
机会很快就来了。
建武十四年(公元348年)秋八月,石韬与僚属们于都城东面的东明观夜宴,醉后下榻于一所寺庙里。石宣派杨杯等用软梯攀墙而入,没费什么劲就杀掉了烂醉如泥的石韬,并拿了他的弓箭为证,向石宣交差。石宣大喜,一大早就去向石虎报告。石虎如闻晴天霹雳,悲痛得晕了过去,好一阵才悠悠苏醒,便挣扎着要去看一看死去的爱子,并亲自为其主持丧礼。有人劝谏道:“谋害秦公的还不知是什么人,只是有一点,凶手肯定还在京城里,陛下怎能轻率外出呢?”石虎这才没去,就调兵遣将,严密戒备,在宫廷里举哀。作为哥哥,按照道理,石宣应该到石韬的灵堂去哭丧,他也确实乘着素车、带着一千名随从去了,却一点也哭不出来,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干巴巴的“呵、呵”声;又叫人掀起被单,看到死者果然是石韬时,竟大笑而去。紧接着,石宣又命令逮捕了几个人,准备嫁祸于他们。可惜的是石虎没有来,石宣白白在附近埋伏了不少武士。石虎怀疑凶手就是石宣,想召他进宫,又怕他不来,就假称其母杜皇后因哀伤过度,生命垂危,让他速来看望。石宣以为自己并未受到怀疑,应召而来,被石虎软禁于宫中。看来,石韬也是杜皇后所生,与石宣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了——石韬若不是她的亲儿子,她又怎会哀伤过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有人上疏石虎,揭发石宣跟谋杀案有关。石虎命令逮捕石宣的亲信,杨杯与牟成逃脱了,只有赵生落了网。一拷问,赵生便供出了一切。石虎悲痛愤怒到了极点,他命令将石宣用铁环锁住下巴,又做了个大木槽,把汤和饭调在一起,用喂养猪狗的办法来对待他;同时他取来杀害石韬的弓箭,舔着上面的血迹,边舔边哭,哀号之声震动宫殿。有人劝他:“石宣与石韬都是陛下的儿子,石韬已死不能复生,就留下石宣一条命吧。”石虎不但坚决不同意,还要让石宣死得更惨:在邺城北面堆起柴垛,垛旁倚着一架梯子,垛上立着一根木杆,杆头安上辘轳,然后让石韬的亲信宦官郝稚与刘霸将石宣押到柴垛处,先拔光他的头发、抽出他的舌头,再牵着他沿着梯子登上柴垛;接着,郝稚用绳索贯穿他的下巴,绞动辘轳将他送上杆顶;刘霸则砍断他的手足,挖出他的双眼,剖开他的胸腹,就像石韬遇害时一样;最后,从四面点燃柴垛,浓烟直冲天空。石虎本人呢,由昭仪以下数千名嫔妃陪同着,登上宫中的高台观看这一惨酷的场面。就这样处死了儿子还不解恨,大火熄灭后,又命令将石宣的骨灰分别置放于都城四面的交通要道上,让成千上万的人践踏。石虎又杀了石宣的妻儿九人。石宣的小儿子才几岁,石虎向来非常钟爱,这时候抱在怀里边亲边哭,想赦免他。可是大臣们不依,从他怀里夺过来。大臣们的心态可想而知:倘若留下这个“孽种”,长大后一旦得势,必然要替父亲报仇,那时候你做爷爷的石虎早已驾崩,咱们这些奉命办事的可就“无噍类”了。孩子拉着石虎的衣服大声哭喊:“爷爷,我没有罪啊!”连衣服都拉破了。一向残暴的石虎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大病了一场。在这一案子中,杜皇后被废为庶人,石虎又诛杀东宫四翼警卫队长以下300人,宦官50人,而且用的都是车裂酷刑,连尸体也被投入了漳水。东宫即太子宫被改为畜牧场,用来养猪养牛,10余万东宫卫士则被发配到凉州边境充军。石韬被杀前,散骑常侍赵揽对石虎说:“宫中可能会有变乱,陛下可要加强防备。”及至石韬被杀,石虎怀疑他知情不报,把赵揽也杀掉了。
在嗜血的专制魔王面前,无论“忠臣”也好,奴才也罢,往往都不会有好结果。
石邃、石宣与石韬都死了,该让谁继承后赵帝国这份“家业”呢?好在石虎的儿子有十几个,死掉三个也不会影响“亲子继承权”这一宗法制度。有人向石虎建议:“燕公石斌有武略,彭城公石遵有文德,陛下看看选哪一位更合适些呢?”——看来石斌的确不是石勒而是石虎的儿子。可是戎昭将军张豺反对说:“燕公的母亲身份低贱,彭城公的母亲曾经因前太子石邃的事情而被废黜。陛下立了两次太子,都因为他们的母亲出生低贱,所以灾祸连续不断。如今应该选择母贵而子孝的立为太子。”石虎道:“爱卿不必多言,朕知道应该立谁了。”张豺的意思石虎当然听明白了,因为当年就是张豺俘获了刘曜的小女儿安定公主,并将她献给了石虎——大概就由于这层原因吧,刘女与张豺的关系也比较密切。安定公主“有殊色”,很受石虎宠爱,被封为昭仪,其时她的儿子石世已10岁了,被封为齐公。张豺的意思很清楚:刘氏曾经是尊贵的公主,陛下应该立其子石世为皇太子呀。这层意思的后面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你石虎已经年迈力衰,倘若石世被立为皇太子,将来还不是得由我张豺来“辅政”。果然,石虎召集文武大臣,宣布立石世为皇太子,册封刘昭仪为皇后,并感伤地说:“我打算用三斛上好的石灰,把我肚肠好好洗刷洗刷,由于肚肠秽恶不洁,所以连续生下恶儿,过了20岁就想杀害父亲。如今石世才10岁,等他20岁时,我已经老了。”他讳言“死”,其实这“老”就是“死”的意思。不过他没料到的是:哪里要等10年,仅仅8个月后,即第二年四月,石虎就一命呜呼了。

事情其实还要从第二年(公元249年)春天说起。这年正月,石虎正式称帝,其皇子原先称“公”的,也一律晋升为“王”。不久,石宣那些被发配到凉州边境的原东宫卫士们在半路上就造起反来,而且屡屡打败派去镇压的军队,声势浩大。石虎虽然最终用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们镇压下去了,可自己也在内忧外患中心力衰竭,四月初就病倒了,他自知来日无多,只得准备后事:任命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函谷关以西),燕王石斌为丞相,张豺为镇卫大将军,共同接受遗诏辅政——张豺果然达到了目的。问题是,石虎还没死,刘皇后就担心有石斌辅政,只怕对自己的儿子不大有利,便与张豺商议如何才能除掉石斌;而张豺呢,自然也希望自己成为唯一的辅政者,与刘皇后一拍即合。此时石斌正在故都襄国(今河北邢台)镇守,接到石虎的辅政诏书后,正准备返回京师邺城,刘皇后与张豺就派人骗他说:“皇上的病已渐渐好转,大王如果想打猎的话,可以在外面稍作停留。”石斌酷爱打猎酗酒,一听正中下怀,于是白天驰逐打猎,夜晚纵情喝酒,等他慢吞吞、醉醺醺地回到邺都时,刘皇后与张豺乘机假托石虎的圣旨,称石斌“无忠孝之心”,免去官职,以王爷的身份回到自己的私宅,并让张豺的弟弟张雄率领五百名卫士,将他严密地软禁于家中。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为《资治通鉴》作注的胡三省先生感叹地说:

这不是石虎幽禁石宏的故技么?张豺紧接着就用上了,谁说不是石虎教他们的!而石斌也是一个庸人,君父病重,征其回京辅政,即使石虎病情稍有好转,也应该连夜赶回,却酣酒纵猎,落入别人的陷阱。这种人即使执掌了大权,又怎么能够持久?有人说他‘有武略’,不是虚妄之极么!”

十天之后,同受遗诏辅政的石遵从幽州回到邺城,刘皇后与张豺自然不愿让他留在京城里,好在有个借口,石虎不是下过命令,让你镇守关右么?好吧,刘皇后就假托石虎的名义传下圣旨,拨给石遵三万禁卫军,让他前往关右到职。石遵既没有理由推托,又没有办法核实——这究竟是不是父皇的真正旨意?只有无奈地痛哭流涕而去。就在当天,石虎的病情稍有起色,便乘着神智清醒,登上太极殿西閤,禁卫将士中的二百多个下级军官见了皇帝,纷纷跪拜于閤下。石虎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下级军官们都说:“陛下龙体欠安,应当让燕王殿下入宫侍奉,并统率天下兵马。”有人甚至说:“乞请皇上让燕王当皇太子。”石虎不知道石斌已经被刘皇后假托自己的命令免了职并软禁在家中,说:“燕王不就在皇宫中么?快召他来见朕!”左右的人哄他说:“燕王殿下已喝得酩酊大醉,不能前来。”知子莫如父,石斌嗜酒如命,石虎焉能不知?只得说:“快用辇车将他接过来,我要将玺绶交给他!”可笑石虎病成这副模样还想临时改立皇太子,真是糊涂至极,愚蠢至极。左右都是刘皇后的亲信,虽然嘴上答应着“遵旨”,也装模作样地似乎要去接“燕王”,却没有人真的去,而且人们心中都明白,石斌被张雄严密监视着,犹如囚徒,怎能抵达皇宫!只过了一小会儿,病重的石虎又陷入了昏迷,侍从们只得将他架回后宫御床之上。虽然仅仅是一场虚惊,刘皇后与张豺也颇为紧张,立即命令张雄假传圣旨,杀掉了石斌——石虎的又一个儿子“报销”了。

三天之后,石虎“驾崩”,11岁的石世登基,小皇帝自然不能处理国家大事,便由其母——原刘皇后今刘太后临朝称制。不消说,这位刘太后已在石虎临死前矫诏封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说是要让他拥有像当年西汉霍光那样的权力。

可惜历史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却很难生硬模仿,因为时势不同,结果自然也不会相同。

彭城王石遵在去关右的路上听到石虎的死讯,便屯兵于河内(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不再向西。恰巧,讨伐东宫叛卒班师回京的军队在将领姚弋仲、石闵等人的率领下行到李城(今河南温县)时,与石遵相遇。姚弋仲、石闵等共同劝说石遵道:“殿下年长而又贤明,先帝也曾经有意让殿下当继承人,只因晚年昏乱糊涂,被张豺所误。如今女主临朝,奸臣弄权,殿下如能宣布张豺的罪状,回师讨伐,谁不大开城门,倒戈迎接殿下!”估计石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只担心自己势单力薄罢了,如今有人相助,怎会不答应,便合兵一处,一齐向邺城杀来。那边刚刚掌权的张豺已经忙着翦除异己,要杀司空李农。李农得到消息后逃出京城,率军自保。刘太后与张豺又派军队去进攻。统治集团内部的自相残杀,已经导致“邺中群盗大起,迭相劫掠”(《晋书·石季龙载记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听说石遵率军而至,看到石遵的讨伐檄文,张豺与刘太后都吓坏了。张豺手忙脚乱地布置抵抗,可是那些羯族将士们都说:“彭城王前来奔丧,我们应该出去迎接,怎能替张豺守城!”纷纷成群结队地逃出邺都。张豺命令亲军斩杀阻止,非但没什么效果,连他的亲信副手张离也率领二千皇宫警卫,斩关而出,迎接石遵。到了这个地步,刘太后与张豺知道大势已去,刘太后伤心地哭泣着对张豺说:“先帝还没有殡殓,灾祸已经如此严重。皇帝幼弱,先帝将他托附给将军,将军可有什么办法?我准备加给石遵更高的爵位,不知能不能消除灾祸?”张豺也早已六神无主,哪里拿得出办法?只是唯唯应诺而已。于是刘太后传旨,任命石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总之,一切核心权力、包括权力的象征,全都归在石遵的名下,另外,还要再给他增加10个郡的封邑,并“委以阿衡之任”。刘太后的一番苦心你可曾领悟:石遵孩儿,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却是你父皇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啊。作为继母,更作为嫡母,我殷切期望你像商代名相伊尹辅佐商王太甲一样,辅佐先帝确定的皇位继承人、你的亲弟弟、年幼的小皇帝石世啊。很快,石遵的大军便抵达邺都附近的安阳亭,走投无路的张豺只得硬着头皮出城迎接,却被石遵毫不客气地捆绑起来,带进城中。石遵进城后的第一件事,是在父亲石虎的灵柩前捶胸顿足,痛哭尽哀;第二件事是将张豺绑赴刑场处斩——这还不够,还要灭掉他的三族,不消说,其弟张雄也在三族之中,逃不脱身首异处的下场;第三件事是仍然要利用一下刘氏,让她以皇太后的名义传下“懿旨”:石世年幼,不堪承受至为重要的皇家大业,应该让石遵继承皇位。虽然人人都知道这绝非“刘太后”的本意,只不过被石遵逼迫罢了,可石遵仍然要演一演戏,“伪让至于再三”:不行不行,我石遵无德无才,焉能担此大任?只要不是严重智障,谁看不出这不过是“伪让”呢?于是“群臣敦劝”,文武大臣一起敦促、劝说:彭城王哪,皇帝这宝座,如今可是非您不可哪!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您就受点个人委屈,登上这个位置吧。话说到这个份上,石遵才似乎万不得已的样子,“乃受之”。就这样,当了33天“皇帝”的石世下台了。不过待遇还算好:被新皇帝封为“谯王”,享有一万户的食邑,并且“待以不臣之礼”(《晋书·石季龙载记下附石世载记》),也就是说,他见了当今皇帝石遵,不必跪拜,也不必称臣。他的母亲刘氏呢,虽然太后当不成了,仍然被尊为“皇太妃”。可惜没过几天,这刘太妃与谯王石世就都成了刀下之鬼。大家已经知道了,刘氏享年32岁,石世才11岁。石虎的前四个儿子石邃、石宣、石韬与石斌,都死在父亲之前,第五个儿子石世算是第一个死在父亲之后的,虽然距父亲之死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

太宁元年(公元349年)五月,石遵继石勒、石弘、石虎、石世之后,成了后赵帝国的第五任皇帝。他的母亲——也就是一度当过皇后的石邃之母郑氏被尊为皇太后,石遵的妻子张氏自然也由彭城王妃摇身一变,成为张皇后了。石遵大概没有儿子,便立石斌的儿子石衍为皇太子。石虎的另外几个儿子也都封了官爵:义阳王石鉴封为侍中、太傅,沛王石冲封为太保,乐平王石苞封为大司马,汝阴王石琨封为大将军。当然,有功的将领也受到封赏,如石闵被封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等。虽然如此,镇守蓟城(今北京城西南)的石冲却不买帐,愤愤地说:“石世是先帝选定的继承人,石遵竟敢废黜诛杀,真是罪大恶极!我要亲自去讨伐他!”于是一边率5万大军南下,一边传檄燕、赵一带将领,号召“勤王”。各地果然纷纷响应,走到半路上,部队已发展至10余万人。正当他于苑乡(今河北任县东北)扎营时,接到了石遵颁发的大赦令。石冲不知出于哪一种考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说:“咳,石世与石遵都是我的弟弟,既然死者已不可复生,我们之间何必再自相残杀呢?”准备返回蓟城。可惜的是,其部下将领却对主帅的出尔反尔很不满意,说:“石遵杀害皇上,纂位自立,罪恶滔天。即使大王北返,我们也要率军南下。待平定京师、活捉石遵后,再来迎接大王。”无奈的石冲只得听从部属们的意见,继续挥师南下。石遵见一份大赦令无济于事,就命令石闵、李农等率军迎击。结果,一场恶战,石冲大败被俘,被石遵逼令自杀,石冲部下的将士则被坑杀了3万余人。至此,石虎的第六个儿子又死于非命。

当石遵在李城起兵时,曾对石闵说:“努力向前!事情成功之后,我就立你为皇太子。”石闵果然“努力向前”了,可是“事情成功”之后,石遵却没有兑现诺言,而是立石衍为皇太子,石闵自然一肚子牢骚。石闵骁勇过人,又屡立战功,因此无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将领都对他心怀畏惧。当然,石闵也恃功自傲,并利用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的职权,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有人便劝石遵除掉石闵,以防后患。石遵召集石鉴、石苞、石琨等,在郑太后面前秘密商议,大家都说:“应该杀掉他。”唯独郑太后反对说:“李城起兵时,没有石闵,哪有咱们今天?如今他虽然有点骄纵,怎能说杀就杀?”可是石遵万万没有料到,秘密会议一结束,自己的亲兄弟石鉴就派人将会议内容告诉了石闵。这边石遵还没拿定主意,那边石闵已先下手为强,派部属苏彦与周成率领三千甲士,杀入皇宫,在金雀台捉住了石遵。其时石遵正跟一位美女在玩“弹棋”的游戏,问周成:“是谁主谋造反?”周成答道:“义阳王石鉴,应当继承大位。”石遵当然知道,真正的主谋不可能是石鉴,不屑地说:“我尚且遇到今天这种结果,义阳王又能维持几天!”石遵果然颇有“眼光”,知道没有多少实权的石鉴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傀儡而已,而且注定不可能长久。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既然能够“英明”地预见石鉴不可能有好结局,怎么就不能预料自己的危险而防患于未然呢?石闵政变成功了,他毫不客气地杀掉石遵,而郑太后、张皇后与“皇太子”石衍等也一齐被杀——可怜郑太后曾想保护石闵,石闵却仍然没有饶过她。而石遵呢,从五月登基到十一月被杀,在位共183天,以“五舍六入”计算,勉强可以看作在位一年吧;要命的是,石虎死后不到一年,他的第七个儿子石遵又呜呼哀哉了。

继石遵登基的是石虎的另一个儿子石鉴。这个石鉴倒也比较有意思,首先,他自己没有多少实力,不可能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夺得皇位继承权;其次,他又是老皇帝石虎的亲儿子,按照父死子继的宗法制度,在某种情况下,他是有希望继承老子的衣钵的。不过,要在诸兄弟中“脱颖而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父亲指定的皇位继承人是石世而不是他;众人推戴、取石世而代之的是石遵,也不是他。要想最终继承老子的衣钵,就只有除掉石遵再取而代之了,估计这就是他起先与石遵一齐谋划着除掉石闵,转眼之间又向石闵告密的原因吧——他欲借石闵之手除掉石遵,并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大赵帝国的第六任皇帝。应该说,石鉴还是比较聪明的:他深知石闵的势力太强,不除掉他,自己的皇位不可能巩固,因此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是大赦天下,接着就是加封石闵为大将军,并将其爵位由原先的“武兴公”晋升为“武德王”;另一位政变的功臣李农则封为大司马,让他与石闵同时掌管朝廷机要。紧接着,石鉴又命令自己的兄弟、乐平王石苞与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率兵乘夜进攻住在琨华殿的石闵与李农。大概他认为这突然袭击一定会成功吧,没想到宫廷之中虽然杀声连天,乱成一片,却没能攻下琨华殿——或许石闵与李农已经暗中作了准备。这可如何是好?惊慌失措的石鉴担心石闵报复,情急智生,“伪若不知者”(《晋书·石季龙载记下附石鉴载记》)。不过他又深知,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必须杀人灭口,于是,他先杀掉李松与张才;过了一会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乐平王石苞也杀掉了——别说这个皇帝够狠毒的,其实,作为“皇帝”来说,连自己本想依赖的亲兄弟也不得不杀掉,他也够可怜的。

让我们先介绍一下石虎这第八个送命的儿子——乐平王石苞吧。

石遵既然位登大宝,自然不会再去镇守关右,就让乐平王石苞接替自己去关右镇守。石苞到了关右,就准备率领关右之众袭击邺城,夺取哥哥石遵的帝位。其部属石光、曹曜等坚决劝阻。石苞勃然大怒,杀掉石光等一百余人——不知这石光是不是石虎的儿子、石苞的亲兄弟?由于石苞“贪而无谋”,关右豪杰知道他不可能成功,便派遣使者前往东晋报告消息。东晋政府派军队向关中挺进,一直杀到距离长安二百里的地方,而关中豪杰又纷纷杀掉后赵帝国的郡守、县令,起兵响应。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石苞才不得不打消了袭击邺城的念头。而皇帝石遵呢,却以抗击晋军为名,派精锐军队开赴长安,并劫持了石苞。东晋军队因兵力不足,见后赵来了援兵,便退了回去。石苞倒是回到了邺都,却不是杀回去的,而是被劫持着带回去的。石苞与石遵、石鉴毕竟是亲兄弟,石遵密谋欲杀石闵时,他参与了;石鉴欲杀石闵时,他也参与了。石遵没有成功,石苞倒也安然无恙;石鉴也没有成功,石苞却作为替死鬼而被灭了口。

问题是,石苞的死能代替得了石鉴么?

石闵虽然名义上是拥立石鉴做了皇帝,但是人们都知道,真正的实权却掌握在石闵手中。石虎的另一个儿子、镇守故都襄国石祗(音zhī)传檄讨伐石闵与李农。石闵与李农自然不会坐着等死,也派兵讨伐石祗。这边邺城中的几个大臣如石成、石启、石晖等就乘机谋划着要杀掉石闵与李农;没想到打蛇不着被蛇咬,石成、石启与石晖都被石闵与李农杀掉了——只不知他们之中有没有石虎的儿子?不过,石闵的境况也不乐观,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率三千羯族武士,与皇帝石鉴联成一气,准备诛杀石闵与李农。或许是有了被石苞等袭击的教训吧,石闵等挡住了孙伏都等人的进攻,并一直杀进皇宫。石鉴生怕成为石闵的刀下之鬼,又对石闵说:“孙伏都谋反,你快快去讨伐。”及至石闵击溃羯族武士、杀掉孙伏都与刘铢时,皇宫内外,从凤阳门到琨华殿,早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石闵打了胜仗后又传下一道命令:“匈奴、羯、氐等各族‘夷人’,有敢手执兵器的,格杀勿论!”于是少数民族人士知道大祸即将临头,或闯出城门,或翻越城墙,纷纷逃出邺都。连续发生几次兵变,石闵怎会看不出石鉴的用心?便命令部属率领数千士卒,将石鉴围困于御龙观,并断绝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连吃的喝的都由士卒们用绳子吊着传送上去。堂堂皇帝,已成了一个被软禁的囚徒。为了安抚人心,石闵又传下一道命令:“叛逆者孙伏都与刘铢及其党羽已经伏诛。从今以后,凡是与朝廷一条心的,请留下来;不一条心的,听凭离开,已经命令各城门不再阻留。”所谓“叛逆者”其实都是羯人、匈奴人等“胡人”,所谓“朝廷”其实是指以石闵为首的汉族人,因此这个命令一下达,邺都周围百里以内的汉人纷纷涌入城内,而匈奴人、羯人则大批大批地离城而去。石闵发现“胡人”不会拥护自己,又传下一道命令:“汉人砍下胡人一颗脑袋的,文官进位三等,武官全升为营门官。”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杀胡令”,此命令一下达,第一天就杀掉了几万胡人,石闵又亲自率领汉人屠杀匈奴人与羯人,不分贵贱,也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斩杀,邺都内外,竟然杀掉了20余万!对于那些驻守四方的匈奴人与羯人,石闵又命令各地的汉族将领予以诛杀,以致有些鼻子稍高、胡须稍多的汉人,也被当作“胡人”滥杀掉了。这一杀,使得原已混乱的后赵国更加混乱,各地将领张贺度、张沈等纷纷拥兵自立。石虎的另一个儿子汝阴王石琨逃出邺城后,乘乱纠集一批人马进攻邺城,被石闵杀退。后赵青龙元年(公元350年)闰正月,就在石闵与李农进攻张贺度时,不甘心当傀儡的石鉴悄悄地派一个宦官送信给张沈,约他乘虚袭击邺都。谁知这个宦官却将情况报告了石闵与李农,石、李二人急速驰回邺都,宣布废黜石鉴,并将其处死。从第一年十一月到第二年闰正月,石鉴在位虽然横跨两个年头,却只有103天——石虎死后还不到一年,他的第九个儿子又呜呼哀哉了。

石鉴的“青龙”年号只用了个把月,皇帝本身就被迫“驾崩”了,石闵当了皇帝,改国号为“大魏”。可是后赵帝国还没有完,因为几乎就在石闵称帝的同时,石祗也在襄国称帝,并将年号改为“永宁”,这是后赵帝国的第七任皇帝,原先后赵帝国中凡是被匈奴、羯、氐、羌、鲜卑、巴氐等所谓“六夷”控制的州郡都纷纷起兵响应。不幸的是,这股后赵帝国的残余势力不久就被“大魏”击败,青龙二年(公元351年)四月,在位一年的石祗被其部将刘显杀死。后赵帝国灭亡。虽然刘显随即称帝,不过很快就被“大魏”攻破都城襄国,刘显自己也成了刀下之鬼。这位刘显由于既不姓石,“在位”时间又极短,一般不被纳入皇帝系列。因此,随着我们介绍的石虎的第十个儿子石祗的被杀,后赵帝国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那个石闵我们以后还要专门介绍,然而此刻有必要先简单地说一说。他是汉族人,原姓冉。称帝后恢复冉姓,他所建立的那个“大魏”历史上被称为“冉魏”。据《晋书·石季龙载记下》所载,石虎一共有14个儿子,其中“五人为冉闵所杀,八人自相残害”,说得再细一点,兄弟间自相残害的其实只有六个,因为有两个是被做父亲的石虎杀死的。据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所载,石虎的14个儿子中还有个叫石炳的,石祗称帝时被封为丞相、乐安王,与石祗同时被杀。在《资治通鉴》中,还有个汝阴王石琨,国破家亡之后,他于东晋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带着“妻妾数人”逃往东晋首都建康,却被“斩之于建康市”。著《白话资治通鉴》的柏杨先生感叹地说:

“石琨先生投奔前燕帝国,可能不死;投奔前秦帝国,也可能不死;投奔北方荒漠的代国,更可能不死。只有投奔东晋帝国,铁定的非绑赴刑场,斩首不可。而石琨先生却偏偏选择了东晋帝国。悲剧的症结在于石琨先生不知道历史,在他有生之年,东晋帝国是唯一和平共存的邻邦。苦县屠杀、两京陷落,都发生在石琨先生出生之前,或出生之后不久,他既没有记忆,也不关心,但历史不因你主观的漠视而不存在,石琨终于一头撞入血海深仇的司马家族虎口,石琨终于代他伯父(石勒)、老父(石虎)付出代价。

历史,在人们走到十字街头时,才显出功能。

“苦县屠杀”指的是石勒于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追上东海王司马越的灵柩后,把被俘的王公大臣们全部杀害,地点就在苦县宁平城,即今天的河南鹿邑西南。至于攻破西晋的洛阳、长安二京,杀害怀、愍二帝虽然是匈奴汉赵帝国所为,而石勒当时却是这一帝国的重要将领。刘赵帝国既亡,东晋君臣自然只能将仇恨发泄于从刘赵帝国分裂出来的石赵帝国身上了。不过在《晋书·石季龙载记》中,这个逃到东晋帝国的是石虎的“小男”石混。当然,从他有妻有妾来看,这个“小男”显然比若活着只有14岁的石世要大些。至于被东晋政府杀掉的这个石虎的儿子究竟是叫石琨还是石混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石虎的所有14个儿子,个个死于非命,竟然无一例外!还有,冉闵在杀掉石鉴时,还“尽殪石氏”,把石虎的38个孙子全都杀光了!倘若石虎还有什么族子、族孙的话,显然也难逃此劫。后赵帝国从公元319年石勒称赵王时算起,到石祗于351年被冉魏攻灭,共32年。而这个短命王朝的七个皇帝之中,竟有五个死于非命。更可悲的是,自石赵帝国灭亡之后,“五胡”或“六夷”之中的一“胡”或一“夷”——羯族也几乎消失殆尽,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四、悲壮的冉魏皇帝冉闵
冉魏王朝只存在了短短两年,在十六国时期的19个割据王国中寿命最短。而它唯一的皇帝冉闵从立国到灭亡几乎一直在战斗,无论后人怎样评价,从兵败被俘到不屈而死,将这位皇帝与“悲壮”连在一起,大概没多少人反对吧?
冉闵是魏郡内黄(今河南内黄)人,其父冉良曾加入并州难民组织“乞活”集团,到有粮的地方就食求生。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这一“乞活”集团被石勒击破,冉良也做了俘虏。那一年他才12岁,却“便弓马,临阵不顾”(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后赵录?石闵传》),石勒对他颇为赞赏,便命令石虎将其收为养子,并让他改名换姓为“石瞻”。其实,那时石虎也才17岁,大概石勒认为冉良地位低贱,做石家兄弟不合适吧,一定要让他认只大5岁的石虎做义父。由于冉良“骁猛多力,攻战无前”(《晋书?石季龙载记下附冉闵载记》),很快就得到提升,历任左积射将军、西华侯。冉良死于何时何地,是战死还是病死,均不可考,只知他娶妻王氏,生子冉闵——当时叫石闵。冉闵幼年便有决断,敢作敢为,虽然他的年龄比石虎的一些儿子还要大些,石虎还是把他当孙子一样抚育。冉闵成年后“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由于功勋卓著,也不断得到提升。有一次石虎打了大败仗,各路人马伤亡惨重,唯独冉闵所部既立了功,又几乎没受损失,成为一军的骄傲。在打败石宣的东宫叛卒后,冉闵更是威名大振,连胡汉各族久经沙场的宿将,也没有不敬畏他的。
公元350年农历闰正月,冉闵建立魏国,改元永兴。由于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胡人,使原已激化的民族矛盾更难化解,因此冉魏立国之后,“与羌胡互攻,无月不战”,致使从青州、雍州、幽州、荆州各地迁来中原地区的居民以及“氐、羌、胡、蛮”等各少数民族数百万人口,为了躲避战祸,纷纷逃归故土。然而,一则由于“道路交错”难行;二则各地区、各部落、各民族之间隔阂已深,狭路相逢,则“互相杀掠”;三则太苦太累再加上心惊胆战,造成大批大批“饥疫死亡”。结果,能够真正回归本乡本土的,仅仅是“十有二三”,也就是说,整百万整百万人死于非命。在这种情况下,永兴三年(公元352年)四月,冉魏帝国终于被鲜卑族慕容氏所建立的前燕帝国所灭,冉闵亦被俘杀。
对于冉闵之死,已故史学家吕思勉先生感叹地说:
“冉闵之百战百胜,颇似项籍、孙策,使与石氏遗孽相角,虽不必其有成,亦未必其遽败,而前燕自辽西而入,挟其方兴之势以临之,其气完,其力厚,则非闵之所能御矣,是亦其所遭之不幸也。”(《两晋南北朝史》第五章第三节《冉闵诛胡》)
而对于冉闵诛胡,另一位史学大家范文澜先生在其《中国通史》中说:
“冉闵的行动是野蛮的,但石勒石虎利用国人(即羯人)欺压汉人,这次大惨杀的酿成也是势所难免的。自刘渊起兵以来,汉族人与非汉族人进行斗争,总是匈奴人羯人占优势,冉闵这一野蛮行动,爆发了将近五十年中汉族人对匈奴人羯人的积忿,也引起了无以复加的大破坏,汉族和非汉族人民在这个大破坏中不知损失了多少生命。”
既然冉魏政权“与羌胡互攻,无月不战”,那就让我们看看其中主要的几次战斗吧:
当冉闵控制后赵政权,废杀石鉴前夕,即永兴元年(公元350年)正月,后赵帝国的汝阴王石琨就联络一批将领,率领7万大军,一直杀到邺都城外。冉闵率一千余骑兵于城北迎战。冉闵手持两刃矛,驰骋冲击,勇不可当,“所向摧陷”,斩杀三千余人,石琨等大败而去。
同年四月,石祗称帝后,又命令石琨率10万大军进攻邺城。六月,石琨进据邯郸,原后赵大将刘国也从繁阳(今河南内黄西北)率军来会。冉闵大败石琨于邯郸,杀敌万余,刘国也被迫退回繁阳。同年八月,刘国又与后赵大将张贺度、段勤、靳豚等在昌城(今河南南乐西北)会师,准备再次进攻邺城。冉闵亲自率军迎战,大败张贺度等,杀敌二万八千,并乘胜追击,斩杀靳豚。
由于连续获胜,冉闵亲率10万大军进攻石祗盘踞的襄国。危急之中的石祗只得去掉帝号,改称赵王,然后派出使者向羌族首领姚弋仲与前燕国主慕容俊求援。姚弋仲与慕容俊都派出了援军,石琨也率军回援襄国,三方劲卒10余万。冉闵集合全部士卒应战,对方则从三个不同方向进攻,而石祗又乘势猛攻其后。四面受敌的冉魏军终于支撑不住,大败亏输,大臣及将士死了10余万人,连冉闵的儿子冉胤也被俘杀,冉闵只带着十余骑逃回了邺城。
石祗认为灭掉冉魏的机会来了,立即命令大将刘显率7万大军——《十六国春秋》的记载是10万,一路追杀,一直杀到距离邺城23里的地方。大概在石祗与刘显看来,以如此雄厚的兵力,消灭刚刚惨败的冉闵及其“伪魏王朝”,还不是犹如摧枯拉朽?却万万没有料到,冉闵亲自率军反击,大破刘显军,斩杀3万余人,并一直追击到一二百里外的平阳(今河北馆陶)。刘显吓坏了,秘密派遣使者去见冉闵,请求投降,并承诺回去后诛杀石祗,作为献给冉闵的礼物。冉闵这才率军返回邺城。刘显果然没有失信,返回襄国后就杀掉了石祗,还有石祗的兄弟石炳、太宰赵庶等十来人,并把首级送至邺城。冉闵将石祗的首级在大街上当众焚毁,又任命刘显为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这是冉魏帝国永兴二年(公元351年)四月间事。可是既然杀了石祗,刘显在石赵故都襄国一带便成了“老大”,怎甘心屈居于冉闵之下?到了七月,他认为经过三个月的休整与补充,元气已经恢复,再次率军进攻邺城,却再一次被冉闵打败。撤回襄国后,刘显便急急忙忙地宣布登基——他也要过一把皇帝瘾。第二年正月,不服输的刘显再次进攻冉魏帝国的常山郡(今河北正定),冉闵亲率八千骑前往救援,又一次大败刘显。刘显逃回襄国,冉闵乘胜直追,刘显的部属大开城门迎接。冉闵入城后杀了刘显及其“公卿以下百余人”,又一把火烧掉襄国宫室,并将当地百姓迁至邺城。
就在冉闵灭掉后赵并乘胜扫除其残余势力之时,崛起于辽东的前燕帝国已攻下幽、蓟等地,兵锋直抵冀州(今河北冀县)。前燕国主慕容俊派大将慕容恪进攻冉魏帝国。冉闵率军迎战。永兴三年(公元352年)四月,两军会战于魏昌(今河北定县东南)的廉台村。前燕不但兵力占优势,而且多为鲜卑骑兵;而疲惫不堪的冉魏军队则以步兵为主。在这种劣势情况下,冉闵率军奋勇冲杀,尚且能够十战十胜。最后,由于众寡不敌,又被慕容恪诱入利于骑兵冲突的开阔地,轻敌的冉闵陷于前燕军队的重围之中。慕容恪又挑选善射的五千名鲜卑骑兵,用铁链连环锁住战马,结成方阵向前推进。冉闵“左操两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兵,斩首三百余级”(《资治通鉴》卷九十九),勇不可当。当他看到敌方帅字旗时,便直冲慕容恪的中军大营。这时前燕的伏兵突然从两翼发起攻击。冉魏军大败,冉闵也被鲜卑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困。冉闵奋力冲出重围,向东奔跑20余里。可惜他那能日行千里的宝马“朱龙”因精疲力竭,突然倒地而毙,摔下马背的冉闵终于被追赶而来的鲜卑兵俘获。
慕容恪将冉闵押至蓟城,慕容俊责骂他道:“你不过是奴仆辈的平常人物,怎敢妄自称帝?”彼时慕容俊尚未称帝,想想你这个被我活活擒捉的手下败将,石赵家干儿干孙辈的贱人,竟然做起皇帝来,名号竟然超过了我如日中天的大燕国王,心理焉能平衡?谁知冉闵根本就不买账,昂然答道:“天下大乱,你们这些夷狄犹如禽兽一样,尚且称王称帝,何况我堂堂中土英雄,为什么就不能做皇帝?”慕容俊大怒,抽了冉闵三百皮鞭,将他押送至龙城(今辽宁朝阳),五月,冉闵被杀于龙城城外的遏陉(音xíng)山。这一年,冉闵的父亲冉良如果活着,该是53岁。冉闵率军进攻襄国的石祗时,任命其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并将投降的一千个匈奴兵分配到其麾下。由此看来,冉胤的年龄不会太小,再由此推算,冉闵可能享年30岁出头。同年八月,前燕军攻破邺城,冉魏灭亡。据《晋书?石季龙载记下附冉闵载记》记载,冉闵死后,遏陉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慕容俊大惊,急忙派使者前往祭祀,并谥冉闵为“武悼天王”。
冉闵称帝时,尊母亲王氏为皇太后,册封妻子董氏为皇后,立儿子冉智为皇太子,还有几个儿子,如冉胤、冉明、冉裕、冉操等,都封了王。冉胤前面已经说过,进攻襄国时被俘杀。董氏与冉智、冉操都于邺城陷落时成了前燕的俘虏。王氏“皇太后”没有提,很可能先已病死。董氏与冉智被慕容俊遣送到蓟城,董氏被封为“奉玺君”——据说先秦时那块宝玉和氏璧,被秦始皇制成玉玺后,历经汉、魏、西晋、前赵、后赵诸朝,最后为冉魏皇帝冉闵所有。冉魏国都邺城被攻破后,慕容俊声称玉玺在冉闵之妻董氏手中,而董氏则将其献给了自己,这就是她被封为“奉玺君”的缘故。而冉智呢,他被慕容俊封为海宾侯,可惜仅仅过了两年,就有人揭发说:黄门侍郎宋斌等,阴谋叛变,准备拥立海宾侯冉智为帝。结果不问而知,宋斌等人与冉智都被毫不留情地杀掉了。估计董氏与已经落入前燕手中的冉操也难逃一死;至于冉明与冉裕的下落与结局,就不得而知了。
作为专制皇帝,冉闵固然有残暴的一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有质朴率真的另一面。杀掉石鉴后,原后赵帝国的48位文武官员尊奉冉闵当皇帝,冉闵却“固让李农”。李农哪敢承担,“以死固请”,冉闵又说:“我们原先都是晋朝人,如今晋皇室仍然存在。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割据州郡,分别称州牧、称郡守、称公、称侯,然后呈递奏章,奉迎晋朝皇帝还都洛阳。”尚书胡睦反对说:“陛下的圣德上应天心,应该登上皇帝的宝座。晋室衰颓微弱,远窜至长江以外,怎么能够率领各路英雄豪杰以统一天下呢?”冉闵高兴地说:“胡尚书真可谓识时机、知天命啊!”这才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冉闵固然有当皇帝的欲望,然而他的推让却与刘邦、曹丕及司马炎有所不同。刘邦说我不行,不敢当,假意推让,却不愿提出一个推让对象——倘若有这么一个对象,他就会像对待项羽一样争个你死我活,怎会再谦让?而曹丕与司马炎呢,他们眼前的皇帝刘协与曹奂早已没了任何实权,是自己可以任意摆弄的玩物,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谦让几番打什么紧!冉闵就不同了,起码他心中明白:自己坚决表示要把皇位让给李农,倘若李农顺水推舟,至少会使自己的称帝之路曲折得多;而拥戴东晋皇室呢,倘若没有胡睦持反对意见,具有一定实力的东晋王朝当真派出军队来接收洛阳,冉闵至少也得暂时抑制一下当皇帝的欲望了。至于已经当了皇帝的冉闵派出使者,去对东晋王朝说:“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这是什么话?咱大晋王朝是正统帝裔,华夏衣冠的当然代表,你却不识高低地要我派军队与你“共讨”,不是要与我平起平坐么?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无论我能不能翦灭“群胡”,既然我们司马家曾经灭掉一个曹魏,又怎能容得下你这个冉魏!所以吕思勉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冉闵“既已称尊,更求晋援,则在家天下之世,其势有所不行,故晋遂置诸不答。”那么,如果冉闵没有称帝,而是恭恭敬敬地请司马氏渡江迁都,行不行呢?看似可行,其实很难。为什么呢?石虎死,北方乱,本来是东晋北伐的大好时机。可惜东晋君臣习于宴安,荆、扬等郡又互相猜忌。颇有才干的大将桓温偏偏野心勃勃,欲取晋室而代之;司马氏皇室则正在防止桓温篡权,不许他出兵经略中原。这样一个蝇营狗苟,只知忙着窝里斗的偏安朝廷,纵有天赐良机,又如何把握得住!
冉闵有滥杀胡人的一面,又有注重民族团结的一面。当他任命冉胤为大单于,并将投降的一千个匈奴人分配到其麾下时,大臣韦謏(音xiǎo)劝谏道:“匈奴人与羯人都是我们的仇敌,现在来归附只是为了暂时保全性命而已。万一其中有刺客或发生其他变故,懊悔就来不及了。希望陛下驱逐或干脆杀掉这些匈奴人,去掉单于的名号,以根绝后患。”冉闵正欲安抚胡人,闻言大怒,不但杀害了韦謏,而且连他的儿子韦伯阳也一齐杀掉了。不幸,当冉闵被石祗与羌人、鲜卑人的联军打败时,正是那批投降的匈奴人捉住冉胤,重又投降了石祗。冉闵也确实够残暴的,不但杀掉了韦謏父子,登基不久还杀掉了老战友李农及其三个儿子。杀李农的原因虽然不详,可是客观上更大的可能却是加速了自己的失败。
冉闵执政期间,屡屡散尽仓库粮食以接济百姓。在少得可怜的战争间隙里,他也能遵循儒家的礼节,整顿朝纲,量才授职,大批儒学后生因此而得到显赫的官职,一时境内安详和顺,颇有魏、晋立国之初的新气象。可惜外部强敌太多,战争连续不断,这种新气象也不可能延续下去。原西晋散骑常侍辛谧名声很大,西晋灭亡后,刘聪、石勒、石虎等屡屡请他出来做官,他都不肯接受,却接受冉闵的礼聘,出任冉魏王朝掌管祭祀的太常。他估计势孤力单的冉魏王朝在北方终究难以持久,而冉闵本人也不能免祸,就在留下一封劝他归顺东晋王朝的信后绝食而死——他想以自己的生命来打动冉闵,坚定其归晋之心。此举虽有迂腐之嫌,其一片苦心却颇感人。当冉闵恃勇出击慕容恪时,大臣刘茂与郎闿(音kǎi)商量着说:“我们的君主这次出征,一定不能回来了,我们何必坐等敌人来侮辱、杀戮呢?”二人遂一起自杀。邺都被攻破后,大臣王简、张乾、郎肃等也都自杀。难怪范文澜先生要感慨地说:
“秦汉魏晋从来没有亡国后自杀的大臣,因亡国而自杀,是从冉闵的魏国开始的,这也说明汉族与非汉族间斗争的极端尖锐。”(《中国通史》第二编第四章第四节《十六国大乱》)
当然,范先生的这段话似有可商榷之处:如前所述,愍帝出降、西晋灭亡时,御史中丞吉朗就是当场自杀的。只不过,无论“国祚”长短还是影响大小,冉魏都不能与西晋同日而语;而西晋大臣中仅一人自杀殉国,冉魏却有一批,又是西晋望尘难及的。不知是因为“国祚”太短呢还是因为原先是后赵的家底,历代史学家们根本就不把冉魏放在眼里,无论是撰《十六国春秋》的北魏崔鸿,还是修《晋书》的唐人房玄龄等,都不把它看作一个独立的国家。然而,一个割据政权,虽然短命,虽然很不完美,却有一批大臣为其杀身以殉,仅从这一点来说,大概也称得上“悲壮”吧?
五、不算太惨的前燕诸帝
前燕国的开国皇帝是鲜卑人慕容皝(音huàng)。
鲜卑这个种群世居辽东、辽西塞外,魏晋时,诸部首领中宇文氏、慕容氏、拓跋氏相继兴起。慕容氏的先祖莫护跋跟随司马懿平定了辽东公孙渊的叛乱,因功受封为“率义王”,在棘城(今辽宁义县西北)建立了自己的封国。莫护跋的儿子木延、孙子涉归都接受魏晋王朝的册封,成为中原王朝属下的一个封国;慕容涉归还因功被晋廷封为鲜卑单于。慕容涉归死后,其弟慕容耐篡位,并欲谋杀涉归的儿子慕容廆(音wěi),慕容廆只得潜逃避祸。不知是原先涉归的部属不服气呢还是慕容耐的所作所为不得人心,总之他很快就被属下们所杀,而慕容廆也很快就被迎回继承父亲的基业。当了鲜卑首领的慕容廆一度屡屡率众入塞侵扰,可是当时西晋刚刚立国,相当强盛,慕容廆被晋军击败,损失颇重,只得投降。晋武帝很高兴,封他为鲜卑都督。晋愍帝时,慕容廆又被拜为镇军将军。西晋灭亡后,慕容廆派人从海路入长江、抵建康(今江苏南京),劝琅邪王司马睿登基当皇帝。东晋王朝建立后,慕容廆也接受其册封,名义上成为东晋王朝属下的“都督幽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不久又晋封“辽东郡公”(《晋书?慕容廆载记》)。由于慕容廆重用汉族士人裴嶷等,注意引纳流亡士庶,使境内户口增至10倍以上,为前燕立国奠定了基础。公元333年,慕容廆病逝,享年65岁。其“辽东郡公”的爵位由其子慕容皝继承。
慕容皝是慕容廆的第三个儿子。他的长兄建威将军慕容翰虽然是庶出,却“骁武有雄才”,屡立大功;他的同母弟弟征虏将军慕容仁、广武将军慕容昭都很受慕容廆的宠爱。因此,这三兄弟都受到慕容皝的忌恨。慕容廆死后,慕容翰等兄弟三人害怕极了:那一直忌恨咱们的慕容皝掌了大权,还有咱哥儿仨的好果子吃么?怎么办?慕容翰不愿“坐而待祸”(《资治通鉴》卷九十五),采取的策略是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到辽西鲜卑首领段辽那儿去避难。慕容仁与慕容昭就不同了。慕容仁镇守平郭(今辽宁盖平),回来奔父亲之丧时,哥儿俩商议道:咱们都是父亲的嫡子啊,按规定也有继承权的,男子汉大丈夫,与其在别人手下受气,倒不如自己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不成功便成仁,怎能像那没出息的慕容翰一样,逃到异域苟且偷生!商议的结果是:由慕容仁在外面举兵袭击棘城,慕容昭为内应,除掉慕容皝。谁知事不机密,慕容皝先下手为强,逼令身边的慕容昭自杀,又派使者去向已经返回平郭的慕容仁查问。慕容仁正率领军队准备出其不意地袭击棘城,在半路上遇到使者,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既然偷袭不成,干脆杀掉使者,返回平郭自保。慕容皝怎肯放过他?派出军队大举进攻,却被慕容仁杀得大败。从那以后,兄弟之间你来我往,杀伐不断,直到两三年后的公元336年春天,慕容皝采用奇袭的方式,才攻克慕容仁的老巢平郭,俘获并杀掉了慕容仁。
再来说说慕容翰,他所投奔的段辽部落,也时常与慕容皝厮杀。一次段辽命令自己的弟弟段兰与慕容翰一起进攻慕容皝,打了大胜仗后,段兰欲乘胜追击,灭掉慕容皝;慕容翰却心存故国,不再穷追,并逼迫段兰也放弃了追赶的念头,终于放了弟弟一条生路。后来段辽被慕容皝击败并俘杀,慕容翰只得投奔北方的鲜卑首领宇文归。想到自己文武全才,威名远扬,竟致连性命也几乎不能保全,慕容翰便假装疯癫,放纵饮酒,披头散发地长歌短呼,人们都以为他果然是一个“疯子”了。他的弟弟慕容皝却不相信,他知道这个哥哥并非叛国,而是因兄弟之间的猜嫌,不得已而外出避祸,何况他虽然身在异域,却经常替故国考虑,那一次不乘胜追击,不就是明证么?于是慕容皝暗中派人来到宇文部落,劝慕容翰回来。慕容翰骑马出逃,宇文归闻讯,派一百余名骑兵紧紧追赶。慕容翰对追骑说:“我久客思归,既已上马,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你们如果逼迫我,不过是自取死亡罢了。”追骑哪里将孤零零只带着自己两个儿子的慕容翰放在眼里,准备冲上前去,将他们父子一并生擒活捉,好回去报功。慕容翰就对他们说:“我住在你们国家多年,也有了感情,所以不想杀你们。你们可以在百步以外插一把刀,我如能一箭射中,你们就回去;射不中时,再冲上前来。”追骑依言解下佩刀,插在地上,慕容翰“嗖”地一箭,正中刀环,追骑大为震骇,立功不如保命,只得掉头而去。这是公元340年的事情,其时前燕国早已建立,慕容翰回来后,为前燕国屡立大功,尤其是在与宇文归部落的决战中,慕容翰冲锋在前,击毙其勇冠三军的名将涉夜干,终于消灭了宇文归部落。在这次战斗中,慕容翰也受了箭伤,卧床休养了好长时间。后来伤势好转,在家中庭院试着骑马,却有人向慕容皝打小报告说:慕容翰声称有病,却在家中练习骑马,只怕要发动政变。慕容皝虽然要利用这位庶兄的“勇略”,可是“中心终忌之”(《资治通鉴》卷九十七),既然有人提供了这个借口,就传旨“赐死”,逼迫着慕容翰服毒自杀了。柏杨先生沉痛地说:
“慕容翰先生一代英雄,却陷于悲剧。当慕容皝初登宝座时,明知不相容,为了保命,不得不逃,但仍心怀祖国,阻止段兰先生大军进击,此志此情,上感苍天。可是段家部落覆亡,宇文部落狂虐,虽然想当一介平民,而不可得,终于仍回到当初所恐惧的环境,最后在迭建大功之后,还是死于慕容皝之手。
最大的悲剧是命运的悲剧,慕容翰先生的智勇,可以旋转乾坤,但无法消除慕容皝的猜忌,对祖国再大的赤胆忠心,也无法融解慕容皝丧失宝座的恐惧。慕容皝先生固然无一可取,不过他面对的却是封建专制的政治体制。封建专制是制造悲剧历史的根源,使人民水深火热,无法自救;使英雄泪流满面,死不瞑目。”
慕容皝是在慕容廆死的那一年,即公元333年继承父亲的职位与实权的。四年之后,公元337年,慕容皝称燕王,虽然表面上仍尊奉东晋王朝,但事实上中国境内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割据国家——燕国。由于后来以“燕”为国号的不止一家,历史上就称这个燕国为“前燕”,其版图最大时据有今河北、山东和山西、河南、安徽、江苏、辽宁一部分。公元348年,当了11年燕王、已经52岁的慕容皝生病逝世,其第二子慕容俊即位。
公元352年,前燕灭掉冉魏后不久,慕容俊正式称帝,立妻子可足浑氏为皇后,长子慕容晔为皇太子。彼时其国都已迁至蓟城(今北京西南),适逢东晋使者来到,慕容俊对他说:“回去报告你们的天子,我被中原人士推举,已经当上中国皇帝了。”可惜不到四年,皇太子慕容晔就一病而逝。虽然慕容俊又立第三子慕容暐(音wěi)为皇太子,可是这对做父亲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几年之后他回忆起这个儿子时,竟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潸然流涕”,悲痛地说:“自晔亡以来,孤须发中白。”(《晋书?慕容俊载记》)刚刚人到中年,胡须头发竟然白了一半!不过还算好,从348年农历九月到360年农历正月,他平平安安地当了11年前燕君主,直至寿终正寝——虽然只活了42岁。而357年,他还将国都从蓟城迁至邺城(今河北临彰),进一步深入中原腹地,俨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中国皇帝”了。可惜,西面还有个苻秦帝国与他的“大燕帝国”对峙,南面还有一个司马氏的“遗孽”东晋王朝,至于西北的那个前凉政权,估计根本就不在慕容俊眼中。然而,他慕容俊终究未能像秦始皇、汉高祖那样混一天下。临终之前,他对弟弟慕容恪说:“二寇未除,景茂年幼,国家多难,我准备把社稷交给你。怎么样?”“二寇”自然是指东晋与前秦,“景茂”则是慕容暐的字。慕容恪是慕容皝的第四个儿子,他连忙推辞说:“皇太子虽然年幼,却天性聪慧,一定能够外遏强敌,内安社稷。臣怎敢乱了继承规则呢?”慕容俊发火道:“咱们兄弟之间,我真心传位给你,你何必矫情掩饰!”慕容恪诚恳地说:“陛下既然认为臣有能力承担治理天下的重任,为什么又认为臣没有能力辅佐少主呢?”慕容俊欣慰地说:“你能像周公那样辅政,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慕容俊死后,文武大臣都准备尊奉慕容恪为帝,慕容恪坚决拒绝,拥立11岁的慕容暐即位。慕容恪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与政治才干,而且每遇大事必与别人商议酌办,不敢独断专行,在他主政期间,前燕帝国不但攻占东晋王朝河南、淮北大片土地,亦使崛起中的前秦帝国不敢东向扩张。慕容恪辅政七年,是前燕帝国政治上较为稳定的时期。而慕容恪一死,前燕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慕容暐有个叔祖父,即慕容皝的弟弟、慕容俊的叔父慕容评,曾与慕容恪共同受慕容俊遗诏辅政。这慕容评贪财好利,妒贤嫉能,慕容恪在世时不得不有所收敛,慕容恪一死便无所顾忌了;而慕容暐的母亲可足浑氏此时已经成了皇太后,她经常插手政务,与慕容评沆瀣一气,把个前燕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竟到了“政以贿成,官非才举,群下切齿”(《晋书?慕容暐载记》)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前秦与东晋看到有机可乘,也交相进攻,兵革不息。尤其是东晋,其大将桓温率军北伐,连战皆捷,一直杀到枋头(今河南浚县东南),直逼国都邺城。慕容暐与慕容评吓得欲弃城北逃,幸亏慕容皝的第五子、吴王慕容垂率军出战,大败桓温,前燕帝国才转危为安。可是,慕容评却忌妒慕容垂的威名,而皇太后可足浑氏也“素恶垂”,两人便共同谋划着要杀害慕容垂。为了保命,慕容垂只得逃往前秦避难。前秦国主苻坚自慕容恪死后便有灭掉前燕的企图,却因忌惮慕容垂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慕容垂前来投奔,怎肯错失这一良机?立即发兵大举进攻。公元370年年底,前秦军队攻破邺城,21岁的慕容暐在出逃的途中被俘,前燕灭亡。与祖父慕容皝、父亲慕容俊差不多,慕容暐在位也是11年。不过,苻坚对这个亡国之君倒是不错,封他为“新兴侯”,后来苻坚进攻东晋时,还任命他为平南将军、别部都督。只不过,他的命运可没有祖父与父亲好:苻坚淝水之战惨败后,前秦瓦解,慕容垂与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慕容冲都起兵反秦,慕容冲甚至杀到秦都长安城下。苻秦建元二十年(公元384年)年底,身在长安城内的慕容暐准备杀掉苻坚,率城中一千余名鲜卑人响应慕容冲,便对苻坚说是第二个儿子新婚,请苻坚来参加婚礼,准备在婚宴上埋伏武士下手。苻坚倒是答应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由于天降大雨,苻坚没有去成,事情也就泄露了。苻坚一怒之下杀掉了慕容暐全家,连那一千多鲜卑人也被杀光。那一年,慕容暐35岁,而他那无辜的儿子与媳妇就更惨了:一则刚刚庆祝了新婚就双双被杀,二则从年龄上来说,可还是少男少女哪!慕容暐还有个妹妹,即慕容俊的女儿清河公主,前燕灭亡时才14岁,由于长得很美,被秦王苻坚纳为嫔妃,并且很受苻坚宠爱,其时也应28岁了,不知苻坚在杀掉慕容暐全家时,有没有包括这位前燕的公主、前秦的嫔妃?
前燕从公元337年慕容皝称燕王算起,立国33年。也有把慕容廆接受司马睿“大单于、昌黎公”之封号的317年作为前燕建国之年,那么前燕的寿命就有了53年;而房玄龄等修《晋书》时,则从晋武帝太康六年(公元285年)慕容廆继承父业当上鲜卑首领时算起,到东晋海西公(即晋废帝司马奕)太和五年(公元370年)慕容暐被前秦所灭止,这样一来,前燕的“国龄”就有了85年。无论从哪一年算起,有一点却不可否认,那就是与几乎所有的专制国家一样,前燕的立国过程也充满了血腥。慕容廆是在叔父慕容耐被杀的情况下当上鲜卑首领的,尽管他不是直接杀害叔父的凶手,而且还是个受害者——本该属于他的继承权被叔父夺了,还差一点小命不保——那一年,他还是个17岁的少年呢。而慕容皝呢,父亲慕容廆刚死,严格说来,前燕帝国还未正式建立,兄弟间的血腥残杀就开始了。杀掉两个同父同母的弟弟慕容仁与慕容昭或许情有可原,因为这哥儿俩确实欲谋害他这个亲哥哥;可是杀掉同父异母的大哥慕容翰,实在是匪夷所思:这样一个文武全才、道德高尚、功勋卓著的大哥,这样一个过去曾经救过自己的、驰骋沙场的名将,在受伤即将痊愈时于家中练习骑马,难道就构成了应该赐死的弥天大罪?
慕容俊的双手比较干净,从登基到去世,没有沾染兄弟的鲜血,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位的那11年,前燕正处于国势上升时期。尤其是在灭掉冉魏以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强大,没有必要再像祖父与父亲那样挂着东晋的招牌发展自己的势力了,便公开称帝,宣布与东晋王朝决裂。到了统治后期,他更是自我膨胀,欲灭掉前秦与东晋,当个混一天下的大皇帝,公元258年,竟然下令检括全国户口,每户只准留下一个成年男子,其余全部当兵,企图凑成一支拥有150万兵员的大军,第二年春天在洛阳集合,南下进攻东晋。大臣刘贵劝谏说:百姓困苦已极,这种竭尽民力的征兵法势必酿成变乱。慕容俊这才改为“三丁征二”、“五丁征三”的征兵法,集结日期也延后至第二年年底,集合地点则改为邺城。即便如此,259年年底与260年年初,当大批新征发的军队集结到邺城时,也出现了“盗贼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断行”(《晋书?慕容俊载记》)的混乱局面,而慕容俊也在这个时期病重而逝。正如范文澜先生所说的:“这种大违民心的乌合军队,如果攻晋,必然溃散。慕容俊恰在这时候死去,他的野心未能实现。”如此说来,倘若他身体健康,执意攻晋,很可能会死于战场、成为俘虏,或者前燕分崩离析后死于内部的自相残杀。所以,他的早早病重而逝未偿不是好事。至于他临终前托孤于弟弟慕容恪,倒不失为明智之举:慕容恪不但在前燕具有崇高的威望,东晋、前秦对他也颇为忌惮。当年与冉魏军对阵,冉闵十战十胜,鲜卑将士都对那不亚于楚霸王项羽与小霸王孙策、后世有“战神”之誉的冉闵心存畏惧,是知己知彼的慕容恪对冉闵弱点的分析鼓舞了士气,又是他根据双方的优劣,攻敌之短、扬己之长,制定了克敌制胜的作战计划,更是他发明了类似于后来金兵使用的“拐子马”与“铁浮屠”,终于歼灭了冉魏的主力并活捉了冉闵。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慕容恪在慕容俊身后发动政变,取慕容暐而代之,还不是易如反掌!估计正因为洞悉这一情况,慕容俊才违心地欲将“父死子继”的继承法改为“兄终弟及”,或许他暗想,倘若自己的这一高姿态能够感动慕容恪,至少可避免自己的妻儿死于非命吧?幸运的是,慕容恪犹如蜀相诸葛亮,对幼主慕容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这一点来说,慕容俊真可以含笑于九泉了。
最后说说慕容暐。他10岁那年,慕容俊在大宴群臣时想起死去的儿子慕容晔而伤心落泪,想听听群臣对慕容晔的评价。曾经当过慕容晔的助理官——太子中庶子的李绩盛赞慕容晔,说故太子有天性孝顺、聪敏慧悟、好学爱贤、尊师重道、体恤百姓等“八德”。慕容俊又想听他说说对当今太子慕容暐的看法,李绩老老实实地说:“今太子天性聪慧,人们对他的敬意也日见增进,只是尚未具备八德;另外,还有两个缺点尚未改正,那就是特别喜欢郊游畋猎,又沉迷于音乐之中。”慕容俊回头对侍候在身边的慕容暐说:“李大夫的话是药石之言啊,你可要好好约束约束自己了。”慕容暐不敢与父亲顶嘴,心中却“甚不平”(《资治通鉴》卷一百)。慕容俊临终时嘱咐慕容恪道:“李绩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晋书?慕容暐载记》)于是慕容暐登基后,慕容恪屡次请求提拔李绩担任尚书右仆射。慕容暐却因记恨去年他没往自己头上戴光圈,坚决地对慕容恪说:“其他任何事情,都委托叔父裁决;唯独李绩的任用,要由我自己作主。”不但不提拔李绩,还将其赶出京城,贬为章武(今河北海兴西北)太守。李绩当年便郁悒而逝。其时慕容暐才11岁,从这件事情上至少可以看出,他是颇能决断、颇有独立思考能力的。
七年之后,慕容恪临终前极力推荐慕容垂,说是慕容垂的才能胜过自己10倍,陛下如果委以重任,苻秦与东晋就不敢妄生窥伺之念,大燕帝国就可以平平安安了。其时慕容暐已经18岁了,可以说,他完全拥有用人权,完全能够接受慕容恪的建议。可是后来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慕容恪一死,慕容评与可足浑氏乱政,慕容垂不但得不到重用,还被排挤到敌国,并最终导致了前燕的灭亡。如此看来,“颇能决断、颇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慕容暐在使用慕容垂的问题上,“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他不是不能使用慕容垂,而是不辨贤愚,不愿使用慕容垂。他的悲剧,谁说不是他自己酿成的?再来看看他的腐败状况:据大臣申绍谏书所云,从户数与人口来看,前燕帝国只相当于汉朝的一个大郡,而设置的官吏、豢养的军队几乎超过了汉朝,加上赋税苛繁,弄得农业凋弊,民不聊生。而皇帝慕容暐呢,其荒淫的程度令人吃惊:“后宫四千有余,僮侍厮养通兼十倍”!须知,当时他还是个20岁左右的毛头小伙子啊,却拥有四千多嫔妃;“僮侍厮养”可以解释为奴仆婢女与劈柴养马的杂役,估计宫女与宦官也包括在内,他们更是嫔妃数目的10倍,竟达4万多人!
如此荒淫的皇帝,如此腐朽的王朝,焉能不亡?
前燕皇帝的后代们在介绍到后燕、西燕、南燕诸国时还有交代,此处不赘。不过平心而论,从皇帝的悲惨程度来说,前燕三帝中有两个寿终正寝,与他们之前那血淋淋的西晋、前赵、后赵诸帝相比,简直就算不得悲惨了。
六、僻处西北的前凉君主
前凉政权据有今甘肃西部、新疆东部与宁夏西部,都城姑臧(今甘肃武威),其奠基者张轨是安定乌氏(今甘肃平凉西北)人,西汉常山王张耳的17代孙。“八王之乱”起,身为散骑常侍的张轨,眼见“时方多难”(《晋书?张轨传》),却又无力回天,暗中立下了为西晋保据河西之地的志向。公元301年,张轨终于向西晋政府求得了凉州刺史的职务。凉州一带历来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张轨一到任,就镇压了鲜卑族的反抗,平定了张越、曹祛等人的叛乱,取得了宋氏、阴氏等土著河西大族的支持,“威著西州”,很快站住了脚跟。当晋廷受到刘聪、石勒、王弥等猛烈进攻时,张轨一边多次发兵勤王,效忠晋室;一边守土保境,招徕中州避难人士,大力恢复经济秩序,使凉州成为河西地区的政治中心。公元314年,60岁的张轨病逝,其子张寔继承父亲的爵位,被晋愍帝册封为凉州刺史、西平公。及至长安破,西晋灭,张寔派遣使者到建康劝司马睿继愍帝之后当天子。公元317年,在张寔的使者还没赶到时,司马睿已经登了基,并且将年号改为建武元年。张寔很不高兴:怎么,你还不知道我是否拥戴你时,就急不可耐地想当皇帝了?那好,我偏偏不拥戴你,你能拿我怎的!其实司马睿当时虽然改了年号,尚未称正式称帝,只是先称“晋王”而已。而张寔呢,就是不遵奉司马睿的“正朔”,仍然使用晋愍帝司马邺的年号,称“建兴五年”。第二年司马睿正式称帝,又将年号改为“太兴元年”。张寔自然仍不承认,称“建兴六年”。既然张寔不承认于公元317年建立的东晋王朝,而他所遵奉的西晋王朝又已灭亡,人们就只能把他的这个政权看作一个独立王国了,而317年也就成了前凉王国的立国之年;而张寔呢,虽然一没改年号,二没称皇帝,但已经是前凉王国的开国君主了。而他的父亲张轨却不同,虽然天下大乱时河西地区客观上已经独立,他却仍然是西晋王朝的地方长官或方面大员,而不是独立王国的一国之君。
在专制社会中,当天下大乱时,皇权往往成为一个进步的因素;当一统天下的汉族政权灭亡、少数民族政权建立时,已经灭亡的汉族政权往往会被人们当作反抗少数民族的旗帜。匈奴族刘渊起兵反晋时,自称汉朝皇帝的外孙,仍然用“汉”作为国号,就是为了淡化已经尖锐的民族矛盾,以求取得汉族民众的支持——至少减少其反抗力度。张轨或许是真心拥戴西晋王朝,而分析一下张寔的心态,却与父亲大不相同:他一方面不愿放弃可资利用的晋室这面旗帜,另一方面又想当河西地区的土皇帝,那么,他自然不愿真正拥戴司马睿所代表的那个东晋王朝了。这种心态可以从下面两个例子中得到证明:
当刘曜等匈奴兵围困长安,西晋王朝危在旦夕时,张寔的叔父西海太守张肃“请为先锋击刘曜”(《晋书?张轨传张寔附传》)。张寔以张肃年老为由,没有同意。当张肃一再恳切请求,甚至说出“难至不奋,何以为人臣”的激愤之辞时,张寔也只是搪塞说:我们张家一门承受朝廷厚恩,自然应当“阖宗效死,忠卫社稷”,以阐发先父的志向。只是叔父年迈力衰,出兵打仗的事情不是“耆耄”者能够承受的。无奈的张肃只得作罢。不久,长安城破、愍帝被俘的消息传到凉州,张肃“悲愤而卒”。张寔的话表面上看起来颇有道理,但却经不起细细分析。何谓“耆耄”?六十岁以上为“耆”,八十九十为“耄”,张肃那时究竟多少岁?虽然史无明载,却可以推断,即两年前去世的张轨如果活着,也只有62岁,作为弟弟的张肃,至多不过60出头吧。战国名将廉颇、西汉名将赵充国,年龄都在八十开外,国难当头之时,主动请缨的张肃可算不上太老呀。当然,在这种时候,一点兵不派也不像话,张寔便派了个名叫张该的将领,“帅步骑五千入援长安”。这点兵力,对于张寔来说,只能是象征性的;而对于困守孤城、各方将领都拥兵坐视的晋愍帝司马邺来说,虽然杯水车薪,却也是一种安慰,于是立即拜张寔为“都督陕西诸军事”,任命他的弟弟张茂为“秦州刺史”。派出区区五千兵马,就获得了西部地区最高军事长官的职位,这无疑会增强其在凉州乃至整个西部地区的号召力,更有利于他当土皇帝了;而且,对张茂的任命也使张氏的家族势力得以扩大。那么,是不是凉州地区确实兵员有限呢?否!当长安破、西晋灭的消息传到凉州时,张寔立即派大司马韩璞等“率步骑一万,东赴国难”,又命令“讨虏将军陈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各统郡兵”,作为韩璞部队的“前驱”。这几路兵马,少说也有四五万吧,人们不禁要问,彼时的张寔,究竟是欲“东赴国难”呢,还是欲乘机把自己的部队变成“哀兵”,去与刘曜争夺地盘?
第二个例子是:西晋既亡,其皇室成员、南阳王司马保又被刘曜打败,撤退到桑城(今甘肃临洮县南),离张寔的地盘不远了,并打算投奔张寔。张寔呢,因为司马保在皇室中颇有声望,认为他到了河西地区后“必动物情”,就派大将阴监率军前去“迎接”,表面上说是要“翼卫”——即保护这位南阳王,实际上就是挡住他,不让他进入自己的地盘。什么叫“必动物情”?吕思勉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张寔“既专制一方,亦不欲人之上之矣”(《两晋南北朝史》第三章《西晋乱亡?张氏据河西》)。幸亏老天护佑,司马保很快就被其手下的将领张春杀死,部众顿时四散而去,逃奔凉州的也有万余人。本来张寔与司马保这两股势力很可能还有一番火拼;结果,不但火拼的危险解除,还增强了凉州政权的实力,张寔怎不兴高采烈!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寔“自恃险远,颇自骄恣”了。
可是,想在河西地区称王称霸、当土皇帝的不止一人,就在张寔自以为做稳了“河西王”的时候,内部却出现了问题。
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刘弘客居于凉州天梯山(今甘肃武威县南40公里),他点灯悬镜于山穴中,声称有“神异”之术,以迷惑老百姓,信徒有一千多人。到后来,甚至连张寔身边的亲信也都成了刘弘的弟子,其中阎涉、赵卬(音áng)二人更是刘弘的同乡。于是刘弘对他俩说:“上天赐给我神玺,应当在凉州称王。”阎涉与赵卬深信不疑,暗中与张寔左右亲信十余人谋划着刺杀张寔,拥戴刘弘为凉州之主。谁知这个阴谋被张茂发觉了,张茂就请求张寔杀掉刘弘。张寔命令牙门将史初去逮捕刘弘。可惜史初刚出发不久,阎涉与赵卬等已身怀利刃闯进了张寔的住所,将其杀害于客厅之中。那边刘弘看到史初,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就对他说:“张刺史已经死了,再杀我又有什么意义?”史初大怒,割掉他的舌头,将他带回姑臧城。张茂用车裂的酷刑处死了他;阎涉、赵卬等数百同党也都被捕获杀死。这是“晋愍帝”建兴八年(公元320年)六月间事。张寔从314年接替张轨的职位,至此已有6年;而从前凉立国来说,只能是在位3年,享年50岁。
张寔死后,由于其子张骏年幼,凉州的文武官员们便推举张茂为凉州刺史、西平公,继承其兄的基业。张茂在位4年,公元324年病逝,享年48岁。由于张茂没有儿子,死后由张寔的儿子张骏继位。张骏在位22年,于公元346年病逝,享年40岁;即位的是他第二个儿子、20岁的张重华;张重华在位7年,公元353年病死时,年仅27岁。从张茂即位到张重华病逝这33年间,前凉政权虽然向东晋王朝称臣,却一直延用西晋愍帝的年号“建兴”,张重华病逝的那一年,已经是“建兴四十一年”了;已经死去三四十年的晋愍帝司马邺若地下有知,也该稍感欣慰吧?当然,面对强敌,前凉政权也不得不一度接受前赵与后赵的封号,甚至为了能够与东晋王朝取得联系,不惜以向横隔其间的成汉国称藩为条件,换取前凉使者的顺利通行。在这一段时间里,前凉政权不但内部相对稳定,对外还屡屡击败强敌。当后赵的10万大军围攻前凉的枹(音bāo)罕城(今甘肃临夏东北)却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其大军也屡屡被前凉名将谢艾杀得落花流水时,后赵天王石虎悲哀地叹道:“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真所谓彼有人焉,未可图也。”(《晋书?张轨传张重华附传》)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前凉政权“尽有陇西之地,士马强盛”,版图也从原先的一州十郡扩展为三州二十二郡。史载:“于时天下丧乱,秦雍之民死者十八九,唯凉州独全。”(《魏书?私署凉州张寔传》)僻处西北一隅的凉州地区,犹如广袤无边的沙漠中的一小块绿洲,出现了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该地区的经济文化也有了一定的发展,成了饱经战祸的中原人士的避难所。
可惜,张重华之后,前凉政权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其实,张重华在位后期,由于屡破强敌,他本人已经开始骄傲自满了,其表现形式为“颇怠政事,希(稀)接宾客”,而且“好与群小游戏,屡出钱帛以赐左右”。虽然此时他尚能听得进谏诤者的意见,而且还“优文答谢”,却又“不之改也”。倘若像他这样继续统治下去,前凉政权也会慢慢衰败;而他的英年早逝,无疑加快了衰败的进程。张重华虽然是张骏的嫡子,却不是长子,他上面还有个庶兄张祚。张重华既死,按照父死子继的宗法制度,自然是由其世子张曜灵即位。虽然张曜灵才10岁,也于建兴四十一年(公元353年)十一月十八日登上了凉州刺史、西平公的宝座,成了前凉国的君主。可是,张曜灵的伯父张祚却容不得这个侄儿。张祚为人狡诈,早就与张重华的宠臣赵长、尉缉等结为异姓兄弟。赵长等便诈称张重华的遗命,让张祚辅政。而张骏的嫡妻、张重华的生母、张祚的嫡母马氏呢,年龄大概与张祚相差不多吧,张祚先已与她通奸,有了这层关系后,又让赵长和尉缉去对马氏说:灾难太多,天下不太平,应当拥立年长的君主。马氏不知是因为真正爱上了张祚呢还是把柄被他捏在手里,就听从了赵长等人的建议,废亲孙子张曜灵为“凉宁侯”,改立张祚为前凉国君主。就在这一年年底,张祚又派人于东花园害死了张曜灵,并将他埋在沙坑里。可怜10岁的张曜灵,在位仅仅一个月,就糊里糊涂地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张曜灵死后,张祚登上了前凉国君主的宝座,自称大将军、大都督、凉州牧、凉公。一旦大权在握,其荒淫暴虐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他不但与自己的弟媳、张重华的妻子裴氏通奸,而且从宫中的妃妾到父亲张骏、弟弟张重华没有出嫁的女儿,无不糟蹋奸淫。以年龄推算,张重华的女儿顶多才十二三岁吧,可身为伯父的张祚竟然还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你与裴氏通奸倒也罢了,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没过几天又将裴氏杀了;不仅如此,还自毁长城,杀掉了名将谢艾!第二年年初,张祚先称凉王,然后称帝,并将建兴四十二年改为和平元年。张祚的妻子辛氏被立为皇后,长子张泰和被立为皇太子,次子张庭坚被封为建康王,弟弟张天锡为长宁王,张曜灵的弟弟张玄靓为凉武侯;其余文武官员,全都晋爵一级。尚书马岌因劝张祚不要称帝而被免官。郎中丁琪又恳切劝谏说:“我大凉自武公(张轨)以来50多年,能够以区区一州之众,抗衡举世之虏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能拥戴晋室呀。殿下的功勋与德望并没有超过祖先,却称皇称帝,成为举世攻击的目标,怎能以一隅之地抗拒普天之下的强敌呢?”无论是短命的西晋,还是偏安的东晋,都是当时汉民族国家政权的象征,都有一定的号召力。自张轨以来,尊崇晋室一直是前凉政权的一项基本国策。而张轨、张茂都在临终前谆谆告诫继承者:务须尽忠晋室。这是张氏政权得到各阶层人士与广大人民支持的原因之一。也正因为有了这种支持,前凉政权才于强敌环伺之中站住了脚跟。但张祚听了这逆耳忠言,却勃然大怒,当场将丁琪“斩之于阙下”(《资治通鉴》卷九十九)。既然做了皇帝,张祚自然不会满足于区区河西一隅,他要开疆拓土,扩大自己的统治范围,便派出军队去进攻骊靬(jiān)戎——即活动于今甘肃永昌一带的少数民族部落,结果大败而归。对外扩张不成,张祚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内部,他的同族人张瓘镇守枹罕城,张祚忌恨其势力强大,就想出了个除掉张瓘的主意:一边命令张瓘率军去讨伐叛乱的匈奴人,一边派张掖太守索孚去代替张瓘镇守枹罕,而张祚这边呢,却派出军队去乘虚袭击枹罕城。张掖(今甘肃张掖县)人王鸾劝张祚不要轻启干戈,结果全家被杀光。张祚的倒行逆施,弄得众叛亲离,成了典型的孤家寡人。结果,张瓘得到消息,杀掉前来接替自己的索孚,击败了偷袭的军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乘胜向首府姑臧进军。骁骑将军宋混与其弟宋澄等也聚众响应张瓘。无计可施的张祚准备逮捕并杀掉张瓘的弟弟张琚(音jū)与张瓘的儿子张嵩。张琚与张嵩却募集城内几百个老百姓,大声说:“张祚暴虐无道,我哥哥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敢有反抗者诛灭三族!”张祚手下的人四散而逃,张琚又率领百姓杀散守城士卒,大开城门,迎接宋混兄弟进城。众人合力杀奔张祚的宫殿。张祚按剑坐于殿上,大声喝令左右死战。可是,由于他早已失尽人心,谁肯替他卖命?最有意思的是原先张骏的亲信、后来又变成张祚的亲信的那个赵长,正是他打开宫门迎接张琚,却又率先“驰入殿中,大呼称万岁”(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前凉录》)。这一呼果然迷惑了张祚,他以为赵长杀败了“贼人”,便迎上前来准备慰劳,赵长却冷不防举起长槊直刺张祚,正中其额。张祚大惊,负伤向万秋阁狂奔,迎面碰上宫廷厨子徐里,徐里更不搭话,一刀将他劈死——不知是砍瓜切菜的厨刀呢还是杀猪宰羊的屠刀?这时宋混也冲了进来,剁下张祚的脑袋悬挂高竿,又把他的尸身拖到大街上示众。顿时姑臧城中响起一片欢呼万岁之声。张祚的两个儿子张泰和与张庭坚也被杀死。可笑那个赵长虽然转变快、跟风紧,也未能幸免,被张祚的一个亲信杀死。估计张祚的妻子“辛皇后”也不会有好结果,而赵长的那个伙伴尉缉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张瓘进城后,宣布拥立张重华的小儿子张玄靓为“凉王”,将张祚的“和平二年”仍然改为“建兴四十三年”(公元355年)。张祚享年不祥,估计30多岁吧。他于建兴四十一年年底登基,四十三年九月被杀,虽然横跨了3个年头,在位却不足2年。
张玄靓虽然当了凉王,年龄却只有6岁,张瓘便自任“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独揽了一切实权。可是,前凉境内很多人不服气:你张瓘凭什么当真正的凉州之主?于是东、西两面,都有人举起了反抗的旗帜。张瓘费尽心力,东征西讨,好容易平息了“叛乱”,便自我膨胀,觉得势力已足够强盛,滋生了取张玄靓而代之的野心。张瓘“猜忌苛虐,专以爱憎为赏罚”(《资治通鉴》卷一百),为了扫除篡权的障碍,想除掉宋混、宋澄兄弟。谁知与张祚一样,由于失掉人心,张瓘、张琚兄弟反被宋混兄弟所杀。作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者,更惨的是,张氏兄弟还被宋氏兄弟灭了族。这事发生在建兴四十七年(公元359年),其时张玄靓已经10岁了,不知是玄靓懂了事,自己作了主呢,还是宋混借着他的名义,总之,宋混当上了“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与原先张瓘的职位差不多,自然也就由宋混来代替张瓘“辅政”了。两年后宋混病逝,宋澄又代替哥哥辅政。可惜,仅仅过了5个月,建兴四十九年九月,右司马张邕就因为厌恶宋澄专权,发动政变杀掉了宋澄,并灭了他的族。12岁的张玄靓只得任命张邕为中护军,叔父张天锡为中领军,共同辅政。张邕自以为功劳大,不但“骄矜淫纵”、“树党专权”,还与马氏通奸,这马氏可是张骏的嫡妻、张重华的生母、张玄靓的亲祖母啊,按辈份来说,该是“太皇太后”了。另外,张邕又“多所刑杀”,成了国人眼中的祸害。在这种情况下,张天锡的亲信侍从刘肃与赵白驹劝张天锡除掉他。张天锡担心张邕势大,有点犹豫。年轻气盛的刘、赵二人却说:“我们两人足够了!”当年十一月的一天,张天锡带着二人上朝,恰与张邕在宫门外相遇,刘肃拔出刀来,对着张邕就砍,却被张邕闪过;赵白驹也挥刀而上,也没能砍中。张邕转身逃走,刘、赵二人则跟着张天锡进入宫内。没过多久,张邕率领三百多名将士杀气腾腾地来进攻。危急之际,张天锡攀上屋顶,对着将士们大声喊道:张邕凶顽悖逆,既屠灭了宋混的三族,又要祸害我们张家。你们诸位将士世世代代都是我们张氏大凉国的臣属,难道忍心对着我张天锡兵刃相向么?今天我要惩办的,只有张邕一人,“他无所问”——意思是,其余的胁从者一概不予追究。确实,自从张轨于公元301年任凉州刺史至今,他们这个张家已经实际统治凉州整整60年了,借着祖辈的阴德,张天锡的一番话产生了巨大的震慑力,张邕的部属一哄而散,只剩下张邕孤零零地呆立在宫门外。他自然明白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结果了,只得自刎而死。张邕执政仅仅3个月,可叹他竟然未能从张祚、张瓘、宋澄的前车之覆中获得一丁点借鉴!这一年,张天锡才16岁,确实不简单。不过,他承诺的“他无所问”并不算数,张邕既死,仍然“尽灭其族党”,也就是说,不但张邕的宗族,连同党也遭受了血淋淋的灭顶之灾。不消说,张天锡又获得了与张瓘、宋混差不多的职衔,并由他这个亲叔父“辅政”;只是将年号由“建兴四十九年”改为“升平五年”(公元361年),表示与东晋穆帝司马聃保持一致,接受东晋王朝的领导。由于张玄靓“年既幼冲,性又仁弱”(《晋书?张轨传附张玄靓传》),张天锡得以独揽朝政。两年之后的升平七年(公元363年),张玄靓的祖母马氏病故,张玄靓尊自己的庶母郭氏为“太妃”。郭太妃受不了张天锡的独断专行,与大臣张钦等谋划着要除掉他。谁知事情泄露,张钦等都被张天锡所杀。张玄靓吓坏了,表示要将宝座让给张天锡,张天锡却像后赵的石虎一样不肯接受。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当年闰八月,张天锡又像石虎杀石弘一样,悄悄地派人杀死了侄儿张玄靓,对外则宣称玄靓急病而逝。张玄靓在位8年,只活了14岁。那个郭太妃结局如何,史书上虽没记载,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连14岁的亲侄儿也不放过的人,怎会留下那个曾欲谋害自己的什么“郭太妃”呢?
张玄靓既死,张天锡自号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平西公,登上了前凉国君主的宝座。应该说,他还是比较幸运的,平平安安地当了13年小国之君,在前凉境内,再也没有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势与地位了。不过,他的治国之道却实在不敢恭维。本来,前凉政权经过张祚以来的连番折腾,已是元气大伤,而张天锡不但不励精图治,反而不理朝政,整天流连于风花雪月之中,却对谏者索商说:“我不是爱好这些,是要有所收获呀。我看到花开,则敬重才华秀美之士;玩着芝兰,则爱慕德行高超之大臣;目睹松竹,则思念坚贞节操之贤才;面对清流,则崇尚廉洁奉公之品行;观览蔓草,则蔑视贪婪污秽之官吏;碰上疾风,则痛恨凶恶狡猾之狂徒。如果加以引申,触类旁通,用于政事,则差不多面面俱到了。”果真如此吗?当境内灾害不断时,张天锡“荒于酒色,不恤政事”,弄得“人情怨惧”,前凉政权一发不可收拾。当前秦苻坚“东平鲜卑,南平巴、蜀” (《资治通鉴》卷一百零四),席卷中原,直逼河西之时,张天锡又拒绝了中录事席仂(音lè)的“以爱子为质,赂以重宝,以退其师,然后徐为之计”的唯一可行的“屈伸之术”,不顾力量悬殊,悍然射杀苻秦使者,搜罗全境兵力,妄图凭借黄河天险,以作孤注一掷,终于输光了赌本。升平二十年(公元376年),苻秦兵攻破姑臧,张天锡只得让手下人将自己捆绑着向敌人投降,立国59年的前凉政权灭亡。不过,秦主苻坚待张天锡不错,早已在秦都长安替他建造了住宅,并让他担任尚书,还封他为“归义侯”。后来,淝水之战中苻秦惨败于东晋,张天锡乘机投奔东晋阵营。由于前凉张氏政权曾经替司马氏王朝出过不少力,东晋朝廷待他也不薄,恢复了他西平郡公的爵位,又授以金紫光禄大夫一职。公元406年,张天锡病逝,享年61岁。在亡国之君中,他实在是比较幸运的。
张天锡在位时,其母刘氏被尊为“太妃”。张天锡至少有两个儿子,起先立长子张大怀为“世子”,后来又将其贬为“高昌公”,改立最受宠爱的次子张大豫为“世子”。大豫的母亲焦氏显然也很受宠爱,被张天锡封为“左夫人”。张天锡乘苻秦淝水战败逃往南方时,滞留北方的张大豫处境危险,幸亏前秦长水校尉王穆将他藏匿着逃过一劫,后来王穆又带着大豫一齐逃到凉州。由于张大豫曾经是前凉国君的世子,在凉州具有一定的号召力,兵荒马乱之时,被当地起兵者拥立为盟主。张大豫也确实打了一些胜仗,占了一些地盘,便自称抚军将军、凉州牧,还把前秦苻丕的太安二年改为“凤凰元年”。可惜他不听王穆的劝告,急于和前秦大将、后来割据凉州并成为后凉开国君主的吕光决战,结果,凤凰二年(公元387年)八月就被打得大败,张大豫做了俘虏,并被送至姑臧城斩首示众;王穆不久也在再次败逃时被杀。这一年,张天锡才32岁,张大豫显然还是个不满20岁的毛头小伙子呢。张天锡还有两个姬妾,在《晋书?列女传》与《十六国春秋?前凉录》中均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这两个姬妾一个姓阎,一个姓薛,其家世出身均不可考,只知道她们都长得很美,因此特别受张天锡宠爱。张天锡生病时,常常对两人念叨说:“我待你们这样好,你俩将如何报答我?我死之后,你们难道还要再做别人的妻子么?”阎姬与薛姬都说:“您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愿意追随您,到地下服侍您,绝对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到张天锡在位的第10年七月,眼看着这病越来越重,几乎没什么希望了,阎姬与薛姬都履行了诺言,自刎而死。哪知经过精心医治与调理,张天锡的病有了转机,到了十月,出乎意料地完全康复。张天锡在“大赦境内”以示庆贺的同时,也为失去两个爱姬而伤悼。她们俩生前的爵位只是“美人”,张天锡便提升规格,用“夫人”的礼节将她们安葬了。那一年张天锡28岁,两个姬妾估计都是20岁左右的妙龄女郎吧?
还好,大概正是由于“僻处”的原因吧,前凉国的八位君主中,只有四位死于非命,因此总的说来,他们的命运还不算太惨。
七、前秦诸帝王
1、阴沟里翻船的苻洪
苻洪显然应该庆幸生于乱世:倘若不是兵荒马乱、烽火连天,他区区一个氐族小帅、西戎酋长,怎么可能成为前秦帝国的开国君主?而正是这个前秦帝国,建都长安,一度统一了当时的大半个中国,据有今河北、山西、山东、陕西、甘肃、河南、四川、重庆、贵州、辽宁、江苏、安徽、湖北的一部分,差一点就与秦始皇、汉高祖一样,混一四海哪!
氐族是我国西部一个古老的民族,早在商汤立国之初就与商朝有往来。从殷周到南北朝,这个民族分布于陕西、甘肃、四川等省,从事畜牧业和农业。汉魏以后,由于长期与汉人杂居,大量吸收汉文化,氐族的汉化程度颇深。苻洪是略阳临谓(今甘肃天水东)人,生于公元350年,361年其父怀归去世,12岁的苻洪就代替父亲当上了部落首领。晋怀帝永嘉年间天下大乱时,苻洪已经二三十岁了,他“好施,多权略,骁武善骑射”,便充分利用乱世发挥自己的杰出才干。他散掉千金,广招豪杰,“求访安危变通之术”(《晋书?苻洪载记》),竭尽全力,要在乱世大干一场。可是,虽然他的实力不断壮大,比起刘渊、刘聪、刘曜、石勒等大实力派来说,就相形见绌了。好在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这种情况下,苻洪先投奔前赵帝国;前赵灭亡,他又归顺后赵。由于氐族毕竟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无论前赵后赵,都对他表示欢迎:刘曜封苻洪为“归义侯”;石虎则拜苻洪为“冠军将军”,并“委以西方之事”。由于苻洪“累有战功”,石虎又将他升格为“西平郡公”。五等爵位的排列顺序是公、侯、伯、子、男,“西平郡公”自然又比“归义侯”高了一档。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在石虎这样的暴君统治之下,苻洪也敢于指责石虎“夺人妻女,十万盈宫”,若放在别人身上,十个百个也会被石虎毫不犹豫地“喀嚓”了,而苻洪却能够继续数落石虎:“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四海何!”石虎最终也没能拿苻洪怎么样。不是暴君突然发了善心,而是苻洪的实力已使石虎不能不有所顾忌。石虎死后,后赵帝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石虎的儿子石遵又开始排挤苻洪。在这种情况下,苻洪派出使者前往建康,表示向东晋帝国投降。东晋君臣尽管知道这种投降仅仅是名义上的,也采取怀柔政策,回派使者,于晋穆帝永和六年(公元350年)闰正月封苻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其实,苻洪哪会真正将偏安江南的东晋王朝放在眼里?就在当月,便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以苻洪称王为标志,前秦正式立国。
其实,苻洪久有称王称帝的“雄心壮志”。石遵死后石鉴登基,任命苻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等职。苻洪召集部属商议要不要接受这个任命。有个叫程朴的认为:咱们应该与后赵国平起平坐,就像春秋战国时的列国一样分境而治;言下之意,后赵有什么资格任命咱们?咱们何必接受后赵的领导!哪知苻洪竟勃然大怒,叱道:什么列国不列国的?难道我就不能当天子么!不由分说,喝令武士将程朴拉出去砍了头。苻洪确实有当皇帝的能耐,他乘着后赵国大乱的时候,命令儿子苻健击败并俘获了后赵悍将麻秋,又杀败了姚弋仲之子姚襄的5万大军,实力进一步增强,于是得意地宣称:“孤率领着10万雄兵,又占据着形胜之地,冉闵、慕容俊可以指日消灭,姚弋仲、姚襄父子也在我的手掌之中,孤夺取天下,比汉高祖刘邦还要容易些。”大概是尚未最终夺取天下、当上天子吧,苻洪还比较谦虚,只称“孤”,不称“朕”。对那个很能打仗的麻秋,苻洪也很器重,任命他为军师将军,让他为自己一统天下出些主意。麻秋果然出语不凡:大王,您何不乘着冉闵与石祗对峙厮杀、中原大乱时夺取关中地区,待基业稳固之后再东向争夺天下,那个时候您就会所向无敌,还有谁能够成为大王您的对手呢?苻洪认为很有道理,对麻秋自然更加器重。可是苻洪却没有料到:这一谋略你苻洪可以用,他麻秋也可以用;你苻洪要想争天下、当皇帝,他麻秋难道就不想争天下、当皇帝么?没过几天,麻秋乘苻洪正信任自己的当口儿,于一次宴会上给苻洪下了毒。估计麻秋被俘投降时还带动不少部属也投奔过来,因此他的如意算盘是:毒死苻洪后就可以与部属们同心协力,吞并苻洪的部众,再往下就可以实现与苻洪一样的“宏伟抱负”了。不料苻洪还有个很厉害的儿子苻健,苻洪称王时已经封他为世子,发现父亲中毒后,苻健立即杀掉了麻秋——麻秋的部属、亲信等一定也被杀掉了不少。苻洪忍着剧烈的痛苦嘱咐苻健道:“我之所以没有立即进入关中地区,是因为中原指日可以平定。如今我遭了小人暗算,中原地区不是你们兄弟能拿得下来的,关中地势优越,我死后你们赶快挥师西进吧。”说完就断了气。苻洪享年66岁,堪称高寿。不过,从闰二月到三月底,只当了一个多月的“三秦王”,作为南征北战、东奔西走四五十年的开国君主来说,在位时间也实在是太短了些。更使他痛苦的大概是,自己走南闯北数十年,什么样的险恶环境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厉害人物没有面对过?没想到就在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走向辉煌的顶端时,一个小小的疏忽,竟然栽在已经投降自己的败将麻秋手上。大江大海的滔天巨浪都闯过来了,最后竟然在一条小小的阴沟里翻了船!
苻洪一定死不瞑目!
2、悲愤而逝的苻健
苻健是苻洪的第三个儿子,他的两个哥哥都被石虎悄悄地杀害了,因为石虎表面上虽然对苻氏以礼相等,心中却着实忌恨,而苻健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好施舍,善于侍奉人,很受石虎父子的亲近喜爱,残暴的石虎才放过了他。其实,苻健不但善于侍奉人,也颇有政治手腕。苻洪既死,作为世子的苻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基业,不过,苻健知道自己无论资历还是声望都远远不如父亲,不敢招惹更多的对手,便主动去掉父亲的“三秦王”等封号,只接受东晋王朝封给苻洪的“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等职位,还派人去向东晋王朝报丧,并请求东晋朝廷对自己继承父业的认可。当他打败了割据关中地区的杜洪势力、占领长安后,还以东晋征西大将军的名义向东晋朝廷报捷。然而,当他渐渐在关中地区站稳了脚跟,就毫不客气地于第二年正月称天王、大单于,并把自己占据的地盘称作“大秦”国,这就是历史上的前秦。苻健又立妻子强氏为“天王皇后”,儿子苻苌(音cháng)为“天王皇太子”,弟弟苻雄为丞相,并把东晋的“永和七年”改为“皇始元年”,即公元351年——俗话说一阔脸就变,既然有了足够的实力,我还能继续把你那个偏安东南的东晋王朝当主子看待么?皇始二年,苻健正式称皇帝,大单于的位置则让给了苻苌。东晋朝廷自然不能容忍苻健的“背叛”行为,皇始四年(公元354年),晋将桓温率师北伐,一直打到距离秦都长安不远的霸上。苻健派苻雄、苻苌等率军反击,虽然大败桓温、杀退了晋军,皇太子苻苌却在战斗中受了箭伤;而且战斗刚结束不久,苻洪的小儿子、苻健的弟弟、丞相苻雄也因病去世。苻雄字元才,不但文武双全,而且“谦恭奉法”,很受苻健喜爱,是苻健最得力的助手,因此苻健“哭之呕血”(《晋书?苻生载记附苻雄载记》),说:“苍天难道不让我平定四海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把元才夺去了呢?”然而悲剧还没有结束,这年十月,苻苌也因箭伤不治而亡,苻健只得立另一个儿子苻生为皇太子。
三四个月间连失爱弟爱子,这对苻健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第二年六月,苻健也终于病倒了。然而,让他震惊的事情又发生了:
苻健有个哥哥的儿子名叫苻菁(音jīng),也是前秦帝国的开国功臣、苻健的得力助手。苻雄死后,苻健就让苻菁继任“都督中外诸军事”,执掌军权,可见苻健对这个侄儿的器重仅次于弟弟苻雄。苻健病重,苻菁率领军队杀入东宫,准备干掉皇太子苻生,由自己继承皇位。没想到苻生却在西宫——即正宫。父亲生病,做儿子的苻生自然要在这关键时刻侍候父亲。苻菁虽然扑了个空,却以为苻健已经呜呼了,转而攻击西宫的东掖门。苻健听到宫外杀声连天,急忙挣扎着抱病而起,登上端门,布置卫士防御。政变的将士们看见皇帝仍然活着,都惊慌失措,纷纷扔掉武器四散而逃,剩下孤零零的苻菁,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苻健捉住苻菁,“数而杀之”,即数落一番后杀掉了。5天之后,皇始五年(公元355年)六月十五日,苻健病逝,在位5年,享年39岁。至于他数落了些什么,虽然史无明载,似乎可作如下推想:
小子:俗话说兄子犹子,你父亲被石虎暗杀后,我念及亡兄的情义,把你当儿子一样地抚育、照顾,你难道忘了么?那年咱们攻打关中地区的杜洪,我与你小叔叔苻雄率一路,你率另一路,面对强敌,吉凶难料,在黄河渡口分别时,我紧紧握着你的手,动情地说:“事情如果不成功,你死于河北,我死于河南,咱叔侄俩不到黄泉之下,是见不到面了!”渡过黄河之后,我就像当年楚霸王项羽一样破釜沉舟,焚毁浮桥,断绝了后退之路。正因为咱们兄弟叔侄同心协力,义无反故,又团结一致,互相紧密配合,我与你苻雄叔父才连破强敌,你也“所至无不降者”(《晋书?苻健载记》),咱们苻家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创下了这份基业。可是,这离一统天下、最后成功还远得很哪!咱们还需要同甘苦、共奋斗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骨肉之间竟然自相残杀,你竟想乘我生病时杀害我的儿子苻生、抢班夺权么?你既无情,就休怪我叔父无义了!来人哪,把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畜生拉出去砍了!
在苻健生命的最后半年里,经受了连失爱弟、爱子的悲痛,侄儿的政变虽然未遂,却不能不使他气愤。再设想一下,倘若没有这接二连三的悲痛与气愤,他或许不至于生病,生了病也不至于不治吧?因为39岁,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正是年富力强,可以大展宏图的年龄哪!或许正是受苻菁政变的刺激,苻健临终之前虽然令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还有毛贵、王堕、梁楞、梁安、段纯、辛牢等一共八位大臣接受遗诏辅政,却又觉得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谁也不能真正信任,便嘱咐太子苻生道:“六夷酋帅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渐除之。”载于《资治通鉴》的这段文字后面,元人胡三省注曰:“为苻生虐杀大臣张本。”连作者司马光也忍不住评论道:
“顾命大臣,所以辅导嗣子,为之羽翼也。为之羽翼而教使翦之,能无毙乎!知其不忠,则勿任而已矣;任以大柄,又从而猜之,鲜有不召乱者也。”
从苻健先借东晋王朝的名义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旦足够强大时又撇开东晋王朝来看,他还是颇有政治头脑的,还是比较会玩权术的。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苻健明明知道他的这个儿子苻生很残暴,却又给其立下这样一份遗嘱,岂不是火上浇油?他这种做法究竟是真正爱儿子呢还是害儿子?是悲痛与气愤迷乱了他的心智,还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腐蚀了他的思维?
苻健至少有四个儿子;苻苌作战负伤而死;苻生继承其位——最后死于宫廷政变,下文将专门提及;最小的儿子叫苻柳,当前秦帝国第四任君主苻坚在位时起兵造反,失败后不但自身被杀,连妻儿也成了牺牲品;只有苻生上面的一个哥哥,既没有留下名字,也没有生平事迹——估计是幼年夭折。如此说来,在苻健已知的四个儿子中,还只有没留下名字的那一个苻某有可能善终,其余的,不都死于非命么?苻健的妻子强氏是苻生的母亲。苻生登基后,强氏的弟弟、左光禄大夫强平因谏诤触怒了苻生,被苻生用铁锤敲碎头颅后杀死;有几个大臣磕头劝苻生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放过强平,结果,这几个大臣都被流放。强氏想想自己以堂堂皇太后之尊竟然救不了亲弟弟,也忧恨而死——其时,距其丈夫苻健去世还不满一年。
3、因暴丧命的苻生
苻健的第三个儿子苻生是个独眼龙,早在孩提时期,大概10岁左右吧,其爷爷苻洪开玩笑地说:“我听说瞎孩子哭泣的时候,只有一行眼泪,是不是这样?”苻生大怒,抽出佩刀,在那只瞎眼下面刺出血来,对爷爷说:“这不也是一行眼泪么?”苻洪大吃一惊,一边用鞭子抽打他,一边威胁说:“你如此顽劣,我要把你贬作奴隶!”苻生却道:“那我可比不上石勒呀。”石勒不但从奴隶当到将军,还从奴隶到元帅,从奴隶到皇帝,只不过,当时苻洪还在后赵石虎的手下当差,一听这话,吓得光着脚站起来,连忙捂住他的嘴,对苻健说:“这小子太残暴了,要早点除掉他,不然,会祸害家人呢。”难怪苻洪害怕,石勒虽然已经死了,却被尊为后赵帝国的“高祖明皇帝”呀!这小子口无遮拦,不但直呼其名,还露出一股“彼可取而代也”的狂妄,倘若传了出去,被上纲为“大不敬”罪,可就惹下灭门之祸了!苻健想想父亲的话有道理,准备杀掉他。可是苻雄劝阻道:“他还是个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学好,何必送他的命呢!”苻健这才作罢。苻生长大后“力举千钧,雄勇好杀,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晋书?苻生载记》),简直不亚于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了。东晋军北伐时,苻生不但单枪匹马地杀入敌阵,而且杀进杀出十几次,杀死杀伤晋军多名,更何况,那可不是追击败逃之寇,而是面对勇猛进攻的强敌:那一仗最终还是以东晋军的大获全胜而结束的,倘若前秦多一些像苻生那样的将士,胜负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还是说说做了皇帝的苻生吧。他登基时21岁,登基后,苻生尊母亲强氏为皇太后,立妻子梁氏为皇后。强氏的结局刚刚提过,那么,梁皇后又如何呢?
苻生的部将强怀在与东晋军作战时阵亡,按照惯例,国家应当封给其子强延一个爵位。可是,还没来得及封,皇帝苻健就死了。如今新皇帝即位,强怀的妻子就乘苻生出游时,在半路上上书,陈述强怀忠烈,请求新皇帝封强延以爵位。大概是恨强妻扫了自己的游兴吧,苻生大怒,竟将她一箭射死。刚登基的新皇帝如此残忍好杀,大臣胡文与王鱼准备用天像来劝诫他,说:“根据星相,三年之内必有国丧,大臣也将被杀死。希望陛下效法周文王,修养德行以禳除灾祸,对臣僚百姓仁爱和顺,以成就太平盛世。”苻生对天象、星相显然是相信的,不过他却有“更好”的祈禳之法,对胡文与王鱼说:“皇后与朕共同治理天下,足以应验‘国丧’;毛贵、梁楞、梁安受遗诏辅政,可以应验‘大臣被杀’了。”于是,当年九月,刚刚当了三个月皇后的梁氏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被杀掉了。胡文与王鱼更是懊恼不迭:本来想用星相来劝皇帝以德治国,不料却导致了更大规模的滥杀,连堂堂皇后与几个顾命大臣也因此而丧命。
让我们再来看看被苻健指定的那八位顾命大臣的结局:毛贵、梁楞、梁安与皇后梁氏一起,成了苻生祈禳星相的牺牲品。苻生一登基,就将苻健的“皇始五年”改为“寿光元年”。文武大臣们上奏说:“没有等到下一个年度就改年号,不合古人的礼法。”苻生大怒,查出最先发表这种议论的是段纯,于是段纯成了第一个被杀害的顾命大臣。苻生虽然在替父亲服丧期间,却“游饮自若,荒耽淫虐”。有一次在太极殿大摆筵宴,召集群臣奏乐饮酒,令顾命大臣辛牢负责劝酒。苻生喝得高兴,亲自站起来和着音乐唱歌,猛然发现有人酒喝得不多,有人没有跟着自己站起来,便斥责辛牢道:“为什么不强令群臣喝酒?怎么还有坐着的?”说完弯弓搭箭,将辛牢射死。顾命大臣王堕之被杀,则是为了祈禳日食之灾,与毛贵等三人的被杀大同小异。苻氏原姓蒲,到苻洪时才改姓苻。某夜,苻生梦见大鱼吃蒲草,又听说长安有“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的民谣,便杀掉顾命大臣之首的鱼遵及其7个儿子、10个孙子。哼,你姓“鱼”的要吃掉咱姓“蒲”的么?你鱼遵这条大“鱼”要转化为“龙”做天子么?咱就先下手为强,把你鱼遵的全家给灭了!最惨的顾命大臣要数丞相雷弱儿了,苻生在杀掉皇后梁氏与大臣毛贵等人后没几天,就杀掉雷弱兒及其9个儿子、27个孙子,而罪名仅仅因为雷弱儿“刚鲠好直言”,在上朝时因看不得苻生的心腹、助纣为虐的中书监董荣等弄权乱政,好几次因比较激动,说话的声音高了些而已。
苻生当皇帝不到一年,就把八个顾命大臣全部杀掉了,而且这八个大臣竟没有一条能够摆上桌面的真正罪行。苻生是个独眼龙,因此讳“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等字眼。手下人无意犯了讳,就要受到剁腿、破肚、拉肋、锯颈等种种酷刑。据《晋书?苻生载记》记载,有一次他叫太医令程延合药时,问及所需人参的好恶与多少,程延回答:“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这“不具”可是犯了大讳,苻生勃然大怒,先将程延的双眼凿出,再将他杀死。《资治通鉴》对程延之死的记载略有不同,那就是苻生前一天夜里吃了不少枣子,把肚子吃坏了,第二天早上请程延疹治。程延说:“陛下没有别的病,就是枣子吃多了。”苻生大怒道:“你又不是圣人,怎么知道我吃过枣子?”就这样杀死了程延。有一次,苻生去阿房宫游览秦始皇时的古迹,途中遇到兄妹二人,就逼迫着他俩行非礼之事。兄妹俩自然坚决拒绝,苻生一怒之下又将兄妹俩杀掉了。接着,他又在咸阳宫宴请文武大臣,来得稍晚的,全都被砍了头。史载苻生连在朝会上接见群臣时也常常刀出鞘、箭上弦,并将锤钳锯凿等作为刑具放在手边,随时准备将稍不顺眼者施以酷刑,甚至用箭射死、用刀砍杀。即位没多久,从后妃、公卿到奴仆差役,因稍有触犯而被处死的不计其数,“至于截胫、刳胎、拉胁、锯颈者动有千数”。有一次他问左右的官员:“自从我当皇帝以来,民间有什么议论?”有人说:“陛下圣明,天下太平。”苻生大怒道:“你这是谄媚我!”下令处死。过了几天又提出同样的问题,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刑罚稍微有点过分。”苻生又发怒道:“你这是诽谤我!”也下令处死。受其宠幸的嫔妃稍微有点违背意旨,就杀掉并将尸体丢进渭水。兴之所致,他会突发奇想,命令宫女赤身裸体地在大殿上与男子交欢,并让文武大臣围着观看;又剥掉活人的面皮,再命令他们在殿上唱歌跳舞。在这样一个嗜血狂魔的统治下,前秦帝国“宗室、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晋书?苻生载记》);“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资治通鉴》卷一百)。
这样的统治焉能持久!
自从做了皇帝以后,苻生沉湎于酒色,有时候一连几个月烂醉如泥,连白天黑夜也分辨不清了。即使每月只有初一与十五才上朝,群臣也很难见到他,因为他有时候直到天黑了才醉醺醺地从后宫来到前殿。寿光三年(公元357年)六月的一天,醉醺醺的苻生临睡前对侍女说:“阿法兄弟也不可信赖,明天就杀掉他们。”指的是苻雄的儿子、清河王苻法与他的弟弟苻坚。侍女连夜出宫告诉了苻法,苻法兄弟当机立断:由苻法率数百壮士悄悄地潜入皇宫正南的云龙门;苻坚再率领三百壮士擂鼓呐喊着跟随而进。苻生的倒行逆施早已犯了众怒,连皇宫中的宿卫将士们也都纷纷放下武器,归顺苻坚。而苻生呢,还醉醺醺地躺在“龙床”上,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苻坚先将他废为“越王”,随即就把他杀掉了。在位整2年、年仅23岁的前秦皇帝苻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由“醉汉”变成了“醉鬼”。
4、因骄败亡的苻坚
皇帝死了,他的位置该由谁继承呢?兄弟俩推让起来。苻坚对苻法说“你是兄长,应该由你即位。”苻法对苻坚说:“你是嫡子,而且贤能,应该由你即位。”苻坚与其母亲苟氏都担心众心不服,难居大位,苟氏流着眼泪对文武百官说:“社稷重任,我儿子自知不能承担,日后如果发现托附失当,那可是诸位的过错啊!”文武大臣都磕头请求苻坚即位。就这样,苻坚登基,去掉皇帝的名号,称大秦天王。不过,他虽然自己不称皇帝,却追尊父亲苻雄为“文桓皇帝”;尊母亲苟氏为皇太后;其妻也姓苟,大概是苟太后的娘家侄女吧,拜为“苟皇后”;儿子苻宏立为皇太子;哥哥苻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由于苻坚自己只称王而不称帝,苻法也由“东海王”降一格而称“东海公”。接着,苻坚又杀掉苻生的心腹、助纣为虐的中书监董荣、左仆射赵韶等20余人;追赠被苻生冤杀的太师鱼遵等官爵,并用隆重的礼节将他们重新改葬,子孙中有幸存的,则根据各人才干,分别选拔任用;连苻生的儿子苻馗——至多只有五六岁吧,也封为“越侯”。可是,苟太后却容不得苻法。当年十一月的一天,苟太后去宣明台游玩,看见东海公苻法府前车马辐凑,怕他终究会不利于自己的儿子,便与左仆射李威谋划,逼令苻法自杀而死。李威是苟太后姑母的儿子,《晋书?苻坚载记上》说“坚母少寡”,因此与这位表哥李威有奸情。其实,苻雄死时苻坚已经17岁了,其时苟氏少说也有三十二三岁吧?以古人的年龄标准来看,说“少寡”似乎不大恰当。对于苻法之死,《十六国春秋》说是 “十月,丞相东海公法以疑忌赐死,苟太后之意也。(苻)坚性友爱,与(苻)法诀于东堂,恸哭呕血”;《晋书》的记载是“(苻)坚性仁友,与(苻)法决(诀)于东堂,恸哭呕血”,与《资治通鉴》的记载“坚与法诀于东堂,恸哭欧(呕)血”差不多。三种史籍都说苻法之死是受苟太后逼迫,都说苻坚因此而“恸哭呕血”,问题是,苻坚之“与法诀于东堂”,究竟是在苻法死后与其遗体告别时呢,还是与自杀前的苻法告别?一个“诀”字,两种解释都说得通,而从上下文推测,似乎活着时告别的可能性更大些,而崔鸿、房玄龄与司马光都在替苻坚避讳,替他推卸责任,故意写得模棱两可。苟氏虽然是皇太后,却绝无先前的吕雉与之后的那拉氏那么大的权力,而苻坚也绝不是汉惠帝刘盈、同治帝载淳及光绪帝载湉那样的傀儡,难道就不能坚决劝阻母亲、以救哥哥一命?他的痛苦显然是真实的,然而除掉这个哥哥至少也是他的意愿: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嘛,苻法的存在客观上已构成了对专制皇权的威胁,苻坚即使忍痛,也得割爱!制度比人强,什么人性,什么手足之情,在专制制度面前,常常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吕思勉先生在《两晋南北朝史》第六章第一节《秦灭前燕》中说得明明白白:“苻坚既弑苻生,以伪位让其兄法,法自以庶蘖不敢当,坚乃僭称大秦天王。旋杀法。其骨肉相屠,亦可谓烈矣。”显然,在吕先生的眼中,苻法之死根本就与苟太后没多大关系。当然,在专制帝王中,苻坚毕竟还是比较仁慈的,他连苻生的儿子也没有杀,更不会杀苻法的儿子苻阳与苻敷了:他让苻阳继承父亲东海公的爵位,苻敷也被封为清河公,苻法则谥为“东海哀公”。可怜苻法逃脱苻生的魔掌还不到半年,就在自己的亲弟弟当政时送了命——哥儿俩不是刚刚还在团结一致地对付共同的“敌人”——堂兄弟苻生么?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即淝水之战的前一年,已经长大成人的苻阳与王猛的儿子王皮、原东晋降将周虓(音xiāo)共同谋反,被捕之后苻坚亲自询问他们谋反的原因。苻阳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的父亲无罪而死,我作为儿子怎能不替父亲报仇!”苻坚流着眼泪说:“哀公之死,责任不在朕,你难道不知道么?”王皮说:“我父亲身为丞相,有辅佐君王、创立大业的功劳,我却免不了贫穷卑贱,只有自己起来追求富贵了。”苻坚道:“丞相临终时将你托附给朕,只要求朕给你十条牛,让你种田为生,并没有为你求取官职。知子莫若父,说明你父亲早已知道你不会安分,丞相真是英明啊!”周虓道:“我家世受晋恩,生为晋臣,死为晋鬼,还有什么可问的!”左右的人都劝苻坚杀掉周虓,苻坚却道:“周虓是一位壮烈之士,怎么会怕死?杀他不是反而成全了他的名声么?”于是一个也不杀,把苻阳放逐到凉州高昌郡(今新疆吐鲁番),王皮与周虓放逐到朔方(河套)之北。苻阳颇有勇力,不久又被放逐到鄯善(今新疆罗布泊)。淝水之战爆发,前秦帝国瓦解,苻阳欲劫持西域鄯善王国的宰相而返回东方,被鄯善王杀掉了。
苻坚与十六国时期大部分骄奢淫逸的帝王不同,他比较节俭。比如说,碰上大旱就缩减膳食,撤去音乐,宫廷中的各种费用都削减二成;嫔妃宫女都不穿精美的丝织品,把金玉绮绣都散给将士;文武百官则依照爵秩的高低依次削减俸禄。在治理国家方面,苻坚重用汉族人士王猛等,打击氐、汉豪强,强化王权;他劝课农桑,兴修水利,还亲耕农田,以寓劝农之意,皇后苟氏也亲自在长安近郊养蚕。苻坚汉化程度很深,他提倡儒学,整饬军政,使关陇地区经济文化得以恢复和发展。在苻坚的统治下,前秦帝国一度出现了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贩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晋书?苻坚载记上》)
除了文治,前秦的武功也颇有可观。从建元六年(公元370年)开始,苻坚先后攻灭前燕、前凉与代国,还有一个占据今陕、甘、川交界处的氐族杨氏建立的仇池小国,也被苻坚派兵灭了。短短六七年,就基本结束了黄河流域长期动乱分裂的局面。
可惜,前秦帝国“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的极盛局面也只维持了六七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苻坚不顾王猛临终前“愿不以晋为图”的谆谆告诫,不听弟弟苻融与太子苻宏、幼子苻诜的极力劝阻和大多数臣僚的坚决反对,于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执意实行全面动员,调集数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企图一举攻灭东晋。结果淝水一战,大败而归,前秦帝国转眼之间土崩瓦解。原先前秦将领中的羌人、鲜卑人纷纷乘机拥兵一方,建立各自的王国,如羌人姚苌建立了后秦国,鲜卑人慕容垂建立了后燕、慕容泓建立了西燕、乞伏国仁建立了西秦,连氐族将领吕光也建立了后凉国,中国北方重新陷入割据混战之中。而苻坚本人呢,在西燕、后秦的连续攻击下,被迫退出都城长安,投奔五将山(今陕西岐山县东北),于建元二十一年(公元385年)七月被姚苌俘获,八月被杀,在位28年,其时48岁。不过,苻坚倒也死得从容而又壮烈。当他被后秦军队包围时,部众都四散而逃,只剩下十几个侍卫守在身边。苻坚神色自若地坐在那儿等待后秦兵将,一边还吩咐厨师端上饭菜。不一会儿后秦兵围上前来,将其俘获。姚苌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说:“我姚苌按照次序也应该承受天命了,请把玉玺惠赐给我吧。”言下之意是:匈奴人、羯人、鲜卑人、氐人都先后称王称帝,这下子也该轮到咱羌人过一把皇帝瘾了。苻坚却圆瞪双眼,叱道:“小羌怎敢逼迫天子!按照图谶上的记载,五胡的帝王中根本就没有你们羌人的名字。玉玺我早已派人送到晋国去了,怎么可能让你得到!”苻坚毕竟当了二三十年君主,颇有威望,姚苌又派人来劝苻坚把君主的位置像尧“禅让”给舜、舜“禅让”给禹那样“禅让”给自己。苻坚却对来人说:“禅让是圣贤之间的事,姚苌是个叛贼,怎么能与古人相比!”苻坚认为自己对姚苌有恩,因此对他的背叛特别痛恨,多次痛骂姚苌,只求一死。与苻坚一起被俘的还有他妻子张夫人、儿子苻诜、女儿苻宝与苻锦。苻坚对张夫人说:“怎能让羌奴侮辱我的女儿!”就先把苻宝与苻锦都杀死了。八月二十六日,姚苌派人勒死了苻坚,张夫人与苻诜也都自杀。对于苻坚的死,“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资治通鉴》卷一百零六)。姚苌为了掩盖自己杀害苻坚的恶名,给苻坚加了个“壮烈天王”的谥号。
苻坚的母亲苟太后估计先已病死。苻坚投奔五将山时留太子苻宏守长安。苻宏在苻坚离开后、西燕兵攻陷长安前不久率领母亲、妻子与宗室男女数千骑辗转投奔东晋王朝,被封为辅国将军。后来桓温之子桓玄叛晋称帝,封苻宏为梁州刺史。不久桓玄兵败被杀,苻宏也于义熙初年(约公元405年)被晋廷杀死。其母亲估计就是苻坚的苟皇后,其时距苻坚被杀已有20年了,她如果活着,也应60开外了。但愿她此前逝世,否则,难免要吃一刀。而苻宏的妻子儿女们呢,只怕会与父亲一样悲惨了。苻坚还有一个姬妾,姓张,《晋书?列女传》说她“明辨有才识”。苻坚欲进攻东晋时,张氏也苦苦劝阻,苻坚毫不客气斥责道:“军旅之事,非妇人所豫也!”张氏无奈,只得请求跟随苻坚出征。结果,苻坚果然惨败,张氏没有跟着丈夫返回长安,而是自杀身亡。
苻坚的儿子除苻诜与苻宏外,还有苻睿、苻晖、苻熙与苻丕。苻睿在与西燕军作战时阵亡。苻晖在与西燕军作战时因屡吃败仗,苻坚责备他道:“你是我的儿子,又拥有重兵,却屡屡被白虏小儿击败,还活着干什么?”“白虏”是对皮肤白晰的鲜卑人的蔑称,苻晖又气又怒又惭愧,自杀身亡。苻熙在淝水之战后被苻坚任命为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守蒲坂(今山西永济)。他的结局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交待,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估计也不太妙。苻坚的女儿除苻宝与苻锦外,还有一个只留下封号而没留下名字的顺阳公主,苻坚灭掉仇池国后,将她嫁给仇池国的宗室杨璧;又在仇池故地设立南秦州,并让杨璧担任南秦州刺史。及至苻宏从长安逃出,抵达南秦州管辖的下辨城(今甘肃成县)时,杨璧竟然拒绝接纳。顺阳公主痛恨丈夫无情无义,遂抛弃丈夫,跟着哥哥苻宏,辗转投奔了东晋王朝。只不知她最后有没有与苻宏一起被晋廷所杀?苻坚还有一个连封号也没有留下的女儿,嫁给了仇池国宗室杨定。淝水战败后,杨定尽力协助苻坚作战,成为苻坚最主要的依靠力量。后来杨定重建仇池国时,苻坚已死,杨定仍然支持前秦帝国,并与前秦帝国的末代君主苻崇一起,在与西秦国君乞伏乾归的战斗中兵败被杀。苻坚的这位既没留下名字又不知封号的女儿,即使自己得享天年,而父亲与丈夫都先后被杀,命运也够凄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