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10找不到其他计算机:什么是学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1 02:55:14

什么是学术?

作者 徐贲 发表于《东方早报》2011年8月17日

 

博者按:这是一篇旨在说明什么是学术,以及学术与教书之间有些什么关系的文章,值得推荐给大家阅读。

 

  一、学术是一种公共事务参与

  学术是探索和发现新知识的方法和过程。学术是为发现新知识并将获得的知识用于社会普遍教育和其他形式的公共事务参与的手段。学术的理想与人的教育和公共事务参与的目标是一致的,这些目标包括实现人的平等、自由、尊严,以及尊重人的多元、理性、独立、创制。当学术无法帮助教育或其他公共事务实现这些基本价值目标时,甚至不再能在公共领域中公开表现它的社会关怀和社会问题意识时,学术便不得已变成了它自己的目的。原本社会性的学术变成所谓的“纯学术”,要是学术对此麻木不仁甚至沾沾自喜、自夸自赞,那么学术一定是出了问题。

  学术的社会意义在于知识的公共运用。学术不只涉及少数学者发现新知识、传播新知识的思想、言论权利,而且还涉及广大社会公众获得新知识、运用新知识的公民权利。思想的禁锢和言论的钳制是对这两种权利的侵犯。当学术受到种种思想禁区、课题禁忌和“敏感词”管制的时候,首要的问题是思想自由,而不是所谓的学术纯粹性。

  今天,职业化的“纯学术”在中国所走的已经不再是启蒙主义时代浮士德的道路,而是一条权力政治市场经济时代的商品学术道路。它是和大学这个知识场所的高度政治化和经济体制化一起发生的。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事实上已经成为沃尔泽(MichaelWalzer)在《正义的诸领域》中所论述的那种个别社会领域对其他公共生活领域(教育、知识、思想)的“宰制”(domination)。这种宰制使得学术领域无法成为一个民主、开放、宽容、进取的学习型社会空间。在这种情况下,强调学术的公共性就成为维护应有的公共生活正义的问题。学术是人的思想和创造的结果,是学术者个人与他人共同拥有生存世界的方式。学术者选择了做学术这种与他人交往的方式,不只是出于知识好奇或好玩的理由,而且也出于做学术本身体现了人的公共生活和行动特征。做学术本身就是一种积极介入与他人共同生活的世界、共同增进社会正义的方式。

 

  二、学院里的学术

  人们今天所说的“学术”,常指的是学术产品,尤其是像专著、论文等一类的文本产品。这一类的文本产品并不总是具有学术价值。要了解什么是“学术”,就得先知道谁是“学者”,学者做什么,而不只是他们生产怎样的产品。“学者”的所指在历史中多有变化。例如,在古代社会里,学者指的是从事手稿、典籍、宗教经文抄写的人员,而那些从事公众或私人写作行为的僧侣、演说家和政治官员都可以看作是学者。到了中世纪,学者指那些正在接受古代文本研读训练的大学生。到19世纪末,在美国,学者主要指大学教授,而教授的“学者工作”则包括教书、公民服务和有关的知识发现。20世纪,出现了以研究为主的大学,学者是从事专业学术研究的人,而学术则指符合这些学科论题和规范要求的研究产品。

  随着“研究”与“学术”之间形成特别的关系,“同行评审”成为衡量学术的标志特征。“同行评审”把学术产品交由领域中的数位“专家”评审,以获得专业认可。这种评审(有的根本就是形式主义)的实质效果和价值一直颇多争议。尽管如此,在出版、学术资助、任职、提升等程序中,“同行评审”仍是正规的标准程序,由于它的标准化,其他“非正式”的评价方式受到忽视或被排斥。“非正式”评价往往来自公共社会,而非囿于单纯的“学院”或“学术”体制。许多人认为不应当贬低“非正式”评价的重要性,因为“最广义的‘同行评审’应当说是当人们就什么是新知识问题进行交流时就已经存在了。这是因为,“同行评审”(无论是在“论文”发表之前,还是之后)都是建立知识共识过程的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对于科学知识的增长更是必需的。”同行评审最早出现在18世纪英国的自然科学界,当时所起的是营建和发展学者公共群体的作用,而这种群体则又是公民社会群体的一种形式,它本身就是一种平等和自由的交往方式。参与者逐渐就研究的方法、语言、质量标准等等形成了评审的共识,这样的参与有许多是以“非正式”的方式进行的。今天的学术评审制度往往舍本逐末,抱住形式主义的专业小圈子,轻视甚至排斥学术在公共生活中的知识自由交流和公共群体构建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回归知识评审的公共价值应当兼顾正式和非正式的评审,不只让个别专家匿名评审,还要让尽可能广大的公众能够公开发表对新知识的看法。

  “同行评审”要比学术刊物晚出世近一个世纪。最早的学术刊物出现于1665年,是由英国皇家学会出版的《伦敦皇家学会哲学交流》(Philosophical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 ofLondon),当时是出于学者们互相交流的需要。早在1640年代,一些英国学者就定期在牛津大学定期聚会,并称他们的群体为“无形大学”,后改名为“皇家学会”。当时信息交流的主要形式是通信,随着学会的成员增多,便出现了学会的刊物,它的主要目的是协助交流,不是发表研究成果。庇克(R.P.Peek)指出,当时学者做不做研究完全“是自愿的”,“早期的刊物数目很少,并不被当作学术成果非在那里发表不可的地方。”

 

  三、“学术刊物”上的论文未必都有学术价值

  学术刊物的最初作用是为学者公共群体提供一个自由交流的开放空间,刊物起到的是营建、凝聚学术公共群体的作用。纸质印刷传媒是它的技术条件,“(学术群体)成员由于信息和知识的交流而结合到一起。科学由于两个原因而非常依赖于印刷文字。印刷文字可以将结果、观察、交流、理论等作为公共记录永久保存,也为批评、辩驳和提炼事实提供机会。”

  今天,这两种作用已经越来越多地由电子传媒来补充或者代替,但传媒的公共性功能没有变,都是为了让尽可能广大的公众(thepublics)参与到信息和知识的交流中来。不幸的是,今天的印刷学术刊物所起的“学院奖励制度”作用超过了公共知识信息作用,更令人担忧的是,“刊物出版已经大大地从学术社群转移到出版者那里,……形成了不同出版者间的等级制度,”学术成果变得前所未有地依附于这个外在的等级制度。在国家政治权力意识形态管制控制出版业的情况下,出版者为了自保、怯于经济惩罚而贯彻和放大政治审查意图,为虎作伥,宁错毋漏,说真话的学术成为首当其冲的祭品。

  以发表刊物、出版社等级为标准的知识体制注重的是一种非常狭隘的利益行为,为升职、经费、奖励而进行的各种学术评审往往排斥“非专业”(跨学科、公共问题、大众媒介、报刊)的思想产品成果。学术委员会和资深学者在对新入行者,尤其是青年教师进行学术指导时,明确要求他们以小圈子专家同行为意向读者、鼓励他们在读者很少的“专业刊物”上发表论文,以显示“优秀”的学术品质。这些“资深学者”在学科里担任的往往是“学科守门人”的角色。和其他的行业一样,大学的专业领域也是由三种不同角色的个人构成:守门人、专家和初学者。守门人精英层的形成受到政治、声望和职位任命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必须在特定的决策机制中才能起作用。守门人是行业或职业的精英,他们不只是本学科的业务带头人,而且还是职业内变化的主导者。

  在美国,狭隘的学科学术模式是在1815年至1915年间形成的,它的特点是培养思想精英和以精英文化传承者为主要目标,追求一种为知识而知识的“纯”研究。19世纪的美国大学因此鼓励教师避免“社会、政治、道德和宗教问题”。随着20世纪进入群众社会时代,这种精英模式已经不得不发生巨大而彻底的变化。

 

  四、大学是教授给普通大学生上课的地方

  教育普遍化的趋势改变了民众接受信息、相互交际的方式,改变了他们在社会中的工作机会、消费方式、对政治宣传和社会政策的理解方式,等等。威尔士(H.G.Wells)在1920年代写道,“从来也没有这么多能阅读的群众,以前分割读过书的(readers)和文盲群众之间的那道鸿沟现在变成了不同教育程度之间的些许差别。”爱略特(T. S.Eliot)认为,扩大教育的结果只会生产半吊子的读者。他写道,“毫无疑问,就在我们急急忙忙想要每一个人都受教育的时候,我们正在降低教育标准,……我们在拆毁古老的大厦,腾出空地来,好让未来的野蛮游牧民族有地方安营扎寨。”他建议,将英国和美国的大学生人数砍去三分之二。 

  二战结束以后,现代社会知识和职业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美国大学发生了更为彻底的变化,大批退伍士兵作为学生进入大学,大学不断扩招,与中国目前的大学扩招有不少相似之处。大学教育中学化成为不可避免的后果。如果我们把扩招的目的或效果看成是提升民众的普遍教育程度,那扩招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大学原先的精英知识模式却是再也不可能维持了。

  在美国,精英式的纯学术模式在1980年代的“专业主义”(professionalism)批判和1990年代的“重新界定学术”下,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和否定。人文和社会科学的教师对“重新界定学术”问题的关注和讨论最为热烈。学术不仅涉及什么是可以当作“学术成果”的产品(是单指论文、专著,还是兼指讲稿、教案或者别的),而且也涉及对学术的奖励制度(评级、升职、名誉、课题经费等等)。越来越多的教育界和思想界人士认识到,现有的一些学术评定流于形式,忽略学术的社会功用,尤其是忽略学校里的实践教学,已经成为当今大学的一大弊病。

 

  五、重新界定学术和教授

  “重新界定学术”的一个关键问题是“研究”与“教学”的关系,这是因为,现今学术场域主要就是在大学。大学的学术奖励制度重研究、轻教学,受到来自不同方面的批评,动机也不相同。例如,学校行政领导和校董会大多从学校的开支着眼,认为教师多做研究会不利于教学量,多做研究会导致增加教师和提高学费。不少教师由于同时感受到研究和教学的压力,也希望减轻研究的负担。 大学教师压力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必须有什么样的研究才算学术成果。1989年的卡内基基金会调查发现,在授予博士学位的大学中,73%的教师认为,最受认可和奖励的学术是在评审制刊物上发表文章,或在有名气的出版社出版著作。 另一项研究表明,发表物之间还存在着四种不言而喻的“等级”。第一是“课题对象”:理论的在上,教学的在下。第二是“研究方法”:原创在上,二手综述次之,带个人性质的又次之。第三是“出版种类”:专业刊物和大学出版社的在上,非专门的、教学或教科书在下。第四是“评价方式”:同行评议在上,社会、媒体评议在下。这种情况与中国大学的学术评审大致相符。不同的是,美国大学从1980年代已经认识到这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而中国大学在21世纪,居然却还有人在把它当作一种理想规范来随便断言谁有资格当教授。

  教授的主要工作是教授,也就是教书。有人挖苦道,对于在大学里不用教书的教授来说,大学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他们有的成为不用为普通学生上课,到处周游“讲学”,享受“超一流”待遇的“名教授”,有的成为管思想、管教授,自己没有能力教书,却有权决定谁可以提升为教授,谁不可以提升为教授的“学官”。只有这种在大学里不教书的人,才是不配在大学里当教授的。

  (注:作者徐贲系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经作者同意,东方早报刊发该文全文。注释部分下转B2版。)

 

    注释:

  ①Michael Walzer, Spheres ofJustice: A Defense of Pluralism and Equality. NewYork: Basic Books, 1983.

  ②Thomas Hatch, et al., Into theClassroom: Developing the Scholarship of Teaching and Learning. SanFrancisco: Jossey-Bass, 2006, pp.xvii-xviii.

  ③D. A. Kronick, “Peer Review in18th-Century Scientific Journalism.” JAMA 263 (10) 1990, p.1321.

  ④Robin P. Peek, “ScholarlyPublishing, Facing the New Frontier.” In Robin P. Peek and GregoryB. Newby, Scholarly Publish: The Electronic Frontier. Cambridge,MA:The MIT Press, 1996, p. 5.

  ⑤John M. Ziman, The Force ofKnowledg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6, p. 90. Qtd.Robin P. Peek, “Scholarly Publishing, Facing the New Frontier,” pp.5-6.

  ⑥Robin P. Peek, “ScholarlyPublishing, Facing the New Frontier,” p.6.

  ⑦Howard Gardner, et al., GoodWork: When Excellence and Ethics Meet.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1,pp. 24-25. 在政治权力宰制大学体制的中国,正如张鸣很形象地描述的那样,大学中各种“角色”有其自己的特点。第一种“是大学脸上的‘脂粉’,这属于极少数大牌教授。……首先最受重视的是具有全国性学术评审机构成员资格的人。”第二种是“学官”,即那些“有教授头衔,但屁股坐在官椅子上”的人,他们是大学官僚衙门的层层管事。第三种是“三六九等‘计件工人’的教师”。张鸣:《大学教师的角色》http://www.tecn.cn/data/detail.php?id=21772.

  ⑧Joseph M. Moxley and LagrettaT. Lenker, eds., The Politics and Processes of Scholarship.Westport CN: Greenwood Press, 1995, p. 1. Robert Connors, “Rhetoricin the Modern University: The Creation of an Underclass.” In ThePolitics of Writing Instruction: Postsecondary. Gen. ed. CharlesSchuster. Portsmouth, NH: Boynton/Cook Publishers, 1991, pp.55-84.

  ⑨Quoted in Robert Connors,“Rhetoric in the Modern University: The Creation of an Underclass,”p. 60.

  ⑩H. G. Wells, The Outline ofHistory. London: George Newnes, 1920, p.647.

  ■John Carey, The Intellectualsand the Masses: Pride and Prejudice among the LiteraryIntelligentsia 1880-1939.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2, p.15.

  ■ErnestBoyer在《重新界定学术》(1993)中,对美国大学学术制度有详细研究,提供了一些这方面的数字。卡内基基金会对全美大学教师在1969年和1989年各作了一次调查,有这样一道问题,“在我的系里,教师因无论文发表,难以得到终身制。”对此表示强烈同意的所有的大学教师,1969年是21%,1989年是42%;在可以授以博士学位的系科里,这个数字1969年是27%,1989年是71%(几乎增加了3倍);在人文学院中这个数字增加了4倍,(从6%到24%);在综合性大学中,这个数字增加了7倍(从6%到43%)。这些数字反映了教师压力感的增加。ErnestBoyer, Scholarship Reconsidered: Priorities of the Professoriate.Princeton, NJ: Carnegie Foundation, 1990, p.12.

  ■Ernest Boyer, ScholarshipReconsidered: Priorities of the Professoriate. AppendixA-10.

  ■Richard C. Gebhardt, “Issues ofPromotion and Tenure for Rhetoric and Technical Writing Faculty.”Studies in Technical Communication. Denton, TX: CCCC Committee onTechnical Communications, 1993, 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