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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一条河--记十堰籍著名作家梅洁 

  【人物档案】梅洁,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荣获“鲁迅文学奖”、中国优秀报告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以南水北调为主要题材撰写的《山苍苍 水茫茫》、《大江北去》和即将出版的《汉水大移民》已被文学界称之为中国水利移民文学三部曲。梅洁深深地爱着故乡,她用一生的时间来追随故乡,有多痛苦就有多幸福,有多投入就有多痴狂。她的人生被打磨得越来越像故乡的那条大河——汉江,越来越像江边的鹅卵石,光润而又坚韧。

  ■作者 金虹

  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都问过梅洁:“为什么你到35岁时才开始写作?还能做到成功?”梅洁总是这样回答:“如果创作中有成功的话,那也归功于故乡那条绵延千里的汉江。在故乡的江边,我目睹了一种人类的苦难,目睹了生命的惊惧和毁灭,目睹了命运的猝然不幸,目睹了生离死别、家破人散。我用一颗孩童的心体验着破碎、孤独、死亡和灭顶之灾……如果那条天长地久的大江没有浮载了又水葬了我的亲人,如果我的童年在那条江边没有把人生模拟完毕,我就不会走向文学;如果我的目光总是充满惊惧,如果我的心灵永远被苦痛蹂躏,如果漫长的受难最终没有复生,复生之后没有突然地离去,我就不会走向文学;如果幸福和苦难没有轮回,如果天堂和地狱没有接纳灵魂的善恶之分,我也不会走向文学。”
  是的,江边曾经发生的和以后永远离别的都成为纠缠梅洁一生一世的情结。

  15岁的“逃亡”

  1958年初春,从天而降的灾难使梅洁一家一夜之间跌入人生的低谷——父亲被打成了右派。两年后,父母带着弟妹被遣送进秦巴深山,梅洁却以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被郧阳中学破格录取,使她在那个特殊年代奇迹般地获得了学习的权利。
  但接踵而来的“与家庭划不清界限、同情右派分子”等等的指责如万箭穿心,无休止地写检查,被喝令站在教室后边接受批判,罚看批判她的小字报,不让上课……绝望和羞辱血淋淋地刻写在少女梅洁的心上,她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将面临被退学,这对于把读书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梅洁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一天深夜,梅洁坐在郧阳中学后面的北门坡悬崖上。陡峭的崖下就是滔滔汉水,常有人在这个急弯处投江自杀。梅洁也想一了百了。可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她舍不得秦巴山里的父母弟妹,也难舍每月给自己寄来伙食费的在襄阳的哥哥。就在痛不欲生的这个夜晚,她因为想到了哥哥而突然想到了“逃亡”。
  她给年仅20岁的哥哥写信,她让哥哥救她到襄阳去上学,她说,走不了可能要被开除学籍,走不了我就可能死去……在襄阳县一位友人的帮助下,哥哥将“同意转学”的函件挂号寄给了梅洁。
  几天后,梅洁等来了在秦巴深山劳动改造的父亲,父亲带着她悄悄地离开了学校。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父女俩走过长长的石板街,到西河码头乘木船过汉江,三门车站旅店住宿一夜一人只要七角钱,但他们没钱住。父亲借了两只小板凳,父女俩就在房檐下坐着。夜深了,雨还在下,梅洁趴在父亲的膝上度过了在故乡的最后一夜。
  梅洁一生一世也忘不了15岁的那个雨夜,那一夜她幼小的心曾下定决心:绝不再回郧阳,从此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1979年12月,刚刚平反的父亲逝世,梅洁回来了,悄悄地埋葬了父亲,默默地走了;几年后,梅洁再次回来悄悄地埋葬了母亲,依然默默地离去。
  故乡没有人知道,这二十多年梅洁的命运:她曾以襄阳县状元、襄阳地区第三名的优异成绩再次敲开了命运之门,被襄樊四中破格录取;1965年高考成绩进入一本,尽管不让她报武大、北师大等名牌院校,只允许她报农林牧、地矿油院校,她还是登上了高等学府——北京农业大学(现中国农业大学),5年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在河北参加了工作;后因文学创作颇丰成为作家而调入河北省文联。

  故乡的呼唤

  1990年的春天,《郧县报》开辟了一个专栏“春天的呼唤”,向海内外的游子发出邀请,并刊登优秀人物。一位编辑打听到梅洁的工作单位后,给她寄去了报纸。这是故乡第一次向她招手。
  看着来自故乡的信函,梅洁感慨万千,泪雨涔涔。那时,她写作已经十年,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回忆之中,对个人以及家族凄清苦难的历史的回忆如同毒蛇般咬噬着她的心,但日复一日地书写也使她进入不断的失去又不断获取的生命意境,最终以一派神性的光照,慷慨地赐予了她天地间无与伦比的善美、崇高和隽永。
  1991年,梅洁终于回来了,用滚烫的心、如雨的泪,写下了10万多字的中国第一篇移民题材的报告文学《山苍苍 水茫茫》,1993年《十月》杂志第二期头条全文刊登。与此同时,家乡的人也开始真正认识了梅洁,机关、学校、厂矿、群众自发翻印《山苍苍 水茫茫》白皮书十几万册,一时“洛阳纸贵”。
  这时,梅洁幼时的同学说:“其实,最不该写郧县的人应该是你啊,你们家遭受的磨难还不够惨么……”但作为作家的梅洁已经不这样看待世界了。人类的苦难、故乡的苦难要大于一己的苦难,她早已超越了自己。梅洁曾这样写道:“因为写作,我总是感念着生活的点点滴滴,无论是爱与恨、希望与失望、困境与挣脱、友谊和背叛,抑或是温暖与酸楚、幸福与苦难都让我沉浸,都让我流泪;因为写作,我不断审视人类和自身,包括生命、命运、历史、自然、现在、未来……审视的过程是不断学习、积累的过程,是不断向真向善向美的过程,是精神不断受洗和提升的过程,当所有的过程嬗变为信仰、道义、自律、宽容、同情、悲悯,变为谦逊、善良、理解、公正等诸多德行时,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丈夫的遗愿

  2004年6月,梅洁向中国作协申报《大江北去》重点扶持作品时,是丈夫肺部术后一年、恢复尚好的时期。面对绝症和死亡,她的丈夫表现出了异常的坚毅和平静。他对梅洁说:“我至少再陪你5年,等你把你老家的故事(指《大江北去》)写完……”
  然而,无情的厄运再次降临。3个月后,陪伴了梅洁一世的丈夫竟然惨逝在昆明至北京的列车上。当她抱着丈夫渐行渐凉的遗体回到家的时候,她的心都哭出了血。那一刻,写作对于她已经毫无意义,大江北去还是东去也已经与她无关。
  翻开《大江北去》的后记,我们会看到这样一个令人酸痛的画面:梅洁一次又一次在梦魇中哭醒,丈夫一次又一次在她的梦境中出现。有一个夜晚,梦境里奇异地再现了丈夫病危时的一个情景:昆明总医院的病床上,被割开了气管进行人工呼吸抢救的丈夫醒来后对她说:我这身体恐怕不行了。又说,我这身体怕要拖累你写书了……
  梅洁惊讶丈夫在这样的时刻,居然惦念的还是她的书!梅洁在《大江北去》后记里写道:“一生一世都没有惦记过我写作的丈夫,何以在生命垂危时惦记着我要写书?丈夫匆匆离我而去,他生命的密码里是否暗含着某种秘笈?如果我真的放弃这部书的写作,走在天堂里的那个我挚爱了一生的男人,会有怎样的牵挂和不甘心?”
  2005年清明节,梅洁在丈夫的墓前默默地放下一篮鲜花,默默地哭泣。而后,擦干眼泪,打点行李,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她沿着汉水、丹水走了一百天。她的足迹遍及库区几十个村镇,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白天采访,晚上阅读资料,整理笔记,采访资料装了满满7个大纸箱,重达几百公斤。9月,梅洁返回石家庄写作。然而,当她把全书构思完毕,准备在2006年春节过后开始写作时,剧烈的头痛袭来。她四处求医无效,长达50多天的病痛使梅洁感到绝望,她欲放弃写《大江北去》。没想到奇迹在2006年3月中旬发生了。一天,她在小妹的劝说下去了柏林禅寺,在庄严的法会上梅洁情不自禁流了一个多小时的眼泪,之后病痛不治而愈。
  或许是沉积太多的悲痛得到了释放,或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佛祖保佑,梅洁感恩不已开始奋笔疾书,8个月完成了41万字的《大江北去》。
  终于可以告慰丈夫的在天之灵了。当接到出版社给她的样书之后,梅洁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丈夫的墓前,她在扉页上写下:“谨以此书捎给我在天堂里的丈夫。”然后点燃了飘着墨香的《大江北去》。
  炙热的火光带着梅洁呕心沥血的文字在空中旋舞。滢滢的泪光中梅洁相信丈夫收到了她的书,相信挚爱的丈夫在天堂为她祝福……

  汉水大移民

  2007年10月,《大江北去》的首发式在家乡举行,梅洁再次感受到了故乡的深情拥抱。她被评为当年“感动十堰”的十大人物之一;她被授予迄今十堰唯一的“荣誉市民”。
  记得当年记者采访梅洁时,她说:“以后不写长篇了,轻松下来,安度晚年。”记者笑道:“可别说得这么早,说不定哪天又写了呢?”梅洁使劲地摇头说:“不写了,绝对不写了!”4年以后,记者的话“不幸”言中。
  2010年11月,梅洁接到湖北省移民局彭承波先生的长途电话,诚请她回家乡书写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二期移民。那时,湖北省8万外迁移民工作即将结束,10万后靠内安移民工作已经启动。
  梅洁在犹豫着,但彭承波紧跟着说的一句话让她震撼、让她感动:“你最熟悉这里的历史和移民,迁走的、留下的都是你的父老乡亲,你不写谁还能为他们写?”
  梅洁答应了,完成这些作品不只是创作,更是一种对使命的担当。
  2011年11月8日,记者来到梅洁在京城的家。走进书房,惊喜地感觉像是走进了故乡:地板上罗列的是丹江口市、郧县、十堰、湖北各地的资料书籍,装饰柜上摆放着一块块汉江石(十几斤、几十斤重的石头,她一趟趟地背回),还有她最为珍惜的“十堰市荣誉市民”的奖牌。
  书房简直就是她的战场。她每天工作近十个小时,终因腰肌严重劳损、疼痛而不能自持。记者看到,梅洁总是扶着书桌跪下,她是跪在电脑桌前完成36万字的《汉水大移民》下部书稿。
  记者心疼不已,梅洁却说:“每当我跪下我都在想:我是在向牺牲、奉献的我的故乡跪下!我是在向十几万背井离乡的父老乡亲跪下!我是在向几十万移民工作者和建设者跪下!我是在向我美丽的汉水跪下……所有的跪下权当做我深深的感恩。”
  汉水啊,你知道你有这样孝顺忠诚的女儿吗?秦巴山啊,你知道你有这样坚毅刚强的子孙吗?!
  其实,外表乐观热情的梅洁内心深处却十分脆弱,她经常面对冷冷的墙壁和空荡荡的屋子嚎啕大哭,对着墙壁上她和丈夫的合影哭得肝肠寸断,人们看到的是那个擦干眼泪、走出房屋、把痛苦咬碎咽进肚子里的笑容可掬的梅洁。
  与生俱来的真诚和爱心使梅洁善待一切;她没有傲气但有傲骨,从不趋炎附势,从不扭曲自己的人格,这使她在某种意义上陷入了一种孤独。
  梅洁说:“苦难并不是人生的财富,而努力去颠覆、去超越这些苦难才是人生真正的财富。”
  一生一世一条河。梅洁一路走来,无论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都如歌、如泣、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