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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脊梁”值多少钱？

         作者:     艾国永 　　《软体动物》，是一本动物学书籍吗，比如图文并茂地介绍蜗牛、章鱼、草履虫之类。书名乍一入眼，是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但如果稍一留神，看看它的注释性的副题——“中国古代文人的B面”，答案自在心中了。
　　这是一本关于怯懦文人的书。
　　以时间为轴，从魏晋的何晏，一直写到弃明降清的阮大铖，总共有51位文人进入了作者阿丁的“软体动物”戏谑榜。把这些“无脊椎动物”们，从历史的灰烬中扒出，置诸高台，在日光下晒一晒还是很有必要的。或许“含泪”、“纵做鬼也幸福”的人会因此而少一些。
　　这几年，荐书流行，一本书，我所见的推荐人最多的，足以超过水泊梁山天罡和地煞人数的总和，涵盖当前文化、娱乐等各界知名和不太知名的人士。《软体动物》同样不能免俗，为多卖几本，也找来了推荐人；然而其又有不落窠臼的一面，那就是，找来的推荐人非但有名，而且名声大了去了，盖过其他所有的荐书人，请看他们的名讳：秦桧、潘安、钱谦益。
　　让死去的名人荐书，恕我孤陋寡闻，这绝对是第一回。
　　秦桧自不待言，贵为宰相，让他更出名的是制造冤狱杀死抗金名将岳飞。后一件事在历朝历代都被充分传播，做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程度，秦桧绝对称得上中国历史上的一线反派巨星。
　　潘安，对，正是“潘驴邓小闲”之首的“潘”。《水浒传》中，保媒拉纤兼开情妇中介所的王婆，对西门大官人曾说过泡妞的五大条件：“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货，第三件，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有闲工夫”。其实不必五项具备，有个第三项和第五项，像王功权一样找个人私奔，已经够啦。
　　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到底都是谁，有多种版本，但不管哪一个版本，都少不了潘安。这可以旁证潘安应该是坐上了古往今来中国帅哥的第一把交椅的。据说，当时潘安如果想吃水果补充维生素，想买鲜花装点室内环境，只需要驾车外出巡游一番，路途之中，就会有女粉丝主动往他的车里摆放水果和鲜花。
　　潘安作为无脊椎动物的事例是这样的：权臣贾谧有“二十四友”，潘安居首，一次贾谧车马经过潘安家门前，估计许多没下雨，车马卷起漫天灰土，潘安对着车马一揖到底，待到车马远去才直起腰来。这可真是不卫生，想必潘安吸入了大量的尘埃颗粒。阿丁为这一篇起了一个特别损的标题：《最漂亮的吸尘器》。
　　潘安貌美，但结局不太美。孙秀早年曾为潘安服务过，潘安瞧不上人家，解雇是没解雇，不过经常揍人家。等到孙秀混出头，把潘岳连同其父辈、同辈、子侄辈悉数杀光。
　　钱谦益出自书香门第，祖父和叔祖是进士出身，父亲差了点，也是个举人。钱谦益是个小神童，打小聪明，15岁时，据说文章已经强爷胜祖了。29岁，得了廷试第三名。
　　崇祯十二年，即公历1639年，钱谦益去西湖旅游，顺便嫖了杭州名妓王微。在王美人家里，读到一句诗“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钱谦益忍不住击节赞赏，便问是谁写的。王微没有对诗主人羡慕妒忌恨，这样，柳如是进入到钱谦益的生活之中。
　　柳如是很有当今90后女孩风范，是个“主动出击型”的。话说两人相识之后的第二年冬天的某个傍晚，钱谦益守炉读书，柳如是男扮女装，一身儒生打扮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见，相信柳如是的“反串”相当惊艳，令钱谦益心旷神怡，美不胜收，一定视之为一个大大的“surprise”。
　　钱谦益决定还之以“惊喜”，见过两面，第三面相见，已是掀起柳如是的红盖头之时了。当时，柳如是二十来岁，钱谦益五十多岁，前者是秦淮河畔的“花魁”，后者是当世文章的“宗伯”，学界的泰斗。钱谦益给柳如是的另一个惊喜是，办了一场奢华而浪漫的婚礼，为此不惜卖掉收藏的宋元刻本《汉书》，他当初买来时花费了千金之巨。按当时的风俗习惯，娶妾是不可以这么堂而皇之的，无聊的卫道士们是要说三道四的，钱谦益不理，不顾。
　　明朝灭亡之后，柳如是跟钱谦益说，咱们慷慨赴死吧，你殉国，我殉夫。钱谦益同意了。怎么个死法呢？思谋了良久，决定把自己淹死得了。两人来到湖边，钱谦益试了试水温，比洗澡水凉多了，达不到37.5摄氏度的标准，既然不能安乐死，那就苟活着吧。柳如是比较倔，说，你不死，我死。纵身跃向湖里，空中转体720度接三个后空翻，落水后完全压住了水花。至此，钱谦益没法不跳了，不过不是自杀，而是将柳如是捞了上来。
　　南明小朝廷在南京成立之后，此前有些落魄的钱谦益以为，机会来了，携柳如是进京。《南明野史》描述了当时柳如是的姿态是，帽子上插着鲜艳的野鸡毛，穿着一身戎装，骑着骏马穿过城门，恍如汉代出塞嫁给匈奴单于的王昭君。
　　玩政治首要的是站队。有的人被处理了，你以为是事做错了，其实是队站错了。此时的钱谦益，是享有清誉的东林党的一代领袖，不惜投靠阮大铖和马士英。阮大铖曾是东林党的一员，后来被开除党籍，就在阉党党旗下宣了誓。
　　《南明野史》还记载了钱谦益的一件糗事，事情虽小，却是他人性中无法抹去的大污点。某次，阮大铖和钱谦益一起喝酒，钱谦益让柳如是亲自给阮大铖斟了一杯。美女服务员倒酒，小费自然不低，阮大铖“赠以珠冠一顶，价值千金”。钱谦益可会来事了，忙让柳如是向阮大铖致谢，甚至于，把柳如是的席位加以调整，安排到了阮大铖身边。
　　清人不久南征，打到了南京，钱谦益很配合地投了降，献了城。当时清人是野蛮而专治的，事无巨细，啥都要管，比如连投降者的发型都有一定之规，必须统一成他们的前额光光的那种款式。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清人惩罚措施特狠，但许多江南人换发型，毋宁死。这就有点僵住了。钱谦益再次领头，刮去了前额的头发，不过他可不是为了配合清人的政策，他给出的官方理由是，前额头皮太痒，你看现在刮了头皮，没了头发，前额不痒了，吃嘛嘛香了。
　　读了潘安和钱谦益的故事，似乎可以给阿丁的“软体动物”下一个定义，没有风骨，没有气节，在功名利禄面前失去为人尊严，在大是大非面前失去正义取向的文人。
　　鲁迅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与“脊梁”相比，“软体动物”恰成鲜明对照。
　　不过，“脊梁”也不总是可靠的。比如今年被曝光的“中华脊梁奖”，该奖共举办了5届，第一、第二届参会者每人需交2600元，第三、第四届需交2750元，第五届需交2660元，倪萍和乐嘉都曾是“中华脊梁”。而这个奖项的组织者，据媒体报道，敛财数以千万计。
　　这样的“脊梁”，一根两千多块钱，在虚假名誉面前俯首称臣的他们，与阿丁笔下的软体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软体动物——中国古代文人的B面》 阿丁著 花城出版社 201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