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咏梅陆游的意思:蕃茄猪-满地良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3 10: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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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地良缘
  作者:番茄猪  一 生命不息,相亲不止  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在孤单无聊的周末,除了相亲,还能从事什么符合大众期望对得起国家人民父老乡亲有益社会和谐发展的活动?
  我张曼曼,从来都是以父母的好女儿老师的好学生单位的好同志国家的好青年自居,所以,在周六早上,自动自觉忍痛放弃在温暖被窝里赖床的舒服享受,精心装扮,准时去赴第一百零一次相亲约会。
  在参加完我的大学毕业典礼后,我家那位高堂大人猛然意识到如果在她唯一的女儿的个人问题上继续采取过去名为“开明”实为“放任”的态度,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她的宝贝女儿将会变成一个孤苦终老晚景凄凉的老姑婆。为了避免这一人间惨剧的发生,她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对我进行诸如“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女人的幸福在于找到好的归宿”“独身女人容易变态”之类的洗脑式教育,期盼我能自发自觉地找到一个令她满意的东床快婿,却发现我实在是一块只会玩阳奉阴违之类小把戏的朽木,所以,她只好亲自出马,在同事同学亲戚朋友面前明里暗里地宣传她有花容月貌聪明贤淑的待嫁女儿一名,希望能与一有为青年才俊共同组建家庭一起携手奔赴小康生活,于是,善良热心的大妈大婶们纷纷踊跃向她推荐自认为合适的人选,我的相亲生涯也就此展开。
  到如今,我的相亲生活已跨入第五个年头,以平均每月两次的频率计算,我的相亲次数不下百次,对象遍布社会各个行业,上至公司老总政府官员高校教师下至出租车司机包工头盗版光碟个体户,未婚的离婚的有孩子没孩子的,算算也有百来人,无奈始终没遇到一个令我和我家高堂共同满意的男人,不过,我终于体会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在远离家乡千里的城市,居然还有那么多热心人为我的终身幸福奔走忙碌搭桥牵线,以致我到今日还有对象可相(虽然质量良莠不齐每况愈下),我也只有努力将相亲进行到底,来回报社会大众对我的厚爱。
  相亲这种事,做得多了,总是可以摸到点诀窍。以我这种资质,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感谢社会热心大众给我机会),好歹也练了点本事,比如能从介绍人天花乱坠的推销中摸清事物的本质、能在与对象交谈十五分钟后以90%的正确率判断出是否对我有意思、能以95%的几率和合适的对象保持一段或长或短的良好友谊关系、能100%地干净利落地摆脱不合适的对象……不谦虚地说,我可以算得上相亲界的达人。因为相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奇怪的事遇到不少,好歹算见过世面,勉强能做到宠辱不惊。但两个多月前那一次相亲约会,到现在一想起,我都还觉得有些窝火。
  那次的对象,是我家高堂的同学的表弟的老婆的姐姐的同事的表侄子,介绍人就是那位表姑,在电话里对着我家高堂把那位陈姓男子吹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临到约会时却推说有事不出现,让我身着白色裙装到玫瑰咖啡厅(本城著名的相亲圣地)12号桌与一身着黑色西装身高约180的“英俊男子”碰面,搞得象地下党接头似的,多少带着点鬼祟。
  本小姐我气量好,也就不计较了,只不过迟了半小时才到,还真看到12号桌前坐了一个貌似很酷的黑衣型男,正独自品着咖啡。当时我心里还真意外,想不到介绍人还是一厚道人,在相貌部分还真没夸大。我在走向12号桌时暗自打量那人,迅速评估了他的相貌衣着举止,以一个相亲达人卓绝的判断力,断定该男绝对是相亲界难得的优质对象,这样的男人放大街上保不准还有人搭讪呢,何至于沦落到来相亲?
  我在心里还正猜测着该男如此沦落是因为性格太闷骚呢还是受过深刻的感情伤害呢还是太醉心事业呢还是根本就是个gay呢,就已经站在了12号桌前,黑衣型男也发现了我,抬起头看我。
  对上那双眼睛,如果搁早几年,我还一二十出头小花朵的时候,一颗芳心早就胡乱蹦得找不着北了,但世面不是白见的,我当时心跳正常,朝他微微一笑,说:“陈先生是吧?你好,我是张曼曼,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所以迟到,实在抱歉。”
  对他微微欠身,在他的目光中我正要以我家高堂教导的淑女姿势落座时,他忽然开口:“小姐,我并不认识你,我想你认错人了。”
  型男脸上有着礼貌的微笑,但那眼神明显透露着拒绝的信息,分明是不想让我坐下。
  我楞了三秒,消化掉他的言下之意,心里咯噔一下,半落座的姿势在空中尴尬停顿,看了看桌上那个精致雕花小铜牌上那个暗金色花体“12”,直起身俯视型男,继续微笑:“请问您是不是姓陈?是不是约了人十点在玫瑰咖啡厅12号桌见面?”
  型男极明显地怔了一下才说:“我的确姓陈,也的确在这个时间约了人在这里见面,不过我等的人并不是你。”
  在时间、地点、桌号、姓名、外表都符合的情况下,任何一个有正常智商的人,会相信他的话?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巧合,又不是演电视剧。想凭这一句话打发我,欺负我没见过世面?
  我气极反笑:“那还真是巧,冒昧问一下,您等的人的姓名?”
  型男看我一眼,脸上早就没了微笑,说:“对不起,不方便告诉你。”
  撒谎都不事先打打草稿,好歹也糊弄个名字,有点技术含量,BS之。
  我冷笑:“那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
  型男又看我一眼,说:“我想也没必要告诉你。”
  那表情,分明是当我在骚扰他。
  我暗暗咬牙,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以为自己是潘安转世宋玉重生啊?拽什么拽?我长得很失礼吗?就算我迟到半小时有错,要拒绝人首先要学会尊重人吧,来个拒不承认耍阴的,以为我会死乞白咧地巴着不放?还真是够水仙!
  越想越生气,我瞪着他,正要开骂,他抢先开口:“如果没什么事,麻烦请您离开,我的朋友很快就到了。”
  “你……”
  怒气冲头,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姐,您的苏打水,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早不送晚不送,偏挑这时候送免费的苏打水,这服务生该不是新来的吧?
  我转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笑笑:“不用,谢谢。”
  小姑娘大概被我的假笑吓到,什么也没说,放下水杯,抱着托盘和餐单一溜烟跑了。
  我回眼看那不要脸的,他早就低下头自顾自地翻着咖啡厅附送的报纸,我深吸口气,微笑对他的头顶说:“真是抱歉打扰你,我这就走,再见。”
  我一把抄起桌上的杯子,对着那头顶,用力一泼,快速转身,大步走出咖啡厅。
  为避免那水仙男反应过来追上来打击报复,我忍痛跳上一块八的出租。不过坐在出租车上回味那一连串一气呵成潇洒利落的动作,再加上眼角余光瞄到那一瞬间水仙男的表情,真是要多解气有多解气。
  不过,虽然当时是解了气,但那次事件还真是让我狠狠恶心了一把。在我适当隐瞒加油添醋的申述下,我家高堂与我同恶心了一把,并相信我可怜的自尊被深深伤害了。我也就顺理成章从相亲界引退,修养生息了两个月。但她终于抗不住对我凄凉晚景的预想导致的深深忧虑,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孝顺如我,只好重出江湖继续征战。
  让我复出的对象,就是那位陈姓水仙男。
  不知道我家高堂听完我的申诉后,是怎么和那位表姑沟通的,总之后来她深信我和水仙男之间有着什么误会。从哪跌倒在哪爬起,为了重建我被伤害的脆弱自尊,我家高堂又让我去相一次,听人家是怎么解释的,把误会解开。
  这世界上哪那么多误会,肯定是水仙男怀恨在心,想找机会报复。不过,既然他自动送上门来,我怎么会放弃这个羞辱他的机会?只有怕被羞辱的,怎么有怕羞辱人的?我还真想看看他能出什么招?
  老时间老地点,还是12号桌,不过是多了个介绍人。
  可是,事情却不在我预料。
  我准时到,桌前已经坐了两个人。
  穿着套装颇有点年纪的中年女士,不就是介绍人,看到我笑得象朵花似的,一口一个“曼曼”,亲热得就象我才是她的表侄,拉着我坐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场面话来。
  我故意不看旁边的水仙男,垂着头,带着微笑听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
  等介绍人夸完我又夸完水仙男,停下来喝口水的时候,我轻轻开口:“阿姨,我今天来,主要是我妈觉得我和陈先生上次有点什么误会,希望解释清楚。不过,上次陈先生那样,对我……实在是不太尊重,我觉得,也没什么可解释的,真是谢谢您为我的事操心,我看……还是这样算了吧。”
  说完,我怪委屈地抬起头看了介绍人一眼,作势要站起来,就被介绍人一把拉着,劝道:“曼曼,可别这样,我们远卿是有不对,不过,你也要给他个机会道歉和解释呀,”说着她又转头对水仙男说:“远卿,你还不快向曼曼道歉!”
  我一听,立即转眼向水仙男看去,却吓了一跳,那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男人,根本不是水仙男!
  那男的一身黑色西装,从我进来就一直低头品着咖啡眼都不抬一下,恍眼一看,还真是水仙男的调调,可是,一抬头,就完全变了脸!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对方敷衍的道歉已经结束了,介绍人看我不说话,连忙打圆场:“曼曼你知书达理,远卿他也不是故意的,再给他一次机会。”
  还没等我说话,就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你们年轻人好沟通,有什么误会啊聊聊就清楚了,我这个中年妇女就不在这瞎掺和了,”转过头又叮嘱陌生男人:“远卿,好好和曼曼聊聊天。”
  我赶紧拉住她:“阿姨,您先别急着走,”才压低声音问:“那位真是陈先生?”
  介绍人听完楞了一下就笑:“不是远卿还能是谁?你们不是见过吗?”也压低声音说:“小姑娘害羞上次没看清楚啊,小伙长得好吧?”又拍拍我的肩鼓励,“别太矜持啦,该出手就出手!”
  说完不顾我的挽留,带着暧昧的笑容离开了。
  我怔怔看着中年阿姨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门口,回过头来,正正撞上对面陈姓男子打量我的视线,我尴尬笑笑,说:“陈先生,我想我们真的是有点误会……”
  对方打断我的话,说:“我知道上次没有赴约让你空等是很不尊重你的事,但实在有难言之隐,所以我愿意向你道歉,”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迁怒,而再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这样不会有任何意义。”
  听完他的话,我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愤怒还是好笑,这世界上,误会还真是多,我误会别人,别人也误会我,果然是因果报应。
  我叹口气,对那陈远卿说:“不管你信不信,那一次的确是发生了些事情才导致我会有抱怨,不过现在看来是个误会,我为我给你带来的困扰很郑重地向你道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我简略的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看到对方脸上明显的怀疑表情,只得无奈笑笑:“是不是很巧?但事情就是这样,那天我还和那位先生有些争执,可能这里的服务员都还有印象,你如果不相信,可以找人来问问。”
  大概是我诚恳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陈远卿摆摆手,笑着说:“不必那么较真,我只是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巧了,让人有些难以相信,但是既然情况是这样,就是误会一场,大家都不必在意就是了。”
  陈远卿这样爽快,我不由对他印象大好,开始和他攀谈起来。因为年龄相近,又是同行,话题自然多,他性格也是开朗,聊得多了,我留意到他说话间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了。
  我笑着问他:“下周六国博有科技展,我们公司有展台,我分到几张票,陈先生有没有兴趣?”
  他犹豫了一下才答:“下周六我没有时间。”
  “科技展有两天,可以周日去看。”
  “……”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周日也没时间。”
  我笑着点点头:“这样啊,那还真不巧,没事,那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和我联系吧。”
  他一脸如释重负,也微笑点点头:“一定一定。”
  不过,我们都知道,他将一直没空,至于理由么,大概就是他上次缺席的难言之隐。
  至于究竟是什么?那都是他家的事。而我也该识趣退场,说一句:“陈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再会。”
  我的善解人意得到热情回应,陈远卿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字里行间都是隐性赞美,听得我心花朵朵开,就在这样融洽的欢送气氛中我正要真正告别时,就看到陈远卿的脸色忽然一变,直直地看着我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看到一个长发美女向我这个方向走来,一步一步,跟文艺爱情片里慢镜头一样,在我两百度的近视眼里,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的伤心和愤恨。
  这边陈远卿早就急急站起来,紧张地奔过去:“小眉,你听我说……”
  “我不听!”
  长发美女一把推开他,朝我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冷冷地看着我:“你是谁?”
  我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才笑着说:“那你又是谁?”
  “你……”长发美女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再回头看那边脸色都白了的陈远卿:“陈远卿,你好、好得很!”
  接着就是一声钝响,我一抬头,就看到桌上瞬间消失的某只玻璃杯从陈远卿身上弹开落到地上,而那可怜的家伙一脸一身全是水。
  那始作俑者只是含泪带恨地看了一眼那湿了一身还呆着的家伙,决绝地一转身,飘然远去了。
  “小眉……”
  远卿兄终于从木楞状态中回神,拔腿就追随心上人的身影而去。
  一下子沦落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我,实在没心情解读那些目光是同情是好奇是不屑还是幸灾乐祸,因为我已经看到上次那个不识趣的小姑娘正怯怯地对我微笑:“小姐……”
  我摆摆手,说:“我什么也不要,买单,付现,请给我发票。”
  小姑娘一脸如释重负,马上就拿出帐单,看我的目光也多了同情:“您好,一共两百五十元。”
  我打开钱包的手不由一抖,二百五?还真是……有够有寓意。  二 前任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周一上班时,我考虑再三,还是拎着那张二百五帐单发票去了财务处。
  公司里员工每个月都有一定额度的饭补,财务处想员工所想,只要能有发票就给报销成饭补,管你是吃了水管还是吃了水泥还是吃了出租车排的废气,务必使员工们感受到公司大家庭对我们的关怀和爱护。
  为了避免沦落为财务处那几个公司里著名八卦电台主播重点关心的对象,我把那张发票夹在一堆超市小票里,故意找了刚进公司的小李,不想,八卦电台台长刘姐立即凑过来:“我来帮你小李,小张的时间宝贵,可别耽误了。”
  我对她假笑:“刘姐这怎么好意思,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张你坐,五分钟就好。”
  刘姐一个侧身,巧妙地遮在我身前,一边慢慢地翻着我交的那叠发票,一边按着计算器,嘴上还闲闲地问:“小张你去玫瑰喝咖啡了?和男朋友去的?”
  我微笑不语。
  刘姐写着票据,又问:“小张你进公司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很少见你男朋友来接你啊?”
  我秉持着沉默是金的道理,继续微笑。
  另一个八卦电台主播王姐也来搭腔:“小张,很少听你说你男朋友的。”
  我还是微笑,半垂下头,不说话。
  “小张你还害羞啊!”
  一群女人交换着眼神,嘻嘻哈哈笑起来。
  我拿着千辛万苦等来的钱回到办公桌前,耳边还回响着那种令人耳膜生疼的笑声,助手小查敲门的声音我都没听到。
  “曼曼姐,有你的快递,刚才你不在,我就替你签收了。”
  小查拿着份象是文件的东西进来。
  我道谢后看了一眼,发件人写着“萧先生”,象是哪个客户,正要打开,小查就提醒我说:“曼曼姐,到时间开会了。”
  小查这小姑娘从进公司就是我带的,虽然才工作一年多,但心思细密能反应够快,专业能力不比一些工作几年的男同事差,又够冲劲,年初我升职后她更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最近我带的组刚接了个不大不小的项目,足够忙一阵,每天早上都要开个全组例会确定工作进度。开完会后我还要和顶头上司讨论工作问题,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去公司食堂吃,又要忙着应付某个男组员有意无意的刁难时,我的手机就响了。
  接起来就是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曼曼,是我。”
  我的眼睛还停在电脑屏幕上,看着正运行的程序,想也没想就问:“你是谁?”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我的心思还停留在程序上,耳朵就听那边说:“我是萧扬。”
  “萧扬啊,”我跟着重复了一次,才反应过来,连忙笑说:“你好你好,不好意思我正忙,有什么事麻烦你长话短说。”
  “也没什么事,既然你在忙,那么等你有空我再打来吧。”
  那头“嗒”地就挂断电话,弄得我一头雾水,旁边那个男组员还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我也来不及多想,又投身程序苦海中。
  等到终于能歇一会,时钟已经走到六点半,已经下班了。
  临走前才想起那份快递,拆开一看,赫然是张喜帖。
  印刷精致设计特别,一打开就看到新人相拥的笑颜,那新郎,不就是萧扬。
  收到前男友的喜帖,应该要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别人,我是以良好的心态研究了一下那张喜帖:首先,看新人照片,新郎一身白色礼服,高大英俊玉树临风,这样的人和我有过一腿,可见我张曼曼品位不错,而新娘,看那一袭雪白婚纱礼服,衬得她清丽可人气质脱俗,只稍微输我一点点,不过,也算一对璧人;其次,看家长名字,一个是本城父母官,一个是本城商界名人,典型的政商联姻,还是高级别的,估计能上本城年度十大新闻首条;再次,看宴客地点,喜来登大饭店,本城著名豪华饭店,可见婚宴档次之高;最后,看喜帖的质量、新娘礼服裙摆上缀满的清晰可见的闪亮水晶以及喜帖后婚庆公司的标志,可见婚礼的豪奢程度。所以,我总结,以我的身份地位,受邀参加,应该感到荣幸。可是,想起白天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我总荣幸不起来。萧扬在之后也并没再打来,所以那通电话更显得有某些奇怪含义。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回忆过去,因为,如果沉溺回忆,大约也开始变老了。
  但一但开始追究那通电话,就不可避免地回忆萧扬这个人,回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都说学生会是滋生校园爱情的温床,我恰好亲身实践了这一点。
  我和萧扬,是在系学会认识的。
  那时,我是个初进大学的单蠢菜鸟小干事,他已经是临毕业的老鸟主席,成天忙着出国的事,已成半退休状态,很少在例会上露脸。如果,没有那一次以慰劳之名行腐败之实的学生会聚餐,我和他,应该只是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师兄妹,转眼就相忘于江湖。
  不记得是谁在酒足饭饱后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谁故意设计,萧扬在第一轮就中了签。一群人兴奋地期待着,看永远温和可亲的主席大人是否会在“说出对异性做过的最下流的事”和“与在场任一名女生亲吻”难以抉择以致翻脸或是耍赖推脱。而他,只是沉默想了几秒,就站起身,对着恰好坐在他身边的我,露出迷人的微笑。在我还傻傻沉迷在那微笑的魔力中时,他已经成功地在众目睽睽下,亲了我的脸。
  那时候,日剧《一吻定情》正红遍大江南北,我这一出“一吻定情”,也在那一晚后,在系里传得沸沸扬扬。在这样的情势下,出于对我的名声负责的道义,萧扬对我说,张曼曼,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当年我是多单纯一小姑娘啊,怎么能抵挡号称咱们系二十年一现的极品的魅力,除了傻笑着点头,还能说什么?
  之后,我就象做了场很美很美的梦,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姑娘向往灰姑娘的奇遇。可是,当萧扬的外语系系花前女友梨花带泪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世界上不会有永远不会醒的梦。
  年少无知的我,哭了一场后,自以为潇洒地给了萧扬一封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分手信,在信中酸溜溜地写“非常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它将是我最美好的一段回忆,请不要在用任何解释来玷污它,让我们做回朋友吧。”
  如我所愿,萧扬和我再遇见时,礼貌用语一应俱全,向所有人表明我们是正常不能再正常的友谊关系。而我,除了私底下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冒的酸水可以开醋厂,表面一切正常。当然,赌气之下挂断电话扔掉信之类的幼稚行为肯定没少做。
  我当然明白,如萧扬那样年少得志的人,表面温和不过是家教使然,自傲是必定的,怎么可能一而再再二三容忍我践踏他的自尊。而太过年轻的我,却没办法忍下心里的怨气,不懂得适可而止。
  所以,我的美梦,还没等萧扬飞往大洋彼岸,就完全结束了。
  后来,萧扬学成回国,留在本城又是同行。我和他在一些场合遇到,绝没有什么心潮澎湃天雷地火之类,他待我淡淡,我也待他普通。彼此都是成年人,知道过去的也就都过去了。总是可以辗转知道他的消息,他一路高升,现在已经是国内某知名电信营运集团本城分公司的副总,当选过本城年度十佳青年。旧情人成了这样的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还心甘情愿走入婚姻,而我,还要在相亲界辛苦打拼,说不心酸是骗人的。
  他的突然来电,我不会自做多情以为他是旧情难忘以至于特意来电发喜帖来示威炫耀。如果是这样,他回国也有四五年,早干嘛去了?大概是觉得大家朋友一场,他娶得美娇妻,希望能得到老朋友多点祝福。
  想明白了我就把此事撂下,不再放在心上,一直到在科技展上重遇故人。
  在公司参展的科技展览会开场为国家某部部长的发言做同声传译的,就是当年萧扬的外语系系花女友。
  她美貌依旧甚至更盛当年,一套名牌套装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只是淡妆就已经娇媚动人,吸引在场许多人包括我的频频关注。等到她站在我面前,准确无误地叫出我的名字,并对我微笑时,我简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有些美人,是男女通吃的。
  我小心翼翼地对她回以自认为最甜美的微笑,赞美道:“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系花微微一笑,说:“曼曼,你还是那么可爱,不过,变得漂亮很多。”
  我连忙谦虚低头说“哪里哪里”。
  我们又互相寒暄吹捧对方几句,系花忽然停下来,不说话,只看着我,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让我的心不禁一抖,有些诚惶诚恐地回看她。
  “曼曼,你知道萧扬要结婚了吗?”
  系花略带惆怅地问我,我连忙点点头。
  她看着我,有些哀伤地说:“我一直以为,和他结婚的,会是你。”
  “怎么可能!”
  我闻言惊了一跳,“我和他早八百年就完了。”
  而且和你脱不了关系,我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系花深深看了我一眼,悠悠地说:“当年的事,你一定怪我吧,其实我一直……”
  我连忙打断她,“那些陈年旧事就别提了,我都快忘了。”
  “忘了?”系花轻轻地问,“你真的忘了?”
  “当然呀,要不是接到萧扬的喜帖,我还真没想起那些事……”
  我对她很诚恳地微笑,不想系花脸色一变:“他给你发喜帖了?”
  “是啊,怎么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触动某个机关,连忙补救:“别谈他了,一已婚男子,多无趣,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听说你已经钓到个金龟婿了。”
  早听说,这位美女嫁了个有三辆宝马可以轮换开的主。
  系花笑笑,算是默认,然后隔了一会又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曼曼,当年我一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输给你,现在终于明白了。”
  “呃……”
  我一时无语,只能干笑。
  幸好这时候,有人大声叫系花的名字,我才松口气,说:“既然你有事忙,那我不打扰你了。”
  在我打算转身溜掉时,系花又轻声说:“曼曼,当年萧扬喜欢的一直是你,他并没有背叛你。”
  我很无奈地对她笑:“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要结婚了,我祝福他,你已经结婚了,我也祝福你,大家各活各的,不好吗?”
  没有看她的表情,我说了句“再会”,转身走了。  三 惆怅旧欢如梦  虽然话说得轻松潇洒,但不可否认,在当时,我是恨过系花的,可是我更恨的,是自己。
  但谁在那么年轻的时候没做过一些错事,错过一些人,因此留下一些伤口。不过何必要不停回忆来刺激它,让它不能愈合?我很少回顾和萧扬这一段,省得给自己找难受。所以,心里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而时间,也渐渐让它没了痕迹。可是,当他和系花来撩拨我的回忆时,我还是忍不住会感到惆怅。
  这种惆怅说不清到不明,不见得是因为旧情难忘,却的确是因为过去的回忆而起,并一直缠绵在心里,挥之不去。而在某一个下班后的微雨黄昏,它终于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我心里爆发了。
  我坐在回家的公车上,透过水气氤氲的车窗,看着晕黄街灯一盏盏被抛在身后,感觉心里的惆怅霍然攀升,化成了一块大石,猛地压在心上,沉重得让我几乎窒息。
  在这样的情绪下,我很俗套地做了一件事,在某站跳下公车,去买醉。
  “beauty”一如既往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到处都是养眼的漂亮妹妹,却少了那些猎艳高手的面孔。
  我喝得几分醉,四处扫一眼,才发现奇怪,问酒保乔琪,他只神神秘秘一笑,没有做答。
  “今晚是什么大人物要来?”
  我晃着酒杯,冷笑:“你们老板不在,她男人又拿这地方当色情场所搞腐化交易?”
  乔琪只是笑:“唐先生的朋友要结婚了,在楼上开告别单身party,希望场面热闹点。”
  我冷哼一声:“楼上开party?包厢里电视墙全方位直播大堂美景,这上下全城风月场上叫得出名号的都请了吧?里面几个伺候着,不够再从这楼下挑,你家唐先生可真费心,丫的是要结婚吗?我还以为是皇帝选妃呢!”
  抬眼一看乔琪的表情,我不由笑:“别这样看着我,就不许我喝多了发泄一下仇富心理啊?”
  拍拍吧台,示意他再调杯酒送上来。
  有漂亮妹妹妖妖娆娆过来找乔琪搭讪,乔琪只敷衍着,眼睛却看着我。
  那妹妹狠狠瞪我一眼,端着点的酒,款摆离去。
  我打趣乔琪:“你别老拿我当挡箭牌,白白辜负你这风流浪子好皮相。”
  “这杯‘夕阳出现’是我新调的,你尝尝。”
  乔琪只是笑,递给我一杯酒,我尝了一口,挑眉看他:“你们这没酒了?还是怕我付不起帐?”
  这橙色酒水,分明是鲜橙多的味。
  “如果你不喜欢,我再调一杯,算我请。”
  乔琪一双桃花眼含笑对我放电,“不过给个面,把这杯喝完。”
  我大笑:“那有什么问题,美男放电,我可招架不住。”
  说着就把那果汁一口喝完,敲敲桌说:“你小子打什么主意我清楚,我的酒量自己清楚,有酒就拿上来,别怕我喝醉了难跟你老板交代。”
  乔琪还要说什么,就听吧台的内线响了,他转身接听,应了几句,就匆匆走了,临走前还支了个小帅哥来照看我。
  小帅哥估计是新手,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怠慢了我这个乔琪口中的“贵客”,我好玩地逗得他团团转,成功地偷到了吧台酒架上的一瓶酒。
  看着我抱瓶畅饮,小帅哥在一旁不住地劝“您加点冰”“您悠着点喝”,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直把我逗得大笑。
  一边笑一边喝,看着小帅哥的脸在我眼前忽近忽远,晃悠地我的头都晕了,我摆摆手:“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我不喝还不行,你去把乔琪叫来。”
  小帅哥连忙领命去了,我扔开酒瓶,扶着头,仍觉得头晕得不行,索性趴在吧台上。
  迷糊中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叫“曼曼”,我昏昏抬头,眼前迷迷蒙蒙,怎么眨眼都看不清身边的人,只得放弃,胡乱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笑笑:“乔琪,我好象醉了,头好晕。”
  乔琪说:“那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
  我一把推开他,用力过猛,自己却连人带椅往后倒,却没落到地上,乔琪扶住了我。
  乔琪好脾气地哄我:“好,好,不回家,那你要去哪?”
  “我想去你家,去你家,好不好?那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我仰起头吃吃笑。
  乔琪没说话,这老好人被我吓到了,我伸手戳戳他的胸,“骗你的,还浪子呢这样就吃不住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当红牌的?”
  我摇摇晃晃跳下高脚椅,乔琪连忙拉着我,我半靠在他怀里,逗他:“不去你家了,不过你把我抱到你家老板的休息室,怎么样?”
  我算准他不会应,不想身子一轻,晕头转向后,已经被乔琪打横抱起,我狼狈地趴在他肩头,慌忙笑着说:“乔琪,和你开玩笑的,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老好乔琪被我逗得有些火了,不理我,把我当沙包似地扛着大步往前走。
  我大力挣扎几下,却被他死死摁住,力气没了,头反而晕得更厉害。
  我几乎半个身子悬空,被晃得不行,胃开始痉挛起来,难受中只能用尽力气拍他的背:“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才说完,我“呕”一声,真的淅沥哗啦吐了。
  酒醉心不醉,在难受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还牢牢记得我家高堂的教导,绝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当然,在身不由己的时候,也要尽量挽回损失。
  兵荒马乱中,乔琪把我抱到最近的包厢洗手间后就被我一脚踢出门,手抖啊抖地锁上门后,我才放心地抱着马桶痛快淋漓地狂吐。
  洗过冷水脸,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怎是一个“憔悴”了得?果然是不年轻了,几杯酒就能把我整成这样,一世英名差点给毁了。
  “曼曼,你还好吗?”
  乔琪拍着门。
  “好,好的很,幸好没被你整死!”
  我酒醒大半,头还是晕沉沉,懒懒拉开门,看到站在洗手间外的人,不由楞住了。
  那个人,居然不是乔琪。
  我扶着头,摇了摇,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眼前的人还是没变。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蠢,不过,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出其不意地遇到旧情人,有多少人能不发挥失常?真有那素质,我都可以出马角逐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那个,萧扬,这么巧啊。”
  一出口,我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台词怎么那么俗。
  更俗的是,我在心里还计较着自己头发有多乱妆掉了多少衣服有多皱身上味有多大,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只是微笑,问我:“你还好吗?”
  真是醉了,我怎么觉得他的语气那么温柔,眼神那么关切。
  我努力做出云淡风轻微笑状:“还好,不错。”
  “胃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不会。”
  “头还晕吗?”
  “不晕不晕,清醒着呢。”
  完了,我真是醉得头昏眼花,怎么会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呢?
  回首当年,只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用类似的眼神对着我的时候,我一颗纯纯少女心就扑哧扑哧蹦个不停。事隔经年,他的眼神威力犹在,再这样被看下去,我真怕自己醉得糊涂一个定力不够就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个,你有事你忙,回见。”
  我小心翼翼地往外挪着身,却被他挡在面前,“那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有人送我。”
  真是天助我,该死的乔琪终于姗姗然出现在包厢门口。
  看到救星,我激动得推开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你去哪了?”
  乔琪接收到我的眼神,笑笑:“帮你去厨房拿醒酒汤,喝那么多还不解解酒。”
  然后,把手里的托盘放到茶几上,轻轻地把我按在沙发上,再把那一碗醒酒汤递到我手上,最后温柔地说:“慢慢喝,小心烫。”
  整套动作流畅利落一气呵成,演技真是太牛了,我被震得手臂上都泛起鸡皮疙瘩。
  我充满信赖地看了乔琪一眼,低下头就猛喝醒酒汤。
  乔琪成功交接,对一直被晾在一旁的人说:“萧先生,刚才真是麻烦您。”
  “没什么麻烦的。”
  “您这身衣服也脏了,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衣服,您看您是……”
  “谢谢,不必那么麻烦。”
  我轻轻打了个颤,这包厢里的气温,怎么觉得下降了好几度呢。
  乔琪又说:“唐先生让我转告您,说是朋友们都等着您,请您忙完了就过去。”
  “我知道了,谢谢。”
  沉默,让人发寒的沉默。
  “咚”一声,我把手里的碗重重放到茶几上,抬起头对乔琪说:“喝完了。”
  乔琪笑着拍拍我的头:“那我送你回家。”
  我扔给乔琪一个嫌恶的眼神,扶着他的手臂起身。
  乔琪还不收手,对那人说,“不好意思,我们先失陪了。”
  说着,就把手搭在我的腰上扶住我。
  这小子,演得也太投入了吧,我只得陪在一旁很不自在地笑。
  那人完全不理会乔琪,只看着我,问:“曼曼,我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点点头:“收到了,两星期前就收到了。”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听得心里一惊,抬眼看他,他脸上带笑,可是看着我的目光却冷冷的。
  我硬着头皮对他笑:“恭喜你。”
  他却象是没听到,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一直要沉到最深处。
  在我脸上的表情快要僵化掉的时候,他才开口,说:“谢谢。”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乔琪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说:“萧先生,如果没什么事,那我们……”
  “好的,我也该回包厢了。”
  他对乔琪微笑颔首,没有再看我,说了一声“再会”,就越过我们,大步离开。
  我紧紧地抓着乔琪的手臂,一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远渐无,才跌坐在沙发上。
  乔琪一脸似笑非笑:“你没事吧?”
  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问:“他怎么会在这?”
  “他是唐先生请的人。”
  是啊,是啊,他和唐京生是同个大院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那……他怎么会跑到这来?”
  楼上千娇百媚温柔乡,享受左拥右抱吴侬软语岂不快哉?无端端冒出来看我狼狈难堪很爽吗?
  乔琪耸耸肩:“不清楚,我赶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吧台,还是小四告诉我你在这的。”
  “那、那是谁和我说话?谁把我当沙包一样扛?谁把我弄到这的?”
  我听得懵了,傻傻地看着乔琪。
  乔琪回我一个“你认为呢?”的表情。
  “真的是他?”
  我抱着头,使劲回想那一片混乱,却只得一点模糊印象。
  越想越觉得头发晕,我忍不住呻吟出声:“天啊……”
  乔琪一把把我拉起身:“别这样,我送你回家。”
  被半拖半抱地上了乔琪的车,我还没缓过神来,坐在前座,只楞楞地看着窗外。
  乔琪俯过身来,提醒我:“安全带。”
  我被他的声音惊了一跳,有些惊惶地看向他,定了定神才问:“什么?”
  “拉上安全带,你没事吧?”
  乔琪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没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以为,听到他的声音。
  我扣好安全带,笑笑:“没什么。”
  乔琪没有再问,只叮嘱我:“如果觉得晕就睡一会,到了我再叫醒你。”
  车子平稳地在午夜少人的街道上行驶,我慢慢地闭上眼,却又看到他。
  他说,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他说,谢谢。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目光。
  心象是被一只大手猛然捏紧,疼得要喘不过气来。
  我睁开眼,看到乔琪专注看车的侧脸,才略略安心。
  乔琪偏头看我一眼:“睡不着?”
  我应了一声,伸手打开收音机。
  深夜的电台广播,DJ声音慵懒总有些倦意,没说两句,音乐就起。
  是卡朋特之夜,“Yesterday once more”。
  烂熟的英文老歌,我曾经喜欢过的乐队,略带沧桑的嗓音。
  DJ说,旧日重现不过是个美梦,其实我更喜欢下面这首歌。
  旋律也是熟悉的,“Those good old dreams ”。
  旧时美梦,我的,早就醒了。  四 前任结婚后遗症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实在比较烦。
  手头项目很难搞,领导脸色很难看,加班加得很难受,看同事的脸我就想起旧社会的天,抽空相亲的对象那脸又让我想起埃塞俄比亚,而我家高堂还一天三通电话追着非让我和难民兄弟再联络联络感情。
  白日里累得象条狗,到夜里好容易能睡去,做个梦还不能安生。
  真应了一句歌词,梦里全是他,全是他。
  那些梦,全是过往那些回忆。
  众目睽睽下,他对我微笑,慢慢俯身,吻了我的脸。
  宿舍楼前,他跨坐在银蓝色的捷安特上,一脚支地,那样帅气的姿势。他仰起脸,对站在窗前的我招手。
  林荫路,我和他并肩慢慢走着,不经意指尖相触,下一秒手就被他握住。
  微风中,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怯怯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寒夜,他轻轻地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表情半是气恼半是心疼。
  路灯旁,他看着我,目光那样深情,我羞得低下头去。
  银杏树下,我趁他不注意,踮起脚,笨拙地吻上他的唇。
  ……
  一夜两夜也就算了,三夜四夜也就忍了,可是从”beauty”那夜后已经快两个星期,确切地说,是十一夜,每一夜的梦都是我和萧扬过往经典片段回放。梦时甜蜜醒时心酸,夜夜都是精神折磨,让我郁闷得很想对着窗外初起的朝阳,吼上一句,神啊,救救我吧!
  睡眠质量不佳,工作压力又大,江湖救急的sk-Ⅱ面膜也失去效用,镜子里那个精神萎靡的自己,就象雨打风吹后面临枯萎的苦菜花。
  公司里已经有无数人关切地询问我身体是否有恙,连给我看了很久脸色的领导也和蔼地叮嘱我,小张,要注意身体,那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一直很要好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任小冉,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在电话里向我表达了深深地关切,并在某个月高风黑夜,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和爱心炖品来探望我。
  她与我同岁,可是已嫁人生子。她家老公是高我们N级的师兄,和我同个公司不过是我领导的领导,模范老公一名。她家儿子已四岁,被她调教得见了我就会谄媚地说“曼曼阿姨你好漂亮”,嘴甜人可爱小帅哥一个。她事业发展一般但家庭却幸福美满异常,是我家高堂经常教导我要好好学习的榜样。
  小冉来的时候,我才刚加完班回到家,身心皆被摧残到一定程度,人只能呈死尸状摊在沙发上。听到门铃响,挣扎好一会,才要死不活地爬起来去开门。
  不过她带来的两样东西,很快就抚慰了我备受摧残的身心,让我又活过来。
  花旗参炖竹丝鸡,她的拿手炖品,不油不腻汤香浓肉入味,火候老到,暖暖地填满了我空虚的胃,完美地解决了我身体上的温饱问题。
  而她家儿子乐乐——虽然是人,但这小家伙一向是我上好的心灵保养品。用于维持自我感觉和精神状态的良好有很好效果。
  以下是我本次的使用过程:
  “乐乐,过来让阿姨抱抱。”
  我一抱起他,小家伙立刻热情地攀上我的脖子,嫩嫩的小脸蹭了蹭我的老脸,还知情知趣地在我的脸颊上香香地“啵”两下,让我精神马上振奋起来。
  “乐乐,想不想阿姨?”
  “想。”
  “有多想?”
  “很多很多想。”
  小家伙张开小手臂比了个长度,逗得我好笑:“很多很多想阿姨啊,是因为乐乐喜欢阿姨吗?”
  小家伙对着我露出有些害羞的可爱笑容,很用力地点头。
  “那是很多很多喜欢阿姨吗?”
  小家伙帅帅的小脸都红了,点点头,小小声说:“是很多很多很多喜欢。”
  很认真地强调的样儿,逗得我心花怒放,忍不住在他那软嫩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上好几口。
  抱着这小家伙,逗逗他亲亲他,什么心酸啊郁闷啊一会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难怪他家妈妈那么宝贝这个儿子,看我用口水荼毒小家伙的嫩脸蛋用动画片把小家伙给支开了,结束我的使用过程,生怕我占他家儿子太多便宜。
  我笑着抗议:“怎么,嫉妒你儿子很多很多很多喜欢我?”
  小冉在沙发上坐下,白我一眼:“少发神经,想和你说点事。”
  “说就说呗,乐乐就不能听了?”
  我笑着扬眉,“不是想跟我谈点什么儿童不宜的吧?”
  “胡说什么,正经点!”
  小冉再度翻个白眼,却又没说话,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在心里暗暗奇怪,这位小姐,当年在宿舍里对着一干姐妹普及那啥啥知识的时候,都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有问必答,语不惊人死不休,结婚后反而改性子,越发温婉斯文起来。
  我小心地试探:“是不是程师兄最近身体有些抱恙?”
  结婚五年多,应该不至于到左手握右手,有点冷淡,可能是因为工作忙。
  “你胡说什么,他好好的。”
  小冉翻白眼已成习惯,“是……”
  “是你?”我再度惊奇:“你不是一向很有,呃,兴致吗?”
  当年这位小姐,可是个会坐在马路牙子上对着来往帅哥吹口哨的主,一向宣扬“那啥啥是享受”,怎么会?
  “张曼曼!”
  小冉哼了一声,眼睛微眯,狠狠地盯着我:“你给我扯到哪去了?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嘿嘿”一笑:“您说您说,不过我没什么实际经验,可能做不了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
  “你给我闭嘴!”小冉脸微微涨红,吼道:“我要说的是你的事,你满脑袋想些什么!听不懂中国话是不是!?”
  我赶紧拍拍她的手:“别上火别上火,都听你说还不行,这么大声小心吓到孩子。”
  小冉望了一眼坐在地毯上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的小家伙,再瞟了我一眼,声音低下去:“你妈打过电话给我。”
  我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点点头,说:“行,我明白了。”
  我家高堂对于我不肯和难民兄弟联络联络感情这事很愤怒,毕竟人除了瘦一点各方面条件真不错,更重要的是还瞎了眼看上我,可我却不听她的话不知珍惜。她自己唠叨没用,就想搬出小冉当救兵。
  小冉说:“你妈真的很担心你。”
  我叹口气:“我知道,可我没办法。”
  经过那么多年相亲,我还是单身,眼看就成“困难户”,我家高堂心里的愁我能不明白?
  小冉也叹:“这么多年,你就没碰上喜欢的?”
  我看着小冉七分担忧三分疑问的表情,很想对她说“缘分可遇不可求”,不过想也知道这已婚妇女一定会嗤笑我天真,所以只是耸耸肩,笑:“碰上还会象现在这样?”
  小冉看着我,沉吟一会,问:“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萧扬?”
  我一楞,既而失笑:“一个已婚男子,我想他干啥?”
  “真的没想?”
  小冉狐疑地问我:“那你怎么会……”
  轮到我翻白眼:“拜托你姐姐,谁规定女人憔悴是因为男人,为工作不可以吗?你都不晓得我最近忙成什么样,问问你家程副总就知道!”
  说话时不免有点心虚,不过,我总不能说,“是,我那么憔悴其实有一半是因为夜夜都梦到他。”那这不是摆明了落实了小冉的猜测,可明明又不是那样一回事,既然说不清又何必说,省些麻烦。反正,做什么样的梦又不是我的意志能左右的,是吧?
  小冉还是有些狐疑:“那你这些年……”一看到我的表情,她顿了顿,转口说,“那萧扬的婚礼,你还去不去?”
  这倒是个问题,如果没有“beauty”那夜……唉!我做无谓状:“不想去,没意思。”
  小冉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免得见了面心里难受。”
  我不由诧笑:“有什么好难受的?我和他又不是没见过面。”
  小冉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又不是说你难受!”
  难道是说……?
  我好笑:“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是你想太少了!”小冉忽然象是有些生气:“说你聪明呢倒也不傻,可是总是到关键时候掉链子。”
  我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笑:“唉,唉,怎么忽然扯到这,我招你惹你了?”
  小冉一副气得牙痒痒的样儿:“你没招我惹我,我就是看着你憋气!”
  我越发觉得奇怪:“没招你惹你,你憋什么气?”
  “你啊你,”小冉看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真傻还假傻?”
  “我哪儿傻了?”
  小冉大眼一瞪:“没傻,你没傻怎么就让那么好一小伙娶了别人?”
  我楞了楞,才明白过来,不由笑:“这么又扯上他?说过多少次,我和他早八百年都掰了,他要娶谁不都是他自己的事,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当年不是你……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人都要结婚了,”小冉恨恨地说,“你总有一天会悔死的。”
  “我悔什么?”我轻嗤一声,“他要结婚了,我还单身,我就应该后悔?当年分手是我幼稚是我错,不过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小日本都可以被八路赶回老家,我凭什么还要对那点破事觉得后悔?天底下就他一好男人?我错过他就遇不上了?你就认准了我张曼曼就忘不了他萧扬?他结婚了我就就该伤心死了?我一直单身就因为他?你说说,这些年,你老跟我提他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我忘不了他还是你忘不了他?”
  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心里却隐隐觉得轻松,仿佛是把郁积了很久的情绪发泄出来,只是,到底是失态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望着小冉,她象是被我突如其来爆发的情绪给吓到,只怔怔地看着我,唇微张又合,却没有说话。
  我咬了咬唇,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很烦很腻味老有人提过去的事,没别的意思。”
  小冉只是把头撇到一边,不再看我。
  “妈妈,阿姨,不要吵架。”
  我的衣摆被一只小手扯了扯,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了。正仰着头看着我和小冉,两手分别揪着我们两人的衣摆。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乐乐乖,阿姨和妈妈没吵架呢,是在讨论问题。”
  小家伙一脸怀疑,我捏捏他的脸,把他抱到沙发上:“你在这陪陪妈妈,阿姨去洗碗。”
  在厨房里的窗台上我放了架小小的收音机,可以一边听广播一边洗洗刷刷。
  DJ在絮絮叨叨介绍着一部上档大片,情节烂俗,电影配乐却满动听,我荒腔走板地跟着哼,把洗好的碗擦干搁到碗架上。
  “你还满会享受的。”
  我转身,看到小冉抱着胸,站在厨房门口。
  “那是,孤家寡人,总要多疼点自己。”我呵呵一笑,“不过总也比不上你滋润啊。”
  “我?”小冉撇嘴,“黄脸婆一个,有什么滋润的?”
  “老公那么爱你,乐乐那么可爱,工作又轻松,又不愁没钱花,你说,这生活还不滋润?知足吧你!”
  小冉幽幽叹口气:“你是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笑笑:“得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有点缺憾美才能长长久久。”
  “可能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小冉的表情好象有点哀伤,她说:“曼曼,你还记不记得大学那会儿,你老在宿舍里偷着煮东西吃?”
  “当然记得,那时候,我的厨艺好啊,你们一个个求着我煮东西吃,就那么小小一个电锅,可以造福那么多人。”
  回忆起大学生活,我不自觉有点怀旧的伤感,我家高堂是粤省媳妇儿,做菜手艺好得不行,我继承了几分,在大学里就凭着个违章电器变着法开小灶,宿舍一干姐妹的嘴都被我喂刁了,小冉那时候常常负责把风防着楼长阿姨来查。谁想到,现在轮到她煮东西来慰劳我了。
  “你就臭美吧你!”小冉笑骂一句,“不知道那时候谁夸口就凭会作菜就能抓到一个好男人,现在呢?”
  “有吗?这话不是我说的吧?”
  “不是你,是个猪头说的!”
  ……
  我和小冉斗着嘴,都假装象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我说的话,到底还是对她有了影响。
  她总有些心不在焉,看着我的目光总有着隐隐的怅惘。
  不愿意面对那段过往的,其实不只我一个人。
  不到十点,我家电话就响了,是某个被老婆孩子遗弃在家的可怜男人来向我要人。
  小冉接过电话,咕哝几句,语气是不耐,但怎么听都有着娇嗔味儿。
  乐乐玩得累了,趴在我腿上,已经是睡眼朦胧。
  小冉挂上电话,对上我戏谑的目光,抱怨道:“烦死了,才侍侯他吃完饭没多久,又……”
  “行,行,别说了,回去吧,”我笑着打断她,“乐乐也困了,该回家睡觉了。”
  照惯例,那可怜男人肯定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小冉没有动,问我:“那我刚才跟你说的,你怎么想?”
  她适才断断续续拐弯抹角地对我说了一大堆,我琢磨出大意是:她家老公的亲亲堂兄是个长相好人品好性格好职业好学历好收入好的单身男同志,还是一杰出的海龟,目前正想找个温柔贤淑的女同志做配偶——想来是我家高堂在电话里又对小冉说了什么,让她毅然决然地下海做了红娘——请注意这个“又”字,我家高堂一向不遗余力地动员我身边的朋友给我介绍对象,虽然不只一次把魔手伸向小冉,但之前她都没屈服过。
  我只点点头:“那位堂兄听起来是个好同志。”
  “那你是同意啦?”小冉眼睛一亮,说:“其实我一直担心你嫌他老来着。”
  我无语,如果我听力没出问题,适才她好象说,那位堂兄好象只比她家老公大三个月来着?
  小冉兴致勃勃地说:“明天是星期天,来我家吃饭,介绍你们认识。”
  有必要那么急吗?是因为首次做介绍人的兴奋?
  我只得说:“今天我加班到七点,明天肯定也一样,等我手头项目结束比较有空,再约个时间见面。”
  “不能等,听说很多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你要早点下手才是。”
  我好笑,怎么一下子,就由怕被人嫌弃变成那么抢手了?
  “笑什么?”小冉睨我一眼,“等等等,等到被人抢了你就后悔了,就定了明天,不准不来!”
  呵,果然有做媒人的魄力啊。
  我只得频频点头,小冉还要叮嘱我什么,奈何门铃已经震天响起来,某个等得花都快谢了的可怜男人已经杀上来了。
  送走小冉一家,在阳台上看着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坐着黑色奥迪回家,不是不羡慕的。
  孤身在江湖上飘那么多年,或许是真的寂寞太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体里那根渴嫁的发条忽然被触动了,渐渐的,越来越向往有个家。有个男人,或许人长得不帅,又或许爱抽烟,又或许钱赚得不多,又或许不够体贴,又或许有其他想不到的缺点,但他合适我,愿意和我一起组建个小家庭,养个还算可爱的小孩,偶尔为点琐事吵点嘴,时不时唠叨一下“你看XXX都升职了,你呢?”或者“你也不管管小孩,看看才考了多少分?”——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望着沉黑天幕边上挂着的那一弯新月,我很想嚎上一句,老天,我怎么着也是一个长相对得起父母品行对得起社会收入对得起自己的大好女青年,平时尊老爱幼让座献血捐衣捐款也没少做,怎么你现在还没开眼分配给我一个合适的男人呐?  五 这邪门的一天  也许一早就料到自家女儿会留来留去留成愁,我家高堂在我漫长相亲生涯初始,就不断鼓励我要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去对待每一个相亲对象。这些年来我也始终努力以实际行动贯彻她老人家的教导,奈何收效甚微,至今都还没抓到一个能去扯结婚证的,还大胆忤逆太后旨意拍飞了个瞎了眼送上门来的难民兄弟,她老人家对我真是失望到透心凉,连着好几天电话里对着我长吁短叹的,反反复复问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担忧又伤心的语气,搞得我这个不孝女又内疚又郁闷。
  在这当口,小冉牵线送上来个优秀的海龟堂兄,对她老人家来说,简直就是照亮我未来惨淡孤寂生活的火炬,她老人家那颗凉透的心,被这熊熊火光暖得都发烫起来,在清早六点,透过漫长电话线,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炽热的温度:先是欢喜地向我罗列海龟堂兄的种种优点,接下来是语重心长的相亲守则培训,然后还鼓动一向持观望态度的我家老爹加入劝说我要好好把握,再感性地说说对我美好未来的展望和期许,最后说到兴起处还激动得一拍板,女儿啊,这海龟堂兄,你一定要给我拿下了!
  我家高堂说得好,少加一天班公司不会倒,少相一次亲就可能嫁不了。
  为了嫁得了,为了嫁得好,这班我也不加了,逛街买衣服美容做头发去。别人是女为悦己者容,我是女为悦人容,还不知道这人让不让我悦呢!
  上次逛街的时候春装才刚上市,这会秋装打折得那个凶猛,冬装新款已经上架了。时间走得那么快,直催着人老,猛然想起自己生日快到了,眼看着又要老一岁,心酸哪——这衣服不由得又多买了几件。漂亮衣服有助于平复心情,只是刷卡的时候欢喜会打点折扣。
  狠狠败了一回家,拎着大包小包去相熟的美容院,泡SPA做脸做指甲做足底按摩,还跟风把那一把乱草烫了个陶瓷烫。感觉全身都换了层皮似的,对着镜子里瞅着还真象那么一回事,老板娘在一旁把我吹得跟天仙下凡似得,我少不得轻飘飘起来,嘴上还谦虚着“别哄我啦”,可心里的水仙开得正美呢。
  回到家天色都暗了,我换了衣裳,上了妆,在镜子面前顾盼自怜,陶醉得欢。整整一天下来的成果,可是时间精力和一大把票子打造出来的,出了门就只能给别人看了。期间小冉电话已经催了几遍,我掐着点出门,临走还不忘对镜子摆了个pose,飞了个媚眼——镜子啊镜子,我美不美?镜子当然不会回答——可我真觉得自己挺美的。
  萧扬出现的时候,我正在小区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一辆出租远远开过来。
  难道是因为最近交管打击力度加强,小区门口黑车全没了,正经出租这个点很少往这过,好容易盼着一辆,我几乎半个身子都呈摇摆状态对其示意,结果,邪门的事情发生了——那车还没开近呢,一辆银灰B3就咻地开过来,停在我面前。紧接着,发生了更邪门的事情,车窗降下,我那分手八年有余的前任亲切地问我:“要去哪?我送你吧。”
  “……”
  这类邪门得只有小说电视之流会有的事在现实中发生,我总要有个接受过程,慢个几拍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用不用,我打车就好。”
  话一说完,眼角的余光就扫到殷殷盼望的taxi就在眼皮子底下飞驰而过——还真是辆空车!
  显然车里的人也看到了,就笑:“上车吧。”
  我还想推辞,手机就响起来,小冉在那头一听我还在小区门口磨蹭,几乎是咆哮着让我赶快滚过去——这就直接导致我下意识做了以下的动作: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门,拉好安全带,对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说:“麻烦去国贸,谢谢。”然后对着手机一叠声保证不会迟到,挂机,over。
  在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我松了口气,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在看着车窗外街道景物半分钟后才迟钝地想起,我并不是坐在出租车上,我身边这个充当司机的人,不是真的司机。
  这种情况下,总应该说点什么。
  我想了想,做很感激状说:“真不好意思,要麻烦你,还不知道顺不顺路。”
  隔了三秒,他才淡淡回我:“不用客气,反正我不赶时间。”
  这话听起来没啥,可是这口气听着真是有点别扭,让我接下来准备说的诚恳感谢生生咽了下去。
  “师兄,你的车很不错。”
  这话题总该不会错吧,只换来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个点难得不怎么堵啊。”
  讨论交通,他也只回了一声象声词。
  我再迟钝,也察觉对方的刻意敷衍,索性识趣闭嘴,沉默看车窗外。
  电视里通常不是这样演的:
  分手多年的旧情人,公开场合形同陌路,偶然间有了机会独处,在车里这样狭小的空间,开始还会假装矜持哈拉一下天气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总有某一句话或是某一个场景触动了两人共有的甜蜜又心酸的记忆,而后是尴尬暧昧的沉默,之后某一方经过一番挣扎后终于说出“其实我还忘不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之类的话,另一方做震惊状(但其实暗爽在心),震惊过后就是共鸣,两人执手互诉衷肠(自然少不了情不自禁的拥抱或者kiss),直接结果就是,身边有人的就把人甩了,快结婚的婚也不结了,轰轰烈烈要私奔去——通常私奔不成,总有要自杀的女配或者痴心的男配或者不开通的长辈出来阻止,当然,经过退让委屈挣扎斗争之类复杂过程,最终pk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大团圆结局——具体请参考某韩剧。当然,也有可能悲剧结尾,悲剧更有影响力嘛——具体同参考另某韩剧。
  以上全是我最近半夜失眠狂看韩剧的心得,完全没有个人臆想。
  在我专心沉浸在总结韩剧观看个人心得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问我:“有什么那么好笑的?”“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好笑?”
  “你刚才不是一直在笑?”
  “呃……是吗?”我尴尬笑笑,扫一眼窗外,连忙转移话题:“麻烦在前面路口左转,不用到开到国贸……”
  他忽然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因为他的动作不自觉停下话,他却又转脸直视前方。
  “……左转后一直开到易初莲花前面放我下来就可以了,那里能停车,谢谢。”
  他那一眼看得我莫名其妙,又不好问,只好继续没说完的话。
  他照旧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心里暗哼一声,这位兄台还真莫名其妙,一个劲说要送人的是他,上了车给人软钉子吃的也是他,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从前怎么没发现呢——从前,从前,是没来得及发现吧。
  “你那天回去后还好吧?”
  眼看着车左转,他又忽然天外飞来一句。
  “啊?……”
  我这次真的是又慢了好几拍才明白他说的是在“beauty”混乱狼狈的那个晚上,我尴尬得微笑都做不出来,只含糊说:“……还好。”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喝得那么醉,尤其在那种地方。”
  这个语气,很象从前他劝导我不要做什么时常用的语气,带着某种熟悉的亲昵感,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皱着眉下意识地反驳:“我没遇到什么事,也没喝得多醉,何况那也不是什么别的地方,是苏欣的地盘,还有乔琪看着,会发生什么事?”
  “那天晚上我发现你的时候乔琪在哪?你没有多醉会连人都认不清?”
  他较真起来轻描淡写两句话就可以直中要害,以前我只能被堵得无力还击,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淡淡回他:“那天是意外,不过也谢谢你好心劝告,我以后会注意的。”
  “那就好,你不必客气。”
  哈,我们这一来一往多有礼。
  我嘲讽笑笑,不想车却忽然停了,原来是目的地到了。
  “谢谢你送我。”
  “不用谢。”
  “再见。”
  我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却听到他问:“后天,你不去了?”
  后天?啊,他结婚的日子,之前婚庆公司有人打过电话来向我确认,我找了借口打发了,想必他也知道了。
  “嗯,最近手头项目上面催得很急,所以可能没办法去了,不好意思,”我笑笑,“不过,师兄你放心,礼金肯定是不会少的。”
  他没有如我预料中顺着玩笑说下去,只看着我,目光深深,又让我有回到过去的错觉,一颗心不可控制加速乱蹦,慌乱中我胡乱开口就说:“师兄谢谢你送我,不好意思我赶时间要先走了,祝你和嫂夫人白头偕老婚姻美满,再见。”
  一口气说完,我急急打开车门正要下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他说:“曼曼,你保重。”
  他的手只轻轻扣住我的手腕然后就松开,可仅仅这样就让我那颗可怜的芳心差点蹦出胸口,刹那间我头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说:“你也保重,再见。”
  然后,甚至不敢回头,就落荒而逃了。
  到达小冉家的时候,我迟到了半小时——据旁观者任小冉事后反映,她一开门看我那副神不守舍的萎靡样,还为我中邪了。
  但好歹我是资深相亲人士,一见到介绍人,立即进入状态,微笑为迟到道歉后,言简意赅地描述如何艰苦地与这个城市周末恶劣交通状况做斗争,同时还不忘暗地环视客厅,却没发现海龟堂兄。
  小冉那口子,程师兄解释:“三哥和乐乐在房里玩拼图。”
  我一听,立即在心里惯性判断这位堂兄是爱幼人士还是童心未泯?那边小冉就扬声说:“乐乐,曼曼姨来了。”
  “曼曼姨,”小家伙“砰”地打开房门,“咚咚咚”地跑出来,一见我就伸手要我抱:“曼曼姨今天好漂亮!”
  “乐乐,好乖!”
  小家伙的嘴巴被他家妈妈调教得时时象抹了蜜,我偏偏百听不厌,爱死这一套,抱起小家伙,忍不住狠狠亲了那张嫩脸蛋几口,小家伙被我的头发搔得一边躲一边咯咯笑。
  放下小家伙时,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男人,小冉就适时上前介绍:
  “曼曼,这是程锋的三哥,程昊。”
  “三哥,这是我大学同学,张曼曼。”
  “你好。”
  我微笑着伸出手,目光上移,灰色薄毛衫质地不错,胸膛貌似很可靠,肩膀宽阔——那厢程先生已经伸手回握:“你好。”
  这男中音听起来挺悦耳的,我微笑,与其握手,目光继续上移,一直到看到那张脸——这人长得好眼熟啊!
  此时我们已经握手完成,他似笑非笑看着我,问:“张小姐,怎么了?”
  我完全没注意他的问题,只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天啊,这个表情,这个让人恨不得赏一耳刮的表情——一道闪电直直劈进我脑海里——我终于想起这位兄台是谁了!
  原来,此程非彼陈啊!
  “曼曼,怎么了?”
  小冉在我身后小声问。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掩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程先生很眼熟,”眼看那人还保持着那副欠奏表情,我到嘴边的话生生转了:“不过,仔细想想,发现自己认错了,失礼盯着程先生看,实在不好意思。”
  那人皮笑肉不笑:“没关系,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遇到长得象我的人。”
  我也假笑:“我也觉得真的是很巧合。”
  呵,这人分明在嘲讽我——他肯定认出我是谁了。
  “呵呵,似曾相识也是缘分啊,”
  大概察觉我俩之间气氛奇异,小冉立即出声打圆场:“来,大家先坐下聊聊,我去开饭。”
  这场相亲宴,除了以事实证明小冉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优秀现代女性外,还成就了我相亲生涯的里程碑——被我莫名奇妙泼了一身水的倒霉家伙成了我的相亲对象,遇上这么邪门的事,绝对值得立碑纪念。
  在最初的惊异过后,整顿饭,我面对坐在对面的男士,完全做到视若无睹,一直面带微笑,做淑女状多用耳朵少说话,专心致志大啖美食,任凭小冉多少眼风送过来都原路打回——对方都认出我是谁了,何必浪费表情表现,但起码不该辜负满桌好菜。
  对面男士显然与我同样态度,对小冉夫妇努力拓展的话题都是敷衍带过,留学生活工作前景人生规划身家财产之类一概无兴趣在我面前炫耀,三两句就打发我们,一路摆酷到底,偶尔我俩目光相遇,人那副表情,典型的笑里藏刀。
  难为小冉夫妇,这么努力唱双簧,但出招都没人接,整顿饭下来估计要消化不良——我倒是想热烈回应,可惜有心无力。好容易一顿饭吃下来,我看到程师兄脸上明显流露的疲惫和无奈,头一遭做介绍人就遇上这样两个不合作的,大概在他心里我们难搞过那帮鬼佬客户。
  小冉倒是热情不减,张罗着沏茶切水果,拉着程师兄与我们圆桌会谈,努力制造机会让我和海龟堂兄坦诚交流,可我们两人有志一同金口难开,多番尝试未果后,她也灰心了。而程师兄干脆借着帮乐乐洗澡的机会逃开了。
  场面一冷下来,就是我等待的时机,赶忙找了个借口要退场,小冉一边嘴上挽留一边使劲给我使眼色,我扮暂时失明,坚持要走。她无法可施,转头就笑咪咪对着那位程先生说:“三哥,曼曼要走了,能不能帮我送送她,她那么晚一个人打车回家我不放心。”
  哪里晚,北京时间不过差一刻才二十一点。
  那厢程先生听到小冉的话,看我一眼,顿了顿才微笑,说:“没问题,我送过张小姐,再过来陪乐乐拼图,我答应过小家伙,可不能失信。”
  听这话的意思,送我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事——谁稀罕!
  我假笑,说:“那程先生既然有事就不麻烦了,我打车走就可以,小冉也是瞎操心,我哪次来回不是打车,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时间还早。”
  说罢我作势要走,却被小冉快手拉住,她作势轻斥:“你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想麻烦别人,可你打车我就要送你到小区门口,你就可怜可怜我今天累了一天别让我走那么远,让三哥送你,他又不是外人,不用客气的,”转头就对他家三哥笑:“三哥,你说是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程先生能说不吗?
  只好拿起外套起身,做绅士状:“我会送张小姐平安到家。”
  小冉把我俩送到电梯前,眼看着我俩进了电梯,忽然说:“三哥,你送过曼曼,就别过来了,乐乐也到时间上床睡觉了,如果你觉得时间还早,倒可以请曼曼去酒吧玩玩,不过,要保证送她平安回家,不然,我可唯你是问。”
  程先生的反应是,微笑,不置可否:“再见。”然后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一关上,我立即撇清:“程先生,你可以不必送我,我自己走就好。”
  他只淡淡回我:“张小姐不必那么客气。”
  呵,这左右无人,他装客气给谁看?
  我索性捅破那层窗户纸:“程先生,我对我做过的事感到非常抱歉,在这里对你说对不住”顿了顿,想起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实在不是很容易让人原谅,冲动是魔鬼啊,“当然我也不指望你真能原谅,对于你的损失我愿意尽力补偿,特别是衣服的清洗费。”
  我居然还记得他那天很有型地穿黑色长款风衣,想着不忘瞄一眼他,今天穿着深褐色夹克和同色棉布长裤——这男人倒是个衣架子。
  可惜,下一秒,有型的衣架子侧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一句:“不必了。”
  因为他的好皮相而来的那点好感瞬间消失,我忍住气,说:“程先生,那天发生的事是我有错在先,可是也是一场误会,我可以解释。”
  要不是你那一副欠扁的样儿,我至于冲动成那样么?
  “不必了。”
  还是那一句,不过这次程先生连头都懒得转,直直盯着前方。
  好,很好,我咬牙,眼见电梯门打开,说:“既然这样,那你我各走各路,拜拜。”
  大踏步走出电梯,程先生却跟上来:“张小姐,请等等。”
  我暗哼一声,不回头,脚步加快,程先生却在身后亦步亦趋。
  烦,摆脸色的是他,阴魂不散的也是他。
  “你不知道什么叫各走各路吗?”
  我气得回头,肩背的小皮包不直怎地随着动作一甩,打到身后那个倒霉鬼身上,然后,邪门的事发生了——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晃,居然朝前,也就是向着我倒过来!
  我从来没想过能把一个高我一头的大男人打趴下,所以,当这事发生时,我只是呆呆地看着这男人向我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扶。
  “对不起。”
  他借着我的手力摇晃着站直,立即松开我的手。
  “……你没事吧?”
  我从呆楞中回神,看到他脸色难看得吓人,不由抽口气——这真是我打的?看看肇事的凶器,它还是个小皮包,莫非刚才忽然变身成流星锤,要不能把人打成这样?
  他显然看出我的惊吓,笑得有些勉强:“不关你的事,我的胃本来就有点不舒服。”
  只是有点不舒服?我刚那一下,象是把他打成胃出血。
  “……那现在怎么办?”
  “我的车上有药。”
  “……”
  结果,程先生是胃炎发作。
  他吃了药,就死撑着要送我回家,我居然鬼使神差答应了,然后看他差点把车开上马路牙子, 我才醒悟过来,当机立断夺取驾驶权,把他送去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是个很酷的大叔,随口问了几句,就刷刷开了一张处方递给我:“去拿药。”
  程先生挣扎着站起来,拿过处方:“我自己来。”
  大叔凉凉说一句:“你还是老实呆着,不然等会倒了,还不是要这姑娘扶你回来。”
  我只好拿了程先生的钱包,划价,取药,再回酷大叔那领他去输液。
  大叔在我俩临出门时还幸灾乐祸地送上一句:“以后盯着他定点吃饭少喝酒,不然下次能不能站着进来就难说了。”
  我一听,差点吐血。
  程先生输液的时候,我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精神,坐在一旁守着。
  “今晚真是麻烦你,谢谢。”
  这道谢有气无力听起来不怎么诚恳,不过我也不打算接受:“不用谢我,就当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他没有接话,我也懒得计较,在医院里跑上跑下,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一挨上椅子,困劲上来,我眼皮渐渐开始打架。
  隔了一会他又忽然开口:“今晚我的事,也麻烦你不要和程锋小冉他们提起,我不想他们误会或担心。”
  ……咦?这人还满体贴别人的嘛。
  我半迷糊地开口:“放心,我不会多嘴。”
  “谢谢。”
  “嗯……”
  迷糊着要睡过去的时候,有人轻拍我的手臂:“张小姐,张小姐。”
  我茫茫然张开眼:“啊?”
  “不要这样睡,会感冒。”
  耳边有个声音说。
  “啊?……”我清醒过来,转头看身边程先生,他侧过脸不看我,指着搁我身旁椅子上的他的外套:“真的想睡,盖上外套再睡,不然会着凉。”
  我楞了楞,才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困了。”
  他微微点个头,不再说话,半眯着眼假寐。
  我又转眼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我椅子边的外套,这个人……看起来,真的还满好心的。
  好容易折腾完,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我倒在床上,长长舒口气,这邪门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六 人生何处不相逢  也许真应了所谓的“否极泰来”,在混乱周末过后,让我和同事们郁闷很久的项目,在周一重复测试时终于发现了bug,紧接着三天没日没夜的加班也没白费,样品顺利出笼又顺利通过检测指标又顺利过了客户那一关,简直是顺风顺水顺到天边去,领导的脸色终于阴转晴,同事们的脸色是比解放区的天还晴朗,而我,算算项目提成加季度奖金,可以让存款数又跃进一位,大概也没什么理由不开心的。
  在和程先生相亲过后的第二天,小冉就打电话来询问我对程先生的想法,我自然少不了吹捧一下程先生,然后谦虚地贬低一下自己,最后总结一下表达了自己不敢高攀的想法,小冉是聪明人自然听出我的言下之意,只得怏怏地叮嘱我再考虑考虑就挂了电话——这还用得着考虑吗?对那位程先生,我可是避之惟恐不及。
  可没把程先生拿下,令我家高堂很失望,她老人家在电话里直接骂我脑子进水了——现成摆着这么靠谱的男人我还挑三拣四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可是我没脸对她老人家说,程先生被您女儿不分青红皂白在大庭广众前泼了一身水,您说人还会对我有意思么?又不是拍电视剧!
  我只得夹着尾巴乖乖听她老人家的训,对天发誓一定能找个比程先生更优秀的下家把自己嫁掉,才平了老太太的怒气,逃了一劫。
  项目正式over那天,部门里照例结伙去公款腐败。
  小查提前在大三元订了个大包厢,没想到一伙人集结到达时,那位笑起来很甜的经理一脸抱歉地告诉我们,因为电脑记录出错,我们订的大包厢没显示出已预定状态,所以被别的客人捷足先登了,剩下别的大包也都有客人,只能请我们另找地方了。
  这算什么事?一群同事苦了多久就指望着靠这湖吃海喝来发泄,临到玩这出,这个饭点去哪能找到能容纳这一群狼的包厢啊?
  小查急得在一旁拨遍附近所有饭馆的电话都未果,我跟那甜姐儿一直交涉,任凭她送我多少张餐券都say no,旁边还有一群男同事杵着助阵,她被我们给整得都快哭了。
  我们一群人在前厅正闹着呢,一穿黑西装的男人带着两服务生过来,那气势看起来是真正主事的人,他自我介绍是饭店的总经理,然后不卑不亢地对我们道歉,然后有礼貌地提供我们两个解决方案:一是他们现在只能提供一个中包,请我们将就中包;二是因为占据我们原来大包的客人还没开始点菜,可以帮助我们和他们交涉,不过成败自负。
  我一看那中包要容下那一群饿简直是连转身的地都没,只好选择第二个,跟甜姐儿去找那鸠占鹊巢的客人交涉,包厢里只坐了两三个人,甜姐儿笑得很甜地说出来意后,就有个胖子站起来,整个人逼上来,质问她:“你们犯的错误为什么要让我们客人承担?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们并不是让您承担,只是想和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这些客人行个方便,我为本店犯的错误给您带来的不便,很诚恳地道歉。”
  那胖子体型跟个巨塔一样,声音轰隆,甜姐儿气势立即低到尘埃里,一个劲弯腰道歉。
  胖子冷哼一声:“道歉有用的话,你现在站在这干嘛?”
  甜姐儿当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在一旁看不过眼,发话:“您别那么冲,这不是和您商量来了嘛?看你们包厢里没几个人,我们外面还一大群人等着呢,出了这事谁也不乐意,她也不过是个打工的,何必难为她,不同意说一声就行了,我们也不勉强。”
  胖子的眼睛转向我,象是忽然发现我这个人:“你谁啊你?”
  我昂起头,看他:“我不是谁,不过是原来订了这包厢的人,本来想来跟你们商量一下,不过,现在看起来不用了,省得人小姑娘夹着受气,您占着这包厢,就好好享用吧。”
  “……”
  那胖子朝我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扫视我一遍,忽然转过头,对他身后坐着看戏的两男人不知做了什么表情,一回头,就对我咧开嘴笑:“那个,小姐,留个电话吧。”
  我还正酝酿着要刻薄他几句出气呢,他这忽然来了这一手,跟天下掉下个石头砸在我头上一样,把我给整懵了,望着他真不知怎么反应。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咳了一声,说:“大飞,这怎么回事?”
  我一回头,看到来人,更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那人一张酷得象别人欠他上百万的脸,不是程先生还能是谁?
  ——老天爷,你这不是玩我嘛?哪碰到不好,居然让我在这会脑筋打结时遇上这位我恨不得此生不见的相亲对象?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皮不要抽动露出什么愚蠢的表情,暗自祈祷他不要记得我,谁知道老天爷没听到我的心声,程先生望着我,眉头蹙起,问我:“你怎么在这?”
  我心里哀号一声,脸上还是不得不微笑:“我也不想在这,反正……说来话长,我……”
  “程昊,你们认识啊?”
  胖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插进来,让我把那句“我先走一步”硬生生吞进肚子里,进退不得。
  程先生看我一眼,没答,只问:“这怎么回事?”
  胖子大嘴一张,在我耳边轰隆隆开始轰炸,等他把来龙去脉说完,我的耳朵都快耳鸣了,程先生听完,又望向我,盯得我快发毛了才问:“你们人很多?”
  这不废话!我暗自翻个白眼,还是很客气地答他:“您刚才进来有没有留意前厅等着的人,那都是。”
  他挑挑眉,眉头又蹙起,转眼看向在一旁被冷落很久的甜姐儿,问:“还有其他包厢吗?”
  甜姐儿立即诚惶诚恐地答:“只有一个中包,如果您几位同意与这位小姐他们换,我们可以安排您几位去那,为表示我们的歉意,今天您几位的消费我们全算六折。”
  程先生还是天字一号表情,只是望了胖子一眼,两人明显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他转向我,说:“让你们的人进来吧。”
  这突然转折的一笔,让我傻眼:“让他们进来干嘛?”
  程先生看我就跟看个白痴一样,“你不是要换包厢?”转头他就招呼他的人,“大飞,雷子,老何,走了。”
  我这会才醒过神来:“你真愿意换啊?”
  程先生都没搭理我,只问甜姐儿:“那包厢在哪?”
  “就在对门,您几位请跟我来。”
  程先生转身就走,他这样忽略我我还真没感到气愤,完全处在他要把包厢换给我们的震惊中,直到胖子的笑脸忽然在我眼前放大:“你看什么呢,他都进包厢了。”
  “啊?……哦”我呆呆地转回视线,忽然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有些尴尬:“我又没在看他。”
  “你们认识吧?熟不熟?”
  胖子的声音又在我耳边轰炸,我忍不住捂着耳朵,摇摇头:“我和他不熟。”
  “哦,”胖子拖长声音,又问:“那你对他没意思,他也对你没意思吧?”
  这什么奇怪的问题,我对他甩了个白眼:“明显没有啊。”
  “这样啊,”胖子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那,我俩认识一下吧,我叫林飞,是个牙医,在天使口腔中心工作五年了,年薪绝对养得起你,有套两居没房贷,有辆M5,身家清白没有婚史,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着他努力笑得诚恳的样子,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敢情他这是在搭讪我?有这样搭讪的吗?我咳了一声:“您现在没在发烧吧?”
  “我清醒得很,不信你摸。”
  他很诚恳地低下头,把额头伸向我,吓得我倒退一步,视线一偏,就看到程先生抱着胸站在他们包厢门口看着我们,一脸的高深莫测,身后还另外两男人,一个笑得诡异,另一个还对我挤眉弄眼。
  敢情他们在一旁当戏看啊,我脸皮一热,羞恼成怒:“谁要摸你,神经病。”
  “大飞,不要乱开玩笑。”
  我和程先生几乎是同时出声,那胖子先是一脸无辜地看我:“我没神经病,我很认真的”转头又对程先生说:“程昊你不要来坏我的事,我根本没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追求她好不好?”又转头对我说:“对了,你没告诉我你电话呢?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里?做什么工作的?可以让我送你回家吗?请你接受我的追求,好吗?”
  那胖子一连串的问话象炮弹一样在我耳边轰炸,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一疯子,左右张望看有没有逃生路口,却发现他象座大山一样杵在门口,眼看着走廊那头甜姐儿领着一群同事朝这边走,我情急中朝程先生投出救命的目光,眨了好几次眼他都没反应,那胖疯子还殷殷望着我,我暗暗咬牙:“我对你没兴趣,抱歉。”
  “为什么啊?我很有诚意的。”
  他对我又跨进一步,我不得不又退后一步。
  这叫有诚意?见面没超过半小时就追求,就算我忽然美若天仙了也不至于这样啊,整个一看就是出闹剧,我这是倒什么霉遇上这种人?
  眼看着同事们越走越近,我情急得控制不住声调:“不管你有没有诚意我对你都没兴趣,劳驾你后退,你的包厢在那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请不要骚扰我。”
  那胖子一听,很委屈地低吼:“我哪有骚扰你!?”
  “你现在不是骚扰我是什么?”
  “我……”
  那胖子象是要朝我逼过来,可前倾的身体很可笑地在半路顿住了,我一看,是一只手臂横过来,拽住了胖子的巨型身体——那只手臂,是程先生的。
  “大飞,别闹她。”
  程先生的忽然出手,把我和胖子都给震住了,胖子首先反应过来:“程昊,你捣什么乱!?”
  “曼曼姐,出了什么事?”
  小查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我这才回过神,看一群同事都堵在走廊上,正好奇地望着我和胖子,我狠狠地剐了胖子一眼,装没事样对小查他们说:“没事,包厢换好了,你们进来吧,别堵在走廊上。”
  可胖子还堵在门口,那些同事中有人说:“哎,劳驾您让让。”
  胖子还不动,张口对我说:“我真的……”
  我急得出声打断:“麻烦你让让成不成?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啊?”转眼看还拽着他的程先生:“你管管你的朋友成不成?”
  程先生没出声,胖子倒先嚷起来:“这是我的事,和他没关系。”
  这什么人啊?我觉得头开始发疼,问他:“你真不走是不是!?”他回我个肯定坚决的表情,我看向那甜姐儿,问:“经理小姐,遇上有人妨碍客人正常用餐,你们是怎么处理的?找保安还是打110?”
  “这……”
  甜姐儿的职业笑容再也挤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是懵懂加郁闷,一天之内遇上我们这样两拨客人也算她倒霉了。
  “这怎么啦?”
  “出什么事啊?”
  一群同事在一旁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我觉得自己的头越发疼了,就在这时,程先生沉声开口:“大飞,先进包厢,别妨碍人吃饭。”
  那胖子听这话转向他,两人对视,我看不到胖子的表情,程先生脸上表情还是那样高深,他身旁那两男的,只是袖手旁观,那对我挤眉弄眼的这会脸上表情是明显的幸灾乐祸。
  “这出了什么事?怎么都站门口当门神?”
  有个男人的声音忽地插进来,是对程先生那拨人说的,这话打破了程先生和胖子的僵持,那胖子回头看我一眼,哼了一声:“对不住。”然后扫了一眼刚出现的男人和我那一群同事:“看什么看,什么事都没有,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小子还不过来!”
  他拨拉开站他身边的程先生,径直进了包厢。
  紧绷的气氛立即松动,我舒了口气,对被胖子拨拉着侧身后退的程先生投去感激的一眼,然后招呼同事:“进来进来,别堵在走廊上。”
  “刚刚是怎么回事?”
  有同事追问,别的同事也朝我看过来,我冷着脸回他:“没事,一点误会。”
  “误会过了就别提了,快点菜吧。”
  小查机灵地转移群众注意力,大家也识趣不提,一群人嚷嚷着点菜上酒水,刚刚那一出闹剧,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
  解放后翻身做主人的心情就是好啊,一群同事都喝红了眼,逮着谁敬谁,场面混乱地象土匪庆功。我被一群同事围灌,眼看着就要扛不住了,连忙借口解决生理问题逃到洗手间喘了口气,洗了个冷水脸才清醒过来。
  出了洗手间,在狭窄的走廊上,我又碰上了程先生,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我对他“嗨”了一声,他面无表情看我一眼,点点头,侧过身让我先经过。
  他站在明晃晃的顶灯光里,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色发白,我还注意到他的手正按着胃——
  “以后盯着他定点吃饭少喝酒,不然下次能不能站着进来就难说了。”
  我忽然想起那个酷大叔说的话,忍不住问:“你胃不舒服?”
  他没答我,侧回身往前走,这反应就好象嫌我多管闲事,我气结,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他还慢吞吞向洗手间方向靠近,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一现形,说实在的,还真不想管他,可是想想好歹他刚才帮我解了围,总不能眼睁睁不管吧,正好一男服务员经过我身边,我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有办法了!
  把事情办妥,回到包厢,里面已经群魔乱舞,猜拳嘶吼的,又笑又叫的,声浪大得可以把屋顶掀翻。我暗自点点喝高的那些人数,啧,都快过半了。
  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我这一回来,就有女同事陆陆续续过来,跟我说要先撤,等女同事全撤完,我叮嘱个千杯不醉的同事盯场,让他负责收尾,再碰了一圈酒,也撤了。
  出了饭店,被冷风一吹,酒意上头,开始觉得头晕。晕乎乎地走到马路边上打车,还没伸手呢,就听有人在我身后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正晕着呢,听声音回头一看,是程先生,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想起这话几个小时前他还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连忙解释:“哎,我没别的意思,你的饭局也散了?”
  他应了一声,我忽然想起,他饭局散了,那那个胖子——
  左右一看,没可疑的人,我松口气,我这慌忙张望的样子看在程先生眼里,他的眉头又蹙起:“大飞他……”
  我摆摆手:“得,别说,我不想当着你面说你朋友的不是,别逼我。”
  他看我一眼,当真不说话,我眼看街那头一辆出租要开过来,正要扬手,他已经抢先行我楞了楞,才想起他之前说要送我,连忙说:“唉,不麻烦……”
  说话间,出租已经在我们面前停下,他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我想要拒绝,可是一看到他那张绷着的酷脸,不知怎么地,硬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迟疑了下,就上了车。
  他没坐前座,跟着我坐后座,这么大个人杵我身边,总不能不说话吧?
  我先道谢:“麻烦你送我,谢谢啊。”
  “不客气。”
  道谢结束,该找什么话题呢?天气?交通?旅游?我感觉自己的脑子运转吃力,晕得厉害,很是难受,索性放弃,不说话。
  难得遇上个不爱侃的的哥,只放着午夜电台广播,车子飞驰,身边的人也沉默,醉意一波波涌上来,我渐渐放松身体,摊在座位上,眼皮开始打架,朦朦胧胧中听到身边的人说:“今天谢谢你。”
  “嗯?”
  我努力撑开眼皮看他,车里没开灯,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我听那服务员说,想应该是你,谢谢你。”
  我慢半拍地想起之前做过的事来,笑笑:“没什么,反正也是那服务员热心,止痛药也是饭店的,我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也许真是有些醉了,我控制不住又多嘴加了一句:“你既然有胃病平时也该注意一点,听点医生的话,别喝那么多酒。”
  话说出口,我才模糊意识到自己好象又在多管闲事,程先生果然没搭腔,我揉揉太阳穴自嘲地笑笑:“哎,你一定在嫌我多事,我其实不是那么多事的人,不过老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你的,再说我还要谢谢你刚还帮我解了围……”
  胃里忽然一阵翻搅,我捂住嘴,强咽下冲上喉头的酒气,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嗝。
  “不舒服就别说话了。”
  身边的人忽然说,语气虽然算不上温柔,但听得出没有讽刺的意思。
  “我还真是不想说,”我张眼看他隐在黑暗里的脸,笑了,“这样吧,程先生,我们还是两清吧,别谢来谢去了没完没了了。”
  用脚指头想我都知道,他送我回家,不过是找个机会答谢我让人给他送药的事。
  他没答我,只说:“你眯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这就是达成共识了?
  我立即放松强撑清醒的意识,午夜电台的靡靡之音是最好的催眠曲,听得我越发昏沉,眼皮又耷拉下来,就掉进了黑甜乡。
  隔天,当我在自己那张超大单人床上酒醒过来时,还真把我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别误会,床上没有野男人,屋里也没有,何况我还完整地穿着衣服,只是,我想不起在出租车上睡着后发生的事。
  我虽然不至于千杯不醉,但出去混没点酒量不行,而且我一向不挑战自己的极限至多喝个七分醉留点清醒好收场,可怎么就在个还算陌生的男人面前这么大意失荆州呢?让他送也就罢了,还敢睡得不醒人事?就算之前失眠太严重也不至于这样啊?——这要是遇上个伪君子,那后果,何止是不堪设想?我当时怎么就敢呢?
  幸好,程先生还算个正人君子。
  只是,大概这正人君子把我妆残衣乱酒又臭醉得象个死猪的狼狈样都看尽了,所以,我道谢欠奉,而且,诚心希望和他,永生不相遇。  七 羞答答的桃花静悄悄地开(?  可这世上,总是你越不想遇上什么就越来什么。
  没几天,我又和程先生遇上了。
  在人潮涌动的周末家乐福,我推着购物车排队等结帐,无聊得四处张望,眼神一乱窜,就对上一张酷脸,长得就跟程先生一样,我以为自己看错,再眨眼,还是那张脸,不就是正主?
  这城市什么时候忽然变这么小了?
  他就站在我旁边那支队伍里,目光也对上我,我只好对他礼貌地笑笑,算做招呼。
  可下一秒,发生的事,让我差点傻眼。
  程先生他,居然对我,笑了。
  是真的笑,不是皮笑肉不笑眼里还带点嘲讽的那种笑,而是嘴角扬起眉眼都是春风的那种笑。
  虽然只是微笑很淡,虽然只维持了不超过十秒,可是,程先生忽然跟变了跟人似地,看起来温和斯文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差点让我心漏跳了一拍。
  可我张曼曼是什么人啊?我就算控制不了心跳加速这种生理反应,但理智还是冷静地分析,他怎么会忽然对我笑?他可是见到我从来没好脸色的,怎么就忽然变了态度?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这里面肯定有蹊跷——难道,是送我回家那晚发生了点什么——
  “哎,姑娘,轮到你了。”
  后面的老太太提醒我,我这才发觉自己分析得太专心连结帐这茬都快忘了,老太太这一提醒替我招来不少注目,我的脸热辣辣的,不敢留心这里面有没有程先生的,快手快脚结完帐,推起车就撤。
  谁想到越急就越出事,我推着车在人群里英勇冲锋杀出一条血路,不想用劲太猛,控制不了车速,在进地下停车场时,车居然滑脱手,直直撞上了廊柱——
  车翻了,没扎好口的购物袋翻落在地,里面的物品撒落一地,还包括每月必用的民生用品——我真后悔,不该贪方便一买就十包,才让他们有机会大范围翻滚丢我的人!
  顾不上有没有人在看,我扑出去手忙脚乱地捡起那些让我尴尬无比的东西,然后一数才九包,目力范围内却不见逃兵,再数一遍还是九,我咬牙四处张望,那该死的东西到底去哪了?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只手拎着逃兵出现在我视线范围里,我大喜:“是我——”
  不对,这,是个男人的手,我顺着那只手往上望,那张应该很酷现在却带着努力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尴尬表情的脸,真是太眼熟了!
  一个“的”字消融在我喉咙里,老天爷,裂个地缝把我给掉下去吧!
  老天爷没听到我的呼声,我还是要接过程先生手里的东西,强装镇定地说:“谢谢。”
  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我的脸很不争气地热辣辣地烧起来,赶紧低下头泄愤似地扎紧购物袋,眼角瞄到他的棕色麂皮鞋忽然动了,然后,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里,我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到他和个超市人员说话,身旁是我那不知被何人好心扶起的购物车。
  他象是感觉到我在看他,朝我望了一眼,又回头说了句什么,就直接拎起购物车上剩下的两大袋东西朝我走过来。
  “你的东西全在这了吧?”
  他晃晃他手上的东西,我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看着他把那两大袋东西放进他的购物车里,然后听他说:“你手上那袋也放进来吧。”
  我一时转不过弯来,呆呆看他,他居然很好心地解释:“那车轮子被撞坏了一个,不能用了,你的东西就跟我的放一起,反正也就走一小段路,我的车停得不远。”
  “车坏了?”
  我看那工作人员正蹲在地上对着那车似乎在检查,天,就那么一撞就坏了?
  “没事,那人说只是小问题,修一下就可以用了,你不用赔。”
  听他安慰的话,我只得苦笑:“是啊,幸好不用赔。”
  反正脸已经丢到太平洋去了,我还矫情什么,我把手里的购物袋扔进程先生的购物车:“麻烦你了,先把你东西送到你车那,我再推车过去打车,行吗?”
  “不用那么麻烦,我送你回家。”
  他很好心地提议,我还真有点意外,推辞:“不麻烦了,不顺路吧?我打车就可以了。”
  “我住地景,正好同路。”
  地景?不是我住那小区对面那个小区吗?那还真是顺路。只是,怎么那么巧?
  我的迟疑被他看在眼里,他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用勉强,我又不强制你搭顺风车。”
  呵,这人自尊心真强,逼得人不好拒绝,不过反正在他面前我也没形象可言,想他也不过是好心,这送上门的方便又何必拒绝?
  “一点也不勉强,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劳驾你了。”
  “不客气。”
  他忽然推起车就往前走,我耸耸肩,快步跟了上去。
  真可怕的自尊心!
  程先生非常绅士地帮我把一堆战果都拎上了十楼,送到我家。
  既然他都帮忙到这份上,人都站在我家门口,我总要礼貌地请他都家里喝杯水吧,我还真没预备他会答应,可话都说了,骑虎难下,只得让他登堂入室。
  水也喝够了,客套话也说够了,眼看着程先生告辞要起身了,我偏偏在送他出去前,还多事到厨房走了一趟:“等等,我先关了火,再送你下去。”
  炉上炖着锅紫苏排骨汤,是我去超市前就放上了,虽然定了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还是先关火才放心,省得过了火候。
  程先生居然跟着我进了厨房,表情看起来很意外:“你在煲汤?”
  明显是看扁我,我哼了一声:“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谢谢。”
  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让他喝毒药,我用勺盛了一小碗,放到他手上,皮笑肉不笑:“别客气,你尝尝,给点意见。”
  他如果敢说不好,我就教他死字怎么写。
  盯着他喝完那点汤,看他一脸掩饰不了的意犹未尽,我笑得得意,问他:“怎么样?”
  “……挺好喝的。”
  只是“挺好喝”?这人说句好听的又不会死,不过总算是表扬是不是,很久都没听人夸我的手艺,我还是挺受用的,笑咪咪地接过他递回来的碗,盛了一大碗,放到他面前:“好喝就再来一碗。”
  “……不用了,谢谢。”
  “别跟我客气。”
  “……”
  “好喝吧?”
  “嗯。”
  “这汤挺养胃的,你胃不好多喝点,别客气。”
  “……”
  得,就这样一碗变两碗,两碗变三碗,三碗变……到最后,那锅排骨汤几乎全进了程先生的肚子,这也就算了,看他那么捧场,我鬼使神差地居然就把他给留下吃了晚饭。
  虽然,虽然,那顿晚饭我们吃得还挺愉快的,可是事后想想,我真觉得自己当时跟魔了似地,怎么就上赶着让人喝汤,又上赶着让人吃晚饭呢?——至于那么殷勤吗?
  我肯定没忽然看上他,分析一下原因,我觉得我完全是愧疚心做祟,潜意识里老惦记着泼在他身上那杯水——所以,这事件教育我们,就算那人怎么得罪你,也不要轻易出手,而且,千万不能泼水泄愤,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可是我怎么觉着,程先生挺享受这后果的,要不他怎么最近老出现在我家吃香喝辣的呢?
  怎么会出现这情况,我还真是觉得莫名其妙。
  程先生在我第一次请他吃饭的隔天,就给我送了箱樱桃,说是答谢我请他吃饭,鉴于他那可怕的自尊心和我个人的口欲,我推辞了几句就收下了,他送来时正好撞上我做着晚饭,我也就一顺便,把他留了吃晚饭;然后,没几天,他又送我盒成色很好的燕窝,说是别人送他他也用不着,但我总是拿人手软,又留他吃晚饭;隔天,他拎来篮黄金奇异果,我没推辞成,只好又留他吃饭……就这样,我留吃饭,他送东西,我只好又留,他也只能又送,这么着陷入了个奇怪的循环。
  其实,我也明白,只要我有一次拒绝他送来的东西,就可以中断这循环,可是,每次在我推辞时,看他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不是怕他,只是他那种表情,是带点自嘲的倔强,象是他的保护色,仿佛告诉你“你拒绝吧我不在乎”,可他心里明明在意。多别扭的心态是吧?我向来是厚道人,给他这点面子也没什么损失,何况他送的东西都很实惠,留他吃饭也不过多双筷子,何乐而不为?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不知道他有心还是无意,每次送东西来都撞上饭点,次数多了,我就开始怀疑他根本是故意的,想也是,一单身男人,回家也没人给做饭,总不能老下馆子吧,现成有个能蹭饭的地,干嘛不好好利用?何况,不是我自夸,我做出来的绝不输那些馆子里所谓的家常菜,再说,单身的人,那点寂寞我是再了解不过了,有时候,想到下班回家打开门一室空荡荡的,就想在外面晃久点沾点人气,遇上这时候,我这有好饭好菜还有人的地,吸引力不是没有的。
  不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想我以前下班后都是在外面胡乱吃一点,就算会做饭也是偶尔心血来潮做做,最近也是项目结了能准点下班,外面快餐吃腻了,想宝贝一下自己的胃才会下厨,也就那么巧给程先生撞上了,自己做饭自己吃完到底没意思,多个人陪着聊聊天,吃起来也有意思,何况程先生一向捧场,总能包圆了,还顺手把碗给洗了,遇上个这么知分寸的蹭饭的,我做饭的动力也足,现在一下班就想赶着回家做饭,如果到点那蹭饭的没出现,我还真觉得有些失望——
  上个周末,算算日子程先生又该来蹭饭,周六我炖了最拿手的虫草老鸭汤,可等了一晚上都没影,我也就没怎么动就搁冰箱里,以为他隔天会来,但整天也没他的影,晚饭的时候我甚至出现幻听,以为门铃在响,一开门哪有程先生的影子?
  到这周一,那汤是全走味了,我只好全倒了,看着空空的汤钵,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周二,我准点下班,做了三菜一汤,都是之前留意到最受欢迎的,但蹭饭的没出现,洗碗时我手一滑打破了个盘子,才发现,自己原来很久没洗碗了。
  周三,蹭饭的好象人间蒸发了,前一天的剩菜只消灭掉一半,我很怀念看到做出来的饭菜全被人消灭时的满足感。
  周四,终于把剩菜全消灭,我撑得发昏,觉得蹭饭的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了,控制不住觉得失落。
  周五,上班前我对自己催眠,告诉自己从来没有人来家里蹭饭,可临下班前还控制不住频频看表。一到下班时间,部门里的人作鸟兽散,我强迫自己在办公室里玩纸牌游戏,可没过半小时,我控制不住想站起来想往外走,可临出门,又强迫自己走回座位,最后,演变成在办公室里来回走。走了九遍后,我终于意识到有件很严重的事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我好象、仿佛、似乎,对程先生,很有点意思。
  否则,我何必惦记着他有没有按时吃饭,何必留意他爱吃什么菜,何必记着煲汤来宝贝他的胃,何必一整个星期都象个傻子一样等着他出现?
  可是,明明开始我只是内疚感作祟而已啊,怎么就能走到这境地呢?难道是因为我随口说爱吃樱桃他就送来一大箱的那点感动?还是因为他每次都把饭菜一扫而光带给我的满足?或者是因为他虽然外表很酷却偶尔流露的温柔?更或者,只是因为,我寂寞太久了,才会一遇到一点填补寂寞的温暖就沦陷了。
  可沦陷就沦陷吧,怎么人都走得没影了,我才醒过神来呢?想想也真荒谬,除了相亲前知道的那点资料,我对这个人算得上一无所知了,甚至,连手机号码都没,连找他问个明白的途径也没,当然,我可以找小冉要,不过,没那必要了。
  程先生消失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可结果直指一个,他不想再出现了。
  幸好,我陷得不够深,还来得及自力救济爬出来。
  等我哀悼够自己的愚蠢和迟钝,饥肠辘辘走出公司的时候,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老天居然很应景地飘着毛毛细雨,我跟游魂似地晃到公车站才发现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宽敞的马路上等了二十分钟都没出现一辆出租。
  瞧我这景况多落魄多狼狈多凄美多有意境,我自嘲地笑笑,摸出手机想拨给闺蜜苏欣,伊那辆拉风得不行的小跑可以拿出来溜溜了,还没拨号呢,手机就响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想也没想就摁断,没过几秒,那号码又拨过来,我瞪着手机几秒,又挂断,可手机立即又响起来,还是那号码,真是不屈不饶。
  这谁啊?让我消停一会都不行,我发狠起来,把手机关了。
  正好这时,一辆出租驶过来,我对它扬手,终于结束了这狼狈落魄又凄美的景况。  八 羞答答的桃花静悄悄地开(下  周末的“beauty”比平常更热闹,可热闹是别人的,狼狈是我的。
  被雨淋湿的头发,发皱的套装,好看不了的脸色,我就是一失意人的现形,无怪乔琪一见我就对跟在他身边的小帅哥说:“小四,今晚你就跟着张小姐,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喝酒,不然我炒了你。”
  那小帅哥不就是上次那个被我逗得团团转的可怜人?
  看他诚惶诚恐地答应着,我苦笑,说:“乔琪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放心,小四,我总不能让你被炒了,今晚我不喝酒还不行?我饿了,你帮我端碗面来,行不行?”
  小帅哥应了一声,眼睛还看向乔琪,乔琪微微点了个头,他才肯走。
  我就取笑乔琪:“你现在是越发有老板的架子。”
  不过是句玩笑话,他的脸色就沉下来:“别瞎说,我不过是个替人打工的。”
  “beauty”里乔琪是真正管事的人,但熟客都知道老板另有其人,新来的客人不知道,叫他一声“乔老板”,他都要认真纠正,也是我没脑子,明知道哪是他死穴就往哪戳。
  “好了,我瞎说,我现在脑子进水,你别搭理我好了。”
  我站在玻璃墙前往下看,一楼舞池里,幻彩霓红中,时尚男女们,各自舞动着,陶醉着,引诱着,疯狂着,可玻璃墙隔绝了一切声音,再陶醉再疯狂的热闹到这里已成无声,这样俯瞰着的人,反倒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深深寂寞感。寂寞啊,真是个难缠的东西,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很容易在它面前投降……
  “你在发什么呆?面来了,不是饿了,快趁热吃。”
  乔琪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到茶几上热腾腾的炸酱面,快被遗忘的饥饿感又被勾出来,一秒前的伤感立即抛到脑后,扑过去拿起筷子就开动。
  我吃着面,就听乔琪问:“你今晚没事吧?”
  我淅沥呼噜地吸着面条,含糊答:“我能有什么事?”
  一抬眼,看到乔琪眼里的担心,我努力吞下嘴里的面条,然后笑:“我没事,就是想念你们这的炸酱面,还有,过来看看你们老板在不在,挺想她的。”
  “她在,不过正和唐先生谈事,你在我这等等,他们谈完了我让人请她过来。”
  “哦,好。”
  我低头继续吃面,有时我还真怕乔琪的眼睛,跟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似地,什么事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这时,桌上的无线电话响了,乔琪接起来,一边听一边看我,我对他比个手势让他“去吧”,他就拿着电话边听边往外走,我看他经过门边,对那站着的小四,使了个眼神,不由笑,敢情他还还真要找个人盯着我啊。
  一碗炸酱面下肚,我整个人精神都回来了,等着无聊,就逗小四。
  “小四,你说,你们乔经理是不是平常管你们管得很严?”
  “没,乔哥对我们很好的。”
  “那你怎么那么怕他?”
  “我……不是怕,是尊敬。”
  啧,才多大的小孩,就会说这些漂亮话。
  “那你还真尊敬他,帮我拿碗面也要看他的眼色才敢动?”
  “……”
  小帅哥的脸皮红了,说不出话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忒不厚道了点,正想转口,就听一个声音笑着说:“你也太不厚道了,在乔琪的地盘吃他的喝他的,还挑拨他手下的人?”
  我抬头,就看到个美人儿站门口,简单的黑色长裙,裹着个毛披肩,长发挽起,一双猫耳眼含着媚,那是要多风情有多风情,不就是我那闺蜜苏欣?
  小四一见苏欣出现,立即识趣地退了,逃也没那么快。
  我不由好笑,吹了声口哨:“苏大美人,别来无恙?”
  她款款走进来,掐掐我的脸:“我当然好,你就惨多了,皮肤那么糙,最近老失眠?”
  我捂着脸,翻个白眼给她:“那么久没见你,一上来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亏我还叫你美人呢!”
  “我这不是关心你,”苏美人含笑看我,打量得那个仔细,“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你和乔琪都不想见我好是不是?一来就问这个。”
  “那是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苏美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啊转,一看就知她在算计什么,我连忙投降,“姐姐,您别憋什么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萧扬的婚礼你可是收到帖子了吧,怎么没去?”
  问得倒是直接,我叹口气说:“不想去呗。”看她眼睛闪了一下,想也知道她想到什么,我连忙补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我相亲那么多年那点经历都可以出书了,都没遇到一合适的,到头来还是他先结了婚,想想心里就有点不平衡,我还真怕自己去了看见他也不能说点什么真心的祝福话来,还不如不去。”
  “就因为这个?”
  好怀疑的口气,我无奈:“不然因为什么?”
  “听唐京生说,前一段我还不在的时候,有一晚,你喝醉了还找上萧扬……”
  “你听他胡说,我哪有找他,是他找上我的……也不算,反正不过就是巧合碰上了。”
  这唐京生,平常看我不顺眼也不能瞎编乱造啊。
  苏欣笑笑:“好,不管谁找谁还是碰上了,怎么闹到最后也把乔琪搅进去了?”
  我一听大奇:“关乔琪什么事?”
  “你不知道?”苏美人惊讶的表情看着真假,“后来乔琪和萧扬不知怎么杠上了,要不是唐京生拦着,两人差点打起来,嗳,既然你都不知道,应该是跟你没关系了。”
  要真认为没关系,还会跟我说?我轻嗤:“行了,姐姐,别跟我绕了,想说什么直接说。”
  听我这么说,她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曼曼,萧扬和你我也是一路看着的,你这些年不提他象是放下了,可真放下没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回国后有一段时间你俩是不是又走得挺近的?后来怎么就又不了了之了,你不提我也就不问,反正都过去的事。但现在不同,萧扬是结了婚的男人,你再不放下他,对你只有坏没有好。”
  我和萧扬还有一段那样的过去,我是从来没对人提过,萧扬是更不可能说,苏欣会知道,真的让我吃了一惊,但转念想想世上没不透风的墙,她又是聪明人,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看出蹊跷,我又何必在她面前再狡辩,也就不否认,只说:“我没有放不下他。”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苏欣也很无奈地看着我,“那你怎么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撇开脸:“反正,不是因为他。”
  苏欣凑过来,一双眼要看到人心底去,直看得人发毛。
  我推开她:“你干嘛?”
  她眼睛眨了眨,忽然笑:“小样儿,恋爱了吧?”
  她脸上笃定的神情看起来真刺眼,苏欣这方面的雷达真是敏锐,都可以改行当狗仔队了!不过她还真猜岔了,我是还没开始恋就结束了。
  不知道答她什么,我只好苦笑。
  苏美人化身狗仔,继续追问,“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谁那么大本事,把你给拿下了?”
  谁?不就个蹭饭的,吃我的喝我的最后还让我栽在他手里,然后还给我跑了!
  一想到这,我心里就一股怨气,说:“没谁,根本没这个人,哪有你说的那事?”
  苏美人一脸了解的表情:“怎么,闹别扭了?”
  “闹别扭?真能闹起来还真好,”我烦躁地揉揉额头,“算了,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
  “怎么?你今天是来闹失恋的?”
  “失恋?都没恋过怎么失?”
  “等等,你这绕来绕去都把我绕迷糊了,你给我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我……”
  我张张嘴,颓然地叹口气,还是说不出话来,苏欣拍拍我的手:“不想说就别说,要想说,也别急,慢慢来,我总在这听着。”
  这话听着,让我心发暖,我深吸口气,慢慢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从我泼他一身水到他忽然消失,整个记忆重温一遍,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得我忍不住心酸。
  谁料听的人听完,一脸忍俊不禁:“挺好的呀,你俩整个就跟拍电影似地,这么有缘,你还有什么不满?”
  “哪好啦?你没听明白是不是?”我气结,“他一声不吭就跑了!”
  “不就一个星期吗?人工作忙出差行不行?有事绊着行不行?”苏欣一只手指点上我额头,“你啊,就喜欢瞎想,真要那么在乎,他不来找你,你去找他行不行?”
  我苦笑,“我倒想找啊,只是……”
  “只是什么?真要下死心要找个人能找不到,何况你们还是相亲认识的,”苏欣笑得了然,“是抹不开面子,怕主动找上去被他看轻?”
  我默然,算是承认了。
  苏欣一脸气笑不得:“那你在这憔悴郁闷给谁看啊?你是那么容易喜欢人的人吗?这些年也就遇上这一个,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也不小了,错过他以后你觉得还能找得到吗?何况又不是让你巴巴上去表白,不过是去找他,给彼此个机会。”
  我不说话,她又继续说:“再说,你真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我看他对你挺有意思的,要不干嘛隔三差五的上门,你做饭再好吃也不至于让人上瘾吧?”
  我叹气,不说话,这要换了别的男人,我早就怀疑他对我有贼心,不过这可是程先生,被我泼了一身水见识过我生气撒泼酒醉邋遢样的程先生,我从一出场就没给他留过好印象,我可不敢自做多情,以为他别有企图——也就因为这样才对他没防备,这才栽了吧?
  “别叹气了,听我的,明天起床了就去找他,是生是死弄个明白,就算真象你想的,你再回来我这哭还来得及,你现在这样还嫌太早!”
  苏欣拍拍我的肩,笑:“不就一男人么?小样的,拿下他,他不让你拿下是他瞎了眼,那是他没福气!真这样,姐姐我再给你介绍个又帅又有钱又爱你爱得要死的大款!”
  我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你就吹吧你!”
  “不信啊你,现成就摆着一个,”苏欣笑得极有深意,看向门外:“嘿,乔琪!”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乔琪正从门前过,听到叫他,探身进来:“有事?”
  “没……”
  我还没说,苏欣就抢着说:“我今天没空,你送曼曼回家。”
  乔琪看我一眼:“现在就走?”
  “我……”
  “对啊,不早了。”
  苏欣又抢着答,我白她一眼,她当做没看到,乔琪象没看到我俩暗地的小动作,只对我说:“那我在车库等你。”
  转身就走,我只得拿起包,跟上去瞪苏欣一眼:“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她一脸无辜:“没啊,”挥手赶我,“快走快走,别让乔琪等,今晚我说的话记住了啊,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加油!相信自己!”
  得,苏美人现在都成感情励志大师了!
  回家的路上,想起苏欣提起的事,问乔琪,他只说:“那晚萧先生喝高了,说话有点冲,没到打架那么严重,是唐先生在一旁太紧张了。”
  萧扬喝高了?我印象里那晚他挺清醒的啊?
  看出我的狐疑,乔琪就说:“那晚你走得早,那是后来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也没说跟我有关系啊?乔琪这话怎么觉得在瞒着什么?
  我追问:“那你们怎么就能杠上呢?”
  “一点小事,我都不记得了,”乔琪淡淡地反问,“都过了这么久,你问来干嘛?”
  这话里有话,我哑然,就像他说的,我问来干嘛?于事无补,于己无益。
  过去,都已经过去,人永远是只能往前望,不是吗?
  一夜睡得都不塌实,全是给苏欣的一番话煽动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在脑海里反复预演着可能出现的结果,一会恨不得爬起来马上给小冉打电话要那手机号码,一会儿想着自己自做多情那是有多难堪,一颗心忽上忽下,跟做云霄飞车似地,折腾到快天亮才睡过去。
  还没睡多久呢,就被我家高堂一通电话给吵醒。
  老太太先是劈头一顿数落,把我从迷糊给整清醒了,才听明白是因为前晚关机导致她老人家联络不上我给闹的,我胡乱找了个借口,老太太难得不追究,转而喜孜孜地说:“你知不知道,昨晚程昊跟小冉要你的手机号码?”
  听到耳熟的名字,我楞了:“你说谁?”
  “就是程昊啊,小冉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他昨晚给小冉打电话了,要你的手机号码,小冉说觉得他对你挺有意思的,要是他给你打电话约你什么的,你可要答应啊,人家条件那么好,你可别再挑三拣四了,岁数也不小了……”
  老太太在我耳边絮叨着,我只听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害我辗转煎熬一整晚的男人打听我的联系方式,他为什么忽然来这一手?为什么?
  “……曼曼,曼曼,你有没有在听?”
  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叫魂,我应了一声,她又说:“你别这么心不在焉的,跟人家出去的时候热情点主动点,别不冷不热的,别以为人家对你有意思就高人一等,人家又不是没人要,你可得抓紧点!”
  听老太太这话,就笃定人对我有意思成与不成就在我了,我忍不住泼她冷水:“他要我手机号码也许只是找我有点事呢?要真看上我,这都一个月了,他早干嘛去了?”
  老太太冷笑:“就算他找你有事,那也是个机会,你以为你长得倾国倾城能让人家一件钟情啊?人家过一个月找你也比从来没找你强,你以为你还年轻由得你挑啊?”
  老太太这话真毒,我听得差点内伤,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又围绕把握机会抓紧程昊这事叮嘱了好一会,才挂了电话。
  接完老太太的电话,我就开始出神,心思全在程昊问小冉要电话这事上绕,琢磨着他来这一手背后的意思,一时想,也许我家高堂说得是真的呢?心就热起来;一时想,没准是自己自做多情呢?心又冷下来;这一时热一时冷,反反复复,整个人就跟得了重感冒一样难受。
  这会正难受呢,门铃就叮呤呤响起来。
  我心不在焉得飘过去开门,打开里门,我看了一眼防盗门外站着的人,立时瞪大了眼睛,完全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个人一如既往的酷着脸,对我说:“早上好。”
  我眨了好几次眼,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太过惊讶以致脱口就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我好一会,才说:“打扰到你了吗?如果是,我这就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连忙打开防盗门,赔着笑:“没有没有,你快进来吧。”
  他的脸绷得死紧,进了门,我跟在他身后解释:“我刚起床,脑子有点迷糊,说那话就是有点惊讶,没别的意思,你平常不是都没这个点来……”
  他回头看我一眼,那脸色吓得我把话就断了,暗地里奇怪,这话又哪说错了?连忙改口:“你坐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他没答我,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我跟在他身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暗暗气苦,我这是哪招了这位大爷,在我的地盘他还敢这样给我脸色看?
  他抬眼看我,忽然说:“你……去换个衣服吧。”
  “啊!?”
  我听这话立即低头看自己身上,脸上轰地就烧起来,天啊,我竟然还穿着睡衣,这厚棉睡裙下面可就是……还有我那不打理就跟乱草一样的头发,我的脸还没洗……
  我抽了口气,结结巴巴丢下句:“我、我这就去。”就飞也似地逃进了房间。
  等我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再出来,已经过了一刻钟,他正坐在沙发上打手机,看见我出来立即收了线,指指茶几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袋东西:“这是我出差去的那地方土产,同事都说挺不错的。”
  我还处在刚才的尴尬里,垂着眼不敢看他,低低说了声“谢谢。”
  可是,等等,他那话里是不是说了“出差”,我的心猛地一跳,问:“你最近……出差去了?”
  “是,昨天刚回来。”
  那……他不是有意躲着不出现了?我感觉自己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又听他问:“你吃早餐没?”
  我摇摇头,顿了一下才醒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笑:“你是不是也没吃,我这就去下面。”
  “先别忙,你坐下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的脸绷得紧,语气沉沉,莫名让我紧张,我选了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笑笑,试图舒缓气氛:“什么事,这么严肃?”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复杂的情绪,我被他看得莫名心慌,胡乱找话说:“干嘛玩深沉,有话就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呃,对了,我听说你问小冉要我手机号码,是不是为了这事?什么事不能见面说?哎,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们现在不是……”
  “曼曼。”
  他忽然开口叫我,打断我的话,我楞楞地应了一声:“嗳?”
  天,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真就跟天籁没两样,让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晕。
  他淡淡地说:“你别紧张,我说的事如果让你觉得很为难,你就当我没说过。”
  原来,真的有事啊,我家高堂果然猜错了。
  我慌笑着掩饰心里的失落:“我没紧张,你说你说。”
  他看着我,继续用那种让我发慌的眼神,我的心又不争气地以百码急跳了,他才缓缓开口:“我昨天来找过你,你不在。”
  “啊?”我惊讶,“我昨天……加班了。”
  如果知道他会出现,我何必在那磨蹭在那哀悼在那发神经啊?
  “是吗?”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现,“我后来才问小冉要你的号码,大概你当时在忙,没有接。”
  他打过给我?莫非是那个不屈不饶的陌生号码?这事也太巧了吧?
  我心里叫苦,只得解释:“我没你的号码,当时以为是什么人打骚扰电话,所以就没接,不好意思。”
  “没什么。”
  真没什么就不至于一直保持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充满嘲讽,真是别扭的男人!我气笑不得,只得说:“我是真不知道那是你的号码,要知道也不会不接,”顿了顿又看他一眼,问,“你找我那么急,事很急?”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隐去,不再看我,只是转着手中的手机,象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什么事这么严重?让他连开口都那么为难?
  我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在往下坠,勉强笑笑:“没事,有话你尽管说,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
  他抬眼看我,表情复杂,没有说话。
  我被他看得心发苦,发了狠,催他:“你倒是说啊!”
  “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噫?他忽然来这一句让我一时转不过弯来:“怎么忽然跳到这来了?跟我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心随话转,思路忽然清明起来,我猛地打住,老天,我没有理解错吧?
  眼睛对上他的眼睛,他还在等我的答案,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慢慢地露出个微笑:“那,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九 在春天来临之前  恨嫁是每个大龄单身女人都会犯的病,就跟流行感冒没个两样,近年来我虽然发病的频率虽然越来越高,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当老天把如程昊一样的男人摆在我面前时,我还是迟疑了。
  就如我家高堂说的,我长得不倾国倾城也不是花骨朵的年纪,遇上程昊这样的男人,还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给抓牢了?难得人还主动还送上门来,我不巴巴地答应,还在矫情什么?
  但请理解,我是一个在相亲界这样的人肉市场打滚了超过五年、见识过各类奇形怪状对象的大龄单身女青年,现实多残酷地告我这世上没童话这档子事,而程昊这样的人送上门,让我就象个长年吃糠的人忽然看到富强粉做的馒头摆在面前,不敢妄动,生怕一动那馒头就不见了。
  这事好得真不象是真的,所以在程先生面前,我内心的欢喜和恐惧,让我犹疑了,沉默了。
  “你好好想想,不着急。”
  程昊当时这样说。
  苏欣笑我:“人不表态你发愁,人表了态你还愁,左右都取悦不了你,你还真难伺候,你到底想怎样?”
  我心里苦笑,我真不想怎样,我是真的想,和这个男人,能走在一起,可吃到馒头的人怎么甘心又回头吃糠?但谁能保证我能一直吃馒头呢?连给我馒头的人都不能保证吧?——或许,我就不该去碰那馒头。但我甘心吗?
  反反复复问自己,进与退之间,我一直在徘徊。
  在我犹疑徘徊时,程昊如常出入我家,但他停留的时间开始变长。
  他不再象过去一样吃完饭打完杂就离开,有时是一起去散散步,有时是一起看看电视,更多的时候,是他对着他的笔记本专注地处理公务,而我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各自忙着,偶尔起身会记得为对方倒杯水什么的。这样的时候,因为身边这个人,我总会觉得安定和踏实。总有很多个瞬间,会忽然冲动想跟他说,可话到嘴边,就没了勇气。
  典型地近情情怯,我也清楚,程昊在一点一滴地融入我的生活,但总自欺欺人地想,只要没答应,有一天,我总是可以全身而退。
  直到有一天,小冉跟我说,程昊又要去相亲。
  “是他家老太太大学同学的女儿,也是海龟,漂亮,能力又强,自己有房有车,大概条件太好,眼角高,身边才一直没人,老太太挺满意的,如果你和三哥没什么进展,我就回老太太说可以安排两人见面了。”
  我当时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只木木地应了一声,小冉在电话那头不满,紧着问我:“你和三哥怎么样?他要了你号码就没打给你?他看起来真对你挺有意思的啊?还是你给拒了?他哪不好啊?……”
  小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胡乱答完,只觉得挂了电话后,心就乱了。
  隔天,程昊在吃饭时就闲闲提起,他周末有事。
  “不能过来吃饭了,你别买太多菜,不然会浪费。”
  他语气很平常地说,就象他加班或应酬不能出现的时候,都会提前告诉我一样。
  我当时整个人就发慌,可还死要面子装没事,应了一声,就慌乱地东拉西扯转移话题,以为他不再提我也就不会再在脑子里反复追究。
  可是一整晚,“你周末是不是要去相亲?”这话时不时就转到嘴边,可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脸,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到了周六,他果然没有出现。
  我在家里,游魂一样,把冰箱里的菜全都拿出来,煎炸煮炒,做了满满一大桌菜,对着它们,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周日,他还是没出现,到了晚上,我在家里坐立不安,满脑子胡思乱想,为避免自己把自己给折腾疯了,我把苏欣给找了出来。
  还是约在她的地盘,几杯红酒下肚,我的心越发苦,开始断断续续地絮叨,苏欣听完,很不给面子嘲笑我:“你这是自找的,明明想答应还死撑,人又不是除了你就没人要了,不能总等着你吧?”
  我苦笑,苏欣说得对,所以我只能无言以对。
  她还继续落井下石:“你以为他能等你多久,你这样吊着,他就不委屈?到头来你不答应呢?那不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世上谁会没了谁会不能活?他为什么去相亲?不就是觉得心冷了?你看着吧,这样的男人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说不准这一相亲,他就被人拐了去,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我继续苦笑,这话每一句都踩中我心里的痛,落到这样的境地,我的确是自作孽不可活。明明想要的,却不敢要。
  “……听姐姐的劝,现在打个电话过去,该说什么说什么,别等真的事发了才后悔,那时候真来不及了。”
  苏欣对我语重心长地劝告,我犹疑地看向搁吧台上的手机,她就拿起来,说:“别犹豫了,我帮你拨。”
  我拦不及,她就拨了号,递给我:“喏,通了。”
  逼不得已我只得拿过来,电话那头是程昊的声音:“曼曼,找我有事?”
  我一时语塞,吞吞吐吐地:“没、没事……”
  苏欣听着马上横我一眼,他那头也沉默了几秒,又问:“真的没事?”
  “没,呃,其实、其实是有一点。”
  我结结巴巴地说完,就瞄到苏欣在一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不要急,你慢慢说。”
  电话那头的语气放柔,可在一旁的牢头督促的目光里,我就是说不出来,最后一咬牙说:“还是等见面了再说吧,再见。”
  电话一挂,我竟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苏欣在一旁教训我:“你就拖着吧,人真要跑了,别过来找我哭!”
  我讷讷地分辩:“我是想说,可你在旁边看着,要我怎么说得出口?”
  她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是是是,都怪我,明知道你脸皮薄,还在旁边杵着,坏了你的好事。”
  我连忙说:“我没那个意思,不是怪你……”
  “好好好,我知道,”苏欣打断我,“这事你既然有了决定就赶快出手,省得夜长梦多,”她看了看表,“时候也不早了,还有件事,跟你长话短说吧,萧扬前两天找过我,说是有些东西让我帮他还给你,我没答应,你们俩的事我不想插手,我猜想他可能会找你吧,到时你就别躲了,你们两个人总该做个了断,以后各自也好过自己的生活。”
  听苏欣忽然提起这个人,我还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反射性地问:“有什么好了断的?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他还有什么东西还我?”
  “不知道,我没问,”苏欣看着我,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说出个让我吃惊的消息:“萧扬要移民出去,可能也就年底的事,最多过完年就走,这一去,你俩这辈子可能就难见了,好歹是差点就结婚的人,你总该道个别做个了断吧?念在他当年对你一份真心,你也该让人走得安心点。”
  苏欣这话犹如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爆炸,太多的震惊,让我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苏欣叹气:“我怎么就不知道,萧扬那时候买戒指还是我帮他参考的,一遍遍问我你会不会喜欢,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样子,当时我还真以为你们好事近了,谁知道就走到今天这地步?你别怪唐京生看你不顺眼,他是当萧扬跟亲兄弟一样,那一段萧扬怎么过来的,他可都看在眼里,你倒好,一个人跑到三峡大半年,回来谁提萧扬你就跟他急,萧扬还求我们别再提那事,我那时候都气得不想搭理你。”
  从来不知道那段刻意尘封的过往里还有这样的真相,一时间我心里太多情绪翻涌,我乱得不知道如何应对:“我……我不知道他买了戒指……”
  “我知道,”苏欣软下口气,又一番语重心长,“照说你俩各自开始新生活,我就该让那些事烂在心里了,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走出来了吗?要不这些年你见过的人不少总有好的吧?怎么就定不下来?好容易遇上一个动心的,还这样犹犹豫豫畏首畏尾的,是为什么?萧扬呢,我是眼见他因为你吃了不少苦头,他要真走出来,也就不至于还惦记着还你什么东西,总是喜欢过的人,你愿意看他还记挂着过去带着遗憾出去吧?不为他,也为你自己想想,你心里的结不解,你能真正开始新生活吗?”
  苏欣的一番话,让我在接到萧扬的电话时,提出和他见面。
  他来接我,车在四环路上转,路过母校的时候,他说:“进去看看吧。”
  我没有反对,从学校西门进去,是以风景出名的老校区,我提议:“下去走走吧。”
  他找了地停车,我们沿着湖边逛,已经是初冬,时值傍晚,夕阳西下,湖面薄薄结了层冰, 湖畔杨柳已成秃木,衬着周围年代久远的庭台楼阁,感觉分外萧索。
  他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教你溜冰……”
  怎么不记得,他是北方人,从小就会溜冰,技巧高超,牵着扶着拖着在这冰上耗了整个冬天,却怎么也教不会我这个南方人,我小性子学不会就生气,他只会在一旁哄着逗着,说来年一定把我教会,可那时候,我就知道,没有来年了。
  过往一经提起,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曾经的快乐和心酸一起袭来,让我默然。
  一路走着,经过教学区,我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当年的系楼,他指着一幢新楼:“系里去年就迁进去了,过去那楼已经拆了。”
  我感慨:“学校现在变了很多。”
  他笑笑:“你很多年没回来过吧?校庆从来没见你出现过。”
  那你呢?难道年年校庆都回来?难道,你从来就不怕触景伤情?
  我不敢问,转移话题:“不知道宿舍楼还在不在?”
  他淡淡的答:“我住的那楼早拆了,你住的,还在。”
  听着他语气里刻意的淡然,我越发心酸,强笑:“那楼可老了,难得现在学校还不拆。”
  “不拆也挺好的,那条路的风景,真的挺美的。”
  他说的那条路,是在楼前,路两旁的银杏树,一入秋满树金黄,风一吹,就黄了一路,人走过去,就成了画中人。
  进了宿舍区,那楼就近在眼前,没了金秋的美景,可路还是那条路,身边的人也是那个人,
  楼前也数十年依旧,依旧有男生扶着自行车在等,依旧有女生满心欢喜下了楼奔向那个等着她的人,眨眼的瞬间,我以为又看到那个扶着自行车等待的帅气少年,可再眨眼,哪有他的影子?偷眼看身边的人,他依稀还有那少年的影子,只是,这中间的时光,究竟去了哪?
  他问我:“上去看看以前的宿舍吗?”
  我摇摇头,开玩笑说:“还是不看了,看上面那住着的年轻小女孩,不是刺激我吗?”
  他没捧场地笑,只是点点头,说:“那我们走吧。”
  回到车上,他给我个大盒子,说:“这些都是你的,留我那总归不太好,你收着吧。”
  我打开,里面整齐放着很多东西:透明小盒子里是刻着他名字缩写的银牌项链和在庙里求来平安符,厚厚一叠信,成罐的幸运星,分手时退回去的情侣表,装满和他合照的相册,送他的书和磁带,还有些包装得漂亮的盒子,和一个小小的心形首饰盒。
  我拈起那小小盒子,心猛地抽紧,就听他说:“那些是以前买来想送你的生日礼物,有些是在国外买的,有些是回国买的,都没机会给你,现在你都收着吧,”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到我手上,说,“这个,是那时候我买的,后来没机会派上用场,你就……你也收着吧。”
  我握紧手里的盒子,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侧着脸看向车窗外,脸上的表情淡淡,“我现在结婚了,不该再留着这些东西,对我妻子,也是种不尊重。”
  “所以,你就给我?”我苦笑:“你觉得,我会收下这些东西吗?我能收下吗?”
  他沉默,还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有一瞬,我以为我在他的脸上看到黯然和伤感,气氛太微妙,我偏开眼,不敢再看。
  他忽然低低开口:“其实那时,我真挺恨你的,明明好好的,说好要结婚的,我不过出个差回来就什么都变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找过你……总是这样,大学时是,回国了也是,一点风吹草动,我就留不住你,你从三峡回来,不是没想过找你,但看你一直一直在相亲,我就知道,我们俩没可能了,也死心了,找个人结婚,可总忍不住……”
  我一直听着,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叫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可是却始终发不出声音,只能这么一直听着。
  “……听苏欣说你身边有人了,我该替你高兴的……”
  我背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我拿出手机,是程昊。我望了身边人一眼,他侧过脸去,“对不起,”我小小声地说,下意识背过身去接,程昊在那头问我在哪,我停顿了一下,看看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大盒子,就报上了地名,对他说:“你过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身边的人淡淡地笑:“男朋友?”
  我含糊应了一声,他又问:“他对你好吗?”
  “还行吧,他人不错。”
  不愿多说程昊,我顺口问:“你呢?新婚生活不错吧?”
  他轻轻应了一声,说:“她是个好女人。”
  “这很好啊,”我笑着掩饰心里莫名的心酸,“这样,我就收下这些东西,但这东西,我不能收。”
  我把那小小盒子放在驾驶台上。
  他沉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我勉强笑笑,说:“那我先走了,他来接我,就不麻烦你送了。”
  打开车门,临下车前,他忽然说:“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
  我下车的身势顿了顿,说:“我会的。”
  “那好,你保重。”
  “你也一样,再见。”
  我没有回头,抱着那个盒子,慢慢向和程昊约好的地点走去。
  此去关山万里,再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也就只能说一声,再见。
  程昊来接我时,我一个人抱着盒子,孤零零地站在公车站牌下等。
  他什么也没问,只说:“天这么冷,怎么不找个暖点的地等?”
  我一听,不知怎么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把他给整懵了,只能沉着脸,反反复复的说:“我不是骂你,别哭了。”还得不停给我递面纸。
  看他那样绷着脸掩饰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止不住泪却又想笑,最后脸皮扭曲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他越发无奈:“你别这样,好不好?”
  好容易我泪停了,上了他的车,他脸还沉着,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开车。
  “程昊,我不是因为你哭的,你别把事揽到自己的身上。”
  我沙哑着声音忏悔,他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该不会以为我多愁善感神经质动不动就哭吧。
  “我很少哭的,”我连忙辩解,“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情绪就来了,见了你就……”
  唉,越描越黑,我索性不辩解了,只强调:“反正我很少哭,也不是因为你哭。”
  他嘴角微扬,脸上又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一颗心就提起来,听他问:“你那天打电话给我,是要说什么事?非得当面说?”
  “我,其实……”
  一转到那事,我就结巴起来,抱紧怀里的盒子,告诉自己不能再拖了,心一横,问:“你周末干嘛去了?”
  话一出口,我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横,可改口不及,就听他答:“回家看了趟父母,怎么了?”
  看父母?我怀疑地看他:“真的?”
  他闻言侧头看我一眼,不说话,方向盘一转,把车开进路边的停车位,停好了,然后问:“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管我,先回答我的问题。”
  反正已经横了,我索性横到底。
  “我就是回家看了趟父母,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一脸的无奈和迷惑,我心里有些不确定,就挑明地问:“你没去相亲?”
  “谁跟你说我去相亲了?”
  他沉着脸反问,我的气势不自觉地低下去:“别管谁说的,你要是没去就好。”
  “我是去了。”
  他的回答让我惊讶得张大嘴:“你说什么?”
  “我妈安排的,回家前我不知道,后来吃饭时见了人才知道的。”
  “这样啊,”我努力轻描淡写地问,“那见得怎么样?”
  他眉一挑,看我,招牌的似笑非笑表情:“你说呢?”
  我撇开脸,有些赌气:“谁知道你?”
  “你那天打电话给我,就为这事?”
  他又问,我恼了,大声说:“就为这事,怎么了?”
  “没怎么,随你高兴。”
  等等,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象在笑,我转过脸,果然看到他眼里的笑意,羞恼成怒,我狠狠瞪他:“你笑什么笑!?我问你,那天你说让我做女朋友的话还算不算数,要算数,我们就这样走下去,要不算数,就拉倒,以后我们各走各的,你别想再来我家蹭饭!”
  一气说完,虽然口气横得不行,但我的脸还是火辣辣地烧起来。
  “你做饭真挺好吃的,”他装模做样地用手摩着下巴,“那就这样吧。”
  我气急,一把拽下他的手:“什么叫这样吧!?”
  他反握住我的手,笑得眉眼都是春风:“如果我说话不算数了,现在我也不会在这,还这样。”他加重了手劲,我脸烧得更厉害,使劲挣挣不开:“你撒手,看起来挺斯文的怎么就这么野蛮?”
  他含笑捏了捏我的手才松开,说:“说实话,你这一考虑都大半个月就过去了,我还真担心自己转不了正了。”
  我红着脸,死撑着嘴硬:“要不是看你试用期还行,我还不想给你转,老沉着个脸,拽得跟什么似的,还一个劲来蹭饭,把我当保姆使啊你?”
  “保姆有你这样对东家使性子撒泼的?”他笑着说,“我想给你打下手还被你嫌弃,不是给你洗碗拖地了吗?”
  敢说我撒泼?我斜斜飞他一眼:“我就撒泼了怎么的?第一次你见我时你不就知道了,我这辈子是改不了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再说了洗碗拖地也是你自愿的,别说得多委屈!”
  “好好好,是我自愿,我没委屈,”他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你就是个泼妇,我也认了,还不行?”
  那语气无奈又带点宠溺,一双眼温柔带笑,这男人这副样子,真能把人给迷晕了。
  怕心跳得太狂,我偏开脸不敢再看:“谁是泼妇来着?反正第一次见面是我的错,但我也道过歉了,要是你还在意,我们俩就算了,要真要在一起,你以后就不准再提!”
  他正色对我说:“我真不在意,”顿了顿,“在意的人,一直不是我。”
  “是我,行了吧?我怎么就总觉得欠了你呢?”我自嘲地笑,看他嘴角又扬起,恼怒地剜他一眼:“你得意什么?我警告你,你现在是我的人,敢背着我再出去相亲鬼混,看我还给不给你蹭饭!”
  他大笑:“是是是,我知道了。”
  我望着眼前这个开怀大笑的男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的春天,是真的要来了吧?
  十  苦菜花也有春天  我终于把程昊给拿下,可把我家高堂高兴坏了,电话里反反复复叮嘱我要好好珍惜好好把握,还特意提点我,这不过是迈向幸福的长征第一步,我要一直展望努力的终极目标是——拉着他去领证!
  小冉知道这个消息,反应比我家高堂还激动,估计是首次做媒就告捷的喜悦给冲昏了头,她直接跳过叮嘱我好好发展的过程,就对我展望我和她成为妯娌的美好远景;而苏欣为了激励我向我家高堂订的终极目标努力奋进,许诺事成之后赞助我欧洲蜜月——这两人都是好同志啊!
  在亲友团们的祝福和期许下,我正式迎来了属于我的春天。
  两大龄青年在一起,就应该谈点细水长流的成熟恋爱,最不该玩的是心跳。可偏我没出息,明明不是豆蔻年纪的初初心动,明明早就不是十七八的小花朵,和这个人在一起,就是忍不住心跳,忍不住雀跃,忍不住期待,忍不住任性,忍不住惶惶,忍不住忐忑……更多时候,是忍不住的欢喜。
  就算是在难得两人都有空的周末,和他一起在人潮拥挤的家乐福扫货,都好心情地哼着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被某人下令哪人少哪呆着,我只好守着购物车,百无聊赖。
  看着人高马大的他站在一群大妈中间,皱着眉找我指定牌子的酱油,我很不厚道地笑了——这男人一定不知道,他这时有多可爱。
  他终于拎着酱油杀出重围,奇怪地问我:“我刚看你一直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啥事也没有。”
  我忍笑否认,他瞥我一眼,损我:“你就藏着自个偷着乐吧,别乐坏肚子。”
  “说什么呢你!”
  抄手给他一拐子,却被他抓住手腕,他有点无奈地笑:“你怎么老爱动手动脚的?”
  我白他一眼,挣不脱他的手,就啐他:“话说清楚点,现在是谁动手动脚?”
  “我这是行使正当权利。”
  他说得自然,我的脸却又不争气地开始发烫,望着他,竟然忘了回嘴。
  “麻烦让一让,谢谢。”
  有人推着车经过,我才猛地回神,天,我居然望着这个男人出神,完全忘了这是人来人往的超市——
  “走吧,到生鲜区看看。”
  他松开我的手,推着车往前走,我尴尬地跟上去,看他的侧脸,表情带笑,心情很好的模样,想想就气苦,在他面前,我是越活越回去,而他,反倒是越来越从容——先动心的人,总是比较狼狈。我自嘲地笑,但马上振奋,好歹有机会狼狈,也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一走神,脚步就慢下来,没留意已经落在他身后,一抬眼就看到他停在前方等我,表情已经晴转多云,连忙赔着笑跟上。
  他一伸手勾起我的手,说:“一转眼人就丢了,真要把你给牵紧了。”
  “我又不是小孩,怎么能丢?”
  我嘟囔着回嘴,悄悄地反握住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想笑。
  “到底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推着车,装做不在意地问。
  我摇头:“哪有什么事?你今晚想吃什么?”
  转移话题,不想我那点心思被他看穿,他也不追究,反问:“你呢?想吃什么?”
  说话间,已经走到生鲜区,看到基尾虾特价,我提议:“不如吃虾好了。”
  “……我只会做白灼虾。”
  看他表情难得有点窘,我好笑:“又不是让你做,你急什么?”
  伸手要扯保鲜袋,却被他拦住:“不是说好这周末我做饭吗?”
  我惊讶:“你那是说真的啊?”
  他还真提过,我不过当他说客气话,完全不当真。
  “当然真的,总不能老让你做饭,”他理所当然地答,“不过你要吃虾,就只能白灼了。”
  “算了吧,我来做就好,你要表现也不在这一顿两顿,洗碗拖地就好。”
  “说好我做,这点小事我都说话不算话,那成什么了?”
  他坚持,眼看他那点大男子主义又要冒头,我立即妥协:“好,你做,白灼虾也好,难得能试试你的手艺,我奉陪。”
  “不用这么慷慨就义,我做饭的手艺虽然比不上你,但还是会做的。”
  “是吗?”我挑眼看他,学他似笑非笑,“有人试过你的白灼虾吗?”
  他挑眉看我,一脸被侮辱的表情:“不要太小看人。”
  “喔,好,”我点点头,“那借问一下,那人还活着吧?生活还能自理吧?”
  他顿了顿,象是想回答,但最终放弃,不搭理我,径直扯了袋子,走过去,低头开始挑虾。
  我只当玩笑开过火了,马上跟上,在他身边,小声反省检讨:“开个玩笑,不用那么上心吧?”
  他不说话,周围有人好奇看过来,我越发尴尬,进退不得,只得扯扯他的衣摆,他才低声说:“玩笑有这么开的吗?”
  我扁扁嘴,承认错误:“是有点过了,我道歉。”
  “这腥味重,你跟过来干嘛,去那边等着。”
  虽然语气不善,但警报解除,我讪讪地应了一声,想退开,不想他一抬脸,笑着看我一眼,我立即震在当场,明白过来,到头来,居然被他摆了一道。
  惊讶闪过后,我气不过,狠狠瞪他一眼:“幼稚。”
  “彼此彼此,”他噙着笑,挥手赶我,“去那边等着,别妨碍我。”
  我白他一眼,“您就忙着吧。”
  转过身,却忍不住笑了。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连幼稚无聊的把戏,都是甜蜜.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个这样的男人为我做饭。
  窗外是暮色沉沉,华灯初上,厨房里的收音机里正放着新闻,他穿着围裙,站在流理台前,专心地料理着那些虾子。看着这样的他,我觉得温暖而安定,目光随着他转,怎么也移不开眼。
  他无意中回头,看到我,就笑:“怎么?放心不下,来监工?”
  我没预料他会回头,被抓个现形,只来得及对他傻笑摇头。
  “是不是饿了?”他笑得温柔,“正好,这虾刚出锅,你来尝尝,看看我调的酱合不合你的味口。”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手艺。”
  我故意挑衅地笑,掩饰刚刚的尴尬,走过去伸手要拈起虾,他反手就敲我的手背:“没洗手别动,我来。”
  他拿起虾剥好,放到酱碟里,用筷子夹起,极自然地递到我嘴边:“来,尝尝。”
  这动作实在太亲昵,我却不敢退,只得张嘴,咬住那只虾,在他期待的目光里,一颗心开始乱蹦。
  “怎么样?”
  “……还不错。”
  我正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根本无法分神去想自己吃了些什么,一双眼乱飞,就是不敢看他。
  “看你,都送到你嘴边了,还能吃得满嘴都是。”
  他低声笑,手就伸过来,扳过我的脸,手指轻轻擦过我的嘴角。
  这动作太快,我躲不及,一颗心几乎蹦出嗓子眼,可明明他的手已收回,心却还落不回去,嘴角却似乎还有手指停留,温热的、麻痒的触感,整个人晕乎乎的,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眸色渐渐深沉,似乎有某种情绪在急速涌动,气氛忽地暧昧,我下意识想躲开他的眼,他却不许,抬起我的脸,迫我看他。是谁心跳的声音那么急?几乎震痛我的耳膜,闭上眼,感觉他的气息那么近——
  “程昊……你是不是……忘了关火……”
  原来,这男人,就是座休眠的火山.
  大概人在恋爱中都会变傻变疯狂,明明早上他才送我上班,到中午就觉得好象很久没见,忍不住给他拨电话,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神才定。
  也没什么可说的,他那边背景一如既往的嘈杂,工作繁忙得很,只能叮嘱他按时吃饭,不过短短几分钟,已经足够我回味很久,捱过在再见到他前的时光。
  陷得太快了,我知道。但这事就跟老房子着火一样,救都救不及,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急速坠下去,坠下去,惶恐着,也欢喜着。
  是他先起的头,却是我先动的心,他一路从容前进,我却一路忐忑跟进,一再告戒自己,但总是比他狼狈,跟中蛊似地,每天都只想能多看他一些,多一些。他却总是一派平常,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伪装起自己,心里百转千折,在他面前也要强撑从容。
  在他面前这样谨慎地守着,离了他眼前,眉眼间就不自觉松懈,要不怎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呢?连小查都打趣我:“曼曼姐,你这次真是动真格了。”
  说得我跟花花公主纵横情场玩弄过多少人感情似地,其实我就不过好几次和相亲对象吃饭让这丫头给碰上,我要面子嘛,就跟她说那都是朋友,她就真以为我异性缘多好。
  小查对他十分好奇,常私下缠着我追问,我都挡回去。可我低估了群众的好奇心,这丫头把这事当八卦一样在部门里散播,这不快年底了吗?部门里一干人等除了写述职报告这样繁琐的事都没啥可干,少了项目让他们脑力震荡,他们把注意力都放这事上,天天趁着中午一起吃饭时候对我围剿,吵着要我把程昊带出来溜溜——都是平时我给纵的。
  小查这丫头最起劲,在一旁直出馊主意,最后一干人等完全无视我的意愿,拍板让我在公司年年必办的元旦舞会上带着程昊亮相。
  我做垂死挣扎,用尽借口,都抵挡不了舆论压力:
  “老大,你这样藏着,该不是他挺寒碜的吧?”
  “老大,你这就不对了,人寒碜对你好就行,这样藏着他对得起人么?”
  “老大,该不是他对你还不好吧?这人你怎么就看上了呢?”
  “曼曼姐,你把他带来让我们帮你鉴定鉴定,顺便让他知道你有这么多人帮你撑腰,看他还敢对你不好?”
  “老大,把他带来,你舍不得教训,我们帮你!”
  听着他们软磨硬泡我还能忍,这群人被我纵得太猖狂了,竟然敢诋毁程昊,明知道他们使的是激将法,我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都给我打住!”顿了顿白他们一眼,“我带他来还不行,有你们这样寒碜人的吗?他又没得罪你们!”
  这伙人演戏还不演全套,我一松口,前一秒还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下一秒就一个个挤眉弄眼笑得小人得志样,我气笑不得,又补了一句:“那也要他同意,人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专门给你们看着好玩的。”
  “嘿,老大好会疼人啊!”
  有人暧昧地拖长声音叫,我随手就着筷子敲过去:“你这才知道!”
  说完,撑不住和他们一起笑了。
  和他在一起之后,除了知会了亲友团,遇到能携伴参加的场合我依旧单刀赴会,不仅是因为我始终没能理直气壮地对别人说,这是我的谁谁谁,还因为,他在遇到朋友应酬、兄弟聚会可以郑重介绍我的场合,从来没邀请过我一起,从来没有。
  我不敢去想这背后代表什么,想了,不是自己找不开心?
  可是当一群同事闹着要见他的时候,我心里有个小小声音不停地叫,去问问他,问问他。
  “我们公司月底有舞会,你要不要来?”
  当天吃过晚饭后,和他东拉西扯,我装做很随意地问。
  他很明显地顿了顿,然后问:“月底?具体什么时间?”
  不知为什么,明明做好他会拒绝的心理准备,可看到他那么明显的迟疑,心还是控制不住往下沉,怕心绪泄露,我躲开他的眼,慌忙掩饰:“就这个月最后一周周末吧,其实就是工会办的,说什么庆祝元旦,年年都办,没什么好玩的,我其实也不想去,但没办法,部门要求出席率呢,我可不想被点名批评说我们部门不积极参加活动,我也就是问问,你不想去别勉强,我不会祸害你……”
  “曼曼,”他缓缓打断我的话,“我没说不想去。”
  我楞了楞,看他,他继续说:“照安排我那个周末应该没事,不过……”
  “不用勉强,真的,我知道你工作忙。”
  我笑笑,努力做不在意的样子,上个周末早说好去滑雪,我满心欢喜计划了很久。可临了,遇到公事,他还不是放我鸽子。
  大龄青年之间的成熟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知道,这种时候要大度,要宽容,显出成熟女人的理智,绝不能跟个十七八的丫头一样任性撒气。
  我做到这份上,他却不满意,看我的目光无奈甚至微微恼怒:“你就不能听我说完?我说了我不去吗?我只是怕又临时有事,你又不开心。”
  “我真没不开心,”我扯扯嘴角笑,“你不要多心。”
  “那你就别笑成这样,”他凑近,伸手捏捏我的脸,“你不知道有多难看,我答应你,尽量去。”
  他笑着逗我,却让我醒觉原来自己的失望和慌乱他全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用这样哄小孩的语气。
  尽量去?我笑笑,拍开他的手:“还是别了,反正我也不太会跳,你不去没舞伴我还也省得出丑。”
  我不信他没看出我在给他台阶下,他却笑着说:“有我在,出丑还轮不到你。”
  临近年关,人事考核、述职报告、项目总结一堆事累着,公事变得繁杂琐碎,我这个小小的民工头子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更别提他,见面的时间锐减,难得碰面的晚上,他居然提议,教我跳舞。
  “你不是说你不太会跳吗?那我们就练练,不然你真想上场出丑?”
  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却听得茫然,看他从公事包里拿出CD,才慢慢醒过神来。
  这些天,一直不再提这事,不是因为忙得忘了,只是,不想勉强他,也不想让自己抱太多期望,其实,说起来,也不过,只是一场舞会而已。
  ——“有我在,出丑还轮不到你。”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他一直记得。
  看着那个微弯着腰打开音响的男人,我下意识捂住嘴,怕自己忍不住开心得大叫出声,或者,感动得哭出来。
  悠扬的音乐响起,我眼里的男人,直起身,转向我,微笑着伸出手:“过来吧。”
  我走过去,把手交给他,连同那颗跳得太急的心。
  我撒了谎,我会跳舞,而且,曾经跳得不错。
  这得归功于萧扬,他是个好舞伴,更是个好老师。
  只是,自萧扬之后,我才知道,好舞伴难求,于是,也就很少跳了,久了,那些舞步,也忘得七零八落。
  所以,我的谎言没被程昊识破。
  他说:“你还挺聪明的,这些舞步一教就会。”
  “是你教得好。”
  我不怕肉麻地恭维他,他的确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舞伴,不逊于从前的人。
  踩着陌生又熟悉的舞步,过往的记忆掠过,面前的人换了,从前的面孔竟然记得不再分明,而眼前的人,那张棱角分明时常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脸,那么清晰。
  反复练习舞步,默契来得那么快,渐渐地,他不再用口型告诉我动作,只用眼神暗示我跟随,踩着节拍,在他引领下,前进,后退,旋转,动作流畅契合,身体轻盈得象要飞起来。
  音乐转换,渐渐缓了,是支慢舞,我们的舞步跟着放慢,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收紧,让我贴近他。腰上的手圈得那么紧,他的气息又那么近,盈满我的呼吸,让我眩晕,交叠的双手传来的热度,让我的脸发烫,我只能小心得屏着呼吸,生怕心跳太大声,让他听到。
  他跟着音乐低低哼着,那么缠绵的曲调,在他的怀里,有他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皂香,混合在一起,暧昧地诱着我更贴近他,他的脸贴着我的额轻轻摩挲,温柔地缠绵地,我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如果,能和这个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该是多么地幸福。  一 幸福就象花儿一样(一)  年末大狂欢,冬至、圣诞、元旦,无一不可庆祝,可惜,我只能看着满大街的成双俪影,羡慕得心发酸——谁让程先生是个大忙人呢?总是有忙不完的公事,接不完的电话,吃不完的饭局,推不完的应酬,见不完的客户,出不完的差……这不,才让我开始满心欢喜地期待公司舞会,他先生一句“抱歉”,又包袱款款出差去了。
  程先生走之前一再保证争取能在月底赶回来,看他满脸内疚和歉意,态度十分之好,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做成熟宽容状,大度地挥挥手,祝他一路顺风。
  形单影只的周末,时间空出好大一块,在家里窝着快要发霉,我只好有去苏欣的地盘消磨时光。
  正遇上“lady’s night”,满场的姐姐妹妹们,衣香鬓影,花团锦簇,莺声燕语,就是个女人国,热闹非常。
  虽然“beauty”每月都要办上一场这样的活动造福广大女性客人,但这次却是盛况空前。我好奇地问苏欣,她很自得地卖关子,扔来份节目单让我先过目。
  翻翻那节目单,不仅制作精良,连节目也很……精良啊:当红男星献唱,流行天团献舞,一线男模内衣秀,火辣猛男秀,午夜之后还有劲爆辣舞秀——想当然,肯定是限制级的。
  我弹弹节目单,对苏欣吹了声口哨:“下大血本啊,怪不得场面这么大。”
  “那是,你就好好看着吧。”
  占据了老板休息室的好位置,透过玻璃墙俯视大厅,视野开阔,还有整面电视墙转播各个视角,是再好不过了。
  苏欣开瓶HAUTBRION,美酒香醇,美男养眼,身边还有她这样的妙人儿陪着,这人生真是美妙。
  献唱献舞不过是开胃菜,满场的掌声应景多些,到内衣秀,气氛开始热起来,满场嗡嗡低语声,在到猛男秀,口哨尖叫此起彼伏,而穿插的来宾互动,有妖娆大胆的妹妹上台贴着肌肉男跳艳舞,起哄声快把屋顶掀翻了,等到午夜辣舞秀,狂野的节奏里,一字排开的帅哥美男们边跳边脱,钢管马鞭齐上的时候,全场都疯狂了。
  就算我这样看惯场面的,也挡不住面红耳赤,到底苏欣还是比我道行深,镇定如常,还不忘取笑我:“怎么着?大学时候偷看毛片你都面不改色的,这会有了男人,反而纯情回去了?”
  我当下差点给嘴里的酒噎着,死撑着回她:“这根本是两回事。”
  “怎么两回事了?说起来,你俩进展到哪个阶段了?不会还没亲密接触吧?”
  她笑得暧昧,我的脸发烫得厉害,只能躲开她的打量,胡乱着打岔:“怎么又扯到我?唉,那男的不错,身材超级好……”
  “得,再好也等会说,反正跑不了,”她打断我的话,凑近向我眨眼,“瞧你这小样,脸红成这样,不是已经那啥啥啦吧?”说着她还自顾自点头,“我就说你怎么能这么纯情,原来是食髓知味,下面哪男的让你浮想联翩了吧?说吧?谁?是不是特象你那位?是不是刚说的那男的?……”
  听她越说越不靠谱,我终于忍不住从沉默里爆发,可话出口,不知怎么就结巴起来:“你、你瞎说什么!”
  “哎,你急什么?”她惊奇地笑,“男欢女爱人之大欲,和喜欢的人一起是享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又没要你详细描述。”
  瞧她说得多轻描淡写,我却感觉全身血液冲上脸,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
  “你说没就没吧。”
  好敷衍的语气,我顿时气结,张口想争辩,一想这不是越描越黑么?所以只能沉默是金。
  她却还要撩拨我:“哎,你说的是不是那男的?原来你中意这样的?嗯,肌肉结实,线条不赖,条儿也顺,就那脸,都脱成这样了还摆酷给谁看……”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我紧紧捏着杯子,催眠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唔,这样还真更勾人……”
  我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滑出去,努力做没事状平衡好,喝口酒打算继续催眠,她猛然就来一句:“哎,你说在那啥的时候这人是不是还能摆酷?”
  我嘴里的酒差点全给喷出来,好容易顺了气,一抬眼,就看电视墙上早就被苏欣转成那男的特写,一张脸棱角分明,上身已经赤裸,麦色皮肤,肌肉结实却不壮实,黑色皮裤紧裹着的腿修长好看,腰扣已松,欲露不露更诱惑,尤其他手执皮鞭,镜头捕捉到他扬手那一瞬的眼神,锐利得象要穿过屏幕直直看到你心里——
  “出息点,眼都直了!”
  白嫩修长的手指在我的眼前晃,我猛然回神,心还跳得太狂,赶紧灌了口酒压惊,却越发觉得口干,下意识伸手一摸,居然沁了一脑门的汗——天,一定是酒劲上头让我花了眼,居然有一瞬,屏幕上的脸变成某人的脸——
  我这小样儿当然被苏欣看在眼里,她少不了打趣我:“怎么样?这样的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吧?真是恨不得把他给扑倒,看看他那时候的样儿……”
  “别说了!”
  我大声打断她……苏欣真是妖女,带笑的低低说着话,跟魔音一样诱着你去浮想联翩,那张老摆酷的脸、麦色皮肤、结实有力的手臂、厚实的肩、须后水的味道、肌肤相贴的温度……
  “别激动别激动,我不说还不成,你瞧你这样,脸都充血了,悠着点,你要在这被人勾走了,你家那位还不来找我算帐啊?”
  这一整晚苏欣脸上的笑真的是没有最暧昧只有更暧昧,她顿了顿又说:“忍着点,不就出差几天,回来就能用了,小别胜新婚更热火……”
  “你够了没,”我恼羞成怒,“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啊?你可别告我,你刚才没想入非非啊?在我面前你还敢装!?”
  被她看得气短,可我又嘴硬嘟囔:“想归想,可我没真和他怎么的,别把我说得那么饥渴!”
  “我就奇了怪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假纯了,做就做了,至于这样么?”
  “我真没有!”
  “那前几天我打电话给你,是他接的电话吧?都那么晚了还在你家,你别告诉我你们在喝茶纯聊天,你真没听你接电话那声音,有气无力的,还喘气,你们总不能在家里跑五千米吧?”
  “……他、他第二天要出差,就留得晚一点,我们真没有……就是……”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吞吞吐吐说的都是什么,才打住,苏欣就了然地接上话:“就是擦枪走火而已?”
  擦枪走火……形容得真好,可是我就不知道是怎么擦起枪的,明明窝在沙发上说着话,看时间不早要送他走,就跟平常一样,可就没起得成身,也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眼神哪个动作不对,就走了火,然后星星之火就开始燎原,要不是苏欣来了电话,还真说不准能燃成熊熊大火……
  “这火该不是让我那通电话给灭了吧?那他还不把我给恨死!等他回来我要给他赔罪,不然以后他还能让我上你家啊?”
  苏欣做出一脸后怕的样子,我好笑:“他才不会这样。”
  “啧啧,你别笑得这么甜蜜蜜成不成,看着就让人眼热,”苏欣伸手就敲了我一记,终于回复正常的笑,问:“好事快近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
  虽然,他有说过找个时间见见他父母,可那是在那晚擦枪走火之后,才忽然提起的,听着感觉是要为他之前的行为负责任似的,我当下还真不觉得开心,怎么想怎么别扭,可面上还是装做高兴地答应。
  “都要见父母了,你这八字怎么才算有一撇啊?”
  听苏欣的话我不禁愕然:“你怎么知道?”
  “小冉说的,那边的老太太一听儿子说近期会带准儿媳回家,高兴得跟什么似地,紧着打电话谢小冉呢。”
  准儿媳?这误会大了吧?
  我赶紧澄清:“也就是跟他一起去他家拜访一下,身份顶多就是现任女朋友,说准儿媳还早呢!”
  苏欣却不以为然:“小冉说这些年你那位身边都没人,相亲总是没下文,带回家见父母就是把你当成可以结婚的对象了,你还矫情什么?”
  “我没矫情,只是不让老人家误会,要是最后,”我顿了顿,“我俩没在一起,不是让老人家白高兴一场么?”
  虽然只是在说假设,可是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微微地抽痛了一下。
  “那不能就在一起吗?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他看起来也对你挺真的,经济条件也有,听小冉说他父母是只要他能领个女的回去都能高兴得上天去,你家里不也催着你和他早点定下来吗?天时地利人和,差不多点就能领证了,还能出什么事不能在一起?”
  我苦笑:“未来的事,很难说的。”
  就象苏欣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一切看起来顺利得几近完美,可说不上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恋爱中人的患得患失,有时和他在一起,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他就在眼前,却觉得离我很远,远得让我惶恐——
  “你,不是还在想着萧扬吧?”
  苏欣盯着我,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我给吓得:“没的事,我只是觉得我们进展有点快,有点不踏实。”
  “你以为你还十七八啊,都快成豆腐渣了,还有多少时间象小年轻谈纯情恋爱?难得遇上这么个人,早点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之后还有五十年,够你慢慢变踏实的,到时保不准你还嫌太踏实呢!”
  真希望,能象苏欣说得这么简单,心里的忐忑,不过是杞人忧天。
  翻着日历,数着日子,每天只有通不超过半小时的国际长途望梅止渴,望穿秋水地盼啊盼,程昊终于赶在月底回来了。
  公司舞会上真是带着他显摆了一回,出尽风头,我俩上场跳舞的时候,部门里的同事眼睛都看直了,据说我们事后还被私底下票选为当晚最佳情侣——这让我真的狠狠暗爽了一把,在公司里走路都带起风来。
  但做人要低凋我是知道的,所以财务处的大姐们对着我直夸程昊条件不错的时候,我只是谦虚羞涩地笑,而小查这丫头老嚷嚷着他长得多象某韩国男星,我也总不置可否——天知道,我真觉得,他比那高丽棒子长得好多了!
  在公众场合华丽亮相之后,我真是被一干同事的恭维给冲昏头了,还真被他们给劝得打算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争取能在新的一年里把这男人拐回家,所以,我主动把去拜见他父母的事摆上日程。
  大概是我突然积极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他听我提这事的时候,明显地怔住,不过很快就顺水推舟,把拜见他父母的日期敲定在新年的第一个周末。
  我这人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在临去前找小冉好好参谋,精心准备了给两老的见面礼,果然,一见面呈上,老爷子就对那支大狼斗爱不释手,纯羊毛披肩也很讨老太太的欢心,她直夸我贴心。
  一上场就亮相得漂亮,比预期收效更好,也许真象苏欣说的,两老为程昊的个人问题发愁太久,我的到来真是让他们喜出望外,所以,按小冉描述中一贯严肃的老爷子居然对我一直和蔼可亲,而老太太总是笑咪咪地拉着我的手说话,老两口这么热情还真让我受宠若惊,让我之前的详尽准备差点无用武之地。
  吃饭的时候,两老更把热情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劲往我面前堆菜,我只有拼命地吃,最后还是程昊看不过眼,出筷解救了我。
  吃完饭我本来想好好表现一下,却被老爷子一挥手:“有保姆做,没你的事,让小昊陪你出去逛逛。”
  老太太也笑说:“整天在家陪我们也怪闷的,你们小两口出去走走,也好单独说说话。”
  于是我和程昊就被扫地出门,开始在大院里逛。
  这大院是程家老两口工作的大学教工宿舍区,据说程昊从小就住这,所以我好奇得到处张望。可是大冷的天,夜又来得早,我被寒风一吹,冷得哆嗦,好奇心随即消失,拉着程昊要回去,他却只是揽紧我,说:“再逛一会。”
  再逛?他的体温是让我温暖不少,可他的提议却让我奇怪,等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和他打招呼的人,被那些好奇目光的打量之后,他才带着我往回走,我这才渐渐明白过来——敢情他也要带着我显摆一回?
  或者,是老两口要他带着我显摆一回。
  我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早知道这大冬天的饭后散步有表演性质,我就该化好妆出来。”
  他也没否认,只是沉声道歉:“对不起。”
  “别那么认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时候,人老了就跟小孩一样,我妈也是,有开心的事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既然都知道怎么能哄他们高兴,做小辈也该尽本分去做。”
  我又表现了一回成熟理智,虽然程昊的反应只是无声地握紧了我的手,但我已经满足了——期待从这男人嘴里说出什么肉麻话还不如期待天上下红雨。
  回去后,程昊装做无意提起在散步时遇到谁谁谁,老太太果然笑着说:“你这一回来,和曼曼在一起就遇上这么多熟人,明天就该有人向我打听你是不是好事快近了。”
  “何必管那些人嚼舌头,你也别搭理。”
  老爷子看着新闻,象是不经意地搭腔,嘴角却是微扬的。
  我暗笑,看程昊一眼,眼神交换,默契尽在不言中。
  “这是好事,怕他们问什么?总比他们一直议论小昊不结婚好吧?你不知道,陈老师的女儿找了男朋友,那天在路上遇到,得意成什么样……”
  老太太说着就气起来,却又忽然收声,眼就瞄向我,我隐约知道她似乎说漏嘴了什么,身边程昊就出声岔开话题,我也做出懵然未觉的样,省去老太太尴尬。
  说话间,老爷子忽然来了棋瘾,拉着程昊对弈。我留下陪着老太太说笑,她拿出旧时的相册,一边翻看一边回忆:
  “这是周岁的时候,你看他虎头虎脑的样,带出去人人都夸可爱。”
  胖乎乎的,笑得傻傻的小婴儿,真难跟他现在的样联系起来,我忍着笑,顺着老太太的话夸:“是很可爱。”
  “你再来看,他两岁的时候……”
  两岁,被妈妈抱在怀里,对着镜头懵懂地笑;三岁,把爸爸的肩当马骑,神气威武的样儿;四岁,儿童节演出,小脸蛋被涂上两团红跟猴子屁股一样;五岁,背着书包做班上最小的学生,一副小大人的样;六岁、七岁、八岁……一张张翻过去,老太太笑得温柔,轻声地解说着,小小胶卷留住的过往,都是做母亲的美好回忆,怎么说都说不腻,难得又遇上我这么个好听众,话匣子一打开更停不下:
  “刚入少先队,带上红领巾就舍不得解,瞧把他美的。”
  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的小孩,真臭美。
  “参加夏令营,钓着条大鱼,看把他高兴的。”
  一身脏兮兮的半大小子,举着装网兜里的战利品冲着镜头笑得淘气得意。
  “高中物理奥赛,拿了银牌,这是领奖的时候拍的。”
  站在一群人中的清俊少年,白衫仔裤,理着清爽的短发,笑得神采飞扬。
  “这是他大学那时候,和同学去西藏,在布达拉宫。”
  晒得古铜色的皮肤,笑容里有高原阳光的味道,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做交换生的时候,在他住的地。”
  坐在日式老房子的走廊上,阳光里微眯着眼笑,说不出的潇洒。
  “这是……”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她抱歉地笑笑,起身去接电话。留我一人继续翻看,照片里的他,从小到大,无一例外都在笑,得意的、淘气的、飞扬的、开朗的、阳光的、潇洒的,都是我所陌生的,我习惯的似笑非笑,就算在他的大学时代都找不到影子。究竟是什么,让他收敛了开朗飞扬的性子,变成如今这个沉稳爱摆酷的男人?仅仅只是因为时间让人成熟吗?
  翻下去,到他的留学生活,多数是和一大群人在一起,在阳光灿烂的校园、在异国的街头、在实验室里、在狂欢的party,笑容还是开朗飞扬,却有一张,是坐在电脑前,象是不经意地回头,就遇上镜头,嘴角噙着笑,目光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是谁,让他有这样温柔的表情?  二 幸福就象花儿一样(二)  离开程家时,夜已深,身边的男人开车时一向少话,我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让电台DJ的声音冲淡车里的安静。
  从前,这样的沉默相对,只会让我感到舒服和安心,可现在,我却觉得压抑得快窒息。
  窗外,寒冬深夜的街头,街灯都黯淡,看向路边的建筑,却看到车窗上,我那张脸,浮在沉沉夜色上,苍白疲倦。
  我闭上眼,靠着车椅,照片里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
  那表情,流露了太多的感情,多到,让我惊讶,和嫉妒。
  究竟是谁?能被他那样看着?
  “可能是他当时的同学,我也不太清楚,都过去这么久了。”
  试探着问老太太谁拍的照片,得到的答案如预料的含糊,但老太太说话时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让我的心直直往下沉。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在他的人生里出现。
  我从来不以为,这男人在遇见我之前感情会是一片空白,以他的条件和年纪,那根本是零概率事件,可是,当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曾经对某个人用情不浅,我还是,忍不住妒忌,妒忌那个人,连带地,恨上这男人,恨他,居然给了那个人那么深的感情。
  但这事是根本没法去计较吧?毕竟我才是他的现在进行时,而且,我还该谢谢“那个人”,如果他们没分开,这个男人现在可能就不会在我身边。何况,过去式就是过去式,我和他,才是真正的来日方长——
  这道理都明白得清清楚楚的,可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我自嘲地笑,睁开眼,忿忿地剜了一眼那个正专心开车的男人,都是他惹的祸,不是太在意他,我至于暗地里又猜测又嫉妒又怨恨的向着怨妇发展么?
  身边的人象是感受到我的怨气,忽然开口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装傻,小心眼地再偷偷地剐他一眼。
  “真没怎么,我怎么老觉得旁边凉飕飕的?说吧,你到底在气什么,老一副恨我恨得牙痒痒地样子看着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真被他发现了?这人斜视得真厉害。
  “没有的事,你觉着凉那是车窗漏风,再说了,我今晚一直忙着高兴,哪来的闲工夫生气?”
  抵死不能让他发现我在吃他前任的醋,成熟女性,怎么能小心眼地追问现任的过去呢?
  他没再追问,却在下一个路口,就把车一拐,开进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停了车。
  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对着我,招牌表情又来了:“我这车车窗可从来不会漏风,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忽然停车,让我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不都说没事了么?”
  “和我说实话就这么难?”
  他的手覆上我搁在膝上的手,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让我莫名有些慌:“我说的那句不是实话啦?”
  他根本没搭理我的敷衍,只直接问:“今晚你和我妈单独聊过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老太太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这男人的敏锐让我暗地里心惊,连忙笑着否认:“我哪有什么不对劲,我和阿姨聊得挺开心的啊,她跟我说了不少你小时候的事,把我给逗得,想不到你也有那么皮的时候……”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淡淡打断我的话,一双眼径直看着我,想看到人心底去。
  我实在抗不住他的眼神压迫,又不知道还能怎么敷衍,干脆转过头看向车窗外,沉默。
  “我发现你还有个曾经爱得不行的前任,所以我吃醋我生气我难受我恨不得赶在她之前遇上你?”——这种话要说出口,不把辛苦建立起的成熟理智的新时代女性形象都毁了?
  “对不起。”
  他忽然出声道歉,我以为自己耳朵出错,转头就问:“你说什么?”
  “今晚我妈跟你说的话,让你为难了吧?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急的,这些年我一直都没能定下来,所以,看我带你回去,她一高兴就催得急了,你不要太有压力,毕竟我们俩才刚开始没多久……其实,这都该怪我,该跟老太太先说清楚。”
  我懵懵懂懂听着,才明白过来,敢情他以为程家老太太向我逼婚把我给逼急了才生闷气——天知道,程家老太太只不过小心翼翼地问我一句“你和小昊有什么打算?”我也就装的含羞带怯地答“我都听他的。”就这样,老太太已经眉开眼笑高兴得跟听到多好听的话一样,再也不提这茬,哪来的逼婚?
  只是,看他一脸抱歉,我怎么就忽然感到气闷呢?连口气就不自觉硬起来:“你不用道歉,阿姨根本就没说什么让我为难的话。”
  “那就好。”
  这话让我更气结:“当然好,反正我俩都不急,又没人催,可以慢慢来,管人家什么老师的女儿有没有男朋友结不结婚的……”
  意识到说漏嘴,我猛地梗住,眼看着他脸上现出恍然了悟的表情,我着恼,恨恨地说:“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有什么意见?”
  “没,我没意见。”
  他居然敢在我面前笑,还不顾我的挣扎,手就横过来环住我:“那是陈老师的女儿,就是我上次回家相亲见的那个,那女孩条件挺好的,最后因为我没成,陈老师心里总有点不舒服,见了我妈少不了话里带刺,我妈又是那脾气,少不了往心里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证实我猜测错误,又听他哄小孩一样的语气,我尴尬又气闷,索性撇过脸,不说话。
  “……还生气?我真的就见过那女孩一次,我妈说起她时就是怕你误会才打住的,没想到还是让你误会了……”
  瞧他说得多无奈,越加衬得我小心眼,我恼怒地打断他:“我没误会,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解释那么多干嘛?哪来那么多话?”
  “你没误会就好,”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顿了顿,又说,“就算你误会,那也是应该的,跟小心眼扯不上关系。”
  这什么话?我扭头就瞪他:“什么叫误会也是应该的?什么人啊你?死乞白咧要人误会?”
  他微笑:“我还真希望你误会,你要不误会,我就要开始担心了。”
  这话让我的心差点漏跳一拍:“担心什么?”
  他凑近我耳边,低低地问:“你说呢?”
  暖暖的气息拂过耳边,让我耳根火辣辣地烧起来,烧的脸都发烫,我抬手就推他:“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
  他紧紧圈着我不让我动,微低头,几乎是鼻碰鼻的距离,声音低低,让人的心发麻:“我们打个商量,以后我要有哪让你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要打要骂随你,就是不要放在心里不说,然后跟看仇人一样看着我,你不知道我这一路都快冻感冒了……”
  “不就看你两眼,你就要感冒了?还打骂随我呢,反正,在你心里,我就是跟个泼妇没两样!”
  差点被这男人的声音给蒙过去,忽略这话里的本质。
  “你明知道我根本没这么想,”他看着我,眼里闪过笑意,“而且,我不都说了,就算你是个泼妇,我也认了。”
  在他的目光里,我的心又不争气地急跳起来,飞了他一眼,嘴上还死撑着:“还真是委屈你了。”
  他仰头大笑:“不委屈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看着他笑得神采飞扬的样子,和照片上的人如出一致,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吧?这样笑着的他,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是谁,在他那么开朗飞扬的时候,有幸陪在他身边?
  “怎么了?”
  察觉到我的沉默,他忽然开口问,我只是摇摇头,他脸上的笑意褪去,眉头蹙起:“没事好端端皱什么眉?我刚刚说的话你这就忘了?”
  我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眉头,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皱眉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这根针真是沉在太平洋里最深的地了,我看我要开艘潜水艇才能捞得着,你说是不是?”
  他半开玩笑半无奈地说,话里的叹息让我的心微微一震,差点就脱口就问出这一晚在脑子里反复纠缠的问题,可眼睛一对上他的眼,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他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有时候,真讨厌这男人的敏锐,我又一次在他的眼神压迫下妥协,缓缓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不了解你的过去。”
  “你想了解什么?”
  他的问题让我又沉默了,由一张照片引发的揣测说出口怎么都觉得无稽。
  “我这个年纪,要说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看对眼的人,那摆明了是在你,在你之前我的确有过别人,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不然我也不会和你开始。”
  他的表情让我想相信,可又忍不住问:“真的?”
  他叹口气,说:“指天发誓这种事,我就算做了你也不见得会信,但是,感情这事,我没办法随便,骗得了别人,我骗不了自己。”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坦然地坚定地,让我动容,这个男人,我怎么能不相信他?
  一直被他环在怀里,我靠近,伸手抱住他的腰,感觉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拢着我的手臂跟着收紧,让我更贴近他,我抬起脸,眼里的男人,他的眼神,让我浑身都发烫起来,我压抑着太狂的心跳,对他笑着抛个媚眼,不再等待,主动出击——
  “等到农历年放假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家,也该去拜见一下你的父母。”
  差点被这男人的热情给烧昏过去,我还软在他怀里没缓过神来,就听他轻描淡写地来了这一句,我差点吓得跳起来:“你说什么?干嘛跟我回家见父母?”
  他还答得一本正经:“我俩都这样了,你也见过我父母了,我不该也礼尚往来拜见一下你父母,如果顺利的话,就把事给定下来。”
  “我俩哪样了?你想把什么事给定下来?”
  他给我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你说还能有什么事?”
  我这才醒过神来,大叫:“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
  “你不嫁给我还能嫁谁?”
  “……”
  我恨恨地瞪着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哼了一句:“臭美死你!”
  他大笑,笑声里是掩不住的得意,我撇过脸,也没出息地笑了。
  怎么能感觉这么幸福,幸福得,不象是真的.  三 幸福就象花儿一样(三)  农历新年前,各种应酬聚会多了起来,因为拜见过父母妾身已明,我开始顶着“程昊的家属”的头衔跟着他在大大小小的场合里招摇,也因此也把他那几个好哥们都认个遍:
  雷子,程昊的发小,小学初中高中都同班,大学同校,连出国,两人都差点去了同个学校,关系真是铁到不离不弃的地步——幸好此人已经拖家带口有妻有子。
  老何,程昊的大学校友,低他两届的师弟,号称是在篮球场上不打不相识,此男生着一张娃娃脸,表情丰富,爱玩爱闹,跟他的外号一点不搭轧,年纪一大把还一派赤子之心——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而他,也就勉强能算一花骨朵。
  周成,程昊的大学同学,号称是当年程昊在球场上的“黄金搭档”,表面挺踏实沉稳的人,私底下耍贫损人冷幽默样样都精——真不知道他和程昊这套表里不一的把戏,是谁学的谁?
  最后,不得不隆重介绍,大飞,就那个一见我就跟见了天仙美人紧着要追我把职业年薪家产都报上的疯子,此男为程昊的高中同班同学,因为体积硕大个性冲动,常常让异性仓皇走避,所以混了八年医学院数年医院,见过无数女医生女护士女病人以及女性病人家属,都没能把个人问题给搞定,偏偏这位兄台近几年做梦都想结婚有个小家庭,这就造成他积极相亲积极追求积极表白的习惯——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见了我那么疯狂。他兄台对我坦白了,不过是觉得难得遇上个不怕他还长得不错的异性,当然要抓住机会发展一下——这就是一男版的结婚狂。
  程昊和这几人的交情是历久弥坚,铁得真跟亲兄弟一样,老话说“兄弟如手足,内人如衣服”,我这即使转正地位也只能上升到挂衣柜里的,对具有手足地位的他的兄弟们,当然要爱屋及乌,努力建立起友好关系。
  在积极拓展外交的过程中,大概是同命相惜,我和雷子的家属方真很快就建立起革命情谊。聚会时,男人们打成一片,我和她就自然凑在一起,扮贤淑体贴状,给男人们留出空间。
  就象周末晚上,在雷子家的聚会,伺候几位大爷们用过膳,留出客厅给他们进行men’s talk,我紧跟着方真的步伐,识趣告退进厨房。
  收拾一桌杯盘狼藉,油腻的碗盘堆满洗碗池,我帮着方真洗洗刷刷。
  “我家雷子就是好热闹,从前还在国外读书时,我们住的地每周末都跟开同学会一样,人来人往的,现在是大家工作都忙难得凑在一起,要不然啊……”
  听着方真不自觉数落着雷子,口吻是带着笑的埋怨和无奈,我微微笑,不说话。
  她和雷子是青梅竹马,一路走来终于修成正果,多少过往随口说一桩都是甜蜜片段,即使是这样的抱怨,都有种亲昵感,让人心生羡慕。
  “……曼曼,听说,程昊要和你一起回家过年?”
  方真忽然把话一转,让我有几秒的延迟,才点点头:“他是有这个打算。”
  “程昊这回动作可真快,上个月才听雷子说起他有女朋友,这个月才见过你就听说你们好事近了,都把我们给吓了一跳。”
  方真一边擦着碗盘,一边笑着说,象是随意的调侃,但话里分明藏着软刺。
  积极拓展外交不是没收获的,程昊这几个哥们言谈间都不刻意藏着话,而方真又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过去,再加上小冉这个备用资料库,各处得来的碎片渐渐拼起来,程昊的前任就隐隐绰绰成了形。和大多数初恋故事相似,她和他年少相识,青葱岁月无数甜蜜,本以为就这样携手到老,但终究年轻意气,轻言别离,再回首,就错过彼此。而他和她的相识,只是因为,她是方真结识近二十年的手帕交,而他,是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
  可以想象,当年这四个人,有过怎样肆意快乐的青春,只是最终,程昊没有雷子幸运——当然,这才能便宜我——我家高堂自小教导我,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我只做害羞状微笑没说话,低头洗着碗。
  只是,听方真对程昊说话,话里可没藏着软刺这么简单,简直就是夹枪带棒,想来当年,他和前任的分开并不是和平演变,中间不知有多少曲折纠葛,甚至,还让方真认定了是他负了手帕交,每次见他都忍不住伸张正义。
  不过,那都是他和她的过去——成熟的人不问过去——我还在向成熟理智的新时代女性努力靠拢,要狠狠杀死好奇心。
  和方真齐心协力做完厨房的活,我顺手切了带来的水果篮,做成拼盘。
  方真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曼曼,你的手真巧。”
  我假惺惺地谦虚:“哪里,这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包你一学就会。”
  方真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可没你这么讲究,吃水果就是吃水果,我不用搞这么多花样。”
  我也不坚持,继续显摆我那精湛的刀工。
  方真望住我,忽然感慨:“曼曼,你这么个好女孩,怎么就被程昊遇上了?”
  表面上听,仿佛是程昊同志走了天大的好运才遇上我,可言下之意,分明是我倒了天大的霉才被程昊同志遇上——这不是质疑我和我家高堂的眼光么?
  我微笑着做了小小反击:“别这么说,我和程昊能遇上,是彼此的福气。”
  这么文艺的话说出口,我差点抖落一层鸡皮疙瘩,好在方真没发现我的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问我:“曼曼,你对程昊了解多少?”
  这句话问得真妙,根本就是一引诱我去追究程昊过往的圈套。
  那一瞬,好奇心蠢蠢欲动,我暗地咬牙扑杀,面上还要不动声色,保持微笑:“该了解的,都了解了。”
  方真笑得别有深意:“你真的都了解了?”
  我没答,只学她故做深沉地笑:“男女之间,太了解是走不到一起的,我对他的了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足够我们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一句话把方真堵得有些讪讪地,我也顺势扯开话题,聊起方真和雷子的宝贝儿子小光。一提起这六岁的小家伙,方真为人母的骄傲展露无疑,只顾着说妈妈经,哪还有工夫来破坏程昊同志的形象。
  我只分出耳朵听,心里暗捏一把冷汗——差一点就把持不住进了圈套,好在全身而退,也退得漂亮——功力又进一级,值得表扬。
  说说笑笑间,水果拼盘做好,正要端出去,小光这宝贝蛋就蹦蹦跳跳跑进厨房,递给方真无绳电话:“妈妈,叶阿姨电话。”
  方真接过电话时,有意无意瞟我一眼,我隐约猜到对方是谁,只笑着对方真比了个手势,让她慢聊。端起果盘,回头正要招呼小光这小家伙出去吃水果,就看他正和方真争着话筒,要和“叶阿姨”说话——看来,他的前任影响力还颇深远。
  这个结论,在半分钟之后,得到了肯定。
  还没走到客厅,我就听到大飞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你说这叶悠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要拣这时候,程昊和张曼曼眼看着好事近了,她不会来搞什么破坏吧?”
  这话把我给震得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做起听墙角的勾当。
  “她要搞破坏,也该张曼曼来操心,轮得到你吗?快出牌。”
  周成的声音懒洋洋的,就听老何打趣的声音接上:“他当然该操心,如果叶悠把张曼曼PK下去,他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安慰人家失恋受伤的心,安慰来安慰去就可以把人搞上手,是不是啊大飞?三条二带对五。”
  “你胡说什么?我对张曼曼根本没意思,当时来那一手,也就是试试程昊……”
  “得了吧你,少马后炮,还试程昊?是人都看出他俩有猫腻,是哪只猪还凑上去硬要推销自己?要不是怕你心里不舒服,程昊至于这么迟才介绍张曼曼给我们认识?我看你还是少操心,省省吧。”
  大飞被老何打断,语气有些气急败坏:“我操心有什么不对?程昊当年被叶悠伤得惨吧?要不这些年他会跟我一样身边没人?好容易缓过来有新开始,叶悠又找上门来,这算什么事?是兄弟我才操心。”
  “是兄弟,你就少操心,”周成悠悠开口,“叶悠找上门,那是人两家公司要合作,理由正大光明,再说,程昊是什么人,叶悠要搞破坏他要不愿意能成?这事是他的私事,你要真当他是哥们,就随他高兴,最好一句话也别说。三条十带对三,要不要?”
  “炸!”大飞叹了口气,“我还不是怕他又栽在叶悠手里?”
  “靠,你火气这么旺,这就炸?出牌出牌。”老何的声音带着笑,“放心,有方真在,她才不会让叶悠又掉进到咱们程昊的魔掌里。”
  “她?你是没听她和张曼曼怎么说话的,她要真不想叶悠和程昊又兜在一块,至于这么挑拨人小两口的关系?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顺。”
  “你这把手气旺啊,出牌!说你猪,你还真没猪笨,但也聪明不到哪,你没忘你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吧?”
  老何的话让大飞没了声音,只有“啪”地把牌摔在桌上的声音。
  “又炸!?啊?你没牌了?你还剩两张怎么不报警?”
  老何嚷嚷着叫,就听周成就不紧不慢地说:“不就赢一把吗?丫今晚手气够背,也该让他春风一把,反正明早泰丰楼的水晶小笼有人付帐不就结了。”
  “他这两炸,不就少了一笼?”
  老何嘟囔着,既而又兴致勃勃地:“嘿,不如我们来赌一把,赌叶悠和张曼曼最后谁能PK成功,输的人请安素居吃到撑,好不好?”
  “你疯了,想讨好老板娘也不至于用这招,那里贵得吓死人的素菜要吃多少才能饱,还吃到撑?”
  “瞧你那怂样,还号称是你们天使身价排名前五的咧,我都不担心你这只猪把我吃到破产,你担心什么?一句话,你赌不赌?”
  “赌就赌,我还怕你!?”
  “周成,你呢?”
  “没兴趣,根本就没可赌性,地主快洗牌!”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是看准张曼曼一定会输?”
  “我可没这么说。”
  “周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说来听听。”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一直下意识屏住气,而听老何问上这一句,更让我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却听周成四两拨千斤:“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还玩不玩?玩就快摸牌。”
  老何居然也没追问,只笑呵呵地:“玩,玩,怎么不玩?大飞你摸了没?”
  “摸了。”
  “嘿,你摸的是哪?”
  “……”
  听着老何无聊地作弄大飞,我莫名地松口气,心晃悠悠地落下去,却着不到底。但总不能在这天长地久站下去,我定了定神,迅速调整好呼吸,换上自然表情,抓紧托盘走了出去。
  “大飞,老何,周成,来吃水果吧。”
  我笑着招呼那三个打牌打得热火朝天的男人,却忍不住暗暗分别狠剐了眼老何和周成,一个是八卦无极限还异想天开拿我来开赌,一个根本是看衰我连下注都不屑——真让我气得想吐血——当然,我同时也在心里暗暗感激忠实支持者大飞同志。
  “……这水果切很久了吧?梨肉都黄了……”
  老何叼着牙签,挑剔得看着果盘,叨念着。
  我听得心里暗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大飞就一锅贴招呼过去:“有得吃你还嫌,切得这么漂亮当然要时间,说话也不用脑子。”
  “就你有脑子!”老何不服气地瞪大飞一眼,转而对我笑嘻嘻地:“嫂子,我没别的意思,你做的果盘真挺漂亮的,真的,就是以后梨啊苹果啊晚点切,不然肉黄了就败胃口。”
  “你说得是,我以后会记得的。”
  要是以往,我还真觉得他这一句“嫂子”叫得诚心听着顺耳,但是现在,哼哼——决定了,以后他要来家里做客,肉黄的苹果和梨让他吃个够。
  老何浑然不觉自己凄惨的远景,还有心情油嘴滑舌:“嫂子真贤惠,程哥真有福气。”
  好话谁不爱听,我笑眯眯地照单全收,转头就对上在一旁看好戏一样看着的周成,笑就只剩下形状,迅速撇开眼,问大飞:“程昊和雷子呢?”
  “在楼上……绑花架……”
  大飞啃着火龙果,囫囵咽着,含糊答我。
  我听不清,正要再问,周成就忽然开口在一旁补充:“小光那宝贝蛋刚才在楼上玩,把花架推翻了,程昊和雷子就上楼去弄。”
  雷子家是顶层楼中楼,楼上有个半露天的天台,方真种满花草,紫藤架下再放上两把藤椅,真是个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的好地方。这花架一倒,那不就全毁了?这三个男人竟然悠哉悠哉坐这打牌?
  象是看出我的心思,周成又说:“没什么事,就是个支架松了,拧上去就好,我看他们再过个几分钟就下来了。”
  我还是不放心,就说:“我上去看看。”
  “楼上风大,你还是别上去了。”
  周成这样劝我,话里有别样意味,我迟疑,最终还是上了楼。
  我沿着楼梯走下楼的时候,腿竟然没有虚软,脚步很轻,不急也不慢,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一段短短楼梯,我象是走了有一个世纪,但总算走完了。
  客厅里三个男人的牌局正火热,没人多看我一眼,我绕过他们,走进客用梳洗间。
  门合上,强撑的平静才肯一点点松懈下来,可怎么也阻止不了耳边回放着听到的对话:
  雷子问他:“你真要跟她结婚?”
  他说:“时间到了,人也合适,我是该定下来了。”
  “真要定下来,也不急于一时,你和她才认识多久?”
  “认识多久不重要,知道人合适,就够了。”
  “这是结婚,不是谈合同,条件合适就行,这是一辈子的事。”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雷子的叹息那么沉,“别是因为谁又出现就轻率地做决定。”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与她无关。”
  雷子长叹一声,问:“你真把她放下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他沉默了那么久,才轻轻地说出这一句话。
  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语气里的黯然有多伤人。
  原来,我对于他,真的只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仅此而已。
  虽然早就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个大白馒头,但当真相这么赤裸残酷地摆在面前,我还是慌了,乱了,逃了。
  撑在梳洗台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白倒挺白,可惜是常年电脑辐射的黯白,眼不够大,鼻不够挺,唇不够红润,只得一对眉,弯得还算好看。这一张脸,放到大街上,就淹没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可胜在经济独立、家世清白、聪明知进退——最紧要的,是对他有心,看着也顺眼,父母也满意——当然,还烧得一手好菜——
  这样的女人,真是居家出门的必备良品,不贴上“老婆”的标签,还真对不起自己,是吧?
  看,我把他的心思分析得多透彻?
  不是看不透,只是看不开。
  因为,我动了心,我不只想要“程昊的家属”这个头衔。
  一大龄恨嫁女青年再口口声声说爱情,听着都矫情,可我真的想,是和我爱的也爱我的人一起慢慢变老,而不是,只和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
  “曼曼,你在里面吗?”
  还木木地看着自己,就忽然有人拍门,是方真。
  连逃避都不能逃太久,我叹口气,对着镜子,擦去不知什么时候滴下来的泪,拍了拍几乎僵住的脸,换上平常的表情。
  Ok,金马奖影后候选人要出场了。
  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我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方真,立即抱歉地笑:“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吧,你用吧。”
  方真先是一楞,才反应过来,摆摆手:“别误会,我不是急着用洗手间,是看你进去太久,怕你出什么事。”
  我先是惊讶:“我进去了很久吗?”然后有些难为情地笑:“我、我没事啦,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怎么忽然不舒服?要不要紧?”
  他的声音忽然插进来,我不自觉僵了僵,才看向他,摇摇头:“不要紧的。”
  这一看,才发现雷子他们几个大男人也站在门口,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在这?”
  没人答我,可目光全往程昊身上转,当事人浑然不觉,一伸手把我拉到他跟前,皱着眉看我:“真没事?”
  “真没事!”
  旁边是一双双看戏的眼,我真是又羞又窘,不好甩脱他的手,好在方真在一旁冷哼:“要真担心,就别光动嘴皮子,不舒服问两句就好,何必吃药看医生。”
  他倒是很适应方真的冷嘲热讽,只当耳边风,还好声好气地问:“方真,你家里有没有保济丸?”
  方真看他一眼,又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转身还挥散那旁边看戏的人:“你们堵在这干什么?哪凉快哪呆着去。”
  身边的人握住我的手,说:“手这么冰,别是着凉了,先吃药,明天要还不好就去医院。”
  我笑了,点点头,不管还有没有人在看,偎进他怀里。
  抱紧他,却从来不相信,这样就能留住幸福。
  一直知道,轻易得到的幸福,从来只是童话。  四 都是有故事的人(上)  人生真奇妙,真的。
  活了近三十个年头,能算得上正儿八经地谈所谓感情也就屈指可数的两回,可都在奔向happy ending的路上遇上“前任”这号人物来拦着——
  第一回,是我年少单蠢兼自卑胆小,系花几滴眼泪,就能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第二回,战局才开,对手还没现真身,我就落了下风——
  可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这么多年的江湖修炼,总不能没一点长进,一遇上下马威就打退堂鼓,还没认清来抢地盘的庐山真面目就撤退,这算什么事?
  所以,在雷子家聚会那晚上,我没掀桌子走人,没指着周成老何破口大骂,没楸住程昊的领子质问,只是调动实力派演技,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但其实,我只是做了个长长的美梦,还不愿醒过来。
  只是,我的演技还没牛到真能骗过自己,连续好几夜,一合上眼,就听到他说:“人总是要想前看的。”
  无数次回放,都没能让我麻痹,反倒是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更唾弃自己,都到这地步,还是,不能醒。
  总是,还惦记着他说过的:“感情这事,我没办法随便,骗得了别人,我骗不了自己。”
  是他一句话,让我以为能抓住幸福,也是他一句话,这幸福,就成了虚妄——
  让我怎么能甘心,怎么能干净利落地转身?
  于是,只能在夜里瞪大眼研究卧室天花板的纹路,在白日里做一只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不想不问,也不敢去面对。
  可我杀不死时间,让它不再往前走。
  “曼曼姐,程先生留言,请你回电。”
  有人轻手轻脚地靠近,是小查,她凑近我耳边小小声地说。
  周日早上,六百平大的实验室只有零星散落着几个人在加班,偌大的空间静得只有仪器运行的声音,偶尔有交谈,声音也压得极低。
  我应了一声,继续盯着仪器的液晶小屏幕,重重叠叠的曲线晃花了眼,眼睛干涩得厉害,却不想挪开视线。
  小查见我不动,轻声问:“曼曼姐,你不去回电话吗?”
  “忙着呢,待会吧。”
  正要调出另一组曲线进行比对,仪器屏幕却忽然一黑,出现待机画面。
  我一惊,抬眼一看,小查的纤纤玉手正盖在控制面板上,脱口就喝问:“你在干什么?”
  声音一出,几乎在实验室里荡起回音,远处工作台的同事都抬头望过来,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对他们无声歉意地笑笑,转向小查,我缓下语气:“对不起,我刚才急了点。”
  小查只是摇摇头,又说:“曼曼姐,你去回电话吧。”
  她的手还撑在控制面板上,一副摆明不让我操作仪器的样子。
  我楞了楞,猛然明白过来,被人窥破心底秘密的无措让我竖起身上的刺,冷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闲事了?”
  一句话刺得小查白净的脸忽地涨红:“我……”
  “你让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我伸手要推开她的手,她也用上蛮力,跟我较着手劲:“我不,本来这事就该我做,你根本就用不着加班……”
  我怒急,控制不住地提高声音:“你不让开是不是?”
  小查这小妮子不为所动,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望住我,毫不退缩。
  我被她看得尴尬又恼火,霍地站起身:“好好好,这事该你做,我走还不行!”
  顾不得响动会影响谁,我踩着重重的脚步出了实验室。
  一进电梯,迎上来的就是光亮镜面里自己的倒影,满涨的怒气忽地化散,心里只剩满满的疲倦,我揉着额苦笑,什么时候,我成了这么暴躁易怒的人?
  连公私分明,做起来都那么艰难。
  手机扔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电池已经用尽,换了电池,才发现有十几通为接来电,全是程昊打来的。
  这一个星期,我那半桶水的演技还是被他看出破绽——连着好几次借口工作忙推掉他的晚餐约会,连好容易空出的周末我都躲着去加班——神经再大条的人都能察觉不对劲,何况这男人一向敏锐。
  而他的固执脾气一旦发作,通常只有别人退后妥协的份。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我对自己说,可还是盯着手机酝酿了很久的勇气,才拨了他的手机。
  只响了一声,他就接起,他没有问我在哪,也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只语气平静地问:“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午饭吧?”
  我逼着自己说好。
  他那头静了几秒,然后问:“你什么时候能从公司出来?”
  我看看表,原来不知不觉,就枯坐掉一个上午。
  “现在就能走,你现在在哪?”
  “就在你们公司楼下。”
  “……我这就下去。”
  挂断电话,我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灿烂阳光刺得眼生疼,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出门前险险要撞上站在门前的人,抬头一看,是小查。
  我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在这?”
  这话一说出口,就看小查脸又涨红了:“我不是故意站这的,我只是……对不起。”
  看她垂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让我很内疚,连忙笑笑:“没事没事,我就是吓了一跳,是我走得太急,算起来还是我的错。”
  小查抬起头来,看着我:“曼曼姐,我不是为这个道歉……刚才在实验室,是我不好,我不该管你的事,”她顿了顿,又垂下眼,说,“我只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你最近人总是恍恍惚惚的……我知道你心里的事我不该管……但那天出去做测试,要不是大黑手快拉住你,你就真的滑下山了……我真的很怕……”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隐隐在哽咽,让我有些无措,一时只会说:“别这样,小查,你别哭。”
  一直都知道,小查对我这个带她出身的“师傅”有点小女生的崇拜,却没想到,她真的待我比别的同事亲厚许多。
  不是不窝心的,于是更内疚在实验室里对她无辜迁怒,可越发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小查先开口:“曼曼姐,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我笑笑打断她的话:“没事,我都明白。”拍拍她的肩:“真的谢谢你,小查。”
  她怔了怔,然后破涕为笑:“你不怪我就好,你要出去吧?那我上楼去了。”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往外走,在电梯前分手时,小查对我说:“曼曼姐,有什么事还是说开的好,憋在心里两个人都难受。”
  我只能苦笑,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我也会这样劝,可是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话说得有多么轻巧。
  见到我,他只淡淡问一句:“你想去哪吃?”
  我比他更惜字如金:“随便。”
  他没再说话,绷着脸,象是专注地开车,看也不看我一眼,当身边只有空气。
  我也无心多说,只装着看窗外风景。
  算起来,自雷子家回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碰面。
  禁不住偷眼打量他,他穿着我送他的纯黑毛衫,头发也许刚才下车开车门时被风吹得微乱,下巴还有点点隔夜的青髭,看起来有些憔悴落拓的味道——别瞎想,一定是工作太忙——为情憔悴这种事,只是我这种江湖修炼不到家的人做的事。
  我自嘲地笑笑,但还是心疼他的疲倦,轻声问:“你最近工作很忙?”
  他象是没听到,我又问了一遍,他也没搭理,我不敢再去捋老虎须,就识趣地闭上嘴——其实我都觉得他应该生气,摊上我这么个矫情别扭的人,一定会常常觉得莫名其妙又委屈,能忍到现在才发作,真是难为他——不过,他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了。
  一想到这,我的心就烈烈生疼,几乎想跳下车临阵脱逃,可,又能逃到哪?——再拖下去,放手更难,更痛。
  车窗外的建筑渐渐熟悉,分明是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出声——的确,没有什么地方比家里更隐秘清净,更适合我接下来要和他谈的事。
  可我不想把我的小窝变成伤心地。
  眼看着车要开到小区门口,我说:“去你家吧。”
  他没说话,只按我的话,把车开进地景。
  我只来过他家几次,样品屋一样的房子,看着整洁漂亮,却少了人气——这大概也是他常常窝在我家里不愿走的原因吧?——还曾想过将来结婚后这屋子该怎样布置,但以后,这该是别人操心的事。
  以后,还有以后。可不再与我有关系。
  他打开门,也不招呼我,径直走了进去。
  我只得跟进,小心地关了门,再回头,他已经不知去向。
  我傻傻地立在玄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从里厅转出来,看我还站着,眉头就蹙起:“怎么还站在那?不会找地方坐下?”
  一踏上他的地盘,我的脑子就变得迟钝,只“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到沙发上。
  但他仿佛还是不满意,眉头快打结了:“冰箱里没剩什么东西,只能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随便。”
  不知道这两字哪惹到他,他眼里的怒火忽地就燃起来,火势的凶猛让我不自觉瑟缩一下,就很没胆地补充一句:“呃,那就徐记的卤肉饭好了。”
  很合作的态度让眼前的大爷阴霾的脸色微微好转,拿起电话订餐,跟着就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们谈谈。”
  虽然预演无数遍狼来了,可狼真的来了,我还是被吓住,顿时身就坐直身子,强笑着说:“干嘛这么严肃?你想说什么就说呗。”
  这态度象是又惹怒他,他紧抿着嘴不说话,下颚都绷紧,盯着我的眼里,那火要是能蹿出来,不出几秒就能把我烧成灰,我虚张声势地把腰挺直,却不敢再与他对视,他那表情,让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猛地跳起来把我暴揍一顿——
  所以,这事件教育我们,轻易不要招惹冷酷沉默的男人,就算只是外表冷酷沉默也最好别招,因为,你需要有面对他在沉默中爆发的勇气。
  我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在沙发上动也不敢动,只能僵持着。
  但什么也没发生,门铃响了,徐记的帅伙计送来外卖,他付钱时还很礼貌地说“谢谢”。
  看他拎着饭盒进里厅,眼神压迫暂时解除,我悄悄松口气,就听他扬声说:“进来吃饭。”
  只得延延挨挨地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他一向绅士,盛怒中还不忘周到服务,卫生筷帮我打开才递过来,我低着头接过,小声说:“谢谢。”
  他只说:“吃吧。”
  那语气听起来竟然象无奈地叹息。
  我只能埋头扒饭,头一次觉得卤肉饭这么难吃,又咸又油,勉强咽了几口,再也吃不下,就推开饭盒:“我饱了。”
  他没出声,我抬头,就撞上他的目光,不敢探究他眼里的复杂情绪,急急撇开眼,看他面前的饭盒甚至没打开,就问:“你怎么不吃?”
  话才出口,那么巧地,他家里的电话就响起来。
  他却坐着不动,任电话铃声一声声响着,我只得出声提醒他:“电话响了。”
  他还是没动,我小小声再重复一遍,他才慢慢站起身,却没马上走,象是有话要说,我抬眼看他,他就忽然一转身,走向客厅。
  真是莫名其妙,难道我的别扭传染给他了?
  趁他接电话的空档,我抓紧时间,把在心里演习过无数遍的场景又重温一遍:
  先问:“程昊,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前任?”
  他如果沉默,就是默认,如果解释,那就是掩饰。
  总之我就再说:“既然你还想着她,我们还是别走下去,省得祸害彼此。”
  最后再微笑着说:“谢谢你陪我走这一段,以后大家还是朋友。”
  Over,从今之后就各走各路,再见到这人一定要落落大方,多少前尘一笑泯过。
  这样干脆利落,潇洒得不带走一片云彩,才是我张曼曼的风格——可只是演习,耳边总有个声音问,你真的能甘心吗?真的能忘记吗?
  不能,但又能怎么办?去争取去乞求去哭去闹?我做不到。
  周成说得对得不能再对,他程昊是什么人,他前任要搞破坏,他不愿意能成?
  左右都是输,我总要输得好看点,转身转得漂亮点,不能让人看轻。
  “……好,那到时见。”
  听到他挂断电话,脚步声近了,我立即调整好表情,做好武装,深吸口气,抬起头。
  我严阵以待的架势,让他怔了怔,但很快回复自然,说:“我有个朋友这段时间回国,今晚刚好有空,就想大家聚一聚吃顿饭,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耳朵真是有奇异雷达,重点捕捉到“回国”这敏感字眼,隐隐就猜到这“朋友”是谁,只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朋友不认识我,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她知道你,刚才在电话里还特别提起,让我带上你。”
  原来,是这样。
  看来对手对我也挺好奇的,我也不是没威胁性的,是不是?
  不过,能这么嚣张地透过他下战帖,是胜券在握吧?
  我问他:“你希望我去吗?”
  他沉默片刻,才答:“如果你不想去,我不会勉强。”
  这话说得真好,轻轻松松就撇清干系,一切只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
  ——是他把我硬生生推上这战场,却又袖手旁观。
  心里的有个声音劝我,别去,都到这地步,干脆趁早下场,何必还要去输到难堪?又有个声音马上冒出来说,去吧,去看看那个来抢地盘的是何方神圣,输也要输得明明白白。
  两个声音在心里不停地嘈杂着拉扯着,我只能沉默,他把这当作拒绝,就说:“不想去就算了。”
  听出他声音压抑的怒气,我忽然想笑,他就这么希望我去,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能和情敌把酒言欢吧?
  一时间,心灰意冷到极点,心底的话就流利地说出口:“程昊,我们分手吧。”  五 都是有故事的人(中)  人生在世,分手总是难免。
  只是身为一资深大龄恨嫁女青年,好容易遇上个合心水还愿意被套牢的男人,不好好捏在手心里,还在要领去见父母的时候闹分手——怎么看,都有点不识好歹吧?
  我家闺蜜苏欣批评得更直接:“你整个就一吃饱了撑的,有事没事穷折腾。”
  在我眼里,天大的事,到她面前,都成了芝麻粒大小。
  她看我的眼神就象看着一团敷不上墙的烂泥:“不就有一前任吗?这年头,到这岁数,谁没个把前任,你是堂堂正正的现任,还怕她不成?就算当初再怎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还不是照样分手,他现在选你自然是喜欢你,要不人条件又不差,干嘛委屈自己?不就是感慨两句,到底是有多少年的感情摆在那,说起来当然会有点不是滋味,你听听就算了,干嘛往死里钻这牛角尖?你倒好,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一点风吹草动转身就撤,他前任要真想跟你抢,现在肯定乐得笑掉大牙,上哪能碰到象你这么大方的人?她连面都不用露,只要别的人闲闲说几句话,你拱手就把人让出去……”
  苏欣的话,每一句都是撒在伤口上的一把盐,我痛得发不出声来。
  从程昊家出来,拦了辆出租,的哥问我去哪,下意识地还是报上苏欣的地盘,其实我只是想找个地躲起来,没想到还真遇上心血来潮来坐镇的苏欣。
  本来我还打算瞒着,分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总不能跟个祥林嫂一样见人就说——可一见到苏欣,我真跟找到组织一样,心情一激动,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哄了我老半天,听我断断续续说完事情首尾,搞清状况后,温声软语立即化成掷地有声的数落。
  “……每回都这样,一见不对就马上撒手,萧家老太太是出名的厉害,你斗不过她也就算了,这回呢,别说明刀明枪打上一仗,连还没搞清对方什么来路就落跑,真是越活越回去,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苏欣教训得口渴,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一口苏打水,又恨恨飞我一眼:“你啊,迟早有一天要满世界找后悔药吃!”
  不用等哪一天,那句话一说口,我就已经开始后悔,悔得,只能紧紧咬着牙,害怕自己下一秒就说出反悔的话来——
  眼眶又开始发热,我垂下脸,掩饰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啜着。
  苏欣轻轻叹口气,把纸巾盒推过来:“想哭就别忍着。”
  我只是摇摇头,紧紧捏着杯子,不敢动。
  苏欣静了半晌,又开口问:“你说分手,他就一点没挽留?”
  挽留?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挽留?
  分手由我说出口,十足十重伤了他那大男人的自尊心,他忙着疗伤还不及,怎么会放下身段来挽留?
  也不过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冷着一张脸,问我,为什么?
  我怎么答他的?之前的演习都派不上用场,连眼泪都忍不住,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似地,抽抽噎噎地,颠来倒去,就只会说,我不想只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窝囊,明明是我说的分手,可到头来,我倒象是被甩的那个——
  在他面前,我就从来没潇洒过。
  我自嘲地笑笑,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却让苏欣联想到我的前科,狐疑地看向我:“你该不会就撂下一句分手,又跑了吧?分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总该听听他怎么说吧?”
  听他说什么?从头到尾,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就一直沉默,还是我自己哭一哭觉得该收场了,擦干泪说要回家,他才开口说要送我,我拒绝他也不坚持——
  他的态度摆在那,我还要听什么?
  我摇摇头,对苏欣苦笑:“就象你说的,分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既然这样,这男人趁早甩掉最好,”苏欣长长叹口气,俨然由怒我不争转为哀我不幸,给我打气:“不就一海龟吗?就比人多个壳,你要喜欢这样的,我认识的海龟一大堆,五大洲四大洋,从哪回来的都有,赶明我就把单身的一个个全介绍给你,包准你挑到眼花。”
  知道苏欣是想逗我开心,我很配合地弯起嘴角,做出笑容:“行啊,这事就全靠你了。”
  “当然,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个比他好上百倍的。”
  人再好,也不是他。
  这么酸的话要真说出口,大概又要被苏欣鄙视,我只好扯开话题:“我和程昊分手的事……如果小冉问你,你就跟她说,如果她不问,你就当不知道。”
  要让小冉知道我和程昊掰了,还是因为他前任掰的,这傻妮子肯定会内疚到内伤——拖得一时算一时吧。
  苏欣点点头:“我明白,”顿了顿又劝我:“这时候,你别想那些,顾好自己就好。”
  “我……也没什么,”我打起精神笑,“捱过这一段就好,只是我妈,她要知道这事,大概比我还不好受,偏偏她又心明眼亮,都不知道该怎么瞒她。”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当时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留个心眼没把要带准女婿上门的消息一早禀告我家高堂,也省得让老太太白高兴一场,唯今之计,也只能采取拖延战术。
  苏欣安慰我:“放心,她不好受也是一时的,等我给你介绍个好的,准能把她哄高兴。”
  我也只能笑笑,却没想到,苏欣还真说风就是雨,周一一大早,我就收到她的邮件,标题极耸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点开一看,洋洋洒洒一长篇介绍某位男士华丽绚烂的个人生平,还附上某张他在工作时英明神武的照片,末了,还添上一句:“如果不满意,请及时反馈,换货请从速。”
  我哭笑不得,拨她的手机,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在那头就兴致勃勃地问我:“那人怎么样?”
  “没感觉,现在我没这心思……”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也不是让你马上有心思,先认识一下,做个朋友也好。”
  我沉默,她就叹气:“我就怕你这样,放手倒放得快,可心里就是放不下,三年五载的闭着眼就不肯再看别的人。”
  我听出她的担忧,就笑:“我可没那么痴,只不过我昨天才……今天你就要我睁眼看别的人,也太为难我了吧。”
  “做个朋友,有什么难的,又不是让你立即拍板嫁给他,”苏欣振振有辞,“再说,要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认识另一个人。”
  难得听苏欣拽这么文艺的话,要不是场合不对,我真的会喷笑出声
  苏欣又说:“既然已经分手,你就潇洒点,别再惦记那个人。”
  “我知道。”
  “现在晴天白日阳光灿烂你当然知道,就怕你到了深更半夜一脆弱,就犯傻……”
  “我不会的,”我打断她,“半夜三更我脆弱不是有你可以骚扰么?有你安慰我,我还犯什么傻?”顿了顿,笑笑,“不过,你家唐先生这一段估计会不好过。”
  苏欣听明白了,笑骂:“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又说:“既然你状态还行,那我就尽早约人,就当多认识个朋友散散心,不准找借口拒绝,听到没?”
  大姐大的命令,我怎么敢拒绝,只能诺诺应着,恭送大姐大满意收线。
  这样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么些年的江湖修炼到底不是白搭,这会不就已经开始准备再战江湖?
  再不会象那时,连分手都没勇气说,夜夜抱着被子哭,最后只能躲得远远的——现在,泪腺都退化,哭一哭都象费不少力气,晚上累得倒头就睡,哪还有精神再去折腾失眠大哭买醉之类的事?——隔天起来,还要上班呢。
  只是,苏欣说得对,白天再怎么假装遗忘,一到了晚上,关上家门,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他穿的拖鞋,喝茶的杯子,吃饭的碗筷,没看完的商业杂志……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在家里某一处出现。
  我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习惯,可是每次门铃响,心都会漏跳半拍。
  可门外的,都不是他,连手机,都没因为他响过。
  从来没发觉,白天可以过得这么快,而黑夜,这么的漫长。
  办公桌上的日历才不过撕去几张,一切想起来,都象是上辈子的事了。
  所以,在再看到他站在家门前的那一刹,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幻觉。
  隔着防盗门,我打量着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楼道的灯光太暗,他看起来很疲倦,疲倦得,让人心疼。
  他静静不出声,任我打量个过瘾——这让我又开始怀疑自己,这大半夜的,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一整天都在郊外做测试,风吹得脑子都木了,回家才倒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听到门铃响,真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试探地叫他:“程昊?”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确定不是梦境,我怔了怔,才想起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刚出差回来,找不到家门的钥匙。”
  言下之意,是来投靠我的?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脑子迟钝得转不动,我只好先拉开门:“进来吧。”
  他似乎真的很累,一沾沙发就不愿动,只沙哑着声音问我讨杯热茶喝。
  泡了他最喜欢的菊花普珥,端出来,发现就泡茶那点功夫,他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
  这一趟出差大概很辛苦,才短短几天不见,他就瘦了不少——按照惯常的情节发展,这时候,我应该温柔地伸手碰触他熟睡的脸,抚过他紧蹙着的眉头,轻声诉说着我对他的情愫,而他,其实在假寐,听完我诉衷情,就恰到好处地醒过来,然后四目相对,就火花四溅——可我是个还算正常的女青年,演不来这么文艺的戏码。
  我只是找来条被子,轻手轻脚给他盖上,他睡得死沉,当然也没醒过来。
  可恨的是,这一折腾,他缩着长手长脚在沙发上睡得真香,卧室里的床再舒服,我却只能在上面辗转烙煎饼——终于意识到哪不对劲,他找不到家门钥匙,外面哪没可投靠的地?他的兄弟们,他的前任兼新欢,再不济到处都有酒店宾馆,就算我这最近,也不该来投靠我这刚分手的人,除非——不不不,他只是太累,习惯成自然——却不知道,这样的习惯,很容易,让人自做多情。
  一夜没睡好,被闹钟吵醒,我呻吟着爬起来,梦游一样飘出卧室,就闻到一股煎鸡蛋的香味,往厨房一张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他发现我,微笑打招呼:“早。”
  我瞪大眼看这个围着围裙,操着锅铲的男人,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早。”
  他看起来神清气爽,很好心情地说:“快去洗脸,早餐马上就好。”
  我呆呆地“哦”一声,很听话地转身,在洗手间里把自己收拾清爽,脑子也跟着清爽起来,琢磨着刚刚那一幕——大清早起来,有个男人在自家厨房里做早餐,那人还是我分手没几天的新鲜前任,这场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或许只是想报答我收留他一夜的恩情,可这样的举动让我禁不住有种错觉,以为,幸福,又回来了——这境况对我太不妙,他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无意,却已经在不断挑战我那薄弱的自制力,我可不能功亏一篑。
  在镜子前做足心理建设,我深吸口气,才敢去面对他。
  他正在摆碗筷,抬眼看到我,笑了笑:“来,试试我的手艺。”
  当下我很想蒙住眼,这男人不知道他笑得这样眉眼都是春风对我极有杀伤力吗?差点就动摇我的决心,我镇定心神,看看桌上的清粥小菜,很真心实意地奉上赞美:“看起来不错。”
  这开场白很讨他欢心,他笑得更有杀伤力,递来筷子:“吃吧。”
  我极力稳住岌岌可危的决心,接过筷子随手一搁,牙一咬,说:“程昊,我们谈谈。”
  他怔了怔,才说:“好啊。”
  这么合作的态度,到让我临到嘴边的话差点又吞回去,顿了顿才开口:“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屋里温度骤降,我不自觉抱紧双臂,鼓足勇气抬眼看向他,如预料中的,他那张脸就跟咝咝冒着凉气的寒冰没两样——又伤他自尊了吧?
  我对他笑笑,将准备很久的台词搬出来:“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我们俩才刚分手,最好还是少来往……就象昨天晚上那种状况,你其实就不该来找我……我知道你也是一时习惯……但这事要让别人知道,很容易误会……当然,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虽然一直面对着他,可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向他,即使是这样,这简简单单几句话,还是说得断断续续艰难无比,特别是最后一句,简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说完,目光一转向他,就发觉自己踩爆地雷——
  “还是朋友?”他语气淡淡地重复,反问:“什么样的朋友?”
  问这话的时候,他神情也淡淡,嘴角微扬,要笑不笑的样子,却让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根本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暗暗反省那句官方说辞到底是哪得罪这位大爷——莫非是抢了他的台词导致他恼羞成怒?
  说到底,还是因为往他的自尊上重重踩了一脚。
  我苦笑,不敢开口,反正中心思想已经表达清楚,那就识相地闭嘴,省得说多错多。
  这样的沉默,却象是更激怒他,他的脸越绷越紧,看着我的目光,冷得让我寒毛直竖。
  被他这样盯着没多久,我就撑不下去,正要打破僵局,就听到电话叮呤呤响起来——
  “我去接电话。”
  我动作迅疾地扑向电话,就象是扑向救命恩人。
  我的恩人是小查,部门里要出城做测试,一群同事在测试车上等了又等,就是不见领兵的小头目出现,都快暴动了,我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叠声说:“我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下意识忽略还杵在那生闷气的人,匆匆收拾上班的装备,一切妥当后假装匆忙地奔过他身边:“不好意思我上班要迟了,你自便吧,出门记得替我锁门。”
  一气说完,已经奔到门边,眼看着就能胜利大逃亡,手还碰上门把,就被人快上一步抓住,一扭头就对上一张冷冰冰的酷脸:“让我把话说完再走。”
  “有什么话等有空的时候再说,我现在上班要迟了!”
  我努力甩脱他的手,他就是紧抓着不放,冷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会不想逃?”
  一直以为掩饰得很好的胆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他戳穿,自我保护模式迅速激活,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我什么时候想逃了?你给我撒手,都分手了,你还拉拉扯扯地,什么意思?”
  这话听在他耳里,明显重点不一样,他当下几乎是低吼出声:“分手全是你在说,你有问过我吗?你当我是什么?”
  头一次见这男人失了风度发飚,我立即被震住,只能傻眼地望着他,瞬间失语——他竟然问“你当我是什么?”——这不是电视里弃妇里常说的台词吗?这能不能算恶人先告状?——明知道场合不对,我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落到他眼里,就成了引爆炸弹的导火索,那一刹,他那眼神,简直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你笑什么?”
  我只是学他要笑不笑的,不说话——男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分手当天什么话也不说,等缓过劲发现自尊受损修补不好气不过又找上门来算帐——如果是分手是由他说出口,只怕今天角色就要对调了吧?
  我这态度无疑是挑衅,他怒得逼近我:“这样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一对上他的眼,我才知道自己玩火玩过头——老虎不发威,我还真当它是HELLO KITTY——那眼神根本是想把我给灭得骨头都不剩,我终于感到害怕,在他那样的眼神下挣扎片刻,缴械投降:“对不起。”
  他只是直直盯着我,象是没听到,我正要壮起胆子重复,他就忽然开口,问:“你刚才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我都疑心自己听错,迟疑着点点头。
  他笑了笑,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
  我才出声,他就打断我:“时间不早了,你去上班吧。”
  这转折太突兀,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楞楞看他,他松开我的手,微笑道歉:“对不起,刚才我太失态了。”
  前一刻那个恨不得把我撕吞入肚的程昊让我害怕,这一刻对我客气微笑温言道歉的程昊却让我恐慌——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种陌生感让我手脚发冷,木木地看着他拿起外套,提起放在角落的行李。
  “昨晚是我唐突,打扰你了,不好意思,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他走到我面前,微笑着说,“再见。”
  我象是突然被下了定身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门,走出去。
  一直到门“砰”地关上,我才能动,想也没想就追出去,他没走远,在等电梯。
  我走近,在他身后站定:“程昊。”
  他隔了几秒才转头,对我微笑:“要去上班?”
  那口气和表情,象是跟每天都会在楼道里碰面的邻居寒暄招呼。
  我窒了窒,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生生咽下去。
  他也不刻意等我回应,掉转视线,看向电梯,象是随意地聊:“今天的电梯真难等。”
  我轻轻应了一声,出门太急,忘了穿大衣,这时才觉得冷,禁不住激灵灵打个颤,抬眼看向电梯指示灯的数字跳动“22、21、20、19、18——”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他拎起行李,侧眼看我,示意我先行。
  我退后一步,笑笑:“瞧我急着上班,连大衣都忘了穿,还要回家一趟,你先走。”
  这话说得那么流畅,没有打突,也没有停顿,就象是真的。
  “那好,再见。”
  他没有再看我,径直进了电梯。
  “再见。”
  没等电梯门合上,我就急急转过身往回走,害怕再迟一秒,眼泪就会落下来。
  其实,我想问,程昊,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六 都是有故事的人(下)(完)  任小冉同学曾经咬牙切齿地批评我:“说你聪明呢倒也不傻,可是总是到关键时候掉链子。”
  事实证明,身边的朋友往往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认真地反省过那一个早晨和程昊的不欢而散,我不得不虚心承认,小冉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经过这些年密集的相亲训练,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不少,一双眼虽然没磨练成火眼金睛,可也练就几分看人的本领,就算是当局者迷,但对这个和我有过一段的男人,他的心思我多多少少总能猜出几分:他会来投靠我,多半是打着求和的主意。大家都是成年人,话都不用说透:我收留他,他做早餐,两人共进阳光早餐,平静说起那天闹分手,我可以半玩笑半认真地坦诚相告,他多半会轻描淡写地解释再力所能及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一切和平进行给足对方台阶下,然后就云淡风轻皆大欢喜——只是,一切被我搞砸了。
  或许当时我没意识到,但事后回想,我分明是故意的,故意招惹他,故意重重地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我累了,不想再假装成熟假装大度假装懂事,我从来就是这么个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人,有生之年都改不了了。
  苏欣得知事态最新发展,少不了教训我:“你到底要他怎么放你在心里?一个大男人成天口口声声说爱你,这样你就相信?你当他还是十七八的毛头小伙?他要心里没有你,你闹分手他巴不得顺着台阶下,还能放下身段来找你?大晚上拎着行李家也不回就来找你,还不够诚心?从头到尾都是你想你以为,他都送上门来你好歹也亲口问问,就只会把人往外推,就你怕伤心?他也是肉长的,他就不会痛?人不就有个前任吗,就活该这样被你作践?……”
  听苏欣字字句句都为程昊说话,我只能沉默。我不是木头人,程昊怎么待我,我心里有数,他当然放我在心里,但旁观者比我看得更清,他那几个好哥们都是知根知底的,有谁看好我?——他的前任,永远是他心口的朱砂痣,而我,再好,也只能是他衣上的白饭粒。
  说到底,我只是不甘心,所以,索性放手。
  苏欣数落完又劝我:“你应该跟他说清楚,不想见面,也该打个电话,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算什么?把事情摊开来讲,能走下去就走下去,要分手也随你,可不能让这事又成了心里的结,你就抓着这么点青春的尾巴,打算为这事浪费多少年?”
  苏欣的话不只是一针见血,简直是一箭飙血——我还有多少时间能浪费?奔三这条路眼看着就要到尽头,我还要打起精神再战江湖?
  ——那些人,都不是他。
  我几乎被这话刺得要喷血,死撑着嘴硬:“分都分了,还有什么要说清楚的?再巴巴找上去只会不招人待见,反正以后就各走各路,我才不会为他浪费青春。”
  苏欣毫不留情地戳穿我:“是是是,那是谁早上才把人推出门,晚上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说没心思去相亲放我鸽子?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大姐大被我气得不轻,话一说完,就挂断电话,留我握着话筒听着忙音苦笑。
  她这通脾气到底没白发,至少把我震醒,思前想后,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在某一有夜拨了程昊的手机。
  接通很久,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他说:“你等等。”
  他那头正喧闹,似乎正在饭局中,我听到他轻声道歉,仿佛一路在走,直到嘈杂人声渐渐消退,然后他问:“找我有事?”
  演练好的台词卡在喉咙里,我深吸口气,才能吐出来:“程昊,你那天早上想要跟我说什么?”
  他那头静了几秒,才有回应:“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知道。”
  他沉默,我紧张得屏住呼吸。
  一直到,有人在那头轻声叫他,他才出声,说:“我这还有事,你先挂吧,以后再说。”
  我不知道他这“以后”指什么时候,至少那一夜,我没等到他的电话。
  刚开始,还想着再拨回去,但余勇不再,手机捂在手里都发烫,就是拨不了号,短信吧,总是开个头,删了写写了删,最后也没发出去,也就渐渐撂下这件事——眼看着就要到春节黄金周,部门里正是最忙的时候,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连喘口气都怕耽误事,哪还有闲工夫去理会儿女情长?
  但偶尔忙碌的间歇,还是会走神,回味整件事,也会诧笑:这老房子着火这是拦也拦不住地迅猛,烧得人都发昏,又不是十七八的小花朵,谈场感情竟然也能吃醋冷战斗气闹分手一应俱全?——当然,主要责任在我身上,他只是不幸被我传染。
  想想他也被我折腾得够惨的,没心思再搭理我也是人之常情。但这场“敌进我退,我进敌退”的捉迷藏总不能无止境玩下去,于情于理,都该由我负责收场。
  我一直酝酿着在春节回家前找个机会做了结,没想到,他会主动送上门来。
  接到他的电话时,部门里犒劳加班的腐败正火热进行中,我要躲出去说话,饭桌上都是熟同事,喝得半醉,拦着不让,还放肆地起哄:“悄悄话,怕人听~”
  我缠不过他们,只好对电话那头说:“我待会再打给你。”
  他不出声,身边又起哄:“老大的家属,一起来HAPPY……”
  我捂住手机,甩给他们个白眼,他们还大喊:“我们在蜀乡阁,不见不散哦~”
  真想扑过去撕他们的嘴,他显然听到了,问:“你们在常春路上那家?”
  我应了一声,他顿了顿,说:“散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有同事还挤眉弄眼的,唱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我笑着瞪他:“一边去!”
  ——哪来的甜蜜?嘴里的酒都是苦的。
  加班结束,长假在望,年终奖金丰厚,一帮同事心情正high,散场时已经是夜深,还嚷着要去钱柜K歌,我找借口先撤,脱身出来拨电话给他时,他的车已经停在马路对面。
  见到他,满腹的话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好,只好吐出一句:“你来了。”
  话一说出口,就想这不是废话吗?窘得摸摸鼻子笑,引得他也微笑:“上车吧。”
  这相视一笑,一扫之前隐隐的尴尬,一切仿佛如旧,他开车时不爱说话,我照常保持沉默,深夜的电台总是老歌时间,旋律大多缠绵,一首一首,衬着这样的相对无言,煽情得勾人心发酸。车在寒冬深夜的长街一路飞驰,很快就到我家楼下。
  车刚停,就听他问:“曼曼,那天你问我的,现在,还想知道吗?”
  我抬眼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侧身看向我,目光灼灼,象是要看到我心底去,我静静等他开口。
  他轻声问:“和我结婚,对你来说,就只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
  没料到练熟的台词会被他抢先说出,我愕然地瞪住他,才缓缓醒过味来——是我的表达能力太差还是他的理解力有问题?真是做贼的喊抓贼。
  一时间我还真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程昊,想找人搭伙过日子的人,不是我。”
  轮到他怔住,说不出话来。
  我笑笑,打开一线天窗:“‘时间到了,人也合适,是该定下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那天……你都听到了?”
  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只是微微拧起眉——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我大方承认:“对,你和雷子说的话,周成老何他们打的赌,我都听到了。”
  他挑眉,有些疑惑:“周成老何他们打赌?”
  啊,对,他不知道这档子事。
  我微笑,耐心答疑:“他们打赌我和你的前任谁能PK成功,把你这酷哥拐回家。”
  饭桌上那些酒真不是白喝的,微醺之下,人都洒脱不少,这当口,我还有心情顺口调戏他一把,但他显然不接受这样的幽默感,眉拧得更紧:“老何他们……”
  “他们也是一时好玩,没恶意的,我知道,”我轻声打断他的话,“我也知道你和雷子说的话不代表什么,你不用解释,”撇开眼,对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弯起嘴角做出微笑:“不过,程昊,雷子劝你的话是有道理的,我和你才认识多久,千万不要是因为谁,才这么急着做决定……这世上凑合在一起的夫妻多了去了,不缺我们这一对。”
  “我从来不觉得和你在一起是凑合。”
  他几乎是没有迟疑得说出这一句话,语气太坚定,坚定得,象是要说服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看着车窗上映出他的脸,我没有转头,保持微笑:“程昊,有些事,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雷子和你有多少年的交情?他是真的了解你,会对你说那些话,不是无缘无故的……”
  “所以,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我只是不想勉强你。”
  他终于沉默,不再出声。
  我垂下眼,不敢看窗玻璃上映出的脸,他的,或我的。
  车里的暖气开得太足,有种缺氧的窒闷,让人快透不过气来。
  长久的相对无言后,是他先开口:“曼曼,你要分手,是不想勉强我,还是不想勉强你自己?”
  我闻言一惊,转头看向他,问:“你说什么?”
  他偏开脸,望向他那侧的窗外,隔了片刻才说:“我见过那个人……那次出差回来,我来找你,看到他送你回家,一直等你上楼,灯亮了很久,他才把车开走……那一晚,我就想,以后还是别再来找你,可隔天,还是想问个明白……我知道,你犹豫那么久还哭成那样,是因为他……但听你说想跟我在一起,我还是觉得高兴……我不想骗你说以前的事我全忘了,可我也不是那种心里想着谁还能和别人在一起的人……刚开始我的确没想那么多,就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重新开始,后来,你说分手,我才明白过来……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好……但你要是觉得勉强,我们就分手吧。”
  听他缓缓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我真象在发梦,整个人都懵懵的,明明每一句话都听清,可又生怕自己听错,或想错——暗自犹疑半晌,小心地看向那个还在做平静观赏风景状的男人,问:“程昊,刚刚你说的话,能再说一遍吗?”
  他闻言侧过头看我,却不出声,那目光让我渐渐不自在起来,呐呐解释:“我怕我听错。”
  “你没听错。”
  他又转开视线,继续做平静欣赏窗外风景状。
  咦咦咦,这男人,是在发窘吗?
  我眨眨眼,打量他好一会,终于确定没看错——
  不是我醉了,这一切,是真的。
  没听错,没看错,没想错,都是真的。
  那一刹,几乎要克制不住地笑开来,咬着唇才能忍住,努力保持平静状,说:“程昊,你说的那个人……他真的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说分手和他没一点关系,我也不是那种心里想着谁还能和别人在一起的人,和你在一起,我也觉得……挺好的。”
  一边说一边张大眼盯住他,但这男人装深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静静掉转视线看向我,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看着我。
  他果然是道高一丈,我暗地里微微叹气,却又禁不住想笑:“是,你没听错,也没想错。”刻意停顿,做个总结:“既然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好,我也觉得和你在一起不错,那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他那副四平八稳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脸上缓缓漾起笑:“这话该由我来说。”
  我楞住:“什么?”
  “我是个男人,这样的话总不能每次都是你说。”
  “……”
  我无语,瞪住他好一会,到底撑不住,笑了。
  他也笑,轻轻伸手揽住我的肩,把我带进他的怀里。我无声地偎在他的胸前,他亦安静,仿佛有种默契,都害怕这一刻,不是真的,怕一出声,梦就醒了。
  但我们就是两大龄男女,再也做不来相拥到天明这类听起来无比浪漫深情的举动,所以在约莫一刻钟后,程昊同志就出声,做了煞风景的人:“曼曼,以后再遇到象这样的事,别再憋在心里,有什么话我们摊开来说,就算是我错,也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好不好?”
  这经验教训总结得十分之对,就算是破坏大好气氛,我也只能虚心接受:“好。”
  也许是我的前科太恶劣,他竟然补上一句:“说到要做到。”
  敢情他是在向我要保证?——这男人,是被我折腾怕了吧?
  我抬起脸看他,心疼又内疚,还有些好笑地:“好,要不要发誓?”
  这玩笑开得不是时候,他的脸就沉下来,我连忙做出认真状:“我说真的,一定说到做到。”
  他的脸色才微微好看些,望着我,沉沉叹口气,没有说话。
  我越发愧疚,低下头,小声做检讨:“我也不是有意的,你和那个人有那么多年,我和你才在一起多久?你身边那些哥们一个个又不看好我们,你还说那么些话……我才……”
  渐渐检讨不下去,自己都觉得不对劲——这哪是检讨,分明是推卸责任。
  “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对我笑笑:“这事其实是我错,我以为不跟你提过去的事会好些,却没从你的角度想这件事。我只是觉得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才最重要。我们的确在一起不算久,说结婚是有些快,雷子他们也是因为吃惊,才一时不能接受,以后自然就会明白。但对我来说,时间不是关键,能遇上对的人不容易,所以才会想定下来。”
  他这番话听着真是出自肺腑,可我没忽略他模糊重点,就小心眼从鸡蛋里挑骨头:“那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人总是要象前看的’是什么意思?听着我怎么跟个替补似的?”
  他竟然被我问住,苦笑:“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替补。”
  我冷哼一声:“谁知道你?”
  他似乎拿我没办法,几乎要举手投降:“我真的没那么想过,我向前看,就只看到你,还能拿你当谁的替补?”
  这也就是句一般的好听话,但从这男人口里说出来,还真稀奇——不是给我逼急的吧?
  我真是发现新大陆,惊奇地盯着他看。
  他被我这样打量,有些恼怒,隐忍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笑笑:“看你有没有脸红。”
  “……”
  看这男人窘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下一秒,就被那个恼羞成怒的男人,拥进怀里,低头吻住。
  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我失了先着,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一直到他终于肯放开,我缓过劲来,抬手就狠狠地给他一拐子:“卑鄙无耻臭流氓!”
  他吃痛,却扬起眉,笑笑:“彼此彼此。”
  “……”
  老天爷,我的幸福,是真的回来了吧?  末章 花都开好了  如我和程昊这样两大龄男女青年,从相亲开始谈感情,那就根本不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上有密切关注的双方两老,下有尽忠职守的介绍人,身旁还有无数古道热肠的好人——肩负着众人的殷切期望,我们真应该乖乖卯足力气往结婚这个目标奔去——所以,当程昊晋见我家高堂这一计划被无限延期的风声传出去时,那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首先发难的是小冉。
  她一通电话打来,劈头就问我和程昊同志是不是情海生波,证据就是我竟然胆敢取消他拜见岳父母的资格——这分明是要把程昊同志始乱终弃的前兆。
  我赶紧跟她保证我和程昊同志的感情正欣欣向荣中,并搬出和程昊同志统一口径的说辞,把一切推到万恶的工作上。
  小冉根本不接受这理由,质问我:“你真有那么忙?程锋说,加班表上根本就没安排你,你可是放足七天假。”
  怎么能忘了程师兄这个眼线?我只好很小人地把责任推到程昊身上,小冉更不能接受:“三哥不是没计划的人,他既然打算春节和你回家,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把工作安排好空出时间,就算临时有事,总也不会把长假七天都占满。”
  糊弄任小冉同学真是个艰巨的任务,我只能坦白从宽:“我觉得现在带他回家,还有点早。”
  在春节这个三姑六婆名正言顺上门八卦的日子里,把他隆重推出,不是摆明把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那就再也没有退路可走。
  小冉对这答案很不满:“什么叫有点早?你之前和三哥回家见他父母时候怎么不觉得有点早?”
  我被问得语塞,一时默然。
  小冉叹口气,说:“三哥对你可是认真的,你别老对人忽冷忽热的,我看着都揪心。”
  这话听着,怎么象是谴责我玩弄程昊同志纯洁的感情?
  我大奇:“我什么时候对他忽冷忽热的?”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我仿佛听到小冉咬牙的声音,有点明白过来,不由心虚:“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小冉简直是嗤之以鼻,“你不就是仗着三哥对你是真心,才这么张狂,有你这样的么?前一刻答应结婚,转过背就为点芝麻的事跟人闹分手,好容易闹完,又说回家见父母还太早,也就是三哥会纵着你这么折腾,换了别人,早就放手了,哪还能让你胡闹!”
  这番控诉真是字字为程昊同志叫屈,我因为理屈,心里再有微词也不敢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听着,态度十分之良好——天知道,我对程昊同志一向是小心伺候着,哪来的张狂?
  小冉才微微气平,语重心长劝我:“你就别再折腾,趁早带三哥回家见父母,把事定下来,别让他真等到心凉。”
  我诺诺应着,不住指天发誓我对程昊同志的一颗红心可昭日月,才把任小冉同学安抚好。
  但这才是开始,紧接着,我家高堂就上场。
  姜还是老的辣,我家高堂打的是游击战。
  她老人家在电话里,先询问我的归期,然后就跟我感慨谁谁谁的女儿要结婚,谁谁谁的女儿带女婿回家过年,谁谁谁又问起她我这个不孝女的个人问题,看似随意的东拉西扯但实际上是有预谋的铺陈后,话一转,就切入主题:“你和程昊有什么打算?”
  我只能回她,我们一切都在平稳发展中。
  我家高堂似乎对我的答复很满意,随口又说起别的事,我悬着的一颗心还没下,我家高堂就从参加某位亲戚的婚礼扯到谁谁谁在婚礼上八卦我因为眼角高嫁不出去的事,然后就愤愤地说:“这个春节你就把程昊带回来,让他们瞧瞧,堵住他们的嘴。”
  我只好搬出官方说辞,我家高堂就唉声叹气,不说话,我只好赔着笑开解她。
  老太太又突发奇想:“要不,我和你爸飞过去和你一起过年?程昊工作再忙,和我们吃一顿饭总有时间吧?”
  把我吓得冷汗都冒出来,连忙找种种理由打消老太太的念头,到最后我家高堂露出疑心:“你和程昊没事吧?”
  我当然摇头说没事,但怎么骗得过我家高堂这样的人精,她只苦口婆心地劝我要好好珍惜程昊同志,一劝就劝了整整两个钟头,最后一定逼得我信誓旦旦许诺给她一个我和程昊的美好未来,她才微微满意,收了线。
  又惊动了程家老太太。
  她老人家,走的是先礼后兵路线。
  在电话里,程老太太先对我嘘寒问暖表示关心,再闲聊几句,状似不经意地询问起我的归期,话锋一转就拎出自家儿子数落,责怪他不懂事,竟然没想着趁春节去拜访我家父母,然后就让我放宽心:“曼曼,你千万别在意,回头我就说说小昊,工作再忙也该懂礼数,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来回也就两三天的事,这事你是女孩子不好自己提出来,我来说,一定让他春节去给你家爸妈拜个年。”
  明知道是圈套,我还是不得不跳进去,主动坦白:“阿姨,这事真的不怪程昊,他跟我提过,”想了想还是找个借口:“是我觉得他平时工作忙,好容易春节能休息,还能陪陪您两老,就不想他浪费时间……”
  “这怎么能算浪费时间呢?”程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打断我,“这是礼数,不能少。”
  没等我开口,程老太太又说:“曼曼,你是好孩子,总为小昊考虑,但也不该委屈自己,你放心,这事我替你做主,你不用再说。”
  程老太太说这话,口气虽温和,但摆明是太后意旨,不许异议,我只得阳奉阴违做顺从状,让老太太得胜收兵。
  还有来自无数热心人的关切,连领导都问,“小张,这个春节你带不带男朋友回家哇?”
  “不带?为什么哇?小伙人挺好的哇,怎么不早点定下来哇?”
  “……”
  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群众的力量大”,一时间,无论是在饭局中在电话里在网上,但凡有人问起程昊,我都主动说,这个春节他很忙啊他很忙,忙到不能跟我回家去——我从来没这么盼望除夕来临——但其实,回家还要遭受新一波来自我家高堂和各方亲戚的轰炸。
  忍不住对苏欣诉苦,她丝毫不同情我:“你这是自找的,闹也闹过,话也说清楚了,他明明放你在心上,你不早点把事定下来,还在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我苦笑:“我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是带他回家见你父母,要准备也是他做准备。”
  我不做声,苏欣叹口气,说:“结婚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准备好,要真都等准备好,大概这世上没人能结婚。”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我很想虚心学习,但却没办法说服自己。
  不是不知道,程昊和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只一次,我看到他沉着脸隐忍地听程老太太的电话数落。只是,我沦落是因为我自作孽,而他沦落是因为被我拖下水。
  有一次,在程老太太挂断电话后,我实在是受不住良心折磨,小心翼翼对他忏悔:“对不起,都怪我。”
  他只是说:“没事,别想太多。”
  我想解释,可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微微笑,伸手碰碰我的脸,说:“我明白。”
  我的犹豫,我的退却,他说,他明白。
  不是不感动的,可却没感动到,能勇往直前。
  拿到回家的机票那天,忽然冲动,半夜给他电话,可听到他的声音时,说出来的话又不着边际。
  三更半夜,半梦半醒,隔着话筒说着话,人就渐渐煽情起来。
  我低声说:“程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他静了片刻,才说:“别乱想,我总在这。”
  那一夜,在梦里,我又听到这句话,微笑着醒过来。
  他送我去机场,出发时时间还早,我一时心血来潮,就让他绕道,去买孝敬给我家高堂的双喜龙凤酥。
  小小的老式店面,地道的风味点心远近闻名,去的时候正巧,新的一批点心刚出炉,没费工夫等,一买一卖本来也不过几分钟的事,但老天就是存心这样安排——再早一步,或再迟一步,也就遇不上那个人。
  先看到她的,是我。
  我是个爱好美色的俗人,走在大街上,遇上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性,总是忍不住多瞄几眼。所以,在狭窄的店铺里,走进一位美人,自然控制不住眼睛瞟过去——何况,人也在看我——但在十秒之后,我确定,她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人。
  程昊同志当时正在等收银的中年大妈找补,等他发现美人的注目时,我已经在一旁警醒地监控他和美人的互动:
  他看到美人,有些惊讶,笑着打招呼:“嗨,真巧。”
  美人微笑:“是挺巧的。”
  程昊这时目光就转向我,发现我已经以路人的姿态站离他两步远,眉头就拧起来,一伸手就牵住我的手,暗暗一使劲,就把我拽近他身旁。
  他为我和美人介绍对方:
  “我朋友,叶悠。”
  “我女朋友,张曼曼。”
  美人一直保持着微笑,对我颔首:“你好。”
  我也武装起矜持的微笑:“你好。”
  原来,这就是久仰大名久矣却一直无缘得见的,他的前任。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不不不,我们一直相对微笑,好似笑容就长在脸上——敌不动,我不动。
  可我还没等到“敌动我乱动”的机会,程昊同志就对美人微笑,说:“抱歉,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美人亦微笑,柔声和我们道别。
  这一情敌相见的场面,别说没霹雳火爆,连点火星沫子都没生,就这么平淡的收场——全拜程昊同志所赐——本来,我还准备了好几句颇精彩颇有杀伤力的台词,也没机会秀秀,就只能烂在肚子里。
  一路上去机场,他沉默地开车,却时不时就往我这边溜上一眼,我看在眼里,做出一脸凝重状。瞄到他的脸越绷越紧,我居然很不厚道地,在心里偷笑。
  到机场时,车停好,他没急着下车,看看表,说:“曼曼,时间还早,我们先谈谈。”
  我给他一个“你请便”的眼神,他象是斟酌着,缓缓开口:“叶悠,是我从前的女朋友,我们很久前就分手,我们联系不多,她最近回国,是有个项目和我们公司接洽,但不是我负责。我们现在,也就是一般朋友。”
  我点点头:“说完了?”
  他被我的冷淡弄得有些无措,只能应了一声。
  “那下车吧。”
  我作势要开车门,就被他抓住手:“曼曼,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行不行?”
  听他那莫可奈何的语气,我就心软,再也装下不去,笑笑:“你从前的眼光不错。”
  他愕然:“什么?”
  我撇嘴,飞他一眼:“好话不说第二遍,没见过你这样的,硬要人说你前任的好话。”
  大概他真不能欣赏我的幽默感,还有些怔怔地,轮到我无奈:“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好在我看上的人总不是那么蠢,他终于醒过味来,却是半信半疑地看我,不说话。
  我调侃他:“怎么?我没吃你前任的醋,你很失望?”
  他的表情才缓和下来,隔了会,说:“我还真是挺失望的。”
  我当下就翻个白眼给他,他好笑又无奈地:“下次别这样整我,行不行?我可禁不起再来一次。”
  听出他语气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后怕,我心疼又愧疚,嘴上还是玩笑的口吻:“看你这次表现这么好,批准你的请求。”
  ——要是他刚在我眼皮底下有一点行差踏错,可就不是这么简单能完事的。
  他哭笑不得:“那我还真是谢谢你。”
  我拍拍他的肩:“不客气。”
  他越发无奈,只能伸手轻轻捏捏我的脸:“你啊~”
  我横他一眼:“我怎么了?”
  他笑着摇摇头:“没,没怎么。”
  被这男人用那种温柔宠溺的目光看着时,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也是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
  我对他说:“我们家那边,有个风俗,女婿都是大年初二上门给岳父母拜年。”
  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让他怔住,但很快明白过来,慢慢露出那种极有杀伤力的笑:“那女婿上门拜年,怎么才能算表现好?”
  我装模做样一条一条数给他听:“首先,人不能长得太寒碜,其次,人不能太穷,也不能太没品位,挑的礼物不求最贵,只求最精,再次,要会讨丈母娘欢心,还有,要能让岳父看得顺眼,最后,要能摆平各路亲戚……嗯,暂时就想起这么多,随时可能有补充。”
  他摸摸下巴,蹙起眉:“听起来好象挺难的。”
  我斜眼看他:“怎么,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他笑笑,“我是谁?”
  “……”
  看到程昊站在我家门前时,我家高堂那种喜出望外的表情,我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为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我坚持守口如瓶,所以从大年三十到家进门那一刻,老太太就开始念叨,一直念到大年初二程昊出现前一刻——我的耳朵都快被念得出现幻听。
  相比之下,我家老爹就镇静得多,只对准女婿淡淡颔首:“来了?请进吧。”
  程昊听取我的意见,礼物在重质不重量,果然上场就博得两老欢心。我家老爹表现尚算正常,我家高堂那个欢喜啊,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让我不得不怀疑,就算程昊奉上的不是纯羊毛披肩而是块烂抹布,她都如获至宝。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我家高堂简直满意到忘了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张口闭口都以程昊为重:
  “程昊,觉得冷不冷?”
  “程昊,菜合不合胃口?”
  “程昊,晚上睡得好不好?”
  ……
  还引程昊为荣,但凡亲戚朋友上门拜年,必要他在场陪客,总是隆重推介,丝毫不懂含蓄美——至于我,成了娘不疼的小白菜,只能乖乖当壁花。
  我偷偷跟程昊说:“我妈简直拿你出来炫耀。”
  他就笑:“没那么夸张。”
  我叹口气:“做人要低调。”
  他就说:“大原则是这样,但偶尔要因地制宜。”
  “……”
  既然当事人比我有觉悟,我也只能由着我家高堂怎么高兴怎么来。
  程昊走的前一天,我家高堂张罗着要做顿丰盛的晚饭替他送行——其实,他在我家吃那么多顿,哪一顿不是好饭好菜丰盛无比?
  这顿晚饭我家高堂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从食材购买到处理到下锅,一点不假他人之手,每一道菜都只为满足程昊同志的口福,光是那锅要炖足五个钟的党参乌鸡汤,就显出我家高堂的偏心——我家高堂嫌炖汤比褒汤费工夫,轻易不做,老爹一年到头都喝不上几回,更别说我常年离家在外,可程昊同志一来,我家老娘居然天天换着花样炖汤——我怎能不嫉妒?
  在厨房打下手时,我半开玩笑地跟我家高堂抱怨:“妈,我才是你亲生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程昊是你亲生儿子呢。”
  我家高堂瞪我一眼:“胡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吐吐舌,我家高堂还数落我:“都不知道你满脑子想什么,程昊要来你也不事先说,这下好了,来不及腾出客房,让人去住酒店,天天让他两头跑。这孩子脾气好,不计较,你……”
  这样的念叨我短短三天起码听了不下二十遍,我赶紧捂起耳朵:“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上心,一定会对他好的。”
  ——天知道,我对程昊还不够好么?
  我主动承认错误,我家高堂只能忿忿地收住声,顿了顿,又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把事给定下来?”
  又来了,这问题起码问了三十遍,我还是要说:“快了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我家高堂很不满意:“你不要每次都跟我打哈哈,现在就给我准确的答复。”
  我无奈:“结婚又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我家高堂就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程昊老早就跟你说结婚的事,是你一直拖着,还闹什么分手,他懂事不跟你计较,你还真就这样拖着人家?”
  我家高堂有千里眼顺风耳,我是注定翻不过她老人家的五指山,所以只能默默听她教训:“程昊这孩子哪点不好?长得好品性好又有前途,对你更是没话说,你到底还有哪不满意?”
  我摇摇头:“我没不满意啊。”
  我说的是实话,我家高堂却不信,叹口气,低头默不作声切菜。
  “妈,你别生气,我一定尽快和程昊结婚,就今年,真的。”
  我凑过去很诚恳地做保证,我家高堂抬头看我一眼,轻声说:“曼曼,我不是逼你,我是怕你以后再也找不到象程昊这么好的人……你从前的那个,我听小冉说,他都结婚了……”
  “妈,跟那个人没关系,真的。”
  我微笑,再三保证:“我是真的会跟程昊结婚,你相信我。”
  我家高堂只笑笑,就扯开话题,我也不好再越描越黑——我不是想拖着程昊同志的大好年华,可按他曾经说过的话,结婚这钟事是不该由女同志提出的,所以,我能做的,只能是等待这位老王子来求婚。
  来帮忙的钟点工阿姨出现,我就被我家高堂驱逐出厨房,我左右无聊,就到书房看我家老爹和程昊对弈。
  我家老爹生平就这点嗜好,刚好程昊的棋艺被程家老爷子调教得不错,因此才顺了我家老爹的眼,每天总要拉程昊来几局。可怜的程昊同志,在我家不是陪聊,就是陪吃,要嘛是陪下棋,活脱脱的三陪。
  我家老爹下起棋来浑然忘我,最忌别人打扰,我轻手轻脚溜进书房,不出一点声响,还是被程昊发现,他抬起脸,对我微微笑。
  我家老爹察觉,就沉声说:“下棋要专心。”他没回头,但后脑勺象长着眼睛:“曼曼,你有事?”
  我对程昊笑笑,答我家老爹:“没事,我来看你们下棋。”
  “你在这,程昊不能专心,下起来没意思,你要无聊就出去看电视。”
  我家老爹理所当然的话,却把我和程昊都说得都尴尬起来。
  “哦,我拿本书就走。”
  我对程昊眨眨眼,随意在书架抽本书,就灰溜溜退出书房。
  家乡小城冬天湿冷,房间里都烧着火盆,炭火堆旁搁着小水罐煨着橘皮,一室辛香,躺在懒骨头上,随意翻着书,我就渐渐睡过去。
  朦胧中有人抽走我手里的书,替我盖上毛毯,我迷糊地翻个身,差点从懒骨头上掉下来。
  那人连忙扶住我,我睁开眼,对他笑笑。
  他也笑:“连睡个觉你都不安生。”
  我懒懒地哼了一声:“不行啊?”
  他只是笑笑,没跟我抬杠,推我到懒骨头上坐好。
  睁开眼才发觉室内已经昏暗,以为天色已晚,看墙上的钟,也没睡多久,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放下窗帘。
  我问他:“我爸怎么会放你出来?”
  “老爷子在接电话。”
  我幸灾乐祸地说:“我爸现在肯定很生气。”
  居然有人撞枪口打扰他老人家的雅兴,真是够胆大。
  程昊没搭腔,只是看着我,顶专注的模样,真有点含情脉脉的味道——但我这时候可是一副睡眼惺忪的邋遢样,我不自在地笑笑:“看什么?我脸上忽然长花了?”
  他笑笑,轻声说:“曼曼,过完年,我们就结婚吧。”
  听到这句话时,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在期待。
  仿佛已经演习上百遍,我毫不迟疑地说:“好。”
  大局已定,我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昊,过来,我们继续下。”
  我家老爹的声音遥遥传过来,给这场求婚滑上个滑稽的句号。
  我和程昊都一时怔忪,是我先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倒在他怀里。
  按照一切俗气感情故事的大团圆套路,从此以后,男女主角就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和程昊,这两大龄男女,也为了有幸福美满生活的可能,就给我们这份感情找个安稳的葬身之地。
  在两家长辈的坚持下,婚礼只能隆重,喜帖印出来,我亲自给两位鼎力支持我走到如今的闺蜜送去。
  小冉拿到喜帖,差点喜极而泣,我一再保证送她和程师兄一个大大的媒人红包,她才笑出来:“谁稀罕这个!”
  我知道她不稀罕,她比较稀罕我和她成为妯娌这个事实,只好摸摸鼻子赔着笑。
  送喜帖给苏欣,她张口就问:“最近比较流行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你要不要换换?”
  我只能做矫情状,先声明我不是上门讨结婚礼物的,但下一句就开始和苏欣讨论比对蜜月地点的优劣,最后还是敲定跟风去马尔代夫。
  去过“beauty”,遇不上乔琪,据说因为分店开张去坐镇,就想托苏欣转交喜帖,苏欣居然拒绝,还振振有辞地说:“人乔琪也不容易,平常这么照顾你,白白替你担虚名,你现在修成正果,于情于理,总该亲自把喜帖交到人手上,才有对得起人对你这份心。”
  苏欣话里有话,我似懂非懂,还是乖乖受教,按苏欣给的地址,到分店找乔琪。
  新店生意很好,但人手似乎不够熟练,乔琪十分忙碌,我等了半小时,他才有空搭理我。
  我打趣他:“乔老板。”
  听苏欣说,他已经正式成为合伙人。
  他只是笑笑,问:“找我有事?”
  我把喜帖交给他,他怔了怔,才恢复微笑:“恭喜你。”
  他是我第三个递喜帖的人,却是第一个跟我说恭喜的人。我笑咪咪地:“谢谢。”又补上一句:“乔老板,我可等你封个大红包给我。”
  他说一定一定,停了会,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
  我在他面前一向随便,就笑问:“谁结婚会愁眉苦脸的?”
  他也觉得失言,自嘲地笑笑,问:“他对你好吗?”
  我还是笑:“不好我能嫁给他?”
  乔琪没说话,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就叮呤呤响起来。我连忙起身告辞,他没接电话,却说要送我,我连忙推辞——上次乔琪已经被程昊误会是萧扬,我可不想让他再枉担虚名。
  乔琪问:“他来接你?”
  我连忙顺势说是,他才不再坚持:“那好,我就不送你,你保重。”
  这道别,听着怪异而耳熟,我不愿细想,只笑着对他挥挥手:“婚礼上见。”
  思量再三,还是给萧扬发了封电子邮件,告诉他我结婚的消息。邮箱是很早之前的,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用,但到底了却一桩心事。
  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我的小窝里打包行李,准备迁入程昊同志的地界。
  他说:“曼曼,恭喜你。”
  我说:“谢谢,也恭喜你。”
  听苏欣说,他快要当爸爸了。
  我们就如久不联络的老朋友,闲聊几句,就礼貌地互道再见。
  挂断电话,走进房间,程昊正在替我封整理箱,我静静站在他身后,他回头,笑笑:“怎么在发呆?”
  我摇摇头,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背后。
  窗外,是灿烂的初夏阳光。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轻声问:“怎么了?”
  我微笑:“程昊,你还记不记得,去年这时候……?”
  他静了静,声音带笑:“记得什么?”
  我不说话,张嘴就在他背上咬下去,他就笑着说:“唉唉唉,你属狗的啊?”
  “你还属猪的呢!”
  他反身一拽,我就落在他的怀抱里:“我要属猪,你也得跟着!”
  我只得叹气:“所以说,我这是一杯清水误终身!”
  他扬起眉:“这话好象该我说吧?”
  “说什么呢你!”
  就这样,我开始跨进人生另一段旅途,虽然说幸福的征程无止尽,但我的大龄单身女青年身份已经卸下,所以,故事到此为止。——我相信,一个满口柴米油盐酱醋的已婚妇女生活,不会有人会关心。
  (终于完结了终于完结了终于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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