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氪北京地址:花花公子:司马相如就是个骗财骗色小白脸(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9:51:43

花花公子:司马相如就是个骗财骗色小白脸(3)

  不出司马相如所料,武帝读完《子虚赋》后,大为欣赏,立即让管狗的杨狗监去召见这位蜀郡“狗儿”,狗儿“仰天大笑出门去”,好不得意。途经成都北面的升仙桥,桥边有送客观,他就在观门上写了一行字:“不乘高车驷马,决不回来。”和他当初二次杀回临邛时一样的狠劲儿。

  “狗儿”到了长安,一见武帝,听武帝称赞他的《子虚赋》写得好,他便又拿出他第一次在临邛城里的气壮如牛的做派,随随便便地对武帝说:“那算不了什么,只是写写小诸侯们的自得其乐罢了。如您允许,我可以为您写一篇描写天子游猎的赋,那才是天地壮观呢。”武帝也来劲,便命令尚书给他搬来笔砚与木简,司马相如装模作样地在武帝面前一挥而就—其实是默写出《子虚赋》的下半部—亡是公言天子田猎的事,只不过是巧妙地把武帝正在轰轰烈烈地修筑的上林苑加了进去,写成了田猎的场所。①

  赋成,“奏之天子,天子大悦”,马上任命他为郎官。自我失之,自我得之。当初他弄丢了父母为他买来的郎官,现在他半篇旧文,又弄回来了。

  五

  司马相如为郎官以后,还写过一些赋,如《长杨赋》,劝阻武帝勿拿生命当儿戏,应少冒险射猎;《哀二世赋》,感慨胡亥持身不谨,信谗不寤,以至亡国失势,宗庙灭绝。但这一类东西他写得没什么深度与特色。他确实有“不能持论,理不胜辞”(曹丕评孔融)的毛病。他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思想呢?更惶论思想深度。倒是他的另一篇《大人赋》,是他后来最出色的作品,他对这类题材与写法确实是驾轻就熟。我们记得当初武帝沉湎于田猎之乐时,他对武帝说,《子虚》赋中所言的“诸侯之事未足观”,所以就为武帝写了一篇铺写天子游猎上林的《上林赋》;现在田猎之乐也已不足刺激生命力旺盛而多欲的武帝,武帝开始沉湎于神仙幻想,于是司马相如又对武帝说,“上林之事未足美”,还有更奢靡的生活,那就是神仙,我给您写篇《大人赋》吧。《大人赋》写成,奏给武帝,“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

  从云梦到上林到神仙,从《子虚》到《上林》到《大人》,这是司马相如最伟大的创作成绩,也是他步步高升的三个台阶。我们注意到这三个台阶也是武帝趣味与胃口逐级升高的阶梯。司马相如的文学才能,能随帝王口味的升高而升高,能随帝王口味的变化而变化。这正是御用文人的大本领!

  据《汉书·艺文志》载,司马相如的赋有二十九篇,但今日传下来的只有六篇,其中《长门赋》与《美人赋》是骚体赋。骚体者,如《离骚》一般以抒情为主者。但细读《长门赋》,我们感到他只是在描摹痛苦,而不是在体验痛苦,他把痛苦作为对象,作为不关痛痒的客体,而不是作为主体的感受。甚至,我们可以说,他是在别人的痛苦中磨拭自己刀笔的锋利,他不是在表现陈皇后的痛苦,而是在炫耀自己刻划痛苦的技巧。他不能感受陈皇后的痛苦,这正如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题目:针扎在哪里不感到疼?答案:扎在别人身上。现在武帝绝情的针扎在陈皇后身上,他司马相如正享受着武帝的恩宠呢,他不感到疼。陈皇后的痛苦不能感动他,不能引起他的同情心,倒是唤起他的表现欲。眼睛盯着“痛”这个字,与眼中有根刺的真痛感觉是不同的,司马相如就用满篇的“痛”字来糊弄我们的眼睛,糊弄我们的“痛觉”。这篇赋前有一篇序,假如那真是相如自己作的,倒很符合他沾沾自喜、夸夸其谈的天性,他在序中说:看!我把陈皇后的不幸和痛苦描写得多么感人!连武帝都回心转意了!可是司马迁的《史记》告诉我们,陈皇后被贬入长门宫后,并没有再次获得武帝的宠幸。这至少说明了,连他的文学崇拜者武帝都没有被他的这篇赋感动。

  从状物上讲,他是一流的;从抒情上讲,他是二流三流的;从论理上讲,他是末流的。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追求感官的快乐,本来就是playboy的基本特征。

  六

  司马相如一生飘飘于“文学”之上,对实际事务决无兴趣。但他还是被善用人寸长的武帝派往他老家去“通西南夷”。在所谓的“通西南夷”过程中,我们发现他也只是皇帝的一个特使,去向西南夷人及巴蜀父老传谕皇帝的御旨。与经营西域的张骞、班超、傅介子决不是一回事。这三人是何等的筚路褴缕艰苦卓绝?而司马相如却是一路凯歌一路风流。在这过程中他毫无主见,如墙头草,反复无常,好在他虽然口吃,却善写文章,一有问题,马上就写篇文章,盖上公章,打上文件头,下发各级贯彻执行。把自己的文章当成朝廷的红头文件,是颇有说服(压服?)之效的,这样总算没出什么大漏子。

  在这次使命中,他倒是为自己干了两件事:一是衣锦还乡般地回故乡,在家乡父老面前出尽了风头,摆足了威风,“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弄得卓王孙又喜又怕,直怪自己当初没能主动把女儿嫁给司马相如,且嫁得晚了,于是赶紧把家产重新分配,让文君所得与儿子所得一样,司马相如终于实现了把卓王孙三分家产有其一的目的。二是,在此过程中,他还大受贿赂,这一点后来被人告发,导致他短期丢官。不过,不到一年,就又复职了。

  据《西京杂记》载,当司马相如“与卓氏婚,饶于财”(《汉书》)后,饱暖而思淫欲,他不顾自己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消渴疾),要聘茂陵女为小妾了。真是见色不要命。最后还是卓文君的嫉妒心救了他的老命。据说卓文君闻知,作《白头吟》以自绝: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西京杂记》上载,相如读了这首诗后,“乃止”。我以为,假如这事是真的,那么相如也决非被卓文君感动才止淫的,而是被卓文君威胁住了。注意最后两句“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您如此看重茂陵女,还要钱干什么?这诺大的家业本来就是我娘家的,还是让我带走吧—没了钱,他还能干什么呢?饱暖都没了,淫欲也就消歇了罢。

  后人讪笑司马相如:“《长门》解为他人赋,却惹闺中怨《白头》”,“相如解作《长门赋》,竟遣文君怨《白头》”(转引自钱钟书《管锥编》),其实,这是并不奇怪的,因为,他司马相如,心中是不曾真有过“痛”的感觉的!

  七

  以上几节,算是我为司马相如作的“行状”吧。依例,“行状”描述之后,还有“太史公曰”、“赞曰”、“异史氏曰”一类的议论文字。我也模仿先贤,聊作数言,附于后吧。

  司马迁和班固都提到司马相如因为与卓氏结婚,饶于钱财,所以不愿参与公卿讨论国家之事,常称病闲居,不慕官爵。这话是很有意思的,司马迁是倾向于认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司马相如既已得利,自然就不关心政治了。班固把司马相如列入“言语侍从之臣”(《两都赋序》),后世的赋家,如扬雄,如班固,如张衡,如左思,都一面摹仿他,一面又都批评他、轻视他。他的文字技巧确可让人佩服,甚至成为模范;但他的为人处事,却也确实无法得人尊敬。他是一个人格不健全、精神很庸俗的人,一个趣味低级的人。他是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可是他对艺术的理解大约相当于工艺,对于真正的艺术,他还缺少悟性。他文字功夫极佳,但艺术悟性极差。他不关心政治,不关心民生,他在武帝身边从没有在这方面建言献策。他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有欲望。他是那个时代的“新新人类”,以消费与能消费会消费为荣。他对那个时代的苦痛毫无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消费能力,并努力提高自己的消费能力与消费档次。所以,就人格言,他远远不能望陆贾、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的项背。他是一个良心沉睡而欲望常醒的人。甚至,终其一生,他也没有觉得什么时候需要过良心。当然,他在朝廷上没做过什么坏事,但这主要是由于他没有做事的能力,他既无能力做好事,也无能力做坏事,他只能“做”文章。他的文章倒都是刻意“做”出来的。

  他除了缺乏贾谊等人的良心与责任心,他也缺乏东方朔的那种对社会人生的洞察力。也许是他从未使用过他的洞察力。他好像朦胧地觉得,人不需要理性的判断力,只要肉体的判断力,不需要是非善恶的价值判断,只需要利害苦乐的肉体感觉。一句话,不要心灵,只要肚子和性。在他的作品中,有一些“劝百”之外的“讽一”,但这微不足道的“一”,与其说是他讽谏别人,不如说是他试图表明他还有起码的良知,向我们表明他在最起码的价值判断面前还站在我们这边,以此获得我们对他作品的允可,甚至奢望着我们的欢呼(这一点他成功了,历代都有人对他欢呼)。但实际上,在奢靡与节俭之间作出选择,这实在不是一种需要较高判断力的选择题,他即便选对了,我们也不必给他判高分,更何况他的真正用意与真正兴趣还不是节俭呢!他只是顺便给我们一点安慰一点麻痹罢了。

  一个人,若缺乏是非的判断力,在其人生旅程中,当然也就无须良心的参与。司马相如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痛苦。他既不为别人痛苦,也不为自己痛苦,我们在他的作品中找不到文学的最本质的东西:怜悯。他既不怜悯被残杀的动物,也不怜悯在专制车轮碾压下的人民。他描写帝王的田猎场面时,他的判断力—甚至可以说他的所有感官,包括视觉与听觉,都已经失去,他分不清哪些是被围猎的野兽,哪些是围猎的士兵,人与兽全都成了帝王抖威风的材料,也成为他鸿文中的抽象符号,这符号是王权的象征,也是御用文人对王权忠心的象征。

  他没有敬畏心,除了对王权的匍匐心态,无论是对宇宙的秩序,还是对自然的伟大;无论是对人类的痛苦,还是对人类的良知,他都没有敬畏心。由此,哪怕他在文字上有多大功力,他的心灵仍跌落在临邛县小酒店街口泼满泔水的地下。以消费为人生全部目的的人,其灵魂(假如他们有灵魂的话)永远与泔水在一起。如果我们能看到灵魂,那么,司马相如的灵魂实在很庸俗,甚至没有灵魂。这不仅与一个大作家极不相称,甚至也不是一个道德意义上的人。

  当然,作为文人,司马相如是划时代的。他是一个重技巧,尤其是重文字技巧的作家;他是一个求形式之美而轻视求道德之善的作家;他是一个不重诗情而重画意的作家;他是一个不关心人、不关心人类生存,而只关心自己的“艺术”的作家;他是一个对社会背过身去,却又去屠宰自然的作家。这一切,都使他与前辈作家割裂开来,也与一切伟大作家,拉开绝大的距离,自成一道风景。我理解并容忍一些人对他的喜欢,对他的肯定,但我在此对他表示不满:他不能得我之尊敬,更不能得我之热爱。作为一名古典文学研究者,我眼中的司马相如只是一个事实,一个文学现象。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没给我的学生讲解过他的作品。我让学生自己看,或许司马相如大人能从中碰到一个两个知音也难说,那就看他们的缘分吧。

  我们读他的作品,可能会惊叹,但不大会被感动,因为他只惊骇我们的感官,却无关于我们的心灵。是的,他是一个没有痛感的,没有眼泪的,空壳作家。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play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