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山的传说

郑荣来

　　家乡大埔高陂有个桃源村，村的南面有座山，山顶凸起一个尖，家乡人叫它尖山。

　　山的海拔不算高，但因为它偏僻，上下极为不便，很少有人上去过，为此又有点神秘。我小学五年级时，学校组织过一次远足游，要去爬尖山。我们过韩江，走10多里地，从桃花村上山。因为没有路，爬了大半截就止步了。只是远眺一下，对尖山还是不甚了了。后来听说，那里有个山坳，坳里有个称不上村的所在，只有几间简陋房屋。

　　我叔姆是桃源村人，有一次说起她哥哥陈亿兴，年轻时经常上尖山坳里，在那里烧木炭，还帮后来当过大干部的古大存做过事。亿兴舅我见过，一个老实人，一脸憨厚相，不大爱说话，帮古大存的事，更未听他提起过。那是1950年，叔姆和父亲结婚的第二年春节，带我到桃源村亿兴舅家。这是一个客家围屋，名叫和安楼。他家在一层，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亿兴舅只顾张罗饭菜，让吃让喝，别的话极少说。后来听说，古大存落脚尖山打游击时，也在这楼里住过。亿兴帮古大存做的事，主要是送信，就是交通员的差使。

　　时间大约在1935年及其以后的两三年间。那年，古大存率领游击队200多人，分成很多小分队活动。由于特委书记被捕后叛变，小分队的干部战士，战死的战死，被捕的被捕，只剩下古大存这支小队。这年冬天，他带领17名战士，转移到大埔山区，化名“张炳”秘密进行活动。他们给碗窑窑主打过工，挣工钱坚持革命。到桃花村和桃源村后，常在尖山住旧屋破窑，吃野菜番薯。此时他还得了颈痈，肿痛得难以行动，只靠群众和妻子的帮助和照料，才得以渡过难关。正是在这里，“张炳”开辟了多个游击队据点，不断发展壮大革命力量。我县的塘卜、陈坑、北坑和冬瓜坪等处，都是新的游击根据地。亿兴送信，想必就是到 “张炳”指挥的这些地方，走的都是山路，来回都有七八十里之遥。

　　亿兴送了两三年的信，忽然见不到“张炳”了。他心里嘀咕，却不知此时的“张炳”，已从这里化装出发，经汕头、香港、广州到达武汉。在那里，古大存见到了周恩来、叶剑英等领导人，失去了三年的组织关系，又重新得到恢复。

　　古大存曾是东江特委的领导人，也任过红11军军长。他坚持在粤东等地领导革命活动，保存了革命的种子和力量。他曾被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也因在东江地区开展革命斗争的出色成绩，受到党中央和毛泽东的高度评价，称赞他是东江“一面斗争的旗帜”。

　　古大存在大埔等地，一直坚持到抗日战争开始。1939年，受广东省委委派，出席中共“七大”，并率南方各省代表，步行一年后，于第二年年底到达延安。在“七大”会上，古大存当选为候补中央委员。其后又转战东北等地，担任重要职务。新中国成立后，被调回广东工作，任广东省委副书记、副省长等职，主持省人民政府工作。

　　新中国成立时，我常在镇上看到省政府的布告，落款总是：省长叶剑英，副省长方方、古大存。古大存的名字，深深印在我的心中。但1957年以后，他的名字消失了。后来知道，他被指控为“反党联盟”和“地方主义”首要分子，为此罹罪，蒙冤20多年，1983年才平反。可惜他已于1966年去世，活了69岁，却没等到昭雪之时。但他为之奋斗的共产党，终于纠正了自己前进中的问题，显示了本质的伟大，有鉴于此，想必他也会欣慰的。

　　古大存，一个无衔的将军，转战祖国南北，戎马倥偬，出生入死，革命意志坚定，为人刚正不阿。他是个革命性极强而又很富人情味的人。他很念旧，不忘帮助过他的人。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邀请陈亿兴到广州，同行者还有一位姓郭的，也是帮助过他的人。他们在广州住了一些日子，受到古大存的热情接待。后来郭被留在广州一家砖厂工作，陈亿兴因为没有文化，没有安排工作，不久回到家乡。直到此时，亿兴才跟家人说，以前让他送信的“张炳”是个化名，古大存才是他的真名。

　　这次见面，是古大存告别尖山十四五年之后。那天，面对副省长，陈亿兴说他有点紧张。本来就不爱说话，忽然知道面前是位大官，更是不知手脚怎么放。但首长问话很随和，问到和安楼，问到尖山，问到楼里他认识的人……老实人陈亿兴，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古大存念旧，没有忘记他战斗过的地方，也没有忘记一个烧炭工。

　　陈亿兴，一个秘密交通员，为古大存和游击队做事，默默无闻，走过许多险恶之途。在白色恐怖的岁月，他没有像和安楼里的一位邻居那样成为烈士，新中国成立后，他也没有得到一点优于他人的待遇。他于闹哄哄的“文革”中，又是默默无闻地走了，时年51岁。历史无情，江山有记忆。义士和烈士的足迹，留在永恒的大地上。

　　尖山上那山坳里，我至今没有上去过，但据说，那里已被视为风水宝地。一二十年前，尖山下虎坑村里一位姓邓的村民，承包了尖山那片山地，在那里植树造林，现在已发展成为一个林场。他还自己出资，开了一条路，可供拖拉机和小汽车行走。尖山已不难登，也不再神秘！

　　尖山，古大存战斗过的地方！尖山，留下古大存的足迹，也留下他的英名和精神。他在这里写下一篇瑰丽的华章，也留下一个永远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