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三宝 香肠 贡丸:二号首长(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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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就不让他喝汤<二号首长>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1

    唐小舟接起电话,耳边传来一声暴喝,仿佛一个压抑已久的男人达到高潮时的嗥叫。

    赵世伦的声音沙哑尖利,在电话里响起,就像某种锐器刮在铁板上。唐小舟只好将手机往旁边移了移,尽可能离耳朵远一点。即使如此,赵世伦的声音仍然显得很强大,穿透力超强,震得空气颤颤地抖动。他说,你懂不懂什么叫组织纪律性?省委宣传部两年前就下过文,你的脑子被泥糊住了?你他妈的是故意给我惹麻烦,还是一心想出风头?

    如果口辨,赵世伦肯定不是唐小舟的对手。在整个江南日报社,唐小舟被称为第一利嘴,别人说话,往往才说第一句,他就能想到人家后面要说的五句甚至十句。而他也会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将人家后面要说的话,全部堵回去。

    面对赵世伦,唐小舟很想说,骂人是以嘴巴的尖利掩盖智慧的贫乏,是那些市井小人常干的事。你是老总,怎么能把自己定位在街头泼妇的层次?以粗俗表现智商,以低劣表现风度,以无知表现内涵,你不仅是在替党报党刊丢脸,也是在替整个新闻界丢脸。

    唐小舟接到这个电话,是在岳衡市岳衡县雍康酒业公司董事长吴三友的办公室。赵世伦骂了很多粗话,诸如狗肉上不了正席,诸如难怪老婆睡到别人的床上你连屁都没有一个,你整个一个阳痿货,根本就不是个男人。唐小舟却一言未发。毕竟在外人面前,他不会和自己的总编辑对着干,他即使不维护总编辑的形象,也要维护自己作为新闻工作者的形象。

    放下电话,唐小舟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吴三友,知道是吴三友向赵世伦告了状,才引来这样的结果。这个吴三友,别看没读过几天书,却手眼通天,在江南省,绝对是个人物。他对徐雅宫说,报社有紧急采访任务,我们要赶回去。

    徐雅宫没有说话,立即清理面前的采访本和采访机。唐小舟将采访本往包里一扔,也不和吴三友打招呼,站起来就往外走。

    吴三友站起来,主动说,唐主任,吃了午饭再走吧,我已经叫人安排了,在新岳大酒店。唐小舟自然知道是假话,原本想一走了之,转而一想,这家伙太嚣张了,得教训他几句,便站下来,转过身,双手抱着胸前的公事包,盯着吴三友的眼睛,说,吴董事长的饭不好吃呀,我怕不留神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坐上唐小舟的北京吉普,徐雅宫问,为什么不让采访?显然,她已经听到了赵世伦的话。

    这是一个很缺情商的问题。唐小舟要去雍康酒业采访纵有一万条理由,赵世伦不准唐小舟采访仅仅只需要一条理由,因为他是总编辑,而唐小舟只是报社的一名普通记者。如果要进行类比的话,这件事,和徐雅宫进入报社工作的性质颇为相近。

    徐雅宫是去年才到报社的新人,毕业于雍州师大体育系,学的是游泳,当初招生时的毕业去向,是中学体育教师。不仅如此,徐雅宫有一个致命弱点,用记者部一些同事的说法,徐雅宫老在跨栏,可有一个栏,她怎么也跨不过去,在同一个栏前一再摔倒。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2

    这种说法比较含蓄,留有余地,实际意思是指徐雅宫的脑子里有一巨大断层,她无论如何跨不过去。

    徐雅宫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学游泳,小学四年级就因为成绩优异进了省体校,不久一举夺得全国少年游泳锦标赛的亚军,后来又进省青年队。从那时开始,她就没正经读过一天书,也没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被关进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她原以为将来能拿个全运会冠军甚至奥运冠军什么的,可这个梦在十五岁时破灭了,因为发育。据她自己说,刚刚进入青春期,人家还像没睡醒的荒原,她已经胸涌澎湃。膨胀的胸部在水中形成巨大的阻力,严重影响了她的速度。她的教练不得不摆头,说,一般女人,做梦都希望胸大,可体育运动员拥有大胸,就成了大问题。

    徐雅宫既漂亮又聪明,角色转换快,接受能力强,又有顽强的毅力和超人的耐力。可她的文化知识和社会缺失,是一个难以弥补的短板。别的不说,一篇几百字的消息,错字别字就有一大堆,更不用说语病,无论哪个编辑拿到她的稿子都摆头。以她这样的客观条件,当新闻记者实在是太勉强了。可是,别的应届生还在试用的时候,她已经成了《江南日报》的正式成员。背后的内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到记者部后,部里先后安排她跟几个老记者见习,每次时间都不长。最后,主任把她派给了唐小舟。

    唐小舟是资深记者,也是才子型记者,文章写得特别棒,天马行空,扬扬洒洒,字字珠玑,江南省几所大学的传媒专业,都拿他写的文章当范文。徐雅宫读大学的时候,就曾学过他的范文,现在能跟着他跑线,自然带着一股崇拜的惊喜。

    可唐小舟的个性太强,为人太张扬,恃才傲物,在江南日报社,颇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唐小舟和其他记者不同,他不关注徐雅宫进报社的内幕,也不盯着她的弱点不放,相反,发现了她很多优点,一直在背后支持她鼓励她,使得她的进步神速。与其他人感觉不同的是,和徐雅宫接触多了,唐小舟觉得她其实挺可爱。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嘛。许久以来,唐小舟就想画这一幅画,他甚至觉得,只要有机会,这幅画,肯定被自己画成了。

    唐小舟没有回答徐雅宫的问题,而是把汽车开到了衡泰酒店。

    衡泰酒店,是岳衡市惟一的五星级酒店。停好车后,唐小舟进去登记房间,徐雅宫跟在他的后面,一句话不说,就连唐小舟为什么只登记一个房间,她也没问。

    唐小舟觉得,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徐雅宫,她不会问这些事的。她充分信任他,只要他所做的事,她都认为有必须的理由。实际上,唐小舟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他到岳衡县采访雍康酒业只是目的之一,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借助这一机会,将徐雅宫给办了。

    事情能不能办得成,唐小舟在心中评估过很多次,也试探过很多次。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3

    刚开始,他借助某种机会,轻轻地挽一下她的腰,或者两人一起过马路的时候,牵一下她的手。对此,她没有任何反感,他也就胆子更大了。两人最接近的一次,是不久前,完成了采访又在采访单位吃过饭,见时间还早,他便约她去沿江风光带走一走,趁着那机会,他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揽了她的腰,见她并没有挣脱,便又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往她胸前靠。她的胸部发达,他的身体,便贴在她的半边乳房上,那种弹性而又饱满的感觉,让他很受用。他再一次大受鼓舞,将自己的脸贴了她的脸,并且用唇在她的脸上嘬了一下。他原以为她会离开自己,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转过脸来看他,结果,反倒是让她的唇,碰到了他的唇。他很想将她的唇压住,并且将舌头伸进去。可是,他刚开始有动作,她便逃了。

    有了这些经历,唐小舟便觉得,他就像一个农民,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种了一田稻子,现在已经满田的金灿,只等一个阳光明媚之日,将这田稻子收了。

    进入房间,关上门后,徐雅宫傻乎乎地问,既然不让采访了,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唐小舟说,急什么?吃了午饭,休息一下,再回去也一样。

    徐雅宫看了看腕上的时装表,说,现在还早呀,才刚刚十点钟。

    唐小舟想,装什么呢?你都跟着我进房间了,难道还不清楚我心里想什么?

    他向她走近一步,趁着她的手腕放下之前,一把抓住,又往自己面前一拉。

    徐雅宫显得有点惊讶,问,师傅,你要干什么?

    他根本不回答,一把将她抱住,然后将自己的嘴贴了过去,要吻她。

    他抱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抗拒,她胸前的两团肉,便紧紧地顶住了他的胸。可是,他的嘴即将贴上她的唇时,她就像一只电量不足的遥控器,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说,师傅,不行的。

    他向前走一步,再次将她抱在怀里,问道,为什么不行?

    她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说,我喜欢你。

    她说,你有老婆。

    他说,别提那只母老虎。便又要亲她。

    她用手顶住他的嘴,说,师傅,真的不行。她一直不叫他老师,而叫他师傅。

    他以为她只是做出一种姿态,便一把将她抱起,走到床边,将她放倒在床上,自己压了下去,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胸。他颇为吃惊,她的胸真够大的,他的手放在那里,显得太小了。唐小舟的老婆谷瑞丹,也有一对很大的奶*子,为此她特别得意,唐小舟多少也有些满足,今天才知道,与徐雅宫比起来,谷瑞丹的那对奶*子,只能算是中等。

    唐小舟加强动作,徐雅宫不从,拼命地挣扎,用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到底是运动员出身,她的双手极其有力,唐小舟挣了几次,竟然没有挣脱。

    唐小舟并不相信她真的拒绝,以为仅仅只是一种过程。但很快,他有了新的看法,她是真的不愿意。

    她说,师傅,真的对不起,我只把你当老师看,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他说,那你现在想也不迟。

    她很坚决地说,我不会想的。

    他说,为什么?难道你也像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

    她说,我求你,放过我,好吗?

    唐小舟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屈辱巨大的伤害。

    作者题外话:《官劫》正式上线。陈运达为了打败赵德良,暗中发起一场战斗,第一步,便是对赵德良的大学同学黎兆平双规,希望借助黎兆平,迅速打倒赵德良以及彭清源。于是,一场高官之间的暗斗,便如棋局一般展开,你出一子,看似将他置之死地,完全没有回天之力。岂知他一个应招,峰回路转,暗藏杀机,满盘皆活。绝佳形势并没有维持太久,你再来一招,云开雾散,咸鱼翻生。官场争斗,如高手过招,颇似围棋中的打劫。《官劫》是《二号首长》的系列篇,《二号首长》中的诸多人物,将会在此登场。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4

    在单位,没有人喜欢他,说他智商超人,情商为零。领导们表面上对他很好,恭维他说他是才子,一起喝酒吃饭打牌赌博,倒也其乐融融,可这一切都是表面的。不仅仅因为他和赵世伦的关系完全成了死结,也因为他的那张利嘴,得罪人太多。在家里,他也没有半点地位,老婆谷瑞丹常常骂他是个书呆子,没用的蠢货,除了会写点文章,什么用都没有。长期以来,他生活在极度的压抑之中,原以为徐雅宫对他不一样,便以为荒漠般的心灵深处,总算还有一片绿洲。现在才知道,连徐雅宫也一样看不起他。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攫住了他,他再也没有了冲动,从徐雅宫身上爬起来,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出了门。

    坐上车后,徐雅宫问,师傅,你不高兴了?

    唐小舟想,老子当然不高兴。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我,我能高兴得起来吗?这话自然不能说,只是言不由衷地说,没有呀。又说,反正我受的打击够多,再多受一次,小事一桩。

    徐雅宫说,对不起。

    唐小舟自嘲地笑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命运对不起我。便启动了汽车。

    尽管在徐雅宫那里经历了一次打击,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将她送回家,然后驱车回自己的家。

    闹了一圈,午饭都还没吃上。他想,回去下点面条什么的对付一下,然后睡一觉。

    他在报社有一套很小很旧的房子。尽管他的资历很深,毕竟职位不高,又没有人脉,报社修了几幢新楼,分房子的时候,弄一套别人轮换了几次的旧房子,就把他打发了。好在老婆谷瑞丹混得很不错,是省公安厅宣传处的第二副处长。现在这套三室一厅,就是谷瑞丹分的。

    这个中午,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他知道,谷瑞丹今天应该不在家,参加雍州市公安局的一个活动去了。通常这一类活动,中午肯定会在一起吃饭,而这餐饭,也一定会吃上好几个小时,不当场醉倒几个,肯定收不了场。谷瑞丹作为省厅领导,就算是想提前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保姆小花应该在家,估计在睡午觉。女儿中午在学校吃饭,小花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干,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这个小花很善于察颜观色,她知道唐小舟在家里没有地位,便一心讨好谷瑞丹,只要谷瑞丹对她好,一好就百好。唐小舟有好几次发现她偷吃家里为女儿准备的水果、牛奶等,谷瑞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也就懒得再说了。

    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将钥匙插进锁孔之后,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钥匙根本转不动锁。他想,是不是自己走错了门?再仔细看一看,没错,六零一室,正是自己的家,门口那出入平安的贴画,是过春节的时候,他和女儿一起贴上的。既然房间没错,那是钥匙错了?抽出来仔细看一看,没有错。再插进锁孔试一试,仍然转不动。难道说小花睡午觉把门反锁了?这种可能是完全存在的。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5

    他掏出手机,拨家里的电话,刚拨了两个号码,突然觉得今天中午的情况十分特殊,他甚至闻到了某种阴谋的气味。

    他将这两个号码销掉,拨打小花的手机。

    小花虽然是保姆,但在家里的地位,比唐小舟还高。谷瑞丹是个官场人物,常常会有人送给她手机或者充值卡之类,唐小舟也会偶尔遇到这样的机会。拿到这些手机,谷瑞丹当然首先是满足自己,换下来的旧手机也卖不了几个钱,又正好有充值卡,顺手就给了保姆小花。整个公安厅大院,有很多小保姆,小花是第一个拥有手机的保姆。

    唐小舟甚至觉得,谷瑞丹这样干,就是想让他明白,在这个家里,连小花的地位,都比他高。

    小花接起电话,倒也客气,问道,唐叔叔,你有什么事吗?

    唐小舟问,你在哪里?

    小花说,我在外面。

    唐小舟再问,谁在家?

    小花显得十分警惕,问道,你在哪里?

    唐小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便撒了谎,说我在岳衡,谁在家里?电话一直占线。

    小花说,谷阿姨在家,可能是她在用电话吧。

    唐小舟已经明白了一切,却仍不甘心,继续追问了一句,她不是去市公安局开会吗?

    小花说,会已经开完了。

    一切昭然若揭,谷瑞丹在家,并且不是一个人,她应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早在几年前,公安厅就曾有人暗示过他,谷瑞丹之所以一再得到提拔,就因为她和某位上司关系暧昧。唐小舟很清楚,他们所说的这位上司,就是宣传处长翁秋水。偶尔有那么几次,他是完全可以将他们捉奸在床的,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就算是捉奸,那也是需要底气的,他的底气不足,担心最终自己再受一次屈辱。

    唐小舟有一种观点,家庭和事业,是人生的两大支柱。两根支柱可以断一根,但绝对不能两根都断。当一个人家庭和事业都陷入困境的时候,你必须稳定其中之一,只有稳定了一半,才能好好处理那烂掉的另一半。他目前面临的,恰恰就是这样的难题,家庭和事业都不顺。以他的脾气,早就想离婚了。谷瑞丹也早已经表示过明确态度,跟一个懦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或许还可以忍受,如果跟一个懦弱而且失败的男人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人生巨大的悲剧。尽管她无数次表达过离婚的意思,却又从来不是太坚决。

    只是表达意向,并没有大闹,唐小舟认为,与翁秋水的态度有关。

    翁秋水自己也有婚姻,他那边的婚姻,处理起来难度更大。

    翁秋水的妻子章红,是财政厅一位老厅长的女儿。章红的长相极其普通,如果没有一个当副厅长的父亲,她很可能成为剩女,相反,正因为她有了这样一个父亲,便成了抢手货,当年好几个男人争她,最终是身材高大英俊的翁秋水获胜。翁秋水也因此获得了回报,坐了政坛直升机,五年之内,由普通的科员,升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又拖了几年,在老岳父余威之下,升了处长。翁秋水虽然只有四十岁,却已经当了七年处长,在公安厅,也算是老资格的处长了。早就有消息说,他在活动当副厅长,并且大有希望。不过,翁秋水的生活其实并不如意,老岳父退休没几年,一病不起,撒手西归了,在事业上,再无法帮翁秋水的忙。靠山一倒,翁秋水对章红,态度便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知是不是由于丧父之痛,章红竟然染上了一种极其麻烦的病,抑郁症。几年来,章红虽然看过不少医生,病情却不见减轻,一直由药物维持着。抑郁症病人,大多有自杀倾向,章红也是如此,已经两次自杀了。翁秋水想离婚,章红这一关难过,那等于是在将章红往死路上逼。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6

    此外,唐小舟也并不相信翁秋水会真的爱谷瑞丹,也根本不相信谷瑞丹会爱翁秋水。男人都是贪心的动物,对钱贪心对权贪心对女人更贪心,他们心里很清楚,这所有一切,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又花毕生精力去追求,无非就是一种经历一种体验而已。男人对女人的体验,只不过比其他男人多种了一丘田多割了一把稻子,谁还会去当真?以唐小舟看来,翁秋水就是一个凭一张脸混世界的男人,喜欢偷吃却不喜欢揩嘴。他从骨子里瞧不起这种男人。

    几年来,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难题,可没想到的是,这个难题,竟然以这种方式极其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作为男人,他无论如何无法忍受这种奇耻大辱。那一瞬间,他暗暗告诫自己,已经忍了几年,忍得心头滴血,如果还有哪怕一点点男儿的血性,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忍,一定要想个办法进去,将这对狗男女堵在床上。

    要想进去,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破门而入。还有另一种办法,那就是站在门口往里面打电话,明确告诉谷瑞丹,自己就站在门外,叫她开门。两种办法,各有利弊。破门而入,应该可以将他们赤身裸体逮在床上,他甚至可以大闹一场,让隔壁邻居都来看看他们的丑态,令他们颜面尽失,在整个江南省公安系统,再也抬不起头来。另一种办法虽然缓一些,也不可能捉奸在床,但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找来更多的见证人,使得这件事的影响更大。甚至完全可以叫来公安厅的领导,当面要求他们解决此事。

    两种方法到底哪一种更好些,他还没有想好,却发现还有一个更迫切的问题,即进门之后,他该怎么办?他想将翁秋水痛打一顿,至少打断他三根肋骨,让他在医院里躺上三个月,这是他偷腥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是,这种冲动,只是在事情出现的那一瞬间,稍稍冷静之后,他便意识到,这种处理方法不妥。以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是否能打得赢公安学校出来的翁秋水?而且还加上一个同样是公安学校出来的谷瑞丹?就算他准备了工具,进去便立即动手,先下手为强,真将人家打伤了,那可是故意伤害罪,民事案立即转化为刑事案了。真的闹出一桩刑事案,报社那帮领导和同事,肯定兴灾乐祸,他的最后一点尊严,也就丧失殆尽了。

    现在是一个畸形时代,你睡了别人的老婆,人家说你有本事,你的老婆被别人睡了,人家说你窝囊。法律已经懒得管这种事,道德又管不了。真的把这事闹开了,说不定,反倒让他们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会更加的无所顾忌,那就会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冷静以后的唐小舟,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既定方针,那就是先解决事业上的难题,一旦事业稳定,立即着手和谷瑞丹离婚。至于眼前这件事,也只有一种处理方法,那就是忍。

    这样想过之后,唐小舟咬紧牙关,将一生中最大的屈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转过身,便下了楼。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7

    回到车上,他并没有坐上驾驶室,而是上了后面的座位。

    或许,这么一点小小的空间,才是他真正的空间,除了这里,整个世界,似乎都不属于他。

    细想自己的人生,真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感觉,越想越觉得痛苦,越想越觉得压抑和绝望,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倒在后座上,抽泣起来。同时,他也想到,这毕竟是白天,周边既有车辆也有行人,如果有人看到他在汽车里痛哭,那就太糗了。他不得不强忍着自己,不哭出声来。声音是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哗哗地流淌着,根本不受控制。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有几个小时之久,他突然想喝酒,想让自己大醉一场。

    是否应该喊个朋友一起喝酒?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又一次感到悲哀。自己有朋友吗?此前,他一直把徐雅宫当成红颜知己,可就在今天,他证实了一件事,所谓徐雅宫是红颜知己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自己心里有她,而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的丁点位置。除了徐雅宫,还有谁可以称为他的朋友?表面上看,他的朋友确实不少,但真正能够推心置腹的,有吗?结论很悲剧,根本没有。

    比如王宗平,彼此认识已经多年,感情看起来也相当不错。可他是自己推心置腹的朋友?坦率地说,不是,大概只能算是事业上能够相互帮助相互理解和尊重的朋友。还有黎兆平也是如此,有人说,他和黎兆平有瑜亮情结,认真一想,似乎还真有点这么个意思,同时,他们又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如果真要找一个人出来喝酒的话,黎兆平肯定不适合。他现在是省电视台娱乐频道的道长,也算春风得意吧。王宗平或许可以一试,他现在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在市委办公厅混得很不如意。

    想到这里,他擦了擦脸上已经干的泪痕,拿出手机,给王宗平打通了电话。

    王宗平的手机有好些日子没响过了,以至于对于自己的手机铃声十分陌生,铃声响了半天,没有人接听,他还对办公室的同事说,你们谁的手机在响呀。大家全都拿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才有人说,王处,是你的手机吧?

    王宗平给那位领导当秘书的时候,已经提为副处。

    雍州是副省级市,所有的建制,比照省级低配。低配或者高配,是中国官场的特色。一些处级单位,却配备副厅级一把手,一些厅级单位,却配备副部级一把手,这就叫高配。现在的公检法司中,检察院和法院,都是高配。低配的情况也有,但通常不会被提及。不会被提及,那是感觉上差了一截,官位被人一叫,被叫者心里不是滋味。比如一位低配的厅级干部,实际上副厅。你会在名片上印着王厅长,然后在后面打个括弧,注明低配两个字?肯定不会。兼且你往上靠,低配的厅长,也可以理解成处长的高配,完全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看问题了。还有一些市,名义上是市,实际却是低配市,只有副厅级。区别最大的是大城市,有些是直辖市,有些是计划单列市,有些是京管市,还有些是省管市。直辖市是正部级,甚至是高配的正部级,比一般的省部级还要高。计划单列市和京管市,就属于部级低配,实际是副部级。当然,换个角度看,你也可以认为是厅级高配。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8

    雍州市虽然属于省会,但不是计划单列市,也不是京管市。市里所有的机构,比照省部级建制,市委有办公厅,市政府也有办公厅。但雍州市属于低配,比省部低半级,因此,市委办公厅,名义上是厅,实际却是副厅,相应的其他处室,自然也就低半级。

    王宗平是市委办公厅的副处,实际上却是正科。听了同事的话,王宗平才想起,确实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在包里翻找了半天,翻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唐小舟。王宗平知道,唐小舟和自己一样,社会闲人一个,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懒懒地喂了一声。

    唐小舟说,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好不好?

    王宗平想说,喝酒?有什么好事吗?话溜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觉得要说出这番话会很累很繁琐,便干脆采取了一种最简单的应对方式,只是嗯了一声。

    唐小舟认为他是答应了,便说,你在哪里?我开车来接你。

    王宗平的那声嗯并不是答应,而是表示他在听。唐小舟说开车来接他,他既不想回答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答应或者拒绝,任何多余的一个字,他都不想说,嫌繁琐。他也知道,这几年的冷板凳,坐得自己锐意全无,成了一个大懒人。这种懒,还不是体力上的懒,而是精神上的懒。一个人,如果进入了精神懒惰,那就等于精神死亡,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状态。王宗平也深知这种状态的可怕,却又无力改变。

    面对唐小舟的邀请,他仍然是懒懒地嗯了一声。答过之后,他便懒懒地挂断了。

    唐小舟将车开到市委大院。市委大院需要专用通行证才能进,他没有。不过,他的车上有一块牌子,写着江南日报采访车字样,这块牌子省他很多事。停在三号楼前,他给王宗平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就在等王宗平的这段时间里,手机响起来,他拿起一看,是江南日报集团办公室主任的座机号码。

    他没有叫对方的名字或者官称,而是带点油腔滑调地说,首长,有什么好事照顾我?

    主任问,你在哪里?

    他说,自然在外面采访。

    主任说,刚才接到省委办公厅电话,叫你明天上午去一趟省委办公厅。

    唐小舟愣了一下,去省委办公厅?有什么事?采访?省委办公厅大得很,把后勤服务等部门加在一起,有好几千人,让他去找谁?他问,办公厅哪个部门?

    主任说,你直接去找余秘书长。

    唐小舟又愣了一下,省委办公厅有一个秘书长三个副秘书长,姓余的只有一个,省委常委余丹鸿。省委常委召见自己这个小记者?搭不上界呀。秘书长如果点名让他去采访什么的,只需要下面的人打个电话,哪里需要亲自召见?省委常委召见一名小记者,于唐小舟,地位悬殊太大,太高配了,于余丹鸿,却又是一件高射炮打苍蝇的事,太低配了。这事怎么想,都显得不真实,他甚至怀疑主任在开自己的玩笑。

    他问,首长,能不能透露一下,余秘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主任说,这个他们没说,总之你去了就知道了。

    找王宗平喝酒,原本是想排解发泄一下心中的痛苦。可两个天涯沦落人,彼此都需要安慰,又是谁都安慰不了对方,结果便是一起喝闷酒。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09

    两个人的酒量都不小,早在十几年前,两人都还是穷小子的时候,约在一起喝酒,半斤白酒下肚,只是润润喉而已。几年后,两人的工资都涨了,经济实力稍强,尤其是唐小舟,成了名记者,偶尔也有人送点烟酒,两人再约在一起喝酒,唐小舟便提上一瓶德山大曲什么的,各分一半,似乎也才只是有了点感觉。真的遇到拼酒的场合,两人谁都不是软蛋,一斤高度酒,也只不过是小有状态而已。

    今时自然不是往日,今天的酒是五粮液,唐小舟从自己的车后面拿出来的,绝对正宗货。

    两瓶酒刚刚喝一瓶,两人已经有了状态。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结束,又开了第二瓶。继续喝下去,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两人便都醉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谁起的头,将餐厅的一只盘子砸了,另一个人便很配合地砸了另一只盘子。两人似乎觉得这事很好玩,便你一只我一只地砸起来。这个说,你那声音不好听,你听我的。那个说,你这是什么声音?噪音,绝对是噪音。

    餐厅老板闻讯而来,想劝止他们。可一看这两人醉得厉害,担心引起更大的冲突,只好打电话报警。

    能够在当地开餐馆,一定和当地派出所关系很硬,否则是站不住脚的。老板的电话很快召来了几名警察。警察出面阻止,仍然不起效果,两人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比赛着疯闹,一个人砸盘子,另一个人肯定砸另一个盘子,一个人唱歌,另一个人就取笑说唱得比哭还难听。警察见他们实在醉得厉害,只得上了手段,将他们分别铐了。

    两人被带上警车,却像是去春游的小学生,一路唱着歌。

    到了派出所,他们还在闹,只是双手被铐着,不可能再有破坏性了。

    所长听说后,非常恼火,跑过来看,竟然是认识的。

    唐小舟是名记,妻子又是公安线的,公安系统很多人认识他,和这位所长的交情还不浅。王宗平当过市委副书记秘书,那位副书记分管过政法,王宗平和派出所的关系也很不一般。所长很清楚他们的境遇,也同情他们,却又不知怎么劝止,只好由派出所掏腰包,赔偿了餐厅的损失,又想办法替他们醒酒。

    闹腾了几个小时,两人都睡着了,所长只好将他们弄进值得室。值班室里的床位有限,不得不让他们两人挤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醒来,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剧烈的头疼,才让他们想起刚开始约在一起喝酒的情形,至于后来是什么情况,完全记不起,记忆出现了空白。再看看自己在派出所,自然知道,一定闹了不小的事。唐小舟叫来所长问情况,所长说,走吧走吧,下次别再喝醉了。

    唐小舟想到要去省委办公厅,便先把王宗平送回市委,自己调头向省委赶去。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10

    将车停好,他在车里坐了片刻。真是见鬼了,怎么醉得这么厉害?到现在头都像被什么割一样疼。可已经来了,总得去。秘书长是省委的大管家,大概是全省最忙的一个人。早晨刚上班,一切还来不及安排,见他要容易一些,如果多耽搁了时间,他忙别的事去了,就很难说什么时候能排得上队了。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跨下车门,向五号大楼走去。

    正准备进楼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熟人。此人名叫肖斯言,是省委副书记游杰同志的秘书,比唐小舟年龄略大一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很斯文的模样。

    唐小舟和肖斯言有过多次接触,总体印象是,此人极其傲慢,别说不会将他这个小记者放在眼里,就算是相当职位的领导,他也是爱理不理。他是一个话极少的人,唐小舟的印象中,他说话从来都不会超过十个字,更多的时候,他仅仅只是嗯一声。唐小舟有多次跟着游杰副书记出行的经历,他曾经很努力地想讨好肖斯言,而肖斯言似乎总对他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让他觉得这个人天生就缺少感情细胞。

    迎面相遇,自然得打招呼。唐小舟也不准备和他套近乎,拿定主意,点个头便过去。可他没料到的是,肖斯言见了他,脸顿时灿烂成一朵花。肖斯言的皮肤很白很细嫩,他的那张脸灿烂的时候,还真的好看,像一朵洁白的莲花,极其生动。唐小舟暗吃一惊,怎么都适应不了他的这种变化,甚至暗想,天啦,这样的灿烂如果送给女人,女人一定会昏过去。

    没待他开口,肖斯言便像短跑运动员抢跑一样,迫不及待地抢到了前面,大声而且热情地说,小舟同志,这么早就来了?

    唐小舟一时目瞪口呆,完全没意识到肖斯言的这种变化。他叫自己什么?小舟同志?仔细想想,他以前怎么称呼自己的?想不起来,似乎从来就不曾称呼过自己,能够有印象的,大概也就是见面点个头,皮笑肉不笑地给个似笑非笑的脸色而已。今天他怎么如此热情?难道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因为这里是省委办公厅,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唐小舟还是一贯的口头禅,礼貌却又不失油滑地说,首长您好。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肖斯言竟然亲切地在他肩上轻轻擂了一拳,说,开什么玩笑呢,以后我要叫你首长才对,你是二号首长。

    如果不是确信肖斯言的大脑百分百没问题,他会以为肖斯言疯了。这是些什么疯话,自己竟然一句都不懂。

    好在肖斯言并不在乎他是否懂,又接了一句,说,来报到吗?

    唐小舟又一次愣了,报到?报什么到?他此时能够想到的是省委办公厅开什么会,或者需要写一个什么大型材料,组织了一个写作班子,某位领导想到了他,点名把他要了过来。可也不对呀,如果写材料,应该在某酒店或者会场里报到吧。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11

    肖斯言看到他这副表情,大概明白了,说,看来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呀。

    唐小舟问,我知道什么?

    肖斯言说,我们就要成为同事了。不,是你就要成为我的领导了。走,我带你去见秘书长。

    就要成为他的同事?还领导?不可能吧?他刚才说什么?二号首长?

    唐小舟的思维一贯敏捷,可能因为昨晚喝醉了酒现在还头痛的缘故,今天竟然显得非常迟钝。他想,肖斯言怎么喊自己二号首长?江南省的一号首长是省委书记赵德良,二号首长是省长陈运达,三号首长是肖斯言的老板游杰。他怎么叫自己二号首长?

    他原也知道,江南官场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称呼,将首长秘书称为二号首长,只不过,一来因为头痛,二来这一瞬间的信息太多了,他的脑子短路,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至少有一点,他恍然大悟,肖斯言之所以对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在于他说的,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同事,而且成为他的领导。

    难道自己时来运转了?不会是做梦吧?

    新的省委省政府已经建起,但还没有搬家,省委还在旧院里办公,省委办公厅,在四号楼和五号楼。五号楼是省委领导的办公楼,办公厅除了秘书长和一位副秘书长,再就是给省委领导服务的几个下属部门在这幢楼里,主要办事机构,在四号楼。五号楼有四层,省委领导在三楼,秘书长在二楼,其他的办事人员,在一楼、二楼和四楼。

    肖斯言带着唐小舟走上二楼,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门开着,但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肖斯言敲了敲门,里面有人说了声请进。肖斯言便领着唐小舟走了进去。

    进门有一条小而短的走道,旁边开了一扇门,不知是卫生间还是休息室,里面才是省委秘书长余丹鸿的办公室。余丹鸿正埋头写着什么,肖斯言说,秘书长,小舟同志来了。

    余丹鸿五十多岁,大概长年伏案工作的缘故,腰显得有点弧度,头发也极其稀疏,脑门锃亮,一些被染得乌黑的头发,像没有边界意识的藤蔓一般,爬过清亮的头顶,与另一侧勾连。他戴着金边眼镜,猛一看,还真让人以为他是大学教授。他的态度显得很冷淡,只让一颗青亮的脑袋对着两位,右手正写着字,应该是在某个文件上批着什么,左手夹着一支烟。听到肖斯言的话后,他抬起左手,将烟送进嘴里,歪着头猛吸了一下,再将夹烟的手向前一伸,说,先坐一下。我签个文件。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头始终没抬,那个又大又亮的脑门,始终对着两人。

    此时的肖斯言,对唐小舟的热情不减,他仿佛换了一个角色,成了余丹鸿的秘书,请唐小舟坐下,主动地替余丹鸿的杯子里续了水,又替唐小舟倒了茶,小声地对唐小舟说,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了,我们再联系。接着客气地对余丹鸿说,秘书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12

    余丹鸿看了看肖斯言,问道,游书记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我有件事要去向他汇报。

    肖斯言说,十点钟之前,会在办公室。

    余丹鸿说,那好,我争取九点半过去。说过之后,继续案头的工作,并不理唐小舟。

    肖斯言转身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小舟一眼,出门时,轻轻地将门带上了。

    秘书长还在埋头工作,唐小舟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很傻。刚才被肖斯言一说,弄得热血澎湃,可现在见了秘书长,他又感到当头淋了一盆冷水。肖斯言是副书记的秘书,他的消息肯定灵通,他说自己就要和他成为同事了,估计不会有假。还说自己要成为他的领导,这到底是客气,还是事实?无法判断。

    省委办公厅有好多个处室,还有很多二级机构三级机构,其中综合处就分为好几个处,分别对应于不同的领导。以前副书记多的时候,综合处分为十几个处,综合一处服务于省委书记,直接领导是省委秘书长。综合二处服务于排名第三的省委副书记,直接上司,是一名副秘书长。往后再排,便是综合三处综合四处,每个处,也都由一位副秘书长牵头。现在没有那么多副书记了,综合处,便只有了两个处,两位首长的秘书,便是这两个处的处长。肖斯言除了是省委副书记游杰同志的秘书,自然也就是综合二处的处长。如果成为肖斯言的领导,那至少也是办公厅副主任吧。

    想到这里,唐小舟有点头脑发晕。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省委办公厅虽然是个厅级单位,却是高配,秘书长是办公厅的一把手,省委常委兼办公厅主任,副部级。办公厅几位副秘书长,全是正厅级,多位未挂副秘书长的副主任,也都是副厅级。自己连个副科级都不是,怎么可能成为肖斯言的领导,又怎么可能成为办公厅副主任?显然,肖斯言在和自己逗乐子。至于调省委办公厅工作,从肖斯言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似乎是可信的。

    问题在于,他来省委办公厅干什么?自己从未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呀,省委办公厅又怎么想到要调他?

    这个弯转得太大了,他脑子里全是直道,无法适应。

    余秘书长的案头工作持续了十几分钟,然后才站起来,说,小舟同志,让你久等了。

    唐小舟连忙站起来,甚至做好了和秘书长握手的准备,同时说,秘书长日理万机嘛,可以理解。

    秘书长并没有同他握手,而是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唐小舟倒还省事,立即走到办公桌前,端起秘书长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才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

    若是一般人,如此坐在省委常委的面前,一定全身发抖,就算不是吓的,也一定是激动的。唐小舟不同,他虽然地位低微,毕竟见过世面也见过一些大人物,且他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不拘小节。别人坐在秘书长面前,可能只搁半边屁股,他不一样,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心理上甚至有种与余丹鸿平起平坐的感觉。记者嘛,无冕之王,见官大一级,在省委书记面前他都敢开玩笑,一个省委常委,算得了什么?

    唐小舟说,昨天下午接到通知说,首长今天要接见我,我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

    余丹鸿暗自皱了皱眉,突然没有了和他多谈的兴趣。在他看来,唐小舟的性格太张扬,根本不适合担任那个职务。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又得为这件事操心了,因此,这次过场,便简单一点算了。他开门见山,直接说,事情是这样的,德良同志的秘书小韦韦成鹏同志,因为工作需要,另有安排。我需要尽快给德良同志安排一个新秘书,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我向德良同志推荐了你。可是,德良同志显得有些犹豫。这里面有几个原因,一是你的级别没有上来。省委书记的秘书,同时也是综合一处的处长,你好像连科级都没有。第二,你也知道,省委书记的秘书,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职位,有一些极其特殊的要求。你的性格比较张扬,与这个职位的要求有相当距离。当然,我反复向德良同志介绍了你的情况,我说,你虽然没有行政级别,但有专业职称,是高级记者,理论上相当于正处级待遇。因为我反复做工作,德良同志同意给你这个机会,先试用一下。今天把你叫来,一是听一听你的想法,二是争取把这件事定下来。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13

    那一瞬间,唐小舟有些傻了。给省委书记赵德良同志当秘书?难怪肖斯言称自己二号首长,原来落脚点在这里。这么说,自己真的要发达啦?

    余丹鸿说,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

    唐小舟想,这话问得特别,谁不知道给省委书记当秘书等于一步登天?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还会有意见?他当即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说,我感谢秘书长的厚爱,服从组织安排。尽管他努力克制激动,话说出来的时候,音还是有些发抖。

    余丹鸿说,那就这样定了。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得前面,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位置变了性质也跟着变了,要求自然不一样。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在省委办公厅,谁才是你真正的头。我不希望过了几天,又要替赵书记张罗这件事。

    唐小舟想,他这是在暗示自己,省委办公厅的一号首长是他余丹鸿。他说,我明白,请首长放心,我一定不辜负首长的期望。

    余丹鸿站了起来,说,你的组织调动,我让办公厅派人去办。因为你没有行政级别,一步到位,可能有点难度,先安排个副处调吧。综合一处目前是由侯正德同志主持工作,我先带你去见一下德良同志,然后再带你去一处。

    副处级调研员,通常被简称为副处调。虽说没有一步到位,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按照常理,余丹鸿应该对唐小舟谆谆叮嘱一番,可因为刚才那番玩笑,余丹鸿已经认定,唐小舟在这个位置上干不长,懒得多费口舌了,当时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然后对着话筒说,德良同志,小唐唐小舟已经来了,在我这里。我带他上来?也不知赵书记回答了一句什么,他挂断了电话,然后对唐小舟说,我们走吧。

    五号楼虽然只有四层,却装了电梯。电梯和楼梯并排着,余丹鸿竟然不乘电梯,而是走楼梯。唐小舟只好极其恭敬地跟在后面。幸好只是一层,十几级台阶,不然,因为余丹鸿不说话,这一路还真是尴尬。

    赵德良的办公室,正好在余丹鸿的楼上,但要比余丹鸿的办公室大得多。领着唐小舟过去的时候,余丹鸿停在旁边一扇开着的门前,指着那扇门说,这间是你的办公室,今后,你就在这里工作了。德良同志的办公室在隔壁,你跟我来。

    办公室的门是掩着的,余丹鸿敲了敲门,里面喊了一声请进,余丹鸿便推开门,领着唐小舟进去。

    这间办公室很大,比余丹鸿的办公室大不止一倍。里面还有几扇门,不知通向什么地方。赵德良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身高有一米七八,略胖,却结实,留着短发,很有几分型男的感觉。他正在打电话,见到余丹鸿和唐小舟后,便将右手伸出来,向前面的沙发上指了指,意思是请他们坐下。唐小舟向沙发走过去,却并没有坐下来,因为秘书长没有坐,而是准备倒水。这一次,唐小舟的心态不同了,此前,他是这里的客人,而现在,他是这里的主人,另外两个人,是他的领导。哪有领导为他这个手下倒茶之理?他立即走近余丹鸿,说,秘书长,我来吧。

    余丹鸿看了看他,有点惊讶,感觉他的角色转换挺快,便也不和他客气,主动告诉他,饮水机和茶杯都在隔壁。

第一卷 红杏闯进了家门 红杏闯进了家门14

    唐小舟从余丹鸿手里接过赵德良的茶杯,来到隔壁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并没有锁,他扭动了一下,球头锁咔嗒一声,门开了。

    他并没有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暗想,这里将是自己的办公室了。自己新的事业,将从这里开始。

    这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办公室,里面有两张中型办公桌,并排摆在窗户下面,靠门这边,有一圈沙发,显得有些陈旧,却很干净,一尘不染,估计有固定的人每天打扫。办公桌和沙发之间,还有几个大柜子,办公室的一角,有一台立式饮水机,电源是通的,但显然通的时间不长,加热指示灯还亮着。

    唐小舟跨进去,将赵德良的紫砂茶杯放下,又打开立式饮水机下面的柜子,见里面有很多一次性茶杯,便拿出来,取出两只。因为加热指示灯还没有熄,需要等,唐小舟便走到那几只柜子前,迅速打开看了看。很快,他看到了一只水壶,又看到了茶叶。他转身拿来纸杯,往其中两只里面放了些茶叶,又看了看杯子,发现这种纸杯很薄,如果装进开水,不仅会变形,甚至可能很烫。他心里有数了,拿了四只纸杯,在最上面一只放了茶叶。又拿起水壶,准备清洗一下。办公室里没有水笼头,他走到门口,向走道的另一端望去,发现那里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男厕所。他拿起水壶,走到尽头,里面果然有水笼头。

    洗好水壶,回到办公室,加热指示灯已经熄了。他往水壶里加了一些水,提着水壶和杯子,来到隔壁的办公室。

    余丹鸿并没有喝那杯茶,他和赵德良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出门之前,他对唐小舟说,等一下,你到我的办公室,我带你去见一见一处的同志。唐小舟答应过后,余丹鸿离开了。

    赵德良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对唐小舟说,小舟,来,坐过来,我们好说话。

    唐小舟站起来,走到赵德良的旁边,坐下时早已经没有了在余丹鸿办公室时的那种坦然,显得小心翼翼,并且只是将屁股的前半部分搁在沙发上。

    赵德良说,我听说你是个才子,文章写得很漂亮。

    唐小舟说,当记者,那都是本职工作。

    赵德良说,不过,省委办公厅的秘书,和下面县市的秘书可能不同。县市的秘书,既要考虑领导同志的日常安排,也要给领导同志写讲话稿。省委领导的秘书,工作比较单纯,写讲话稿这种事,是不需要你做的,只需要你做些杂事,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唐小舟立即说,首长请您放心,虽然我没有当过秘书,可能需要一个熟悉过程,但能够为首长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

    赵德良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不担心。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心理调节的过程。我也经历过这个过程,很清楚那时的失落。

    唐小舟随口问,首长也经历过?

    赵德良说,是啊,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是一心要当个书法家的。后来,省里安排我当一位领导同志的秘书。刚开始,我还很得意,毕竟可以和最高首长在一起嘛。可干了两天,那种失落的感觉,至今想起来,都有一种苦苦的味道。整天就那么几件事,端茶倒水提包开车门,单调得要死,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以前所有的理想、抱负,全都付之东流了,很痛苦了一阵子。

    唐小舟说,原来我是沿着首长战斗过的路在战斗。

    赵德良说,以后不要一口一个首长。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需要在一起工作,老是首长首长地叫,太生硬了。你可以叫我德良或者德良同志。

    唐小舟想,那怎么行?太没大没小没有尊卑了。但到底怎么叫?一口一个首长,确实不太适合,叫赵书记?又似乎和叫首长差不多。没想到,秘书还没有当上,便遇到了第一个大难题。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1

    赵德良和余丹鸿都叫他明天来上班,唐小舟却并没有听他们的话,他已经决定,从现在就开始上班。

    离开赵德良的办公室,他下楼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门口,门是关着的,他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声音。他想,余丹鸿可能去了游副书记的办公室吧,便站在门口等。

    这幢楼,楼梯和电梯并排着,走廊在楼的正中,走廊两边,都有办公室。后来唐小舟才搞清楚,二楼楼梯的这一边,是秘书长和秘书处的办公室,另一边,是综合一处的办公室。他正站在走廊上等秘书长的时候,从一处办公室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显得很单薄,脸削瘦,眼眶深深地凹进去,一双眼睛显得很有神,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光射出来。

    他见唐小舟站在那里,便走过来问,你找谁?

    唐小舟说,我等余秘书长。

    那个人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唐小舟正要回答,余丹鸿下楼了。余丹鸿对那个人说,成鹏,你来得正好。这是小唐,唐小舟同志,德良同志的秘书。

    唐小舟因此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前任,立即主动伸出手,和韦成鹏握了握。

    余丹鸿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叫人去找你。

    韦成鹏很谄媚地说,请秘书长吩咐。

    余丹鸿说,从今天起,小舟同志就是德良同志的秘书,你和小舟之间,把工作交接一下。

    韦成鹏将右手举过头顶,说,坚决按秘书长的指示办。

    余丹鸿说,少油腔滑调。本来,我要带小唐去处里转一转,介绍给大家认识的。我这里正好有点事,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吧。

    韦成鹏说声没问题,便和唐小舟一起,向前走去。到了楼梯口,停下来,问,我们是先交接,还是先去认识处里的同事?

    唐小舟发现,韦成鹏的态度已经变了,远没有刚才的热情,显得很冷淡。他说,我听韦处长的。

    韦成鹏和唐小舟一样,也是副处调。赵德良来江南省才三个月,他给赵德良当秘书,也才三个月,位置还没来得及定下,赵德良就换了秘书。

    韦成鹏不再多话,将他带到三楼的那间办公室,将里面的一些设施介绍了一下,又简单地讲了一下每天要做的事以及处理相关文件的办法。唐小舟有一种感觉,韦成鹏对自己不那么友好,所谓交接,其实只是走一走过场。他原想请教韦成鹏一些事情,最后也因为他的态度打消了念头。

    在三楼呆了不过十几分钟,韦成鹏又带着他下楼,首先进的是侯正德的办公室。

    侯正德是一处的副处长,目前主持一处工作。侯正德说了几句客气话,语气却显得很冷,淡淡的。唐小舟也能想得到,侯正德并不十分欢迎自己,他作为副处长,主持一处的工作,自然希望扶正,唐小舟一来,如果能够坐稳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他的扶正希望,可能又变得渺茫起来。侯正德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侯正德替他们介绍,这位是冯彪同志,赵书记的司机。又介绍唐小舟。唐小舟和冯彪握手。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2

    多年以前,领导无论走到哪里,第一个要带走的人是司机。领导司机的地位非常之高。正因为如此,领导司机便成了二号首长,往往瞒着首长干了很多事,惹下很多麻烦。中央因此规定,领导调职,不准再带司机,甚至连其他人员,都不准带走。司机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

    说过几句话,韦成鹏又带着唐小舟在另外几个办公室转了转。按理说,唐小舟第一次出现在一处,由主持工作的侯正德带着他在各科室转一转才对。可韦成鹏将这件事揽在自己的身上,侯正德也没有说什么。

    重新回到侯正德的办公室,侯正德便问韦成鹏,厅里中午有什么安排?

    韦成鹏说,余秘没有吩咐。侯正德便没有再说话。后来,唐小舟才知道,省委办公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新进来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厅里便会安排一次欢迎宴会,将此人介绍给新同事,尤其是和几位副秘书长见面。侯正德所问,也正是指这个。既然余丹鸿没有安排,他也就懒得说什么了。唐小舟坐了一回,告辞上楼,进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后,他在第一时间打开手机。见秘书长之前,他已经将手机关了。现在,他最急切的事,便是给肖斯言打电话。

    肖斯言自然认得这个号码,立即想到打电话的人是谁,一秒钟没有耽搁,立即接起电话,说,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唐小舟说,进入什么角色?我是两眼一抹黑,要拜你为师呀。

    理论上,省委书记的秘书,肯定比副书记的秘书前景更为广阔,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江南省政坛的中坚力量,这样的人不搞好关系,那是大傻瓜一个。听了唐小舟的话,肖斯言自然是非常热情,说,客气话就不要说了,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一声。

    唐小舟说,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我真心诚意拜师。

    肖斯言说,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也说不准。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时间不属于自己。要不这样,我尽可能安排一下,吃饭或者喝茶都行。安排好了,我告诉你。

    唐小舟知道肖斯言说的是实话,领导同志的秘书是没有自己的时间的,一切时间表,都遵从于领导。他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又有些不甘心,毕竟,这次的变化来得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余丹鸿说是他向赵德良推荐了自己,可从余丹鸿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可以看出,他并不欢迎自己来办公厅工作。赵德良到江南省的时间才几个月,大概连唐小舟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根本不可能指名由他来担任自己的秘书。这里面肯定有个原因,所以,他十分好奇,希望肖斯言能够给他透露一点。

    对于他的问题,肖斯言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听到一种说法,似乎与黎兆平有点关系。你可以找他了解一下。

    听了肖斯言的话,唐小舟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江南官场毕竟只有这么大,什么事都藏不住。三个月前,赵德良来江南省上任的时候,便有一种说法,赵德良一直在北方某省当官,这次来江南省,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他到来之后,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常务副省长彭清源,两人是中央党校的同学,另一个是黎兆平,两人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同学。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3

    唐小舟在江南省官场和媒界没有什么特别知心的朋友,如果一定要找出几个的话,王宗平算一个,黎兆平也算一个。黎兆平比唐小舟大好几岁,既是广电厅的正处级干部,又是江南省的超级富豪,两人之所以还算关系密切,可能与复旦校友这个履历有关。

    如果真是黎兆平向赵德良推荐了自己,事情就非常清楚了。赵德良来江南省主政,自然需要用一帮信得过的人。谁是他信得过的?除了黎兆平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同学之外,大概也就只有复旦系的学弟学妹们了。

    原来,自己的幸运,竟然因为这个履历。

    唐小舟突然由江南日报的一名普通记者,调任省委办公厅,理论上,需要走好几道程序,最起码,一开始不应该是直接调动,而应该是借调或者试用,之所以这样做,与相应的职级安排相关。但具体到唐小舟的安排上,便没有遵循这套程序,直接就调动了,而且直接给解决了副处级调研员待遇。这样的待遇,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推荐者,恐怕是不行的。

    肖斯言的话至少告诉了唐小舟一件事,正因为黎兆平的推荐,也正因为他和赵德良是复旦校友这一渊源,自己进入省委办公厅,许多的例行程序,能省的,都已经省了。

    结束和肖斯言的电话后,他立即翻查黎兆平的号码。此时才发现,手机里面有了一堆未读信息。

    早晨,他来见余丹鸿,知道和高级首长谈话不能被打扰,便将手机关了。直到这一切忙完,走进办公室,想到要给肖斯言打电话,才又开了手机。而就在他通电话的这段时间,无数在空中游荡的短信,全都钻了进来。

    他正想看看都是哪些人的短信,手机铃声响起,有电话进来。

    拿起一看,上面是徐雅宫三个字。唐小舟暗想,这小丫头是不是对昨天的事后悔了,现在打电话来约我?

    接起电话,正准备出声,却听到对方说,首长好。

    唐小舟愣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徐雅宫说,没有呀,我是打给首长的嘛。

    唐小舟问,你的首长姓什么叫什么?

    徐雅宫说,姓唐名小舟。对不起,我不该说首长的名讳。

    他在心里操了一声,说,我什么时候成你的首长了?

    她说,以前你是我的师傅,现在你是我的首长呀。首长,今晚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唐小舟心中一阵激动,却又不得不按捺住那股强烈的冲动,说,到底怎么回事?搞得我稀里糊涂。

    徐雅宫说,师傅,你连我也保密呀。

    唐小舟说,什么保密不保密?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她说,今天一早,全报社都知道了。大老板已经发了话,要给你开一个隆重的欢送会,集团办和部里,已经开始准备了。

    唐小舟暗叹,信息时代,消息传得可真快,他自己都才刚刚知道,报社竟然全部都知道了。他想象着赵世伦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立即想大笑出声。这么多年来,赵世伦一直压制着自己,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有逃出他魔掌的一天吧?此时,他还真想看看赵世伦见到他时,那张表情怪异的脸。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4

    他说,我才不要他们欢送,我只要你欢送。

    她惊喜地说,好呀。你说吧。要我怎么欢送?

    他想说,昨天的欢送仪式没有结束啊。可这种话,太明显了,他换了一种语气说,我要怎么欢送?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想要怎么欢送,你就怎么欢送?

    她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听首长的。

    唐小舟暗想,这难道是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吗?昨天,她不是如此坚决地抗拒吗?才只过了一夜,怎么就完全变了?同时,他又想,如果是昨天,她愿意的话,他会欢天喜地,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他的仕途出现了阳光灿烂,他得保护和爱护自己的羽毛,不能因小失大。

    刚刚挂断,手指还没有离开按键,手机再一次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显示屏,竟然是王八蛋三个字。

    这是他给赵世伦取的专用名字,在他的心里,赵世伦就是个王八蛋,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被他压着。他根本就不想接这个电话,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同时又想,为什么不听呢?或许,自己可以臭骂他一顿吧。

    按下接听键之后,他又改变了想法,脑子里冒出的是两句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他如果将赵世伦痛骂一顿,和得志小人,又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故意用手握着手机,小声地说,对不起首长,在开会,我一会儿打给你。说过之后,也不管他如何反应,立即挂断了。

    刚刚挂断,又一个电话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显示,是堂客两个字。

    中国太大,南北文化不同,就是对妻子的称呼,也是千差万别。北方人叫家里那位,或者他娘他爹。中原一带,称呼丈夫或者妻子,都是一个词:屋里的。广东一带,称呼就变成了老公老婆。江南省以及周边地区,用的是一个最为特别的称呼,堂客。也不知谁想的这个名词,似乎老婆永远都不是自己的家里人,而只是堂屋的客人。

    唐小舟按下接听键,有意拖长了音调,喂了一声,然后冷冷地问,哪一位?

    谷瑞丹说,是我。

    他哦了一声,过了一秒,又问,有事吗?

    她说,你在哪里?

    他并不详细说明,只是含糊两个字,上班。

    她说,刚才我接到几个电话,说省委调你去给赵书记当秘书,是不是真的?

    他说,可能是吧。

    她被他这种冰冷的语气激怒了,火一下子冒了出来,声音提高了好几度,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可能是?你什么意思?

    唐小舟真想对着话筒大吼一声,你要搞清楚,现在风向变了,你少他妈在我面前吆五喝六。转而一想,有什么必要吵?便说,余秘书长在这里。先挂了。他听到她哦了一声,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刚刚挂断,电话又一次响起来。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5

    此时,他几乎可以肯定,整个江南省,有无数的人在不停地拨打他的手机,能否拨通,所凭的不是交情,也不是通信信号的强弱,而是运气。所以,当他每中断一个信号时,立即有另一个信号挤进来,令他应接不暇。这些打电话的人,大多与他没什么交情,许多名字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电话一旦接通,人家却像是他八辈子熟人一般,语气极其热情诚恳。他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挂断赵世伦的电话时,他还认为自己是急智,可现在,他不得不一再重复着刚才的话,问清楚对方是谁后,立即说对不起在开会,便挂断电话。

    有几个电话是市级的领导打来的,这类电话是非常重要的,他想将对方的名字存入手机,可他刚刚开始操作,新的电话又挤了进来。

    到了后来,唐小舟几乎想将手机扔掉。同时,理智又告诉他,这是绝对不行的,领导的秘书,手机必须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这是纪律。电话没完没了,甚至连中午时间都不消停。为了应付这些电话,他连吃饭都放弃了,不停地接,不停地挂断。

    以前他采访过话务员,人家说接电话接到怕,因为听多了电话,耳朵会疼。他当时觉得这话太夸张了,现在才知道,这是真的,他的耳朵虽然没疼,但已经麻了。有几次,他烦得不行,真想跑到楼下对余丹鸿说,这个工作我干不了,我还是回去当记者。

    下午两点多,电话再一次响起来,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情看号码了,拿起就接听。话也都是准备好的,等人家自我介绍之后,便告之对方,自己正在开会,便挂断电话。可这一次,情况有点不同,对方说,终于轮到我了?

    他感觉这个声音很熟,只是因为听了一天电话,听觉神经大概受损了,一时没能想起是谁,便问道,哪一位?

    对方说,怎么啦?高升了,就忘了老朋友?

    听到老朋友三个字,他愣了一下。确实,这应该是一位老朋友,只不过,他真的想不起对方是谁,便说,真的对不起。我听了一天电话,头都大了好几倍,比喝了两斤酒还难受,现在就算听到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也觉得是噪音。

    对方颇为理解,说,难怪,我打了好几次,都是占线。看来,二号首长不好当呀。

    尽管说了这么多话,唐小舟还是没能听出对方是谁。他不想再扯下去,便说,首长,你饶了我吧。

    对方说,少扯蛋,我是什么首长?你才是二号首长。

    唐小舟总算听出点感觉了。不是从声音判断,而是从语气判断的,也算是一种经验。以他现在的地位,不是极其熟悉的人,大概不敢说他扯蛋。他惊喜地说,兆平,我听出来了,你是兆平。

    黎兆平说,总算得了一个安慰奖。

    唐小舟却说,兆平,你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我太想你了。

    黎兆平说,少来少来。孙猴子又回复原形了。

    这是一整天时间里,唐小舟最希望听到的一个电话,他想兴奋起来,可实在有点抱歉,声音显得有些哑了,兴奋不起来。他说,是真的。你哪里知道,这事真不是人干的。我上午就想给你打电话,可直到现在,电话不断,我变成了接线员,根本没有机会。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6

    黎兆平说,夸张了点吧。

    唐小舟说,夸张?我告诉你,到现在,我连中午饭都没时间吃。

    黎兆平有些惊讶,说,不是这么严重吧?

    唐小舟说,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你想象不到。我连跳楼的心都有。

    黎兆平说,我还说,今晚一起吃个饭,这么说,我排不上队?

    唐小舟说,今晚应该有时间,明天我就不知道了。

    黎兆平说,你没吃中午饭,那我们干脆现在就走吧。

    唐小舟说,我也想现在就走呀。但我怕这里还有事,还是晚一点吧,反正一餐不吃,也饿不死人。

    黎兆平说,那好,晚上六点,我们在喜来登见。

    也是奇怪,黎兆平这个电话之后,手机并没有立即响起来,倒是响起了短信铃。短信铃已经响了无数次了,他一直在接电话,根本没顾上看。现在既然没有电话过来,他便翻到了短信页,一看,吓了一大跳,有一百零七个未读短信。他翻到目录页,见最近有一个短信是谷瑞丹的,便打开了。谷瑞丹说,你的手机怎么老打不通?发短信又不回,晚上到底去不去?他想了想,回了三个字,去哪里?

    又接了两个电话,想到谷瑞丹可能回短信了,便翻开,果然看到两条,最上面一条是,你说话呀。再看前面一条,我的短信中说了呀,你没看吗?他一阵心烦,很想不理她。转而一想,这他妈算什么事?原本想好,只要自己的事业有了转机,立即和她离婚。可现在,事业确实是有了转机,但能离婚吗?他刚当上省委书记秘书就和老婆离婚,这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整个江南省,都会骂他陈世美吧。罢罢罢,只要她不提离婚,就凑合着过吧。天下凑合的家庭多得很,又不多他一个。这样想过以后,便拿过面前的座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接起电话,她也没有过度,第一句就问,你到底去不去?

    他莫名其妙,可还是耐着性子,问,去哪里?

    她说,我爸叫我们回家去吃饭,我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回来,舅舅也过来。你没有看我的短信吗?

    他说,这一天,我接了几百个电话,手机里还有几百条未读短信。

    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无数次给他打电话,都是占线,便说,那你忙,我就不多说了。晚上是你自己过去,还是我们一起走?

    他说,晚上我去不了,我这里还有事。

    她一听,顿时又烦了,说,你的事你的事,你只知道你的事,难道我的事就不是事?

    唐小舟很想上去抽她几个耳刮子,直到抽得她满嘴流血,跪地告饶为止。可在电话里,他能做什么?甚至不能和她吵。他冷冷地说,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也不管她的反应,立即挂断了电话。若是从前,他这样挂断电话,肯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如今,他才不管会引起什么后果。

    其实,用脚想也能想清楚,晚上谷家的晚宴是怎么回事。唐小舟当省委书记秘书了,全省第一大秘呀,谷家露脸了,他们趁着这个机会,要好好教导一下唐小舟,他能有今天,全都是谷家在背后支持的结果,绝对不能忘恩负义。谷家的三姑六婆,大概都想唐小舟提携一把。他真不清楚,人怎么会势利到如此程度。

    三点到四点,大约有一个小时,电话轰炸减弱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7

    唐小舟原以为,该打的电话已经打过了,当秘书第一天的电话灾难也宣告结束了。可实际上,他的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随着晚餐时间的到来,电话再一次多起来。这时候打电话来的,通常是那些与他有些关系的,他们的目标也都极其一致,约唐小舟一起吃晚饭。这些电话中,甚至包括雍康酒业的吴三友。

    接到吴三友的电话,唐小舟的感慨就非常之深。当初,他到雍康酒业采访的时候,吴三友对他是极不友好的,甚至出言威胁,最终,见唐小舟非常强硬,他便使出另一招,直接给赵世伦打电话。事情才不过一天,一切都变了,吴三友主动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极其恭敬。唐小舟因此想,现在通信手段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才不过几个小时时间,这个消息,不仅传遍了整个江南省,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名字从未见过的人,连他的电话都摸得清清楚楚。

    下午还有一个电话,需要提到。那是接近下班的时候,唐小舟离开之前,给黎兆平打了个电话。他知道,自己的电话成了热线,黎兆平大概排不上队,如果自己不拨过去,彼此大概很难联系得上。黎兆平接到他的电话,告诉他已经定好的房间。并且问他,是否需要接。唐小舟自己有车,虽然不好,却还可以用。以后跟着赵德良,用车的机会不多了。但目前,他的车还是要派上用场的。唐小舟又问黎兆平,都有哪些人参加。黎兆平说,他不想约更多的人,只约了一个美女。如果唐小舟有美女就更好,如果没有,他可以从电视台带一个女主持人过去。唐小舟想了想,正好可以约徐雅宫,便拒绝了。

    结束通话,他正准备给徐雅宫打电话,桌上的座机电话却响了起来。

    此时,唐小舟正接一个电话,他一面和对方说话,一面看号码显示。他能认出,这是省政府的电话,却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间办公室打来的。他对着手机说,对不起,省长有电话进来,可能找老板有事,我们再联系。

    挂断手机,拿起话筒,说了声你好,传来的却是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对方说,是小唐,唐小舟吗?

    这个电话有些不同。以前,几乎所有人都叫他小唐,或者叫他唐大记者,可今天一整天,叫他小唐的,还没有一个。最多的,竟然称呼他二号首长。现在遇到一个叫他小唐的,他还有点不习惯,便说,是的。我是唐小舟,请问你是哪一位?

    对方说,我是彭清源呀。

    唐小舟第一时间并没有想出对方的身份,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没料到。彭清源可是常务副省长,曾经一度很有实力竞争省长的,只不过以谁都说不清楚的原因输给了陈运达。彭清源是防汛指挥部的常务副总指挥,每年汛期是彭清源最忙的时候,唐小舟也都会在每年跑抗洪新闻,所以,省领导中,最熟悉的,是彭清源。可这种熟悉,很难说交情,彼此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完全没想到,作为常务副省长,竟然会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8

    好在唐小舟的反应非常之快,很快就判断出,这个彭清源,就是常务副省长。他立即说,首长好。彭清源说,怎么样?哪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钓鱼?

    唐小舟知道,当上赵德良的秘书之后,钓鱼的时间,大概是绝对不会有了。彭清源能够将电话打到这间办公室,说明他对自己的新职务是非常清楚的,也对他将来的工作情况十分清楚。既然清楚,却又说出一起钓鱼这样的话,就绝对不会是一种假客套。以他常务副省长的身份,是完全没有必要和他这样一个小秘书玩客套的。这只能说明一点,彭清源其实是在向他示好,自然也是在向赵德良示好。

    江南省是一个政治生态极其特殊的省份。中国的官场规则,有一条规矩,即党政两个一把手,最多只能在当地产生一个,另一个,一定要从外地调入。省是如此,市也同样如此。那些外来干部,在别的省能够干得很好,但在江南省,却往往出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情况,连续多任省委书记或者省长,都被地头蛇赶走了。赵德良是外来干部,入主江南省,才不过短短的三个月。彭清源却是本土干部,在江南省官场的根基,非常深厚。当然,还有一个根基更为深厚的人物,就是省长陈运达。上一任省委书记袁百鸣,就是在和陈运达的权力斗争中落败的。三个月前,省内还有很多人期望陈运达能够接任书记,最后,却是由中央派来了赵德良。

    至于彭清源、赵德良以及陈运达三人之间的关系,唐小舟并不十分清楚。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一些表面的东西,比如说,陈运达和彭清源不仅是同一个县的人,而且是高中时的同学。一般人认为,当初陈运达斗走前任省委书记袁百鸣的时候,彭清源是极其重要的同盟,如果没有彭清源的参与,仅以陈运达的力量,是无法与省委书记抗衡的。彭清源之所以和陈运达联手,除了是同乡同学之外,还有更为关键一点,他们都是本土派。

    如果本土派的说法准确,现在彭清源主动给自己打这个电话,是否暗示了彭清源和陈运达之间存在矛盾或者说彭清源在寻找一种新的力量平衡?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角度思考,赵德良作为一名外来势力,尽管有着省委书记的官衔,在江南省官场,却没有根基,甚至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他向彭清源投出橄榄枝,实际上是对本土派进行了釜底抽薪,轻轻一招,便导致了本土派的瓦解。若真是如此,说明赵德良是个权力运作高手,不动声色,就布下了一着关键的棋。

    唐小舟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对彭清源说,太好了,首长哪天有兴趣,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奉陪。

    彭清源说,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09

    与彭清源通电话的时候,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唐小舟接了整整一天的电话,知道这些电话没有重要的,便不再去接,而是拿起座机的话筒,拨了徐雅宫的电话。对于徐雅宫来说,这个号码似乎太陌生了,她懒得接,一直到自动挂断。唐小舟便又按下重拨键,再一次让音乐铃声响起。几乎到了最后时刻,徐雅宫才接了电话,很慵懒地问,喂——

    唐小舟说,记住,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以后响铃不准超过三声,超过三声而不接,我再也不给你电话了。

    徐雅宫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异常惊喜,叫道,师傅,是你呀。你怎么还没下班?

    唐小舟不答她,而是问道,今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

    徐雅宫说,有一个朋友约我去吃饭。

    唐小舟说,哦,这样呀,那算了。

    他的话音刚落,徐雅宫立即说,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准备让我给你开欢送会?

    唐小舟说,是啊,可你已经约了人,只好算了。

    徐雅宫说,约了人算什么?所有人,都得给师傅让路。你说吧,在哪里?

    唐小舟告诉她在喜来登的房间号。徐雅宫兴奋地说,好,我现在立即过去。

    赶到的时候,黎兆平早已经到了,除了黎兆平外,房间里还有两个女人,一个自然是徐雅宫,另一个,唐小舟也认识,名叫巫丹。说认识有点夸张,唐小舟认识她,而她并不认识唐小舟。巫丹是江南省的大名人,雍州电视台的当家花旦,第一美女,雍州男人的梦中情人。

    唐小舟进来,巫丹和徐雅宫都站起来迎接。

    这个小细节没能逃过唐小舟敏锐的眼睛,若在以前,他肯定捞不到这样的待遇,别说巫丹这位雍州第一美女不会正眼看他,就算徐雅宫这位学生,也不会对他如此恭敬。由此他想到很多人架子端得挺大,却并不知道,那让他端起来的是权力地位和金钱,也就是说,人是不会膜拜人的,他们膜拜的,第一是权力第二是金钱。

    黎兆平并没有站起来,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待唐小舟坐下去后,他便说,小舟呀,你要注意补肾呀。

    唐小舟有点莫名其妙,因为男人的肾很敏感,他不好接腔,只是望着他,等他往下说。

    黎兆平果然说了。他说,你想呀,从此,你天天都要日李万姬,你的肾怎么受得了?

    唐小舟明白了,话语虽然带色,却是在表示对他的关心,所以说道,还说呢,我被你给害了。他掏出手机,指给黎兆平看。两块电池呢,现在只剩下一格电了。今天一整天,接电话接得我自杀的心都有。

    黎兆平说,确实是辛苦你了。然后转向徐雅宫说,雅宫,还不主动点?替首长按摩一下。

    徐雅宫竟然一点都不扭怩,站到了唐小舟的身后,将一双玉手放在他的双肩上,开始替他按起来。还别说,徐雅宫到底是搞运动出身,对于按摩很内行,唐小舟觉得颇为受用。同时,他心里也猛地抖了一下。他很清楚,黎兆平是风*流才子,又有钱,要将某个女人弄上自己的床,完全是小事一桩,就看他有没有兴趣。难道说,他看中了徐雅宫?自己将徐雅宫带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0

    趁着徐雅宫给唐小舟按摩的时候,黎兆平从身边的椅子上拿出一只方方正正包装好的礼品袋,扔在唐小舟面前的桌子上。

    唐小舟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被烫了一下,身子迅速往后一缩。

    自从得知当上省委书记秘书的那一刻,他就曾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人生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遇到任何事,都必须小心谨慎、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对待女人如此,对待礼物,更应如此。尤其是礼物,任何人送的,都不能收。他之所以给自己定下这个规矩,还因为他清楚谷瑞丹的为人,这是一个既贪财又贪权的女人,他如果不立个规矩,这个女人在背后绝对会将他卖出个大数目。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刚开始,最好的朋友便给自己送礼了。他问,这是什么?

    黎兆平果然与众不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说你看看就知道之类,也不说一点小意思,而是说,一只公文包和一只手表。你现在正需要这两样东西,公文包装必要的文件等,手表看时间。你的时间必须精确到秒,所以,一块走时准确的手表,绝对需要。但是,你又不能太张扬,一切只能低调,无论是包还是手表,都不能太好。比如LV之类,你绝对不能背出去,那太招眼了。但又不能太差。太差了,失的不是你的面子,而是书记的面子。我想,这几天你肯定忙得屁股冒烟,既不可能去商场挑选,家里又没有现成的。我就在自己家里翻了一下。还好,我家里恰好有这两样东西,还比较适合你的身份。

    随后,他并不给唐小舟拒绝或者客套的时间,将话题转换了,指着巫丹说,巫丹小姐,不需要我替你们介绍了吧?

    如此一来,唐小舟无论是拒绝还是感谢,都没有机会说,只得收下了这两样礼品。他也暗想,这个黎兆平,人家说他送礼很有一套,看来不假。他送出的东西,让你心服口服,绝对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转向巫丹说,天下无人不识君嘛。巫丹小姐你好,我是唐小舟。

    巫丹极其乖巧地说,唐哥你好,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

    唐小舟觉得这话说得特别,其一,她有黎兆平关照嘛,何须自己关照?再说了,想关照她的人能排成一条雍江,怎么着也轮不上自己呀。所以他说,能关照一定关照,只怕我想关照,却关照不上。

    黎兆平却接过了话头,说,一定能关照得上。你想呀,今天为什么那么多人给你打电话套近乎?还不是因为你是大老板和所有人之间的一座独木桥?谁都想挤上你这座独木桥,去享受一点大老板的阳光雨露。以后,我和巫小姐若想享受大老板的阳光,不一样要挤你这座独木桥?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1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中午没吃饭,点好菜后,吩咐立即下单,只是服务小姐不知道他们的人到齐没有,并没有立即上来。现在接到巫丹的通知可以上菜,一分钟不到,所有的菜,全都上来了。黎兆平是个场面上很讲究的人,甚至连许多别人不太在意的细节,他也做得无微不至。他清楚,唐小舟现在的身份不同,一切需要低调,因此今天这餐饭,并没有叫更多的人,各自带了一个朋友,四个人的菜不好点,黎兆平便点了六个人的分量。酒是他自己带来的,茅台。服务小姐要上小杯,被黎兆平制止了。他对服务小姐说,拿大杯上来,一瓶酒刚好分了四杯。

    唐小舟看了看摆在那里的四瓶茅台,对黎兆平说,你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喝得了这么多?

    黎兆平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走到旁边,从一只袋子里拿出两条软精包装江南香烟,扔在他的面前,说,今天,我带了四瓶酒,两条烟。不准备拿回去了,这是今晚的任务,喝不了兜着走。剩下的,全部是你的。

    那一瞬间,唐小舟的心里冒出很多的念头。其一,他想到的是黎兆平送礼艺术。他早就听说,黎兆平是个送礼高手,他送礼的时候,不仅不让你觉得是在收礼,反而让你觉得是在帮他解决难题,并且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比如今天这种场面,四瓶茅台,市场价,在二千五百元左右,软包江南香烟,是最近才推出的,一包就是七十多元,两条那可是一千五百元。就算他们当场喝掉两瓶,还有两瓶,加上两条烟,也是两千多元。还不包括他送的包和表,他来不及看,并不知道那两件东西的价格。可这并不是送礼,只不过是没有喝完的酒没有抽完的烟而已。其二,他想到的是烟。黎兆平只喝酒,不抽烟。唐小舟曾经是抽烟的,只不过,他抽烟抽得十分委屈,绝对不敢当着谷瑞丹的面抽,每次回家之前,一定要等嘴里的烟味完全消失,或者是嚼一片口香糖,才敢进门。这抽烟的感觉,给了他太多痛苦的记忆,后来,他咬了咬牙,把烟戒了。现在,黎兆平送给他两瓶酒两条烟,他是不敢拿进门的,否则肯定被谷瑞丹没收。原以为,只要自己的事业出现曙光,这苦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没料到,世上的事,总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除非谷瑞丹坚决要求离婚,否则,他绝对不敢再提离婚的事,想都不能想。人生真是无奈,许多人表面上看光鲜,内心深处,到底藏着怎样的痛苦,外人又怎么看得出来?

    酒倒好后,他端起杯子,举到黎兆平面前,说,哥,我敬你一杯。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兆平也举起杯子,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别人或许不清楚,我是感同身受。祝贺你,掀开人生崭新的一页。

    巫丹和徐雅宫也和他们碰了杯,分别说了祝酒词,各自喝了一大口。

    第一杯酒喝过,巫丹便端着酒杯走过来,给唐小舟敬酒。黎兆平便也端起了酒杯,走到徐雅宫面前,给她敬酒。

    巫丹是交际花,对唐小舟说了很多动听的话,相比而言,徐雅宫就要口拙得多,基本都是黎兆平在说。黎兆平说,雅宫小姐,这杯酒,我来敬你。

    徐雅宫连忙端起酒杯说,你是首长,我敬你。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2

    碰过之后便要喝,黎兆平抓住了她的手,说,不能就这么喝了,这杯酒是有说法的。

    徐雅宫不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黎兆平说,小舟是我的兄弟,这位兄弟以前运气一直不太好,受过很多苦。现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成了我们大家的共同财富,就像有一句广告词说的,他好,我们大家就好。所以,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可照顾他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别人帮不上忙,千斤重担,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我要敬你这杯酒。

    唐小舟想,黎兆平这家伙,大概把她当成唐小舟的情人了,他又哪里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清白如水?

    徐雅宫听了这话,竟然也当仁不让,对黎兆平说,我听首长的。

    黎兆平说,你别叫我首长,小舟才是首长。从今以后,你就是首长的勤务员,如果你不照顾好首长,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你照顾好了首长,我给你发奖金。

    徐雅宫一副胸大无脑的模样,说,真的?奖金多少?

    黎兆平说,那要看你的服务质量而定。

    正喝得起劲,唐小舟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堂客两个字。他想,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从有了手机,他的印象中,谷瑞丹就没有主动拨打过。今天却打了许多次。面对这种变化,他没有丝毫惊喜,反倒十分厌烦,按下接听键,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谷瑞丹在电话中问,你在哪里?

    唐小舟想说,我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想吵架,只得将这句话咽回去,说,我和几个领导在一起。

    谷瑞丹显然并不想知道他的行踪,而是对他说,你等一下,爸爸和你说话。

    唐小舟只好等着。他和谷瑞丹结婚十几年了,到底十几年,他也懒得去记,总之时间不短,长得令他精疲力竭,了无生趣。这么长时间里,岳父还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每次见了,他总是拉着一张苦瓜脸,好像唐小舟欠了他八辈子债一样。今天竟然主动和他说话,倒是天下第一奇事。

    岳父接过电话,说,小舟呀,没别的事,就是向你表示祝贺。

    唐小舟极其勉强地说了一声谢谢。岳父在电话里像大领导作报告一样,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他说,听说你有了出息,全家都为你高兴。今天本来是准备聚在一起为你庆祝一下的。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工作忙,大家都理解。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为全家争光。

    唐小舟很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教育我?你够格吗?这话当然不能说,他只是敷衍道,我会的。

    岳父说,你忙,我就不多说了,很多话,以后有机会。

    唐小舟正想挂电话,却听到岳父以勿庸置疑的语气说,你等一下,你舅舅跟你说几句话。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3

    当然不是他的舅舅而是谷瑞丹的舅舅。

    唐小舟其实蛮同情这个舅舅的。

    舅舅原是雍州市一家国营厂的业务副厂长,分管的是经营。那间厂虽然不大,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活得很滋润,所以,他的妻子很早就办了病退。舅舅不仅照顾了自己一家,还照顾了姐姐一家。谷家当时孩子小,两个大人,都是普通工人,收入低,家里的日子过得极不容易,幸亏有这个亲戚照顾。然而,没过几年,世道变了,计划经济不搞了,舅舅的工厂,没几年就承包出去了,承包人当然不要这些吃大锅饭的厂领导,舅舅只好提前退休。偏偏他几个孩子没一个争气的,自己顾不上自己,舅舅和舅妈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不过两百多元,这样的收入,在二十一世纪的雍州,维持日常开支都不够。

    按理说,谷家此时应该伸手帮一下舅舅。谷家的两位家长退休后,虽然也只有五百元左右的工资,毕竟,谷家几个孩子,混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哥谷瑞安是雍州市一家国营厂的副厂长,曾经一度十分风光,家里每天都有一堆人送礼。二哥谷瑞康在西桥区环保局工作,前些年属于冷部门,这几年形势大变,从中央到地方,均都重视环保了,这个部门便炙手可热,下面的工厂,拼命巴结他们,油水厚很很。混得最好的,是两个女儿,谷瑞丹的姐姐谷瑞萍在雍州市税务局,那可是狼部门。姐夫在市政府,逢年过节,巴结的人也不少。谷瑞丹是家里的老幺,以前也最受舅舅喜爱,她也是谷家几个子女中最漂亮而且混得最好的,省公安厅宣传处的副处长。

    以这样的家庭条件,就算不是大富,要照顾一下舅舅和舅妈,那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可谷家就是那种极其典型的雍州小市民,只管自家门前雪,不问他人瓦上霜。别人给自己再多好处,都是天经地义,若想从自己这里捞到半点好处,门都没有。

    最初,唐小舟是很想帮一帮这个舅舅的,他想利用自己在报社当记者的机会,替舅舅家几个孩子找份还算过得去的工作。谷瑞丹却不同意。她不同意的理由也很充分,说舅舅家几个孩子全都不成器,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要让他们吃点苦,如果帮他们安排了,那是害了他们。不仅如此,他们如果干得不好甚至干下什么坏事,最终出面解决问题的,还不是你这个介绍人?你会麻烦不断的。

    唐小舟实在搞不懂谷家这些孩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对待自己的家,恨不得全部付出,对待别人哪怕是亲情,却又是抠了又抠。

    舅舅在电话中说,想请他和瑞丹去他家坐坐,一起吃个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这个舅舅,唐小舟要客气得多,他说,有时间他一定去。不过,照现在的形势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排。

    舅舅倒是很理解,说,你现在是大领导了,你工作忙,我也知道。下次你什么时候回你岳父这里,告诉我一声,我来看看你。

    唐小舟不想这个电话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很想快点结束,可是,他自己掌控不了,舅舅似乎还意犹未尽,电话已经被谷瑞萍抢了过去。

    谷瑞萍在税务局只是一名普通的税务员,姐夫是雍州市政府政研室的一名科级干部。只要唐小舟能替他们说一句话,他们就会青云直上。以前,谷瑞萍对他从没好脸色,甚至话都不太想多说,今天语气却变得极其恭敬,一再表示,希望他多照应,有机会去市政府的时候,希望他一定要抽时间去看看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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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说完,又是二哥。二哥谷瑞康在西桥区环保局工作,自然也希望他这个妹夫照应。最后是大哥谷瑞安。

    谷瑞安喜欢喝酒,当厂长的人嘛,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酒没少喝,喝着喝着,也就喝出了一身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沾不得酒,一沾酒,就鬼话连篇,颠三倒四。可他又偏偏离不开酒,只要往桌上一坐,酒就一定少不了。

    谷瑞安说了半天,唐小舟也一直是嗯嗯啊啊。总算说完了,唐小舟以为苦役结束了,没想到,谷瑞丹又将电话抢了过去。她的话说得直白而且坦率,说这些年,她家对他不错,现在是他报答他们的时候。她还特别强调,瑞安虽然是厂长,可厂里的效益不好,都快倒闭了,要唐小舟一定帮忙想想办法。唐小舟只是一味地敷衍。最后,她还不忘问,妈妈在身边,要不要跟妈妈说几句?唐小舟也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岳母没什么事求自己。他说,我这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以后再说吧。

    好不容易挂断了这个令人煎熬的电话,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以为是谷家人忘了什么话没说,现在准备来个补充,心里烦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显示的是肖斯言三个字。他立即接起来,说了声,你好。

    肖斯言说,你在哪里?我过一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喝喝茶。

    唐小舟说,好哇,我在喜来登,和兆平在一起。

    肖斯言说,那好,我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你们等我。

    挂断电话后,黎兆平问是谁,唐小舟说,是肖斯言。让我当秘书,是赶鸭子上架,完全两眼一抹黑,我要好好向他请教一下。

    此时,一瓶酒刚刚喝完,黎兆平便说,这是正事。我也比较担心你那臭脾气,不适合在省委办公厅。

    唐小舟承认,他自己也有这种担心。同时,他又说,他喜欢挑战,他有把握接受这次挑战,把这件事做好。

    黎兆平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唐小舟喝了酒,说,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黎兆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巫丹晚上还有事,我们这里结束吧。我在三十八楼预定了房间,去那里喝茶。黎兆平签了单,然后向唐小舟要了车钥匙,让服务小姐将剩下的酒和烟送到唐小舟的车上去。

    喜来登是一幢双翼形建筑,一翼是酒店,另一翼是酒店型的高级公寓。喜来登的老板严崇安,和黎兆平既是老乡又是朋友,当初建这幢楼的时候,资金链差点断了,又恰好遇到国家银根紧缩,根本贷不到款。眼看就要成为烂尾楼,严崇安急得跳脚,甚至有人传说他好几次想跳楼。严崇安找到黎兆平,请他帮忙。黎兆平虽然是大老板,可老板的钱,都滚动在生意上,也需要贷款,国家银根一紧,黎兆平也缺钱。最后,黎兆平给他出了个主意,雍州属于一线二类城市,那么多酒店,建得起来用不出去。要那么多房间干什么?有一翼足够了,不如将另一翼当高级公寓卖掉。酒店需要完全建好,有人入住之后,资金才可以慢慢回笼,高级公寓或者商住楼就不同了,还没有建好,便能卖楼花,可以迅速回笼资金。严崇安也是无路可走,只好以成本价卖楼。现在喜来登北塔的三十七楼和三十八楼,就是当初黎兆平为了表示对严崇安的支持,和自己的初恋女友舒彦一起斥资买下来的。买下来后,将这些建成了一个高级会所,甚至连牌子都没挂,外人一律称为喜来登三十八楼。黎兆平本人也不经营管理,管理权交给喜来登,外人以为这是喜来登自己的会所。

    当然,这是黎兆平的商业秘密,整个江南省,没有几个人知道。唐小舟是很久以后,才因为一件意外的事,知道这个秘密的。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5

    唐小舟并不是第一次来三十八楼,也不是第一次和黎兆平同来,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会所是黎兆平的产业。他一直觉得,黎兆平在喜来登是贵宾,他和严崇安之间有默契,所以在这里有消费额度。

    在三十八楼坐了不过五分钟,巫丹便起身告辞。

    黎兆平说,你们坐,我先去送送她。

    出于礼貌,唐小舟送巫丹出门,徐雅宫也要送,被黎兆平制止了。

    三个人走出门外,黎兆平便拉着唐小舟的手说,肖斯言应该没有这么快过来,服务员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们不会进去,你好好利用。说过之后,将他往里面一推,便和巫丹一起走了。

    从黎兆平最后的暗示可知,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徐雅宫还没有到那一步。这个人真是人精,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唐小舟有一种在他面前完全透明的感觉。

    回到房间,徐雅宫正抱着手机在玩。她的手指非常漂亮,皮肤白皙又泛着一层青光,皮肤仿佛是透明的,似乎连经络都能看清。唐小舟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手指翻动,有些呆了,正想说,你的手指真漂亮。让我想起古人形容手指用到的青葱这个词。她却最后动了几下,放下手机,端起面前的极品普洱茶,对他说,祝贺你。

    他从她手里接过茶,举向她,嘴里却说,这就是你的庆祝仪式?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她已经和他碰了杯,听了他的话,又将杯子放下,问,你希望我怎么祝贺?

    他有些坏坏地说,那我怎么知道,要看你的心意呀。

    她还真是大方,伸出双手,主动抱住了他,并且将香唇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问,这样可以吧?

    她的唇很柔软,很有弹性,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团柔柔的棉花,在自己的唇上滚了一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如此主动地向他献吻。同时,他又有些不甘心,多少带点挑逗地说,你这是在喝酒吧,感情浅,舔一舔。

    他的话音刚落,她便再一次主动扑向他,将他紧紧地抱住,并且将自己的唇压在他的唇上,久久没有挪开。

    他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舌头,顶住她的牙齿。他以为她不会接受,只想用这种方法试探一下。她的嘴唇非常圆润柔软,亲着很舒服。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嘴唇和嘴唇竟然是如此的不一样。谷瑞丹的嘴唇很厚很大,属于外国人常称赞的那种性感。他也一直为这种性感自豪,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还有比大厚更加性感的嘴唇,那就是圆润柔软。他也由此想到了滋润这个词。只有吻着富含水分的唇,那才真正称得上滋润。

    让他再一次意外的是,他的舌头刚刚碰到她的牙齿,她的牙齿便张开了。他受到鼓舞,顺势伸进去,她也立即将自己的舌头往外伸,两人的舌头,便搅在了一起。他的手部用力,猛地将她抱紧,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奶*子。

    他原以为,她为了让自己的胸显得更大一些,戴着很厚的乳罩,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她的乳罩很薄很软,乳罩里面的内容,却极其饱满充实。他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抗拒,可是没有,任他揉捏,并且十分主动地吻他。他受到鼓舞,便将手从她的领口伸进去,抓住了她的乳房。

    她的乳房确实够大,他一只手根本掌握不了,这让他惊喜若狂。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6

    他还想更进一步动作,她却挣开了他,说,服务员会来的。

    他想说,黎兆平打过招呼,服务员不会来。可这话不能说,一说出来,便表示这是一次阴谋。他看了看房间,发现里面还有一扇门,便说,我们进里面去吧。

    她转头看了看那扇门,站了起来。他知道她是同意了,便一把将她抱起来。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身体往上跳了一下,双腿收起来,夹住他的腰部,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他抱着她的双腿,向里面那扇门走去,到了门边,腾出一只手,扭开球头锁,用腿将门踢开,抱着她走进去,又用脚勾了一下,将门关上。

    里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大概只有几个平米,摆了一张沙发床。门被他关上以后,里面就完全暗了,因为没有窗户,一点光线都没有。他向前走了几步,双脚小心地试探着,碰到床后,便将她放上去,然后返回门边,将门打开。室内有了光线,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开关,开了灯,再将门关上,反锁。他干这一切的时候,她一直躺在床上,以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他欲*火焚身,不能自持,走近她,整个人向她压下去,紧紧地将她抱住,疯狂地吻她,开始解她的衣服。她温顺得像猫一样,没有丝毫挣扎。

    他有些心慌,所以显得笨拙,双手在她的背后摆弄了好一段时间,竟然没能解开她的乳罩。

    她说,傻瓜,在前面。

    他略愣了愣,乳罩的扣子在前面?这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新生事物。谷瑞丹的乳罩,全部是后面扣扣的。他挪出一只手,在她的胸前摆弄。他显得很急,可越急越出鬼,别说是解开乳罩,就连窍门都没找到。后来是她自己主动,将左手伸到胸前,也不知怎么轻轻弄了一下,乳罩便向两边一弹,开了。

    她的胸脯裸露在他的面前,两只大馒头一样的乳房,闪着瓷白的光。

    他心中一阵狂跳,立即用嘴含住,手伸向下面,开始解她的裙子。这件事干起来相对简单,将拉链往下一拉,再解开最上面的扣子,里面粉红透明的内*裤,便呈现在他眼前。他松开她的乳房,跪在床上,用双手抓住她的裙腰,和内*裤一起往下脱。她十分配合,双腿向上跷起,让他很容易就脱*光了她。

    她白皙的胴*体,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脑子充*血严重,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仔细看了看她,然后扑到在她的身上,用嘴压住她的嘴,双手在她的胸部揉捏着。她难以自持,主动伸出手,做出急迫要解他的衣扣状。

    这道手续当然不需要她动手,他离开了她,站在床前,迅速解开上衣的扣子,一件一件脱下衣服,并且将脱下的衣服随手扔在地上。

    正要脱下最后的内*裤时,出现了意外,他的手机响了。

    手机在外面,响得很固执。他原想,现在是下班时间,又是这大火熊熊的时候,哪里顾得了许多?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等他把这丘金黄的稻子收割干净再说。他没有理会电话,而是继续脱下自己的内*裤。当他将内裤褪到脚踝部位时,又改变主意了。

    现在的自己毕竟身份不同了,如果这是一个重要电话,岂不要误了大事?

    这样一想,他不得不将内*裤提了起来,也顾不上穿别的衣服,便跑了出去。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7

    他当然不能在外面接电话,如果服务员突然进来,看到他只穿了一条内*裤,那可就是大事了。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里面走。这个电话是一个县委书记打来的,这个人的名字,他从来没听说过。对方自报家门,叫什么名字,是某某县的县委书记,希望在他方便的时候,登门拜访。唐小舟敷衍了几句,将电话挂了,然后反锁了门,将电话放在床边,准备继续未完的事业。

    徐雅宫说,一会儿又有电话来,要不,你关了吧。

    唐小舟也想关呀。孙子不想关。然而,他能关吗?如果赵德良或者余丹鸿突然有什么事找他,怎么办?再说了,自己还约了肖斯言呢,他到了喜来登,肯定给自己打电话,那可是大事。看来,从今天起,自己将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一切全都天翻地覆了。就连做爱,也一样会受到电话侵扰。

    经过这一闹,他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般的狂躁,冷静了许多。他开始想到,昨天徐雅宫还坚决不从,今天却如此主动,只能说明一点,她情愿献身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新职位,是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权力。想到这一点,他顿时觉得极端的无趣,真想从此掉头。再一看她躺在床上,那么妙曼的躯体,露裸在自己面前,这可是自己打了很长时间主意的妙事呀,秀色当前,一切都要成为事实的时候,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

    徐雅宫不知他心里正进行复杂的斗争,勾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呀。

    毕竟没有刚才冲动了,所有的动作,也就显得从容和程序化。他向前跨出两步,在她的侧面躺下来,伸出一只手,挽过她的脖子,从她身体的另一边伸出来,握住她的乳房。她主动侧过身,将她的唇送给他,他接住,含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滑过她的小腹,越过不毛之地。

    彼此刚刚有点感觉,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他心中一阵烦躁,原想不理,可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他只好松开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号码不熟悉,他挂断了。

    再一次将她的胴*体抱住,手机又响起来了。

    这次竟然是肖斯言,他说已经离开迎宾馆,刚刚坐上出租车,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唐小舟说,他在甲07房间。

    二十分钟要做事还要打扫战场,肯定不够。唐小舟只好和徐雅宫抱了一会儿,做了些亲抚工作,然后开始草草收兵。

    清理好出来,坐了片刻,喝了几口茶,肖斯言便到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8

    闲扯几句,唐小舟便开始向肖斯言取经。

    肖斯言说,秘书是中国官场的一大特色,秘书有很多种,但总体来说,主要有两种,一是工作秘书,一是生活秘书。一般来说,县级以下,是不配专职秘书的,所以,县级秘书,主要是工作秘书,或者叫文字秘书,编制在办公室,主要工作,是替领导写文字材料。市级以上,开始有了专职秘书,这个专职秘书,实际就是生活秘书,只负责给领导提包,安排领导的相关活动。秘书的学问深得很,外面可以买到诸如秘书学一类的书,而这类书,只不过是编写了一些应用文的写法,与领导秘书这一职业八竿子搭不上。怎么当领导秘书,是一门大学问,却从未有人系统研究过,所以,任何一个秘书,只能是自己摸索和相互交流学习。以他当秘书的经验,是四句话,十六个字,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为上,谨言慎行。至于领导对秘书的要求,这十六个字,可能要倒过来,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领导最怕的,是那种爱说话的秘书。

    唐小舟希望肖斯言具体解释一下这十六个字。

    肖斯言说,这十六个字,奥妙无穷,比如眼观六路,说的是秘书的观察能力。这种观察能力,并不需要你观察国家国际大事,而是领导身边的小事,比如说,领导什么时候要加水了,你心里要有数,领导要签字了,你得立即准备好笔。一般来说,领导的年龄都比较大了,视力老花了,所以,领导看文件的时候,你一定要及时送上老花镜。有些领导,以前是近视,现在加上了老花,你得知道,什么时候给他近视眼镜,什么时候给老花镜。秘书经常跟领导一起坐车,领导上下车,那也是学问无穷。秘书要抢先一步下车最后上车,自然不必说,领导上下车的时候,秘书要用手挡住车顶,避免领导的头撞到车顶上,这同样是常识。还有更细致的,比如汽车停在什么地方,领导下车或者上车,第一脚应该踏在什么地方,都有学问。如果是下雨天,领导一脚踏下来,踩了一脚水,肯定就会觉得秘书不会办事。如果领导下车时,车外有人迎接,领导到迎接者之间的距离,自然是要讲究的。领导如果需要走好几步,才能和迎接者握上手,那么,这几步领导是走还是不走?不走,等在那里,让人家主动上前,领导会显得傲慢。如果领导走,需要走好几步,又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领导下车后,仅仅向前一步最多两步,就能和对方握住手,是最好的距离。相反,如果领导还没有下车,对方就已经迎了上来,也不好。那会让领导手忙脚乱,不够从容,有失仪态。领导上车也是如此。如果是酒店门口,车自然停在正门口为佳,这没有太多讲究。可如果车停得太前或者太后,就不行了。一般场所,停车的地方,和领导走过来的地方,可能会有一些梯级,这时候,秘书就要充分考虑,领导在哪个位置上车最方便。

    徐雅宫惊讶地说,当秘书要考虑这么仔细呀。

    肖斯言非常肯定地说,越仔细越好。细节出天使,也出魔鬼。秘书能不能当得好,全在细节上面。

    听了这一席话,唐小舟轻轻地哦了一声。行行都是学问,看来还真是马虎不得。

第二卷 女人是官场地雷 女人是官场地雷19

    肖斯言又说,比如耳听八方,自然就是指各种各类的消息。领导也是人,而且是一个人,是身居高位的人,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的领导,往往被人阻隔了,听不到下面的声音。下面的人,都想让领导听到自己想让他听的声音,却阻止他听到自己不想让他听到的声音。所以,领导大多是被选择性耳聋,不是领导要选择,而是下面的人帮他在选择,领导是被选择。但是,领导又必须听到各种声音,尤其是他希望听到的声音。这种声音从何而来?通常情况下,领导都会有自己特殊的消息来源,他们甚至会有意安排一些人,专门去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以便及时向领导汇报。而秘书这种通道,是最便捷也最惯用的通道。所以,秘书往往是领导最大的信息源。官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他们想领导听到什么声音,更多的时候不是直接传达给领导,而是想方设法打动秘书,然后通过秘书传给领导。这种方法还有一大好处,借了第三人之口传递,而且是领导最信任的人传递,增加了可信度,更容易影响领导。因此,秘书绝对不能听到风便是雨,要有自己的判断力,每听到一件事,要努力去调查取证,利用各种方法落实,还要明白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如果领导问起,就得有问必答,该知道的全都知道。领导不问,就得捡最重要的说,说什么说多少,是一门学问。说多了,领导可能觉得你这个人很可怕,整天打听这些事,而且喜欢打小报告,得防着你。说少了,领导又会觉得,你工作不称职,该知道的东西不知道,不明白你平常是怎么工作的。

    徐雅宫忍不住说,没想到,当领导的秘书,还这么复杂。

    肖斯言说,何止于此?当秘书的学问,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每一件小事,都是学问。比如对领导的称呼。

    他刚刚说了这句话,唐小舟立即说,对对对,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今天我见赵书记,我想,如果叫他书记,显得太公事公办了。所以,我就叫他首长。谁知道我叫了几次,他就纠正我,说我们可能很长时间在一起工作,这样叫不好,以后最好叫他德良或者德良同志。我一听,汗差点流成了黄河。这怎么行呢?叫德良?我的天呀,这岂不是说,自己和赵书记平起平座,是哥们?肯定不行。叫德良同志?那是中央政治局委员或者省委常委们叫的,而且,就算是省委常委,不是非常特殊的身份,大概也不敢这么叫。我如果也这样叫,调子太高了吧。

    肖斯言说,是的。对领导的称呼,确实是个很大的学问。你叫书记?太工作化太生疏的感觉,叫名字加上同志?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了,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叫老板。

    徐雅宫说,我不喜欢老板这个称呼。人家资本家才叫老板,现在把领导都叫老板,不伦不类,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肖斯言说,你错了,老板并不完全指那些资本家,所谓老板,是由外语中的BOSS而来的。BOSS在英文中有好多种意思,工头、领班、老板、上司,最主要的意思,是头儿,主子,做主的人。前一种意思,接近于资本家,而后一种意思,就是主子。叫主子不好听,叫老板,就好听多了,其实,也就是主子主人的意思。你想想,叫老板,立即就将自己和领导之间的身份摆明了。

    徐雅宫哦了一声,说,难怪大家都叫老板,其实,这个老板称呼,和古时候的主子奴才,是一个意思。

    肖斯言说,但是,到了省一级领导,还真不能随便叫老板。

    唐小舟问,那叫什么?

    肖斯言说,这要根据环境、情景和情感而定。非常私人的场合,又和领导关系很密切,那可以叫老板。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怎么叫,恐怕得灵活掌握。以我的经验来看,多几种称呼,比较好一点。但又不能太多,大概有三种称呼,是比较适合的,一是官职,二是首长,三是老板。

    唐小舟想一想,还真是如此。他问,那什么时候叫哪种称呼比较好?

    肖斯言说,这就要看语境了。如果在一个很公开的场合,你叫他老板,他可能非常反感,觉得太流俗,贬低了他的身份。如果是在很私人的场合,你叫他书记,显得太公事公办,叫他首长,显得太隔膜,叫老板,就亲切。而有重要人物在场的时候,又是比较私秘的场合,把所有领导全部叫首长,肯定好过别的。相反,如果有更高级领导在场,而这个高领导领导和老板的关系又不是非常亲密的情况下,肯定叫官职比较好。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1

    很久以后,唐小舟才听说省委书记秘书这个大馅饼掉到自己头上的内幕。

    赵德良之所以来江南省当书记,是因为江南省原书记袁百鸣和省长陈运达之间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

    两年前换届开始时,袁百鸣暗中支持彭清源当省长,可是,这件事绝对不容易,因为彭清源只是一个老资格的副省长,而陈运达却是老资格的常务副省长、省委常委。就算是论资排辈,陈运达也排在彭清源的前面。官位的升迁又不像排队上车,不完全按先来后到,其程序极其神秘而且复杂。当然,说白了,中国官员升迁机制是一种伯乐制,谁升谁降,不在于你的能力以及政绩,而在于你背后的那个伯乐。每一个官员之所以能够成为官员,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几个伯乐,因此,哪个官员能够升迁,不看他本人的政绩如何,而要看他背后伯乐的能量有多大。

    袁百鸣想将彭清源推上省长,他就是彭清源的伯乐之一。陈运达想当省长,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伯乐。因此,彭清源和陈运达之间的竞争,既是陈运达和袁百鸣的竞争,也是他们背后不同伯乐之间的竞争。最终,是陈运达赢了,袁百鸣也不能算是完全输了,毕竟,彭清源顺利当上了常务副省长,进了省委常委。

    当上省长以后的陈运达,原本并不想和袁百鸣斗下去。毕竟,他才刚刚当上省长,若想当省委书记,至少是几年之后的事,现在就和袁百鸣斗法,就算自己能赢,最终桃子大概也不属于自己。与其盲目进攻,不如静观其变。

    可是,一次省长竞争,使得袁百鸣和陈运达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了,袁百鸣并不想歇战,而是想将战火燃得更加猛烈。毕竟他是省委书记,是一把手。虽然党政分工是极其明确的,党委管党,政府管政,可实际上,一个地方政权日常工作机构是常委会,无论是党口还是政口,都要听常委会的。常委会组成人员中,党口至少占有七席,分别是书记、副书记、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和秘书长,政府口却只有两个席位,省长和常务副省长或者市长和常务副市长。政府常务副职如果是政府一把手的人,还好说,自己总算有一个同盟军,怕就怕政府一二把手面和心不和,政府一把手,便最容易成为孤家寡人。

    在袁百鸣看来,江南省的权力,已经被他完全控制,陈运达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开始大量插手政府工作。政府也有个办公厅,按照惯例,政府秘书长也同时是政府办公厅主任。政府的副职很多,所以,政府办公厅的副秘书长也多。和省委办公厅一样,每一位秘书长,都对应一位省长。因此,政府秘书长,实际是省长的第一秘。江南省的情况有点不同,前任秘书长病了,一直在家休养,袁百鸣完全可以安排他退休或者另外任用。可是,为了制肘陈运达,袁百鸣有意让这位秘书长占着茅坑不拉屎。政府方面跟着陈运达的副秘书长齐天胜,始终未能转正,直到现在,仍然是副秘书长主持工作。

    这还只是一件小事,更大的事在于,袁百鸣有意绕开陈运达,将很多事直接交给彭清源,暗中将陈运达驾空了。有好一段时间,陈运达在政府说话没人听,指令发不出去。

    即使如此,陈运达还是不想和他斗,而是想韬光养晦。岂知袁百鸣却不肯放过他,在将他完全驾空之后,便想实施最后一击,彻底将他打垮或者将他赶走。

    被逼得没有退路了,陈运达才不得不奋起还击。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2

    陈运达反击袁百鸣,抓住了一个关键人物蒋雨珊。

    蒋雨珊案,在全国轰动一时,其中有几十个大小官员,受此案牵累,或者锒铛入狱或者黯然去职。

    蒋雨珊是一个极其传奇的人物,这个女人非常漂亮,只要看到他,你就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古人为什么将某种女人称为尤*物。江南官场有一种说法,就算是阳痿的男人见了蒋雨珊,那活儿也定会翘一下。她被双规时已经过了四十五岁,可皮肤还像十八岁般白皙细嫩,仿佛可以拧得出水来。一般来说,女人只有花季才能令男人想入非非,一旦上了年纪,皮肤含水越来越少,脸上颈上的皱纹越来越多,皮下脂肪使得腰中像绑了子弹袋一样,很难再引起男人的欲望。可蒋雨珊就是特别,年龄越大,魅力也越大。

    最初,蒋雨珊只是雍州市家电公司的一名清洁工,属临时工性质。那个时代,临时工几乎没有转正可能,可她和公司总经理关系特殊,各方面受到照顾,不久便将她调到机关食堂,负责采买。一段时间后,她主动要求去当业务员,又因为业绩娇人,被提为业务部副经理。几年后成立集团公司,可国家经济形势大变,家电不再是供不应求,而是供大于求,电器集团的经营不佳,每况愈下。在此景况下,蒋雨珊临危受命,到下面一间分公司担任经理,几个月便扭亏成功。成为集团几大分公司中,惟一盈利的单位。

    蒋雨珊是名交际花,真正的商场官场两栖动物,当时省里的几任领导,没有一个不对她青眼相看的。蒋雨珊有一句名言,她说,在商品社会,什么都是商品,人也是商品。商品一旦进入流通,就有一个增值或减值的过程。有些人,当科长当处长,一级级往上升,这就是在增值,也有些人,当百万富翁然后千万富翁,也是在增值。谁都理解她这一席话的潜台词,作为女人,你今天跟这个男人睡,值一百元,明天跟那个男人睡,值一千元,你就是在增值。

    一般来说,女人一旦成为床上骁将,肯定会减值,在男人眼里,这个女人不值钱。可蒋雨珊是个特例,她的人生,一直处于增值通道之中,跟她接触过的男人,没一个说她不好,反而争着为她出力。所以,在江南省政商两界,她差不多可以呼风唤雨。

    但最后时刻,她走错了一步路。她撇开省长陈运达,扑进了袁百鸣的怀里。

    蒋雨珊和陈运达相识还是他担任常务副省长的时候,此时的蒋雨珊,和省里很多领导人都有特殊关系,只不过,她将这种关系处理得很好,谁都没有为此吃醋,相互间甚至保持着高度的默契。恰在此时,袁百鸣来到了江南省,两人一见面,袁百鸣顿时坠入了她织就的温柔乡。

    对于这样的事,陈运达原本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美女属于公共资源,你又没有申请专利,既然你用得,人家也一样用得。偏偏这位新书记对蒋雨珊十分迷恋,不希望其他人染指,而要独专。

    袁百鸣的这种想法,其实也容易理解。他要独专的,显然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其实还包括了很多权力因素。作为一把手,他无论如何,不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任何权利。

    陈运达和袁百鸣的关系恶化之后,原本希望蒋雨珊替自己充当新书记身边的间谍。不料,蒋雨珊也不知犯了什么昏,竟然一改过去的做人原则,拒绝了陈运达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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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3

    此时的蒋雨珊,被袁百鸣提拔为财政厅副厅长,似乎还曾承诺几年后提她为正厅长。而当时的财厅厅长是陈运达的人,袁百鸣想控制财厅,暗中指使蒋雨珊在前面冲锋。

    蒋雨珊是个极其精明的女人,此时大概是被什么冲昏了头吧,竟然一头扎了进去。

    财厅厅长自然不甘输在这样一个女人之下,背后又有陈运达运筹帷幄,手下还有一帮大将冲锋冲锋陷阵。袁百鸣到底是未能站稳脚跟,蒋雨珊在政治上又显身份稚嫩,几个回合,蒋雨珊的把柄,就被财厅厅长抓住了。

    这个案子轰动全国,最初却不是江南省爆出来的,根本原因,袁百鸣将这件事捂住了。陈运达的手下通过外地朋友,将有关资料透露给外媒,外媒一报道,顿时轰动。袁百鸣最终被调查了几个月然后异地任了一个闲职,虽说级别没有降,仕途却从此打上了句号。

    袁百鸣接受调查期间,由陈运达主持江南省工作,此时离陈运达当上省长才一年零七个月。陈运达心里清楚,这个巨大的馅饼,不太可能掉到自己的头上,可毕竟机会难得,就这么放弃,实在心有不甘。尽管他进行了一番活动,最终被派到江南省的,却是比他还小五岁的赵德良。

    对于赵德良的到来,陈运达倒也不十分意外或者反感。官场要诀之一,就是要能忍,仅仅只是像韩信一样,能忍胯下之辱,那是远远不够的。韩信就因为小忍而不能大忍,最终被刘邦给灭了。官场中人,绝对需要大忍,就算人家将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该忍的,你还得忍。退一步说,这个省委书记的位置,毕竟不属于自己,换谁来都一样。所以,陈运达对于赵德良的到来,应该说是真诚欢迎的。另一方面,陈运达在江南省官场经营毕竟几十年,上面派来一个省委书记,就等于给他加了一道紧箍咒,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人家或许以为他软弱可欺,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得知赵德良来江南省的消息之后,陈运达对赵德良做了一件事。

    说起来,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又是一件犯了官场大忌的事。陈运达替赵德良安排了一个秘书。

    改革开放初期,官员调动、升迁,往往带走一大堆人。别说司机秘书等都要带走,说得夸张一点,就连扫地的,也会带上。几十年后,民*主政治的进程可观,官员再异动,没有谁敢带亲信了,往往是一个人前往,人脉关系,去了以后再发展,身边人,便只有当地安排。对于领导来说,身边人,只有几个是最重要的,其中排在首位的,以前是司机,现在是秘书。

    以前司机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几个原因。第一,司机决定着领导的安全,如果司机不好甚至和领导对着干,闹出点什么安全事故来,麻烦大了。其二,当时车少,领导除了自己的专车,不太可能有别的交通工具。其三,领导的很多活动,司机最清楚。可司机往往文化水平低,不懂领导艺术不懂官场规矩,将这样的人当成亲信,充满了风险。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司机的地位,渐渐消失了,领导们开始宠信秘书,并且对秘书的任用极其重视。

    如果领导看中了某个人,向办公厅或者办公室说,要让他当自己的秘书,通常不会遭到反对。当然,也有另外一些情况,领导对当地情况不熟,心中没有适合的人选,秘书便通常由办公厅或者办公室来安排了。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4

    陈运达深知这一点,便暗示省委秘书长余丹鸿,将韦成鹏安排给赵德良。

    作为一省之长,若想安排一个人,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别说是安排一个领导秘书,就算是直接安排一个较重要的领导职位,也不是难事。既然安排一个位置不难,他又偏偏盯准了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事情就有了特殊性,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你不是别有用心。

    这个人,毕竟是由省委秘书长余丹鸿出面安排的,赵德良就算不喜欢,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秘书有什么动作。所以,韦成鹏非常自然地跟在了赵德良身边。

    赵德良是一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许多事,他都自己做,加上他并不一定完全相信办公厅给他安排的秘书,在用秘书上,他显得很审慎,韦成鹏在他的身边,也就没有太多的事可做。

    仅仅两个月之后,韦成鹏便露出了狐狸尾巴,使得赵德良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下定决心要换掉他。

    至于产生怀疑的原因,有好几种说法。

    说法之一,有一次开常委会,韦成鹏和陈运达说了几句话,表情显得很神秘,目光显得很警惕。这一情景恰好被赵德良碰到,赵德良觉得他和陈运达说话的神色不对,起了疑心。说法之二,江南卫视举行的春节晚会,省委书记赵德良和省长陈运达均受邀出席,通过电视向全省人民拜年。这是赵德良来江南省后的第一个春节,也算是赵德良来江南省后第一次正式公开亮相。晚会后,省广电局局长张承明将两位领导安排在广电山庄住宿。广电山庄是别墅型酒店,分别有三种类型的别墅,一种是连排别墅,一种是水边单独别墅,一种是山间高级别墅。山间高级别墅仅仅只有三幢,赵德良和陈运达各住一幢,其工作人员,便住在楼下。也不知怎么回事,赵德良失眠了,因为睡不着,干脆从床上起来,到阳台上站一站。岂知刚刚进入阳台,便看到旁边那幢别墅的门开了,韦成鹏竟然从陈运达住的别墅里出来。说法之三,有一次,赵德良突然有事走进秘书的办公室,韦成鹏原本很热烈地给什么人打电话,见他进来,大惊失色,慌忙挂断了电话,引起了他的怀疑。说法之四,有一天,赵德良拿走了省委办公厅各办公室电话的通话记录,发现韦成鹏办公室和陈运达办公室保持着热线联系,平均每天都有三次以上电话。

    说法毕竟是说法,到底是真是假,谁都不敢去问省委书记。

    赵德良起了疑心之后,不知通过什么人,对韦成鹏作了一番调查,调查结果让他暗吃一惊,韦成鹏竟然是陈运达拐弯抹角的亲戚。

    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人,也一定不能留在身边。赵德良直接将余丹鸿叫进了他的办公室,先东扯西拉了一番,然后突然问,对了,安排小韦是不是有人打过招呼?

    余丹鸿觉得书记一定是有事找自己,而此前问的几件事,又显然不是他叫自己的目的,猛听到这一问,大吃一惊,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那一瞬间,他显得有点慌乱,然后本能地掩盖,说,没有呀。然后又颇蛇足地加了一句,是办公厅从很多人中选出来的。

    赵德良看了余丹鸿一眼,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过了片刻,才说,我听说,中央确定我到江南省之后,小韦才从别的地方调进办公厅,是这样吗?

    此时,余丹鸿原本应该将所有一切向赵德良说清楚。然而,他有自己的难处,如果全部说了出来,肯定引起两位领导之间的不满,那时,他夹在两个一把手之间,日子就会更加难过。他在官场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混到今天这样的地位,那也不是一般的本事和造化,对付眼前这样的问题,他还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没用,不如干脆隐瞒到底,就算赵德良抓住了什么把柄,他也可以说,这些事,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做得不细,是自己的失察。失察总比有意要轻微得多。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5

    余丹鸿说,确实只调进来三个多月,是办公厅为赵书记专门物色的。

    说出这话时,余丹鸿已经再进行了一次政治选择。他已经拿定主意,如果赵德良更进一步追问,或者拿出某种证据,他就向赵德良检讨,但绝对不能承认的是,安排韦成鹏,是为了随时掌握赵德良的一切。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余丹鸿虽然忐忑了几天,倒也没有起风浪,他还暗自以为,赵德良只不过随口问一问。可他又哪里知道,此事不仅令赵德良对这个秘书失去了信任,而且对整个办公厅失去了信任。这个秘书,他是绝对不能再用了,他必须自己找一个秘书,至少也需要安排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毕竟是外来干部,在江南省没有根基,加上秘书又是一个重要却级别很低的职位,怎么找到这个人,就成了他的一大难题。

    认真考虑之后,他找到黎兆平,希望黎兆平帮自己推荐一个。

    黎兆平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全都想了一遍,然后说,有一个人,我觉得很合适。

    听了这话,赵德良便问,是吗?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兆平说,要说这个人吧,他还真不适合当秘书,原因是个性太强,智商太高,反应太快同时又锋芒毕露。

    赵德良说,不错,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当秘书。

    黎兆平的话立即又变了,说,但我觉得,当你的秘书,他是再适合不过。

    赵德良奇怪了,问,既然他的性格不适合当秘书,为什么又适合当我的秘书?

    黎兆平说,因为你有包容性,不仅能欣赏别人的优点,也包容别人的缺点。我说的这个人,人生道路上缺乏的,正是上司的包容。另一方面,你其实并不需要一个循规蹈矩的秘书,如果需要这样一个人,在省委办公厅,可以找到很多。你之所以撇开省委办公厅,要到外面找,恰恰需要一个既有才华又有个性的秘书。所以,这个人最适合。

    赵德良自然不可能听信黎兆平的一面之词,他又通过省委组织部和宣传部,对唐小舟进行了一番了解,调阅了很多与唐小舟有关的资料。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唐小舟根本不知情,就连报社领导,也蒙在鼓里。

    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之后,赵德良直接将余丹鸿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韦成鹏不适合干秘书工作,他要换一个秘书。

    既然省委书记要换秘书,余丹鸿哪里敢反对?他说,那好,我再替你物色。

    赵德良说,不用了,我已经物色到了,叫唐小舟,江南日报的记者。有关手续,你直接办就行了。

    余丹鸿听了这话,心里颇为不爽。毕竟,省委办公厅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新省委书记竟然撇开他,自己物色了秘书,这岂不是对他最大的不信任?这话他不能说,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那好,我按程序办理,先借调,试用几个月,如果行,再办手续。

    令他没想到的是,赵德良竟然说,只不过是调一个秘书,哪里需要这么复杂?这个小唐本身有高级职称,相当于处级干部,你们直接调好了,一步到位有点难度,先给他安排一个副处调吧,也不要任命副处长,如果干得好,再考虑解决职务问题。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6

    听了这话,余丹鸿顿时心惊肉跳。

    他知道,这件事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可对于自己,却是天大的事,说明省委书记对办公厅已经失去信任,或者更直接点说,对他余丹鸿失去了信任。

    作为省委常委、省委的大管家,秘书长属于中央组织部直管的干部。可在所有直管干部中,省委秘书长,又是一个极其特别的职位,省委书记最有决定权的,就是这个职位。中组部也很清楚,省委秘书长如果和省委书记搞不到一块儿,这个书记,就很难开展工作了,因此,对这个职位,往往有相当的偏向性,只要是省委书记提名,一般都不会打回票。

    如果省委书记不信任自己,余丹鸿便知道,自己的仕途之路,凶险了。

    别的不说,省委书记如果想刁难他,有意在他的工作中设置一些障碍,就算他有再大的能力,也一定干不出成绩,甚至会处处出错。省委书记再在常委会等一类决策会上,公开批评他几句,他这个排在最末的省委常委,从此就会威信扫地,再没有人信任了。遇到手段强硬的省委书记,再找个机会,直接将他搬走,甚至连一个妥善安排都不给。

    正因为这一原因,从一开始,余丹鸿就恨上了唐小舟。

    恨唐小舟的,并不仅仅只有一个余丹鸿,还包括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十分殷勤的韦成鹏。

    省委书记秘书这个职位,原本是韦成鹏的,不管陈运达希望他做什么,也不管他对赵德良做了什么,他总以为,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的位置,已经十拿九稳了。可他又哪里料到,仅仅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不足三个月,就被唐小舟取而代之。他当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认定是唐小舟使了什么手段。

    这样的人,不是自己的仇人,还有什么人是?

    侯正德也不太喜欢唐小舟的到来。侯正德是一处老资格的副处长,已经服务了好几任省委书记,能够成为副处长,那绝对不是靠溜须拍马的本事,而是靠过硬的文字功夫。袁百鸣时代,便已经有了一种说法,袁百鸣将会外放自己的秘书曾凡琦,然后提拔候正德当综合一处的处长。曾凡琦甚至已经暗中将许多工作向侯正德进行了交接,只等任命一下,便去赴任。可无论是曾凡琦还是侯正德,都没有料到变化在瞬息之间,袁百鸣连自己的位置都没能保住,自然顾不上别人了。

    袁百鸣离开之后的半年时间,江南省并没有省委书记,由陈运达以省长身份,主持江南省工作,而整个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则处于冻结状态。赵德达到任后,综合一处自然需要调整,曾丹琦不可能继续担任处长,陈运达建议,将曾凡琦调往一个最穷的县当副书记。赵德良自然不会在这么件小事上与陈运达唱反调,同意了。

    从那时开始,侯正德便以副处长身份,主持一处的日常工作。

    侯正德自己也清楚,他和袁百鸣以及曾凡琦走得近,得罪了陈运达更得罪了余丹鸿,要想当上一处的处长,难度非常大。同时,他又怀有一些侥幸,说不准新任省委书记赵德良哪天看中了自己,直接指名由他担任秘书呢?就算不是如此,他毕竟是一个老资格的副处长,到其他处当处长,比如秘书处什么的,那还是很有可能的。唐小舟的到来,虽然不一定成为他的阻碍,至少,自己的处里,继韦成鹏之后,又多了一个副处级调研员,这就等于又多了一个和自己抢位子的人。这也正是他对唐小舟显得比较冷淡的原因。

    唐小舟跨进了省委办公厅,当上了省委书记的秘书,成了世俗所说的二号首长,欢欣鼓舞,以为从此能够平步青云了,可他又哪里知道,他跨进的是一个是非圈,前面有许许多多的陷阱在等着自己,只要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7

    第一天正式上班,唐小舟到得很早。

    考虑到角色转换了,他的那辆北京吉普,便没有再用,反正只有两站路,便乘上了公共汽车。在公共汽车上,除了想着工作上的事,还想到应该抽时间去买一辆山地自行车,以后便骑自行车上下班。

    岂知他兴致勃勃,却迎面遇到了难题。进入省委大院时,被门口的武警战士拦住了。昨天进来,他车上那块江南日报的牌子大概唬住了人,今天成了孤家寡人,武警便毫不留情地拦住了他。他解释说,他是赵德良同志的新任秘书,人家根本不信,要看他的工作证。他说,自己今天第一次上班,工作证还没办呢。人家说,那就得登记。登记就登记吧,他走进了登记室。然而,他来得太早了,登记室还没有上班,夜间只有一个人值班,此人目前在睡觉,登记室的门关着。

    唐小舟之所以这么早到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进入赵德良同志的办公室熟悉一下。如果连大门都进不了,得在这里耗一两个小时,那就实在太傻憨了。好在他是新闻记者出身,灵活性还是有的。从值班室再一次走到门口那名武警战士面前,没有说话前,先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和记者证,对他说,自己确实是赵德良同志的新任秘书,叫唐小舟,此前在江南日报社当记者,这是他的记者证和身份证。昨天,省委秘书长余丹鸿同志才找他谈话,今天他是第一次上班。

    武警战士说,要不你给余秘书长打个电话。唐小舟一听,立即叫了起来,现在才六点多钟呢,这么早就给秘书长打电话,那不成骚扰电话了?以后还想在办公厅混不?就算在大门口等两个小时,这个电话也是不能打的。

    正无计可施之时,猛见到赵德良的一号车从院子里开出来。唐小舟心中一喜,立即向中间跨了两步,挥手拦车。赵德良的司机冯彪,四十多岁,是省委车队的副队长,昨天他们见过面。见唐小舟招手,他立即将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对唐小舟说,唐秘,你怎么在这里?唐小舟说自己想提前一些来上班,结果没工作证,被武警拦住了,又问冯彪为什么这么早。冯彪说,他要去加油和洗车。

    有了冯彪的解释,武警战士终于肯放他进去了。

    来到办公室,见自己办公室的门开着。他知道应该是清洁工已经来了,便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前,见里面有一个女性正拖地。

    现在是四月,凉意还没有完全褪尽,衣服穿得很乱,有穿棉衣的也有穿衬衣的,一般人穿的是三件,里面一件,中间一件薄毛衣,再套一件外套。面前这个女人,大概因为劳动的缘故,只穿了一件内衣,内衣的颜色很陈旧,圆领口松松垮垮。她低着头干活,正面朝着门外,站在唐小舟这个角度,恰好看到她的领口露出的大半截乳房,瓷白瓷白的,闪着一种诱惑的光。

    他说了声你好,女人抬起头来看他。他原以为,女人可能三四十岁,没想到,面前竟然是一个年轻女性,只有二十多岁,引用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正是花儿一般的年岁,并且有花儿一般的容貌。女人皮肤很白,或许因为劳动的缘故,面色潮红,桃花灿烂一般。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8

    女人看到他,很大方地说,唐秘书,这么早哇。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你认识我?

    女人说,昨天韦处长领着你和处里的同志见面,我出去办事了,不在办公室。

    唐小舟想,原来,这个女人也是一处的。这个处竟然还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倒是一件美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我叫孔思勤。

    唐小舟觉得这个名字有趣,既可以理解为思情,那就是思春了,还可以理解为私情,那几乎等于偷情。想到今后会常有接触,他便和她开了一句玩笑,说,光私情恐怕不行吧,还得有点公情。想了想,觉得公情也不妥,便说,公情也不好,那成大众情人了。

    孔思勤的脸顿时一红,眼睛中有一种特别的光射出来。

    孔思勤二十九岁,研究生毕业,考公务员进来的。在省委办公厅这种地方,适合女性的职位并不多。省委办公厅最热门的职位是领导秘书,可官场和商场不同,商场秘书肯定要年轻漂亮风情万种的女性,官场秘书却只能用男性,哪怕是女性领导的秘书,同样得用男性。因此,办公厅的女性,通常都只有几个职位,一是办公室的内务,一是后勤部门。那些能够坐办公室处理内务的,肯定都有硬后台,像孔思勤这种无门无路的人,被安排打扫卫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好在她长得有模似样,被安排在一处,专职负责打扫书记办公室的卫生,如此一来,和其他人相比,地位似乎又不一样,使得她那不平衡的心理,找到了一种平衡砝码。她刚刚进入办公厅不久,那些司机们就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她大众情人。这个绰号很快在办公厅传开了,大家背后全都这么叫她。对此,她既愤怒又不解,难道她很滥情吗?在感情方面,她可是宁缺勿滥,至今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怎么就有了大众情人这么个没来由的绰号?听了唐小舟刚才的话,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麻烦出在自己的名字上面,如果谁都可以跟她私情的话,那不就是大众情人了?父亲当年也是的,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偏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她连忙解释说,是思想的思,勤劳的勤。

    唐小舟和孔思勤一起做卫生。

    她突然觉得,这个唐秘书和别人就是不一样。以前赵书记那个秘书韦成鹏,高傲得很,目中无人,走路的时候,眼睛都是望着天的,见了她,从来都不用正眼都瞧她一下。她打扫卫生的时候,他便坐在办公桌后,跷着二郎腿看报纸。一旦她开始干活,他的一双三角眼,又在她脸上身上巡视。她知道他的眼睛经常逗留在她身上什么地方,她不说,也不能说,那样会得罪人,会引起麻烦,会在某个谁也不明白的时候不明白的地点有一场危机等着你。

    仅此一点,她就对唐小舟充满了好感,口里却说,唐秘书,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09

    唐小舟说,我刚来,什么都不熟悉,正好趁做卫生的机会,熟悉一下赵书记的办公室。

    孔思勤见他说得在理,便也不再阻止他,两人一齐做着书记办公室的卫生,并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这是那种老式办公楼,办公室里面没有卫生间,一层楼只有两间厕所,用水或者方便,都需要走出办公室。书记的办公室,是整幢楼最大的,共有两个大套间,一间是办公室,另一间,是休息室。

    唐小舟走进赵书记的休息室,暗自愣了一下,赵书记竟然将这里布置成了书房,里面摆了一张床,一张大写字台,还有两只大书架。身为记者,他曾进过其他省委省政府领导的办公室,就是现在这间办公室,以前属于袁百鸣的时候,他也进来过。他的印象中,很多领导人喜欢将书架摆在外面,让所有进入办公室的人都能看到。实际上,书架仅仅只是这些领导人的摆设,只是领导人的另一张脸,里面的书,别说是看,恐怕翻都没有翻过。

    赵德良的办公室却没有摆书架,而是摆了一些花草,办公桌后面,也不像其他领导人那样,挂上一幅书法作品,俗一些的,上面写着勤政爱民、天道酬勤、革故鼎新、天下为公、裕民足国之类,雅的写着旰食宵衣、箕风毕雨、考绩幽明、悬石程书、政简刑清、鼎鼐调和之类。赵德良的办公桌后面,是一幅山水国画,清峻雄奇,颇见气势,而里面的休息室里,却挂着很多墨迹,唐小舟由此知道,赵德良竟然是一位相当有功力的书法家,只是他藏而不露,在江南省书法界文化界,竟然没有名声。

    毕竟早晨的时间有限,他只是粗略地将所有东西都看了看,捡重要的记录。他想,自己得花几天时间,将这间办公室全部整理一次,对所有物品登记造册,分类归档。这件事,可能需要好几天时间,他不可能有这样完整的时间,只能趁着书记开会或者外出的时间,零星地做这件事。

    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他立即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了一个笔记本,立即下楼,等在余丹鸿的办公室门口。他需要向秘书长了解,今天或者最近几天,赵书记都有些什么工作安排。

    作为大管家,余丹鸿对工作极其仔细小心,几十年如一日,从来都是提前二十分钟来到办公室,将一天的工作安排梳理一遍。

    办公厅的工作多而且杂,无非是些迎来送往的事,看起来无关紧要,可每一件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是大事。比如晚上一个宴会的安排,省委这边谁出席,政府那边谁出席,哪一位领导什么时间出门,什么时间到达,都要考虑仔细。省委这边自然比政府那边大,如果某位副书记和某位副省长一同出席,而时间上没有安排好,副书记到时,发现副省长竟然比自己晚到那么几秒,副书记就会觉得很失面子。再比如某一件事,先向谁汇报后向谁汇报或者某一位领导不必汇报,都十分微妙,不能有丝毫差错。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10

    不出错,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做这件事之前,将所有可能都想到。

    让余丹鸿没料到的是,他到达办公室时,唐小舟已经毕恭毕敬地等在门口。他暗想,看来,这家伙进入角色还蛮快的。就算快又怎么样?反正你也干不长。

    表面上,他还得和颜悦色地笑着,主动打招呼,说,小唐啊,今天就来上班了吗?自己的事都处理好了?

    唐小舟说,也没什么需要处理的。只是想到工作,心里就不踏实。我没有干过秘书工作,怕做不好,所以一夜没有睡好。

    余丹鸿在唐小舟肩上拍了拍,说,不急不急,干工作嘛,有个熟悉过程,慢慢来。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唐小舟随着秘书长向里面走,一面说,省委书记的工作,全都是大事,关系到全省七千万人民。我哪敢慢呀。如果慢出了错,我就是对全省人民犯罪。

    余丹鸿暗想,就你话多。嘴里却说,到底是当过记者的,认识有高度,进入角色快。

    唐小舟说,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还要请秘书长多指教。

    余丹鸿说,那是肯定的,这也是我的工作嘛。

    唐小舟问,秘书长,我想问问,今天赵书记都有些什么安排?

    余丹鸿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赵德良今天有些什么新的安排,他还没来得及理清。但唐小舟既然问起来,他又不好说明,便拿出笔记本,翻到前一天记下的备忘录,将与赵德良有关的安排告诉他。

    唐小舟早已经准备好了笔记本,一条一条地记下来。

    读完了备忘录,余丹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加上几项还没来及得整理的活动安排,最后对唐小舟说,基本就这些了,如果有什么临时性安排,我再打电话通知你。

    唐小舟离去时,余丹鸿暗想,真没想到,这个唐小舟,第一天就开始找到状态了,比那个韦成鹏不知强多少倍。可惜,怎么早没发现他是个人才呢?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看了看隔壁,上班时间还没到,赵德良还没有来。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来,将门开着,赵德良去自己的办公室,一定要经过他的门口,这样,他就可以随时掌握赵德良的动向。

    没过多久,赵德良来了,后面跟着冯彪。赵德良的公文包,由冯彪提着。

    唐小舟听到脚步声,早已经意识到,应该是赵书记来上班了。这一层楼以前是一位书记几位副书记办公,后来只有一位专职副书记了,也就安静了许多。虽说办公厅也在这层楼安排了几间办公室,但这几间办公室,主要是为书记服务的,平常很少有人走动。一般情况下,只要有脚步声,并且是朝这边走来,是赵德良的可能性更大。

    唐小舟立即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一手抓了笔记本,另一手端着早已经替书记沏好的茶,几步跨到了门口。

    恰好赵德良来到了他的门口,见到他,略愣了一下,停下来,说道,小唐,怎么今天就来上班了?最近没什么大事,你可以在家处理一下自己的私务呀。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11

    唐小舟昨天请教过对赵德良的称呼,肖斯言说得有些玄,说不同的场合,应该有不同的称呼。他张了张嘴,想叫赵德良,却又突然觉得,无论是叫书记还是叫老板,似乎都不适合,只好跳过了这一节,说,我也没什么事需要处理,还是早点来熟悉情况比较好。

    赵德良只是在他门口停了那么一瞬,然后又向前走去。唐小舟跟在他的后面,冯彪又拉在唐小舟的后面。赵德良边向前走边说,既然你要上班,那就上班吧。正好我这里也有些事。这样,你先给办公厅余秘书长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今天的安排情况。以后,你要注意每天和余秘书长联系,省委的一些日常安排,都是由他处理的。

    一边说时,赵德良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站在那里,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报纸文件等。这些东西,都是一大早办公厅相关人员按照程序送进唐小舟的办公室的。唐小舟已经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处理,比如有些文件,他先看了一遍内容,再拿出一张文案处理签,将文件的主要内容归纳成一两句话,写在处理签上,再登记造册。

    赵德良看了看这些文件,抬起头,见唐小舟还站在自己面前,便说,你不去向秘书长了解日程安排吗?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唐小舟说,日程安排我已经记下来了。

    赵德良看了唐小舟一眼。他的印象是,黎兆平说的和自己实际感受的并不相同,面前这个唐小舟,似乎很适合干秘书嘛。

    他坐下来,唐小舟已经翻开了笔记本,向他报告今天的日程安排。报告完后,赵德良又加了几件事。唐小舟一一记下。最后,赵德良说,下星期如果没有什么特别安排的话,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安排。唐小舟记下了,同时,他也感到困惑,按说,赵德良的相关活动,应该由余丹鸿来具体安排,然后通知他。可今天的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尤其对于他这个新人来说,更是不得要领。比如说,他为什么对自己说而不对余丹鸿说,是已经先告诉余丹鸿了,还是希望自己去转告余丹鸿?他计划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去,带哪些人去,主要看些什么等等。他原想问一句,又想到肖斯言谨言慎行的话,只好将话吞回去了。

    果然,赵德良说,这几个月,我主要是熟悉省直以及各厅局的情况,下面市州只去过岳衡和阳通,争取半年之内,把各市州都走一遍。这次下去,人不要太多了,我看一台考斯特最好。具体安排,你和丹鸿同志商量一下,尽快拿一个方案出来。

    唐小舟一一记下,正要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见余丹鸿已经出现在门口,便什么话都没说,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茶过来给秘书长。

    面对这杯茶,秘书长并没有领情,而是将他数落了一顿。

    秘书长说,有些人,常常要到书记办公室里走一走的,时间不会太长。比如他自己,每天上班前,都要和书记碰一下头,这是他的工作。给这些人泡茶,只是白白浪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纸杯这茶叶包括这水,都是要花办公经费的,一次虽然只是一点点,看起来不起眼,年底一算,就是一笔大数字。

第三卷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 书记身边有个间谍12

    唐小舟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的。

    他很清楚,有些话,余秘书长完全可以私下里对自己说,现在却当着大老板的面,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通批评,绝对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这件事让他明白了一点,真正的书记秘书是余丹鸿,他只不过是余丹鸿手下一个跑腿的。这个位子如果不端正,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秘书这个职业,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而实际上,还真不是容易做的,各种关系太复杂了,一点点没有处理好,便可能引起后患,也难怪肖斯言会总结出那十六个字。

    唐小舟坐回自己的办公室,拿出小本子,将书记今天的活动又仔细看了一遍,小心地记在心里。

    刚刚九点,外面便走进来一个汉子,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很魁梧,穿西装,蓄平头,看上去风度翩翩。

    就算唐小舟不认识他,也能猜到他的身份,毕竟,老板今天的日程他是记得很清楚的,什么时间接见什么人,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官员或许商人,一个角色担当久了,身上便有了这个角色的烙印,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实上,唐小舟认识此人,和他有过数面之交,只不过,以前是以记者的身份和他一起喝酒,现在却是以省委书记秘书的身份面对他。

    此人名叫郑砚华,是江南省第二大市闻州市市委书记。

    闻州市在江南省的西南边陲,四周都是崇山,中间一块平原地带,抗日战争时期,江浙一带的工厂大量内迁,不少安置在了闻州。新中国成立后,出于防修反蒋的需要,大力发展三线工业,闻州便是江南省工业的重点。由于这些历史原因,闻州的工业基础,比雍州市都好。郑砚华能够担任这样一个重要城市的市委书记,可见他在江南省官场的分量。

    唐小舟的办公室是那种典型的长方型,长方型的两边,一边是门,另一边是窗,窗外是浓密的香樟树。也不知是什么人安排的,竟然摆了两张办公桌,并排置于窗下。办公桌的摆放,有一种约定俗成的方法,如果一间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那你想怎么摆就怎么办。如果有两张办公桌,肯定就会像现在这样拼在一起摆在窗下。若是三张,第三张肯定横着与这两张拼在一起,若是四张,自然就摆成了一个四方形。若再多了,这样摆肯定不行,那就只能分成两列,桌子的一端靠墙。唐小舟这间办公室,完全没有必要摆两张办公桌,当初这么摆,到底什么原因,他不清楚。

    他看过很多杂书,其中就有办公室风水布局的。他读这类东西只是出于好奇或者对知识的兴趣,并没有想过要相信,当然,也没有机会让他相信。毕竟,工作十几年来,布置办公室这类事,从来轮不到他话事。现在,他终于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便想暗中试一试自己的那些知识。这两张办公桌,他肯定要搬走一张,不过现在不能干这件事,自己才刚来这里,立即就在办公室里大动干戈,容易给人口实。同时,他也向孔思勤了解过,知道韦成鹏坐的是靠东墙的那张办公桌,因此,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坐在靠西墙这张。若是以他对风水学的理解,也应该坐这张。中国的风水学讲究的是靠山,这张办公桌背后是省委书记的办公室,这个靠山太强大了。何况,中国风水对门很讲究,往左开,被称为青龙门,往右开,被称为白*虎门。这间办公室,正是青龙门,青龙的阳气盛而白*虎的阴气盛。韦成鹏坐的恰恰是白*虎位,如果他本身是个阳气极盛的人,倒也能够取得一些调和,可实际上,他只不过一文弱书生,白虎一盛,被扫地出门,似乎也就很符合风水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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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办公桌前,眼角的余光,恰好可以看到门外走道来人的方向。

    郑砚华过来的时候,唐小舟实际已经看到了。他故意装着埋头工作,完全不理外面的情况。

    这也是肖斯言告诉他的。秘书办公室的门,得一直开着,如果每一个经过的人,你都抬头去看,那么,你就不得不站起来迎接每一位走近者。如此一来,你一天都可能在迎来送往。你装着埋头工作,有人进来甚至等来人走近你,你再装着刚发现动静,抬起头来和人家招呼。这样做有几个好处,第一,能给人家一个认真工作的印象。第二,不需要老是走出去坐下来不断的迎来送往。书记可能每隔半个小时接见一个人,你不断迎来送往,一天下来,会累个半死。如果等人家到了面前再抬头,最多只需要站起身子表示礼貌而已,省了很多事。

    这一招果然效用无穷,听到有人进来并且向自己打招呼,唐小舟抬起头时,郑砚华已经到了办公室的中间。此时,他站起来,很热情地做出要迎过去之态,郑砚华已经抢先几步,走到了他的侧面,两人握手,他请郑砚华坐下,便省了离开办公桌的那道手续。肖斯言告诉他,别小看这一件事,一天下来,那可就少走很多路。

    尽管唐小舟无数次和朋友们吹牛,说他和哪个市委书记是哥们和哪个市长是牌友,实际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这些人的距离实在是远得很,人家也就是看他的记者身份,与他有点接触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另一方面,他和江南省官场的一些人物,又确实是很早就已经认识。比如眼前这个郑砚华,就是他到江南日报社不久就认识的,当时郑砚华是团省委组织部长,他去采访团代会,两人见过几面。郑砚华有个极其独特的本事,最会记人名,几个月后,他们在另一个场合见面,他已经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郑砚华却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其后的十几年时间,他一直窝在小记者的位置上,郑砚华却官运亨通,很快当上团省委副书记,然后书记,再然后是德山市副市长,岳衡市委副书记,闻州市市长,市委书记。坊间有不少传言,说郑砚华还会升。

    坐下来后,郑砚华问唐小舟,对新职位感觉如何。

    唐小舟说,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不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郑砚华说,你很聪明,这件事,你会干得很好的。

    唐小舟趁机说,我刚参加工作,认识的第一个高级领导就是你。你是知道我的,文人一个,对官场完全不熟。以后,首长对我可不能见外,遇到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做得不对,首长一定要提醒我。

    郑砚华说,别首长首长的,我是什么首长?你记住,在工作场合,你可以叫我郑书记或者砚华同志,私下里,就没必要讲这些,我们是兄弟。

    唐小舟有点想笑,如果他不是省委书记秘书,第二大市的市委书记,会和他称兄道弟?那可真是天下奇闻。

    扯了几句闲话,隔壁有脚步声传来。唐小舟和郑砚华立即一齐站起,便看到余丹鸿走进来。

    郑砚华叫了一声秘书长。

    余丹鸿说,砚华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郑砚华说,刚到,正准备和赵书记谈完事后去拜访秘书长。

    唐小舟一边向外走,一边暗想,这官场语言真是特别。余丹鸿的问话,显然是指什么时候从闻州到雍州的,郑砚华却不能直接回答。他至少是昨天以前到的,到了雍州却不和秘书长打招呼,秘书长会有想法。而郑砚华巧妙地回避了这个尴尬问题,说自己刚到,字面上的理解,是刚到唐小舟的办公室,延伸理解,你也可以认为他是今天早晨才从闻州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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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舟来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告诉他,闻州市委书记郑砚华同志来了。

    赵德良没有抬头,直接说,你让砚华同志过来。

    唐小舟于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告诉正与余丹鸿谈得热烈的郑砚华,赵书记请他过去。

    带郑砚华过去时,唐小舟顺便端了纸杯和水壶,给郑砚华沏了一杯茶,又看了看赵德良的茶杯,往里面加了一点点水。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余丹鸿坐在那里。唐小舟立即给余丹鸿倒茶,余丹鸿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我们商量一下赵书记下乡的事。

    唐小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在书记办公室,要给他倒茶挨了批评,现在他又叫自己别倒,还真不知道是倒还是不倒。想了想,他还是给秘书长倒了一杯茶,这次,余丹鸿竟然没有批评他。

    余丹鸿说,下周一是省委常委会,肯定不能安排。要不,就安排在周二。

    唐小舟早已经拿着笔记本,在上面记着,同时问道,具体行程怎么安排?

    余丹鸿说,第一站,去德山。德山是江南省的农业大市,粮食生产基地,过去一直有句俗语,德山熟江南稳。意思是说,只要德山取得粮食大丰收,整个江南省就不会饿肚子,政局就稳了。以前的历任省委书记,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德山。至于去德山看哪些地方,由德山市委安排。我们在德山只住一晚。

    唐小舟立即在本子上记着,口里将要点复述出来,说,好的,周二,德山,晚上住宿。

    余丹鸿接着说,第二站,去柳泉,和德山一样,住一晚。

    唐小舟说,周三,柳泉。住一晚。

    余丹鸿说,星期四去阳通。阳通离雍州近,可以不住,当晚赶回来。周五可以休息一天。

    唐小舟迅速在本子里记着。余丹鸿所提到的三个市,是江南省西北部的三个市。也是江南省的三个主要农业市。计划经济时代,德山市曾经属于江南省的第三大市,但改革开放以后,形势变了,德山的农业经济制约了发展速度,反倒是离雍州最近的岳衡市后来居上,阳通市也迎头赶超。

    见余丹鸿不说了,唐小舟又问,人员和车辆怎么安排?

    余丹鸿说,车辆就按赵书记说的,开一辆考斯特去,司机小张和冯彪两人开车。人员嘛,办公厅方面,我是一定要去的。考虑到可能需要组织材料,政研室主任池仁纲同志和秘书处副处长易芒同志要去。另外,农业厅去三个人,具体什么人,由他们自己定。农业厅去了,林业厅不去也不好,同样安排三个人。德山和柳泉是每年防汛的重点,水利厅也安排三个人。完全保卫方面,省委的零号开道车要去,接待处去一个人,再由公安厅警卫处安排一个人随行。现在有多少人了?

    唐小舟说,十八个。

    余丹鸿说,那就这样吧,十八罗汉嘛。幺八幺八,要发要发,数字吉利。考斯特能坐二十三个人,不能再安排了。一定要松一点。

    唐小舟听说,越是当大官的人,越是迷信。官员们一天到晚教育别人,要破除迷信,相信科学,可实际上,最相信运程风水的,正是这群人,他们痴迷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商人。在整个江南官场,最相信这一套并且潜心研究的,是余丹鸿。余丹鸿不光研究运程风水,还研究易经八卦。除了这一类书,别的书,余丹鸿一概不看。他不仅自己研究,还和别人一起研究,他的家里,经常高朋满座。而能够获准进入他家的,全都是得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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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忙完,唐小舟陪赵德良回家。赵德良没有住在省委大院,而是住在迎宾馆。

    省委大院里有几个别墅群。最早的一个别墅群,建于解放前,只有九套房子。解放后,这个别墅群,成了省委高级领导的住所。当初规定,只有省委常委,才有资格住进别墅。整个七十年代以前,这项规定执行得很好,丝毫没有走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省委常委几十年间,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哪怕这个走了那个来了,人数始终相对固定。

    改革开放以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一批老干部退下来,进了顾问委员会。人不在位了,级别却在,肯定不能让他们搬出别墅吧。因此,新上来的常委,就住不上别墅了。为了解决这一焦点问题,省委便又修了一个别墅群。

    可没过几年,这个别墅群又是人满为患,关键在于有些领导人虽然下来了,待遇却没有改变。甚至有些人,退位之前是副省级,退位时往上升了半级,享受正省级待遇。这个待遇,其中极其重要一项,就是住别墅。因此不得不修了第三个别墅群。

    如此一来,退位领导和在位领导,待遇上便没有了区别,那些在位领导,心里便有些不爽。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省委办公厅又想了个办法,在位常委,除了享受单独别墅之外,还在迎宾馆享受一套单独的办公室用房。

    迎宾馆是省委招待所,除了几幢大楼,还有一个别墅群,这个别墅群,有个统一的名称,叫七号楼。七号楼不是一幢楼,而是一组别墅,中央首长来江南省,便安排住在这里。省委的几个主要领导,在这里各有一幢别墅。

    赵德良到江南省后,夫人仍然留在北京。办公厅原本将袁百鸣的那幢别墅分给他,他却不肯进去住,理由是他只一个人,却占了两套别墅,要安排至少两个内勤人员,所有设施也都得准备两套,太浪费。住在七号楼,他这个单身汉的生活就有人照顾了。迎宾馆有后门和省委大院相通,另有侧门与青山湖公园相通。

    迎宾馆也是省委办公厅的机构,隶属于接待处。迎宾馆专门安排了一名服务员为赵德良服务。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这名服务员也姓赵,和那个以演小燕子闻名的女明星同名,叫赵薇。

    赵薇二十岁,身高一米六八,比徐雅宫的身材还好,毫无疑问的大美人。以唐小舟的审美标准,就算是有雍州第一美人之称的巫丹,也比赵薇逊色几分。第一次见到赵薇,唐小舟就想,赵书记正值壮年,夫人又不在身边,将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孩安排给他,不是在诱惑他犯作风错误吗?

    后来的相当一段时间,唐小舟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起来。每天早晨六点不到,他会准时来这幢别墅。别墅的一楼,有他的一个房间,里面放了一些换洗衣物之类。到来之后,他进入自己的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运动衣,走到一楼大厅时,赵德良恰好穿着运动衣从二楼下来。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赵德良并不和他打招呼,直接出门,后来,两人有了很深的感情,赵德良便会主动对他说,小舟,我们走吧。

    唐小舟肯定不会与赵德良同时出门,他会站在门的一侧,等赵德良小跑着出去,才在后面跟着。

    赵德良的生活最有规律的部分,就是早上的这段时间,他会沿着青山湖跑半个小时,又打半个小时太极拳,回到别墅,洗过澡,再从楼上下来,和唐小舟一起吃早餐。因为此处离办公室很近,吃完早餐后,便由唐小舟陪同,穿过省委大院的后门,步行进入大院。

    一些人摸清了省委书记的规律,很早便等在青山湖公园里,只要赵德良出现,他们也装着跑步,趁机接近赵德良。

    最初,唐小舟非常担心,害怕出现安全差错。时间久了,他觉得其实这样也好,那些试图接近赵德良的,全都是省委省政府的干部,这些人一多,其他的人就不可能接近了,反倒起到了保护作用。

    赵德良做事很有原则,晨运的时候,绝对不谈公事,人家和他打招呼,他也就只是点点头,绝不搭一言。

    唐小舟也是极其醒目,偶尔遇到个别人想和赵德良纠缠,他会立即上前,隔在那人和赵德良之间。

    到了晚上,唐小舟将赵德良送回这里,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又会骑上停在这里的自行车,独自回家。只在很少并且特殊的情况下,他才会住在楼下的那个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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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舟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不用省委一号车,也不驾自己的车上下班。最初,因为没有时间去买自行车,他就搭乘公共汽车上班。此后,便每天骑自行车。

    记得第一天送赵德良回住所时,时间还很早,十点不到。他首先下车,替赵德良打开车门。赵德良跨下车后,昂着头向前走,他便提着包,跟在后面。他原想跟着赵德良进去看一看别墅的结构,毕竟,自己可能会常常进出这里嘛。可到了门口,赵薇立即打开了门,声音甜甜地说,赵叔叔,回来啦。赵德良应一声,回来了。便跨进门去。唐小舟正想往里面走,赵薇已经拦在他的面前,接过了他手里的包。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赵薇已经返身进屋,并且将门关上了。

    唐小舟意识到,将赵德良送到门口,自己一天的工作便完成了。他愣了片刻,直到冯彪在后面叫他,他才转过身来。

    回到家,谷瑞丹不仅早已经等在家里,而且已经洗了澡,穿着一件很薄并且吊带的睡衣,坐在家里看电视。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她便站了起来,面向门,迎着唐小舟,脸上挂满了温柔。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让唐小舟感到震撼。首先不同的是她所穿的睡衣,超薄透明,吊带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手系的,既可以系得比较靠上,也可以适当系下一些。此时的谷瑞丹,就将吊带系得很长,睡衣的领口,几乎就挂在乳房上。她的乳房本来就很大,窝在胸前,就像两只温驯的兔子,此时被这件衣服一衬,如同两只召唤唐小舟的手。

    在家里,谷瑞丹喜欢穿睡衣,她有好多件睡衣,不是白的就是灰的,就算是穿着去菜市场,也丝毫不显得过分。以前,唐小舟总希望她的睡衣式样性感一点,颜色暧昧一点,可她从来都当不知道他有这种欲望。唐小舟甚至不知道,她何时有了这样一件睡衣,到底是为了讨好他今天才买的,还是以前就有。

    如果以前就有,是否说明,她是为了穿给另一个人看的?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一阵绞痛。

    谷瑞丹的变化显然不仅如此,在唐小舟进门时,她竟然会主动站起来迎接,这实在太难得。

    似乎是从女儿一岁左右时起,唐小舟就不喜欢回到这个家了,每次尽可能拖到最晚才进门,进门之时,保姆和孩子,通常早已经进入梦乡。更多的时候,他进门时,谷瑞丹也已经睡到了床上。

    回来了?吃饭没有?她很亲切地问过,同时走到门边,弯下身子,从门边拿出拖鞋,摆在他面前的地上。

    唐小舟简直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还以为是在做梦。

    他的印象中,自己和谷瑞丹共同生活的这十来年中,她替自己拿鞋的事,从来都不曾有过。不仅不曾有,而且,进门换鞋对于他来说,是极其痛苦的记忆。

    唐小舟在农村长大,农村的孩子,没有太多讲究,出门进门都是赤脚,就算偶尔穿得上鞋,也只有一双而已,根本不像城市,出门进门,要将鞋换来换去。当然,换鞋毕竟是小事一桩,他也乐于让家里整洁清爽。可他骨子里有一种从小养成的散漫,不喜欢将换鞋这一类事,搞得像写文章那么精细。每次换鞋,他也就是伸出脚,把拖鞋往外扒拉一下,穿上拖鞋后,又用脚将换下的皮鞋往里面顺一顺。这样做就容易出现一个问题,那双皮鞋摆得不正,两只鞋可能有一点点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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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瑞丹是警校毕业,对家庭,也搞军事化管理,家庭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军事化要求,任何与军事标准化有出入的细节,都是她不能容忍的。而她面对这种瑕疵的处理方法,又不是部队首长那种简单的命令式,而是幼儿园老师的温柔大棒式。

    她看到后,通常都会很温柔地叫一声:唐小舟,你来一下。

    早已经进房的唐小舟,听到这温柔一叫,心头狂喜,以为她会给自己一个奖赏。喜颠颠地出来,远远望见她时,能见到她脸上的笑,就像幼儿园阿姨那般亲切慈祥。可他一旦到了她的面前,她便会暴喝一声,你的鞋怎么放的?

    她既可以弯下腰,将那不认真排队的鞋扶正,也可以伸出脚,将那只屁股跷出队列线的鞋踢进去,一秒钟的事。可她不,一定要像老师遇到犯错的学生般,将他叫到面前,恶狠狠地上纲上线地教育一番,并且责令他立即改正。

    不仅仅放鞋子,在家里,每一项东西,都有其固定的位置,茶杯放在什么地方,热水瓶放在什么地方,电视遥控器放在什么地方,公事包放在什么地方,那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错的。不仅位置不能错,摆放的角度也不能错。比如电视遥控器,用过之后,一定要正正地摆在茶几下面,如果有一点斜度或者倒过来了,那是一定要受到严厉批评的。

    正因为如此,唐小舟每次进入家门,无不提心吊胆,时刻需要保持高度紧张和足够警惕,否则,就可能犯错并且被诫勉谈话。偏偏他是一个追求自由随性的人,尤其作为社会人,不得不受各种各样条条框框的约束,回到家里,就想自由释放。结果却是家里的清规戒律,比社会上严厉得多,社会还有巨大的容错性,家里却是动辄得咎,逢错必纠。这个家,因此对于他,成了一种苦役。

    他一边换拖鞋,一边冷冷地回答一声,吃了。正准备弯腰将皮鞋放好,不想谷瑞丹已经先一步弯下了腰,拿过他的皮鞋,摆正。

    仅仅这进门后的一连串表现,谁都不会怀疑,她是绝对的贤妻良母。当然,唐小舟也想,她是不是刚吃了治狂躁症的药,那药物正在起作用?

    唐小舟向中间的门看了一眼。中间那间房,是保姆小花和女儿住的。家里有三间房,里面那间最大,是主卧室,原本属于他和谷瑞丹。可在三年前,他和谷瑞丹大吵一架之后,搬出来住进了书房,从此书房就兼了他的卧室。谷瑞丹倒也坦然,在他主动搬进书房的第二天,将女儿叫进了主卧室,保姆小花的地位也随之上升,有了自己单独的卧室。

    谷瑞丹知道他在看什么,立即说,我让她们睡了。然后又说,你去换衣服吧,我放水给你洗澡!

    放水给他洗澡?洗澡是他们夫妻间特定的暗语,可唐小舟不记得这个暗语已经失效多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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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往书房里走,并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不敢不答应,如果他答应得慢了或者声音小了,她可能立即咆哮起来。她就是那种火药桶性格,一点就爆,更多的时候,不点也爆。

    有几次,他忍无可忍,说你这是一种病态,医学上叫狂躁症,你应该去看病。

    只要他说这种话,她便发作得更厉害,简直要吵得天翻地覆,说他诬蔑她诅咒她。这个话题,后来就成了他的罪证,她动不动,便会拿出来宣判一番。唐小舟有次找到一份医学类的杂志给她看,让她相信,她的每一种症状,和狂躁症都十分吻合。不知是不是那篇文章对她产生了影响,几年后,她还真去看过医生,甚至拿回一些治疗狂躁症的药。唐小舟偶尔看到过这类药,可第二天再去找,那些药又神秘地消失了。他十分怀疑,她可能从未服用过,否则,为什么从来没有丝毫改善?

    在书房里放下包,唐小舟站在那里发愣。他打心眼里不想配合她,却又不想累了一天,回到家来大吵一架。打开柜门,拿了睡衣,来到卫生间,水已经放了一半。唐小舟根本就不想盆浴,甚至不想洗澡。他只想早点做完这件事,早点上床睡觉,明天还要起早床呢。

    让他没想到的是,谷瑞丹今天异常主动,在他进入浴盆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脱掉了她身上的睡衣。

    再一次让他吃惊的是,她的睡衣里面,竟然没有穿内*裤。

    昨天晚上,他有意回来得很晚,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别说做什么事,就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今晚她似乎有了预谋,早早就做完了战前准备。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他想拒绝,可不知怎么开口,尤其是她进入浴缸并且主动往他身上涂浴液之后,他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恨透了自己。心理上情感上,他永远都不想和她做这件事,他不想自己一个堂堂男人成为一个性乞讨者。可是,他的身体不争气,竟然迅速有了变化。也难怪,一块田干得太久了,充满了对雨水的渴望,老天一旦下哪怕一点雨,整块田,都会跳起欢快的舞蹈。

    唐小舟以为自己会非常快乐,毕竟不记得几个月没有这种体验了。可他没料到,以往的记忆,那么快就又回来了。他因为过于激动,动作大了点,可能弄疼了她。她立即就爆炸了,大声地对他发脾气,指责他太自私,只顾着自己,一点不温柔。

    如果说刚才唐小舟的激情已经被点燃的话,那么现在,一场倾盆大雨,将他的激情浇灭了。他极其迅速地从她的身体里退却。

    谷瑞丹心里其实也特不爽,刚刚端上一盆美味佳肴,她才仅仅只是尝了一点点,正准备饕餮一场呢,突然被人连盆端了回去,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盆幻影,她能不恼火能不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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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一次爆炸了,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软了?是不是在外面给了别人?

    以欢乐始而以痛苦终,这样的经历,他体验太多了。他和她的日子,永远都是以满怀期待意外惊喜的心情迎来意外打击,他已经麻木了。

    既然不能离婚,那就任她去吧。他轻轻地将她往旁边推开。

    这一推,又推出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再一次咆哮起来,你推我?你竟然敢推我?我说对了是不是?

    他抓过毛巾,揩着身上的水,然后抓住睡衣,迅速往身上一套,向外走去的同时,随口扔了一句,是或者不是,你问翁秋水去吧。

    这句话,自然又招来一声暴喝。可他已经无所谓了,甚至都没有停,迅速走进自己的房间,反闩了门,仔细地再将身子揩一遍,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开始干一件极其痛苦极其憋屈却又不得不干的事。

    她的恼怒达到了极致,在外面敲门,并且质问他,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需要说清楚吗?你自己干的事,还有谁比你更清楚?

    她大声地说,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小心眼的男人?那些人别有用心制造的谣言,你竟然当真的?你的心眼就这么小?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他想,要怎么才是男人?对你的那位翁秋水开门欢迎感恩戴德才是男人?

    她在外面大发雌威,他的注意力分散了,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就像睡着了一般,向他宣布处于休眠状态。可在精神层面,他显得异常急迫,就像他这么多年的经历,每次,他都知道某个职位摆在前面,只要自己努力地伸出手,就能牢牢地抓住。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个职位,永远都矗在他的面前,离他只是一步之遥,他根本无法掌握。

    他继续努力着,加快了手上动作的频率,那个影子似乎离他越来越近,在他的眼前飘忽着,他拼命地伸手,奋力去抓,可实在太憋闷了,那个影子,竟然比泥鳅还滑溜,根本就抓不到。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声音没有了。这也可以想象,她一个人骂着,而他仿佛不存在一般,所有恶毒的语言,失去了目标,便也失去了意义。她大概也渐渐失去了兴致吧。刚才那些温柔只不过是假象,眼前才是真实的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一次响起,这次不是敲打,而是温柔的轻叩。随后,外面有一个与刚才的咆哮形成鲜明对比的温柔声音传来:小舟,你睡了吗?要不,你到那边去睡吧。

    他再一次加快了那件痛苦的工作,心里恶狠狠地说,去死吧。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1

    赵薇提着包下楼。唐小舟见状,立即上去接过,来到一楼,将包放在沙发上,打开小心地检查。

    赵薇说,唐哥,我给赵书记带了五天的衣服。这里有几只塑料袋,赵书记换下来的脏衣服,你就放在塑料袋里,上衣、内*裤和袜子分开放,不要合在一起。

    唐小舟看了赵薇一眼,没想到,这样一个漂亮女孩,竟然这么细心。

    他的印象中,越是漂亮的女孩,越不会生活。漂亮女人时时刻刻被男人们宠着,什么事都不需要自己动手,自理能力特别差,生活往往一团糟。女人漂亮了,只适合当画一样欣赏,并不适合共同生活的。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孩,内外兼修,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赵德良穿着一件灰色夹克,从楼上下来。走到楼梯中间时问,车子什么时候来?

    唐小舟说,我已经给冯彪打过电话,他说已经离开省委,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汽车声。省委的考斯特停在了别墅门口。

    赵薇要去帮唐小舟提行李,唐小舟说,行李我来拿,你拿这个就行了。他将两只公文包和一只小包递给赵薇,自己背起了两只旅行包,跟在赵德良后面往外走。

    冯彪是第一个下车的,跟着下来的,还有副秘书长陆海麟,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长梅尚玲等几个人,却没有看到秘书长余丹鸿。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怎么是这些人?余丹鸿开出的名单没有这些人呀,什么时候变的?为什么会变?

    几个人分别和赵德良打招呼。赵德良问,都到齐了吗?

    陆海麟说,都到齐了。

    赵德良说,那我们就早点走吧。

    此时,冯彪早已经从唐小舟那里接过两只包,放到了汽车最后一排一个空出的座位上。唐小舟则接过赵薇手里的公文包,最后一个上了车。

    汽车里早已经坐满了人,只有副手席以及中间两排座位以及最后一排是空着的。

    赵德良上车后,直接坐到了空出两排座位的第一排。唐小舟是第一次坐考斯特,不了解这种车的座次安排,以前也忘了问肖斯言。不过,他看了看车上的情形,也就立即明白过来。这车内的座位经过改装,原本第一排留下的空隙最大,可第一排的危险性也最强,后面比较颠簸,肯定都不适合首长坐。中间没有这两种劣势,但座位与座位间的距离不够宽敞。这个弱点自然不是问题,稍稍改装,便留下了足够空间。看来,这一排,是专门给首长准备的,秘书自然不能和首长平起平座,那会挤着首长。后一排,应该是留给他的。

    他将两只公文包以及那只小包放在旁边空出的位子上,又向后看了看,只有赵德良和他这两排两个人的座位只坐了一个人,其余的全都坐着两个人。大部分人,他不认识。按照余丹鸿最初的安排,有几个人,他是应该认识的,比如秘书长余丹鸿,政研室主任池仁纲和办公厅秘书处副处长易芒。可这三个人都不在车上。现在坐在车上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一切,为什么会改变?是什么时候变的?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2

    很快,他发现车行方向也不对,如果去德山,应该从雍州的西北边出城,驶上雍德高速。从西北出城,就一定要过雍江,走雍江大桥。可现在却是一直在向南行驶,穿过雍州市的繁华街道,逆雍江而行。

    看来,此行的目的地也改了,并不是西北部,而是南部或者东南部的某地。发现这一点后,唐小舟突然感到恐惧,预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当初,赵德良说要下去走一走,叫他和余丹鸿秘书长一起商量个方案。那个方案,虽然全部是余丹鸿定下来的,毕竟,也算是他们两人商量,然后由他汇报给赵德良的。为了这个方案,他还向赵德良提供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书,包括人员车辆目的地以及时间等,计划书上列得清清楚楚。

    方案做好后,他很详细地向赵德良汇报过。赵德良手里拿着一份方案打印稿,一边看着,一边听他汇报,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以为,这种事,通常都是由办公厅安排的,既然余丹鸿这样安排了,赵德良也就认同了。

    现在,人员变了,路线也变了,而他却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变?即使智商不怎么样的人也能想明白,肯定是赵德良对此前的安排不满意。不满意很正常,毕竟别人不清楚他心里所想,他也没有完全表达。但他并没有在任何场合表现这种不满意,而是在最后时刻,突然将一切都改变了,这就不正常了。这件事所透露出来的,并不仅仅是对相关安排的不满意,而是对做出这些安排的人不满意了。这也恰恰是唐小舟感到恐惧的原因。

    一路上,唐小舟的脑子里转动着的就是两个词,一个是伴君如伴虎,一个是天威难测。

    唐小舟一路上心绪不宁,却还得强打精神投入到工作之中。

    在一般人看来,乘车就是乘车,很单纯的一件事,能有什么工作?可是,他的身份和别人不同,别人只是陪同省委书记下去视察工作,他们的工作岗位在下车以后的某一处。唐小舟是省委书记的秘书,他的工作岗位在省委书记身边。

    赵德良有一种特别的能力,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别说是这种有几个小时车程的旅途,就算是只有十几分钟车程,他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睡眠,哪怕是睡上五分钟,待他重新投入工作时,便会精神抖擞。唐小舟却只能是打疲劳战。比如现在,赵德良在开车不久,就睡着了,唐小舟却不得不睁大眼睛,随时注意路上的各种情况,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必须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汽车非常平稳,什么意外都没有地接近了雍闻高速公路出口,第一站竟然是到闻州。

    唐小舟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这件事,是不是上次郑砚华到雍州时定下来的?或者说,赵德良要到哪个市,本身就有极其特殊的政治意义?

    唐小舟暗想,如果这一猜测还有几分道理的话,赵德良实际上在玩权力平衡棒,正在江南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一股足够和陈运达平衡的势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权力控制,只有两种手段,一是以雷霆手段动外科手术,将某些人的权力剥夺;一是在权力结构体,利用提拔、调动、正常退休等手段进行调整,完成新的权力分配,改变原有的权力结构,达到新的权力平衡。相对而言,后者更加的温和,适宜于社会的稳定,也更挑战控制者的政治智慧。前一种,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战争,可以说后患无穷。

    关于权力的运用,人们往往将其通俗化庸俗化甚至神秘化。通俗化的体现,将权力说成是斗争,曾经一度风行的阶级斗争理论,便是登峰造极的产物。庸俗化的体现,将权力说成是权术,诸如所谓的官场厚黑学之类,便是这种观念的直观表达。神秘化就极其不神秘了,这种表达的直接方式,是所谓的清官和贪官理论。简单地将官员分成清官或者贪官,实际上掩盖了官场本质。

    官场本质是什么?说起来非常简单,那就是权力平衡。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3

    赵德良独自来到江南省,这里的权力蛋糕早已经分得精光,他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怎样才能达成一种新的权力平衡?这才是他最大的难题,自然也是最大的考验。不仅仅是他,现在官员升迁,不再像改革开放初期那样带一大群了,一剑走天下,难的,就在这个权力控制。

    散布在别人手里的权力,如同散布在沙漠中的沙子。赵德良将怎样将它们拿捏成一股力量?唐小舟觉得,这真是一个大难题。

    出高速公路的时候,赵德良准时醒来。

    出口处停着五辆车,四辆黑色奥迪,一辆警务开道车。闻州市四套班子成员,在市委书记郑砚华市长姚营建率领下,站在出口迎接。

    这些成员,有些唐小舟以前就认识,比如郑砚华和姚营建。有些见过但没有太多的交往。比如市委副书记朱若丹,常务副市长严珂。至于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唐小舟完全不认识。接任赵德良的秘书时,他临时抱佛脚赶功课,抱着几大本通讯录,将省委、省政府以及各市主要领导的名字死记硬背过一番。可毕竟人数太多,能够记住的,还是一些主要领导,那些二线领导,印象自然就不深了。十几个人顶着烈日站在路边,似乎是在跷首以待,唐小舟能够认识的,也就那么几个。

    这个高规格的欢迎仪式,让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这不是顶风作案吗?下来之前,赵德良亲口交待唐小舟,要余丹鸿下通知,不准搞高速公路口的迎接,是他们没有收到通知,还是余丹鸿根本就没有通知?

    事后唐小舟才意识到,这样的通知,余丹鸿绝对不会克扣。而下面的地方领导,收到这样的通知,却如收到烫手山竽,往往不知所措。几乎所有的领导下去,都会提前打招呼,说不准迎接。下面如果真的不迎接,他们又会觉得自己没被尊重,暗中给你记一笔。许多地方领导因此觉得,与其让领导留下不好印象,还不如现场挨一次批评。

    赵德良偏过头,对唐小舟说,你去叫砚华同志上来。

    听了这话,唐小舟立即站起来,到了门口。这一瞬间,一路上的苦恼顿时消失无踪。他知道,省委书记的第一秘是余丹鸿,如果余丹鸿在车上,下去与市委书记接触的事,就应该由余丹鸿来完成,余丹鸿不在,自然应该由陆海麟具体安排。现在,赵德良却叫他下去,这是否说明,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扔过来一颗糖果?既然要扔一颗糖果,那就说明,他还是要用自己的。

    汽车缓缓停下来。唐小舟下车,迎着郑砚华等人走过去。

    郑砚华领头快步走过来,准备和唐小舟握手。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4

    唐小舟想,书记坐在车上呢,自己和市委书记握手,市长握不握?市长握了,副书记副市长握不握?这么一路握下去,给人的感觉,自己不成首长了?这个手如果真的握了,说不准人还没有回雍州,叫他回报社的通知就下来了。当了这么多年记者,也认识不少官场人士,这个分寸他还是知道的。他并没有伸出手,而是在隔着还有几步的时候,便说,赵书记说他不下车了,直接走。

    几位领导同时站住,准备转身上车的时候,唐小舟又说,砚华书记上考斯特吧。

    郑砚华和姚营建小声地说了几句,然后两人分开,姚营建向自己的小车走去,郑砚华转身,向考斯特走来。经过唐小舟身边的时候,他小声地问,老板情绪怎么样?

    唐小舟立即明白了。对于这次路迎,郑砚华冒了很大的政治风险。他想通过唐小舟的观察来评估一下,事情会严重到何种程度。一来,唐小舟自己心里梗着一块石头,正忐忑不安呢,哪里还会注意别的?二来,他初当秘书,没有经验,不会看领导的脸色观察领导的表情。对于郑砚华的问题,他根本回答不出,只好说,感觉还好。

    唐小舟略略拉后一点,待郑砚华上了车,他才跨上去。刚上车,车门还未完全关上,就听到赵德良说,砚华同志,你告诉我,是你这个市委书记说话不起作用呢,还是我这个省委书记说话不起作用?

    显然,赵德良发火了,但这火发得很温柔,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

    郑砚华自然知道赵德良的意思,连忙走到赵德良身边,低下头,弓着身子,说,是我的错,我向首长检讨。

    赵德良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低头认罪?人家小舟还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呢,你这样站着,冯彪怎么开车?

    因为郑砚华站在走道上,拦住了唐小舟的路,唐小舟只好站在他的身后。整部车子,只有他们两个站着。唐小舟突然觉得,郑砚华应该是异常尴尬的。这种尴尬,不仅是因为受到了赵德良温柔的批评,还因为赵德良在暗示叫他坐下。坐下?坐在哪里?赵德良身边有一个座位,坐在这里,是一种极高的待遇。赵德良的后面,还有一排座位,他也完全可以坐到那里去。可那个位子,就非常特别了。既像是坐了冷板凳,也可以理解为他在表现一种姿态。赵德良没有说明,郑砚华就难办了。

    郑砚华显然颇善于应付这种场面。他在赵德良身边坐下来,说,我离首长近点,更有利于作检讨。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就听到赵德良问郑砚华,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郑砚华说,首长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考虑先休息一下,由我和营建市长汇报一下闻州的情况,然后吃午饭。视察安排在下午。我们选择了八个点,不过下午的时间会很紧,八个点不可能都看,具体选哪几个,由首长定。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5

    没等郑砚华汇报完,赵德良便说,不需要休息了,我们抓紧时间,先去看看汽车工业园吧。

    闻州开发区的汽车工业园,是江南省的重点建设项目。

    江南省并不是汽车大省,改革开放前,江南省只有一家汽车生产企业,即闻州汽车厂。

    七十年代,国家要上第二个汽车制造项目,即第二汽车制造厂,在全国范围内选点,闻州就是备选地之一。经过几轮筛选,很多点都被放弃了,闻州却仍然走到了最后。闻州之所以走到最后,可能有几大原因,比如闻州四周都是山,便于二汽的隐蔽。闻州原有一家拖拉机厂,为了争二汽项目,省里拨了一笔款,将拖拉机厂扩建成了闻州汽车厂,既有工业基础也有汽车制造方面的基础。最终,因为纯战备原因,二汽选址没有任何汽车制造基础甚至没有工业基础的湖北十堰,闻州便错过了这次发展机会。即使如此,由于省里的投入,闻州汽车厂,也搭起了架子。当时,闻州汽车厂并没有自主生产能力,只是进行汽车改装。

    改革开放以后,汽车工业在全国经济格局中,权重一天天加大,各地开始大力发展汽车工业,投入向汽车制造倾斜,全国冒出了一批小而全的汽车制造企业。江南省也将汽车工业的发展提上了议事日程,将闻州汽车厂列为汽车生产基地,加大了投入。从此而始,闻州汽车制造厂开始转型,生产一种经济适用型小汽车飞鱼。但因为在资金、技术以及管理等方面的弱势,这家汽车厂仅仅只是勉强维持。

    直到上个世纪末,中国汽车工业大发展,各地均把汽车工业列为支柱产业。江南省坐不住了,提出了将汽车作为支柱产业的口号,相应出台了一个发展汽车工业的规划,这才有了以闻州汽车厂为基础的汽车工业园。

    当记者的时候,唐小舟多次来汽车工业园采访过。对于全国比拼着以汽车工业为支柱,他是有看法的。

    中国是大,汽车工业的发展前景,他并没有忽视,问题在于,美国那么先进,也就只有三家大的汽车制造厂,一个中国,就冒出几十家汽车厂来了,这汽车越做越多,将来往哪里卖?不错,中国的人口多,随着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普通的家庭,都有了购买汽车的能力。可购买力仅仅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因素,是承载力。比如目前雍州市的汽车保有量,大约在七十万辆左右。达到这个规模,用了多少年?几十年。第二个七十万辆,需要多长时间?以现在的增长速度,大概五年就够了。第三个七十万辆呢?恐怕只需要一两年。再往后发展,很可能一年就增加一百万辆。

    仅现有的七十多万辆,城市已经拥挤不堪,如果有三百万辆五百万辆,城市交通还不崩溃?这么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中国汽车工业这根支柱,会达到承受极限,一旦断裂,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唐小舟不敢想象。

    赵德良要去看汽车工业园,他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全省工业发展的龙头,指望着这个工业园打一场工业翻身仗呢,抢先一步把汽车工业做强做大,至于后来哪个省倒大霉,那是以后的事了,这个问题,留给以后的领导去解决吧。

    闻州市事前得到了通知,做好了安排。可省委书记就是省委书记,赵德良一句话,下面的计划就得变。听赵德良说直接去汽车工业园,郑砚华立即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姚营建,仅仅说了一句:去汽车工业园,便挂断了电话。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6

    到了工业园管理办公大楼,汽车停下,郑砚华第一个跳下汽车,然后站在路边迎着赵德良。赵德良下车后,他便在侧前方引导,向前走去。闻州市几套班子的领导早已经先一步到达,和汽车工业园的负责人一起,站在大楼前迎接。大楼门口,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挂着大红的欢迎标语。唐小舟提着包跟在后面,领导们看什么说什么,他一概不闻不问,他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赵德良需要什么的时候,他能够及时拿出来。

    工业园的规模比较大,规划是年产十万辆。目前正在洽谈的,主要有两大项目,分别由国内两家大的汽车生产厂商在此建分公司,两个项目投产后,江南省可以年产中档小汽车五万辆。这些汽车的差不多一半,将由江南省政府采取手段在省内消化。

    唐小舟想,也难怪省领导对这个项目高度重视,一旦投产,这两个项目的年产值,将高达五十亿以上,如果达到十万辆的规模,年产值将接近百亿。百亿产值能拉动近千亿的GDP。这个数字,对任何一位领导,都是个巨大的政绩工程,谁不需要?

    考察结束,已经接近十二点,工业园区主任自然要安排吃饭。可是,原计划上午是在市里休息,然后在市里吃饭,餐厅早就安排好了,大家只好乘车返回。到达酒楼时,已经十二点半了。

    郑砚华、姚营建等人陪着赵德良向酒楼里走,从一楼正门进入的时候,赵德良见那里向外开了一扇窗口,里面堆满了盒饭,赵德良突然改变了方向,朝那扇窗口走去,问里面卖饭的女服务员,这饭多少钱一盒?

    女服务员见突然一下子围过来这么多人,有点不知所措。姚营建有点恼火,声音大了点,说道,问你话呢,这盒饭多少钱一盒?

    女服务员大概也知道这伙人身份特别,不敢回答,只是伸出一个手指,朝上指了指,上面有价格牌,分别是五元六元和七元三种规格。

    赵德良说,给我拿一盒六元的。

    女服务员于是拿了一盒饭给他,赵德良接过,转身就走。

    陪在身边的人顿时傻眼了。还是郑砚华反应快,说,给我拿两盒六元的。

    女服务员伸出一只手,指着赵德良说,哎,同志,你还没给钱呢。

    姚营建也反应过来了,指了指身后的人说,我们是市政府的,他们谁拿,你记住,一起结账。给我也拿一盒。

    一眨眼,那里堆着的盒饭全都拿完了。门口还站着很多人,其他人只好站在那里等。

    唐小舟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见赵德良拿了一个盒饭出来,有些慌了,只好跟在赵德良后面,走进了餐厅。

    赵德良什么话都没说,见旁边有空桌,便坐下来。唐小舟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赵德良身边。好在郑砚华此时拿着两只盒饭过来,递了一盒给唐小舟。唐小舟接过,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说一声谢谢。郑砚华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计划可能有变,你抓紧时间吃一点,不然,可能没时间吃饭了。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便坐到了赵德良的身边,开始吃盒饭。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7

    他们之所以不在开发区吃饭,一定要赶回这里,关键在于市委办公室早已经做好了统一安排,这间酒楼二楼的所有房间,已经被市委包了下来,中午只招待赵德良一行,其余的客人,一律不接待。人家料都已经下了,客人也都拦在外面了,如果不回这里吃,肯定还得付人家钱,那就是一笔大浪费。而现在,赵德良不按常理出牌,他坚持不上楼去吃饭,而是在楼下拿了一个盒饭。跟他一起来的省里的人以及陪同的市领导们,自然不好坐到餐桌上吃,只好跟着赵德良,同样拿起了盒饭。

    楼上,市委和市府两位秘书长等一大帮办公室人员还等着他们呢,计划一变,善后工作,便有一大堆。郑砚华和姚营建这些人,自然不过问这类小事,最苦的是这些做后勤工作的,市委办主任得立即和酒楼联系,商量这批备料的处理方式以及市委对酒楼给予的补偿。

    等他将这件事谈妥,变化再一次发生了。

    赵德良毕竟没有坐上餐桌,仅仅只吃了一个盒饭,午餐就已经结束了。按照市委办原来的计划,吃完午餐,大概也会是一两点了,可以到宾馆休息一会儿,然后在三点前后,启程去第二个视察点。可赵德良又一次改变了行程,以至于市委办主任连午饭都没时间吃,便又匆匆去安排下午的事。

    赵德良的饭量并不大,北方人,对食物也没有什么讲究,只不过他讲究养生,吃饭比较慢,细嚼慢咽。即使再慢,一盒饭半个小时,也就吃完了。另外一些人,拿到盒饭的时间虽有些晚,一旦拿到之后,便开始狼吞虎咽。他们知道,说不准赵书记吃完后便走人,那时,他们还拿着盒饭在吃,就被动了。所以,赵德良吃完时,拿到盒饭的人,基本已经吃完了。只是由于酒楼的准备不足,盒饭数量不够,还有些人没有拿到。

    赵德良自然不会等这些人,再说了,他也不需要如此的前呼后拥,尽管无数次打招呼,下面的人就是不听,他只好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了。

    赵德良将筷子一放,问唐小舟,小舟,怎么样?吃饱了吗?

    唐小舟立即走到他的面前,递上一张餐巾纸。他接过去,一边揩着嘴,一边问郑砚华,下午怎么安排的?

    郑砚华立即说,下午三点去清余县养殖基地。

    赵德良问,路上要走多长时间?

    郑砚华说,如果出市区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能到。

    赵德良说,那不行,三点出去,到那里已经三点半四点了。现在就走,路上也可以休息嘛。

    郑砚华能说不吗?立即下达命令,启程前往清余县。

    赵德良又对唐小舟说,海麟同志跟我们一起,尚玲同志和文舒同志,就没有必要跟去了。

    唐小舟这才知道,队伍中除了纪委副书记梅尚玲,还有组织部副部长文舒。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8

    他做过功课,强行记住了省委省政府通讯录中所有人的名字以及大部分电话,知道省委组织部有一位副部长叫文舒,当时还以为是一个女性。他立即走到梅尚玲面前,说,梅书记,赵书记说,我们现在前往清余县,但你和文部长就不需要跟去了,你们自行安排。

    梅尚玲和文舒各带了几个人,他们不乘这辆车,车内就空了。

    赵德良什么人都没管,自己先上了车。所有人上车后,赵德良又说,小舟,你叫营建同志坐这辆车吧,人大和政协的同志,叫他们回去。

    唐小舟又下了车。市里已经换了车,市委和市政府的人,坐一辆考斯特,人大和政协的人,坐另一辆考斯特。唐小舟向停在前面的那辆考斯特走去。姚营建显然知道书记有新的吩咐,人已经上车了,看到唐小舟后,又立即跨下车来,迎向唐小舟,恭敬地问道,唐处,有什么事吗?

    唐小舟说,赵书记叫你上我们那辆车。

    姚营建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很兴奋,他转身向前走。唐小舟又说,赵书记说,人大和政协的同志,没有必要跟去了。

    姚营建停下来,见政府办主任早已经跟在他后面,站在车下。他说,你去安排一下,让人大和政协的人,随另一辆车回去。去一辆车就可以了。府办主任答应一声,向另一辆车走去,姚营建再对唐小舟说,唐处,我们上车吧。

    两辆考斯特,加上开道车,原本只有三辆车,但因为清余县来了三辆车迎接,车队仍然有六辆车。

    看到这种情况,赵德良便问了一句,姚营建解释说,是清余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已经有十年没有省委书记去清余县了,这次,他们听说赵书记要去,非常激动,一定要到闻州来迎接。

    唐小舟这次注意了赵德良的表情。赵德良明显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并不相信这话。

    姚营建显然也看到了,又补充说,原计划是下午三点走,所以,他们刚刚才赶到市里,午饭还没得来及吃。

    唐小舟便想,午饭没来得及吃,可能是真的,是不是刚刚赶到市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下面这些官员,对迎来送往极其重视,最怕的是一点点礼节上的差错,影响了自己的仕途官运。也难怪他们如此谨小慎微,处于县一级,上面随便哪个部门来个人,都是他们的领导,他们的工作,也就是每天迎来送往,见的人多了,谁能保证每一个细节都不出问题?如果仅仅因为接待时的一句话,就影响了自己的政治前途,那实在太不值了。偏偏官威难测,一个官员就是一种偏好,谁能搞得清哪个官员喜欢哪一种风格?下面只好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宁可做过火受到批评也绝对不能因为没做到位而被某领导记在心里。

    赵德良说,上行下效吧?我想,你们闻州市的领导,比较喜欢这一套呀。

    此话一出,闻州的两位一把手,脸色均都一变。姚营建立即解释说,他们主要是出于对首长的尊重和爱戴。赵书记,你不知道,我们闻州是山区,上级首长就算到闻州来,也很少到下面县里去。他们听说赵书记要下去,所以……

    赵德良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对唐小舟说,小舟,你记一下。

    唐小舟连忙掏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09

    赵德良说,回去以后,你告诉丹鸿秘书长,由办公厅出台一个规定。具体细节,办公厅去议,我的意见只有一条,要刹一刹这种迎来送往的歪风。明明做错了事,还要编一堆理由出来,这种风气,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虚伪。对上面虚伪,谁能保证他们对下面就不狐假虎威?对更下面的人民群众,难道就不是作威作福?

    此话一出,坐在唐小舟身边的姚营建,脸色顿时变成了乌紫。唐小舟从侧后面看了看郑砚华,他虽然尴尬,但至少还没有到乌紫的程度。

    可以肯定的是,赵德良对闻州搞的这一套接待方案非常不满,可他又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领导,话语不重,更不会疾言厉色,可听的人,却会虚汗直冒。

    中国官员出行,是有规制的。比如古代的县令,乘几人轿,有多少陪同,多少旗帜,再往上,哪一级拥有什么样规格的轿子或者跟班,规定非常严格。现在的官员虽然不乘轿子,却需要乘车,不同级别的官员,所乘车的品牌、配置、排量等,都有严格规定。高级领导,还有安全保卫方面的规定。名义上,这种规定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实际上,却是一种官威仪仗。

    省委书记是有安保级别的,虽然不像有些级别的官员出行,规定每隔多少米就得站一名警察,省委书记出行,清道并且一路保持畅通,是最起码的要求。问题是,市里进行这些部署需要时间,赵德良将安排打乱,部署的时间没有了,几台车出城,不仅无法一路畅通,而且被其他车辆阻断了。好在前面有开道车,后面的两辆考斯特,大家都知道坐的是大官,这三辆车的队形保持不错。

    原计划,下午只安排两个点。赵德良这一改变,便剩出了时间,临时再加了两个点。点加了之后,时间又紧了,所以,每到一个地方,仅仅只是蜻蜓点水地看一看,然后花二十分钟听取汇报,接着便赶往下一个点。直到晚上六点,才看完最后一个点,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市里,简单地吃过晚餐,大家都集中到市委会议室开会。

    参加会议的是省市领导,唐小舟既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关键还要看领导是否需要他在场。通常这类会议,秘书在场的必要性不大,就算有什么需要记录,也有陆海麟在场。郑砚华将会议室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打开,让他在里面休息。他和郑砚华的秘书说好,会议一散就来叫他,然后关了门,躲在里面抓紧时间补充睡眠。

    这也是肖斯言教他的。当领导的人,往往有一个特别的本事,抓住一切时间休息。而领导休息的时间,秘书却不一定能休息。所以,秘书工作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合理安排自己的休息时间,最好能够养成见缝插针的本事,利用领导开会或者其他时间,打个盹。秘书在领导面前,必须时刻保持精神百倍,如果领导见秘书困意如山,这个秘书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0

    晚上的会开了两个小时,唐小舟美美地睡了一个半小时。

    会议结束后,汽车将他们送到宾馆,唐小舟的房间,被安排在赵德良的对面。赵德良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和市里的相关领导谈话。第一个谈的,自然是郑砚华。被通知等待的,是姚营建。赵德良和郑砚华谈话的时候,姚营建就和唐小舟聊天。

    整个晚上,赵德良接见了什么人,每个人谈了多长时间,只有唐小舟清楚。因为每一个人进去,唐小舟都要进去泡茶,并且将上一位留下的茶杯烟头之类清理一下,不留下残余的痕迹。赵德良自己不抽烟,一般人在他的房间里,自然也不敢抽烟。但并非没有例外,被赵德良允许当面抽烟,那是非同一般的待遇。今晚赵德良接见的人中,只有郑砚华抽了一支烟,其他人,显然只是喝茶,根本就没有抽烟待遇。

    直到凌晨一点,赵德良的接见才结束。唐小舟随后进了赵德良的房间,先试了试空调的温度,再开始清理。

    赵德良没有说话,而是开始脱衣服。唐小舟知道他要去洗澡,立即拿出内裤,递给他。待他进入卫生间后,唐小舟又清出睡衣,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赵德良洗完澡出来,一边穿睡衣,一边对他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睡觉吧。明天早晨按时起床,我们去雷江。

    唐小舟心里一动。雷江是他的家乡,以前作为省报记者,他无数次回雷江,倒也还算风光,可这一次毕竟不同,他是作为省委书记的秘书回雷江的。来闻州,赵德良并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现在却告诉他明天去雷江,说明赵德良对自己的态度正在改变?有很多次,他都想给黎兆平打个电话,谈一谈此事,希望听到他的分析,也有两次,他想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向郑砚华说出来,希望他能帮自己判断一下。这样的事,憋在心里,他会难受死。最终,他还是决定忍,他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政坛祥林嫂,遇到一点事,便到处说。同时,他还暗暗告诫自己,以后遇到任何事,都一定要自己设法解决。人在官场,千万不能依仗拐棍,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根拐棍是否靠得住,是否替你出馊主意或者在关键时刻出卖你。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被闹钟叫醒,抓紧时间清理自己的物品。他的物品非常简单,仅仅只是一个小包,装了两套内衣和几条内裤外加一套运动服。好在现在才四月中旬,乍暖还寒,毛衣和外套不用换。在闻州换下来的内衣来不及洗,只能等到了雷江再想办法。雷江是他的家乡,妹夫在雷江市,交给他总该不是问题。

    清理好衣物,他打开了门,原是想让赵德良明白,自己早已经起床。却不料郑砚华比他早得多,已经等在门口,见他的门开了,立即闪进来。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1

    唐小舟说,郑书记这么早呀。

    郑砚华说,小舟,你是我的兄弟,有件事,你要帮我拿主意。

    唐小舟不解,问道,什么事?

    郑砚华说,你也知道,官场规矩,谁来了都不能空手。下面县和市里准备了一些闻州的土特产,可你们只一辆考斯特,根本没地方放。我们是不是派一辆车,直接送到省里去?

    这还真是一个难题。官场之中,迎来送往的事,是极其讲究的,送不送礼,送什么礼,怎么送,都是学问。上面下来检查工作,没有人不是满载而归。为什么上面来一位领导,跟着就是一串汽车?很重要一点,汽车的后尾厢可以放礼物,不同的领导不同的汽车,后尾厢所放,自然也就不同。你只开一辆车来,上面坐着好几个级别的领导,下面就不好办了。

    唐小舟说,这个还真是不好办。你也知道,我当秘书才几天,你问我,也是问道于盲。

    郑砚华说,这个我自然知道。赵书记到江南省不久,听说,他家里富有得很,大概也不在乎这点意思。可是,一起跟来的人这么多,如果没有一点意思,又实在不像话。别的人,还好办,最多我们派个车,直接送到他们家去。问题是赵书记怎么办?我们摸不准他呀,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唐小舟说,以前,你们总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吧?一般怎么处理?

    郑砚华说,这样的情况,确实没有遇到过。以前,就算某位领导单独下来,那也是开着小车下来的,我们把东西交给秘书,至于秘书怎么处理,我们就不管了。

    唐小舟想,我这个秘书特殊呀,自己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呢,怎么干这种事?老板一生气,后果很严重的。同时,他也知道,作为秘书,替领导收礼,是他必须解决的难题。别说领导下来视察工作,在每一地都会面对此事,就算是呆在省会,也常常都有人上门,同样要面对此事。他说,你能不能教我一个方法?

    郑砚华一听,顿时笑了,说,我来找你讨方法,你倒向我要方法。要不,你等一下进去的时候,请示一下赵书记,看他是什么意思。

    商定之后,郑砚华立即闪身而退,他似乎并不想在这里和老板碰面。他刚离开,对面的门开了,唐小舟立即进去,和赵德良打过招呼。

    赵德良已经穿好运动衣,显然要去活动一番。唐小舟立即回自己的房间,将运动衣拿出来换上,然后跟着赵德良下楼。赵德良在院子里打了一趟太极拳,便返回房间洗澡。唐小舟抓紧时间,将自己洗了一遍,然后来到赵德良的房间,替他清理衣物。赵德良已经洗完澡洗完头出来,一边用浴巾揩着头发,一边问唐小舟,早晨我起来的时候,听到你的房间有人说话,是谁来了?

    唐小舟不好说是郑砚华,只说,是闻州的同志。

    赵德良问,有什么事吗?

    唐小舟说,他们说,按照惯例,是要给大家准备一点土特产或者纪念品什么的。

    赵德良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惯例?这种惯例,我看还是少一点的好。

    唐小舟说,我已经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们了,叫他们别搞。

    赵德良已经穿好了衣服,唐小舟知道,下一件事,便是帮他吹头发。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2

    书记是一省的第一官员,自然也是这个省的脸面,形象极其重要。他的头发每天都要洗,洗过后就一定要吹。不洗,头发上可能会有气味,不吹,头发却是乱的。尤其重要一点,到了一定年龄,就算你保养再好,头发也会露馅,比如干涩、灰白。为了保持年轻形象,就一定要在吹头发的时候,搽上一些发乳,保持水分和光泽。

    在雍州时,迎宾馆有一间专门的理发室,是为省委领导准备的,每隔几天,领导们就要去做一下头发。而平时,赵德良洗完头后,总是由赵薇替他将头发吹干,现在,只能是唐小舟动手。

    吹头发的时候,赵德良说,有关送礼的事,我要向你特别交待一下。官场确实有这么一股不好的风气,有些当秘书的,这方面的油水很厚。我希望你不要贪这点小财。以后,如果有人想通过你给我送礼,你告诉他们,直接送给我好了。

    听了这话,唐小舟心中狂喜,这似乎表明,赵书记对自己很关心很爱护,有点长期准备了。

    吃完早餐,大家上车往雷江赶。按照惯例,市领导要送到高速公路出口。在市委招待所上车前,赵德良和郑砚华握了握手,姚营建等人,一直站在郑砚华身边,显然希望书记和他们也都一一握手,可赵德良松开郑砚华的手后,向其他人挥了挥手,说,你们请回吧。转身上了车。

    在赵德良后面上车的唐小舟看到姚营建的脸色很难看,却又无可奈何。人家是省委书记,他和谁握手不和谁握手,都是有特殊意义的。

    赵德良的这一行动,完全可以理解为省委书记对姚营建的不满或者轻视。明天,不,或许今天稍晚些时候,闻州官场便会传出说法,赵德良对姚营建非常不满,姚营建主动伸出手要和赵德良握,赵德良只是和郑砚华说话,装着没看见。

    这样的话一旦传开,整个闻州,大概再没有几个人会听姚营建的话了。

    汽车到达高速公路入口,一路护送的闻州市领导早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准备和赵德良告别。赵德良却对冯彪说,别理他们,直接走。前面的开道车已经减速停下来,见省委的考斯特直接进了收费站,便又立即启动,跟上来。唐小舟看了一眼站在路边的那些领导们,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却能想象,一定很难看。

    赵德良在闻州的一切,显然早有人报告给了周边几个市的市委书记,他们再接待赵德良的时候,就会异常小心,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雷江的官员们并没有前往高速公路出口迎接,而是站成一排,等在市委门口。

    赵德良第一个下车,陆海麟跟在后面,唐小舟紧跟着陆海麟下了车。此时,赵德良正与雷江市委书记丁应平市长刘延光等握手。和闻州市临时在车上改变行程不同,雷江市没有去高速公路出口迎接,考斯特直接开到了市委门口,赵德良不可能再改变计划,只好随丁应平等人上楼。

    唐小舟对丁应平比较熟悉,他大学毕业分配来报社的时候,丁应平就已经是行署副专员,和陈运达、彭清源等,都是一批的干部。

    丁应平给唐小舟留下极深印象的,不是旁征博引出口成章的绝佳口才,而是他说话,竟然比电视台的播音员还出色,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语气词,常常还有一种丁应平式的幽默。就唐小舟对江南省官场的了解,丁应平应该是最有能力最有才华的官员,执政能力以及处理问题的手段,似乎远在陈运达或者彭清源之上。不过,丁应平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喜欢赌博,什么赌博手段都会,什么都好,却又不精,赌风还很丑,赢了就欢天喜地,输了就不肯结束,死耗下去。十几年来,丁应平一直在地市转来转去,全省十几个地市,他差不多转遍了,就是升不上来。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3

    至于丁应平升不上来的原因,有好几种说法,较为普遍的说法是,他对赌博的爱好,影响了他的政治前途。但也有人分析,他之所以好赌博,大概恰恰因为升不上来,对仕途看透了。高层之间,还有另一种说法,陈运达不喜欢丁应平,彼此有瑜亮情结,所以,他绝对不能让丁应平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唐小舟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赵德良之所以选择这几个地方,是深思熟虑早就拿定主意的,原因很简单,无论是郑砚华还是丁应平,都不是陈运达的人。相反,余丹鸿最初确定的德山和柳泉两市,恰恰是陈运达的势力范围,尤其是柳泉,是陈运达升副省长之前,在地市的最后一站。后来,陈运达甚至培养了一个柳泉帮,江南省官场,以柳泉势力最盛。余丹鸿确定的路线,有种将赵德良引向江南地方势力包围圈之嫌,相反,赵德良选择了闻州和雷江,更像是在权力突围,是一场寻找政治同盟军的战斗。

    闻州市长姚营建和雷江市长刘延光是不是陈运达的人,唐小舟不是太清楚,却可以肯定,郑砚华以及丁应平和陈运达的关系肯定很一般。

    唐小舟因此私下里琢磨,赵德良独自一人来到江南省,要撑起这个权力的天秤,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个多月过去了,大家一直传说,他会对江南省官场来一次大调整,事实上光打雷不下雨,至今没有看到任何动作。这是否说明,不是不动作,而是他还没有想好怎样动作,或者没有真正找到自己的同盟军?

    站在赵德良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他一来就进行权力结构调整,因为他对江南省官场一无所知,最终起关键作用的,肯定就是陈运达。陈运达如果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得力人员往上再提一提,赵德良要想控制权力,就更难了。既然如此,动不如静。自己静,人家就得动,只要他们动起来,自己正好可以暗暗观察。

    这样一想,唐小舟有些明白赵德良为什么不去德山、柳泉等地了。

    站在权力平衡的角度分析,赵德良如果去了那几个地方,虽然不是大错特错,至少也是做了一番无用功。相反,来闻州以及雷江,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他若能将这两个市委书记收在自己的权力场中,江南省的权力平衡,便已经发生了悄然变化。而这两个书记,又是陈运达权力结构中的最薄弱环节,只要赵德良投出橄榄枝,他们便会迅速行动。

    和在闻州一样,唐小舟的工作十分简单,就是跟在赵德良的后面,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这种事,说起来十分简单,甚至单调,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比如说,赵德良视察的时候,肯定要用眼睛看,他以前是近视眼,年龄大了以后,眼睛又出现了老花和散光,因此,唐小舟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将近视眼镜换成老花眼镜。某些时候,他会有点恨自己,难道真如谷瑞丹所说,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堂堂复旦大学的高材生,竟然干起了这种服侍人的事。另一些时候,他又会想,天降大任于斯人,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或许,自己以前的所有经历,都是大任之前的煎熬。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4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看,竟然是任大为。

    他走到旁边,接起电话,问道,大为,什么事?

    任大为说,哥,你来雷江了?

    唐小舟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任大为说,赵书记来了,你肯定跟着来了。

    唐小舟说,我们再联系吧,我这里还有事。

    任大为问,你回家看爸妈吗?

    唐小舟说,恐怕没有时间。赵书记的行程安排得很紧。

    任大为又说,要不,我和小雨去看你吧,你住在什么酒店?

    唐小舟说,我们刚到不久,现在陪赵书记在视察,还没有到酒店,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任大为说,好,我知道了,你忙吧。

    从小学到高中,唐小舟都和任大为同学,是最好的少年朋友,也一直都是班上的尖子,成绩总是唐小舟第一任大为第二。但不知什么缘故,高考的时候,任大为没有考好,只上了雷江师院。毕业后,任大为分回了家乡高岚县,在他和唐小舟的母校高岚一中当老师,后来又娶了唐小舟的妹妹唐小雨,成了他的妹夫。

    唐小舟留在省城,而且在党报工作,又娶了谷瑞丹这样一个老婆,在家乡,名声是很大的,家乡有很多人上门求他办事。

    事实上,唐小舟能回报家乡回报父母的,非常之少。在报社,他没有任何权力,人微言轻,什么忙都帮不上。最初,高岚县一些人,得知他在省委机关报,对他还十分恭敬,后来知道他在报社其实没有丁点地位,便渐渐疏离了。

    和谷瑞丹结婚,似乎成了唐小舟人生中的一大亮点。毕竟,他在省委机关报而谷瑞丹在全省最大的厅公安厅,都是权力部门。可谷瑞丹以及她的家人,极度瞧不起唐家的农村身份,不愿因为唐小舟和高岚县有任何牵连。结婚十来年,谷瑞丹只去过唐家三次,一次是结婚的时候,一次是结婚第一年的春节,一次是女儿出生的时候。平常过年过节,或者父母生日,她是从来都不会去的。

    唐小舟很想在经济上照顾一下父母,可自己的工资,全部掌握在谷瑞丹手里,每月从她那里领一点点零用钱,想帮家里一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幸亏有任大为这个妹夫,对唐家是尽心尽意,比亲儿子还亲。可惜的是,任大为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妹妹唐小雨,也只不过是县机关幼儿园的一名保育员,两人的收入极其有限。

    唐小舟无数次想,既然自己无法帮家里,不如帮一帮任大为和妹妹,以便他们有更大的能力资助家里。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唐小舟无数次到雷江找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找了黎兆平帮忙,才将任大为调进雷江市广电局。他原计划将妹妹也调进来,再想办法给任大为捞个一官半职。可是,他虽然进行了不懈努力,丁应平也曾当面答应过他,可一拖几年,事情就是没有办成。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5

    唐小舟想,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一定要找个机会,将任大为和妹妹的事给办了。

    一天的安排,和在闻州时一样,吃过晚饭是开会。唐小舟不需要参加这样的会,丁应平的秘书陈志光便让他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唐小舟想,这或许是一次机会,便拿起手机,拨打了任大为的电话。唐小舟问,大为,你在哪里?

    任大为说,我在市委,小雨也在。

    唐小舟说,我在陈志光陈处长的办公室,你过来吧。

    陈志光并不是处长,市委书记的秘书,最高也只是副处调,相当一部分还是科级。他称陈志光处长,自然是为了抬高对方。

    任大为知道,唐小舟回雷江,对于自己是一次机会,所以,听说赵德良来雷江的消息后,他就给妻子打了电话,唐小雨请了假,立即从高岚县赶到了市里,两人一直等在市委,希望能和唐小舟见上一面。

    唐小舟听说他们就在楼下,便出门接人。见任大为手里提了一些东西,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便问是什么。任大为说是茶叶和酒。

    唐小舟说,等一下进去,你把这些东西给陈志光。

    唐小雨说,哥,这是给你的。

    任大为也说,要不,我下次再专门给他送。

    唐小舟说,你傻呀,现在你提着这些东西,怎么进他的门?你记住,你们的事,他不问,你们不要说。

    进门之后,唐小舟向陈志光介绍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四个人便坐在陈志光的办公室里聊天。唐小舟从包里翻出了自己昨天换下的衣服,也翻出了赵德良换下的衣服,交给妹妹,要她夜晚洗好,不必凉干,直接用熨斗熨干,明天一早送过来。

    尽管他告诫妹夫不要提他们的事,他自己却多次很想提出来,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自己才刚刚坐上这个位置,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尤其这次陪书记出来,行程人员的突然改变,让他心里系上了一个巨大的疙瘩,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自己提出他们的事,陈志光如果办了还好说,若是没办或者办不了,岂不是把这个人彻底得罪了?退一步再想,陈志光如果醒目,或许会找机会向丁应平提起此事吧,那时,丁应平只需要一句话,所有的事,全都解决了。只要他们办了这件事,这个人情,他唐小舟肯定都是要认的。官场上,有很多事,不说比说好,这就像下围棋一样,将味道做足了,空间就没了。

    陈志光果然比唐小舟更熟悉官场,他问了任大为的情况,也问了唐小雨的情况,然后说,你们夫妻长期分居?

    唐小雨说,市里到县里,也不算太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陈志光说,虽然如此,这样毕竟不是办法。

    唐小舟便借机说,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在雷江一个人都不认识,陈处你的办法多,请你帮忙想想。

    陈志光说,唐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你放心好了,我来办。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6

    事情就这样办妥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唐小舟给任大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起身告辞。

    两人重新坐下来,陈志光给唐小舟杯子里续了水。

    唐小舟说,志光,你跟丁书记应该有几年时间了吧?丁书记是不是应该给你动一动了?

    陈志光说,前不久动了一下,提了办公室副主任。因为丁书记没有选好秘书,所以,我暂时还在这里。

    唐小舟说,那应该祝贺你呀。可惜我在这里的时间不自由。要不,下次你去省里,我再补,我们俩兄弟好好喝一杯。

    陈志光说,唐处的心意我领了,到时候,唐处如果抽得出时间,我一定要去打扰你的。

    闲聊几句,会议散了,唐小舟和陈志光一起出来,各自迎了自己的老板,一齐下楼,上车,前往酒店。

    接下来和昨天一样,赵德良分别和市里的领导谈话,唐小舟负责后勤保障。

    赵德良接见这些市领导的时候,唐小舟干了一件事,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意义,他自己也不清楚。赵德良和领导谈话,唐小舟根本不可能知道其内容,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进去给领导续水,即使能听到只言片语,也不能作出准确判断。不过,由于他要负责安排所有的谈话,便需要掌握时间。他将这个时间在本子上记下来,最初仅仅只想到方便自己掌握。后来,他闲得无聊,便做了一件事,将这些时间精确地算出来。

    这一计算,就算出了韵味。赵德良接见丁应平的时间最长,有四十三分钟。以前在省委,赵德良接见某个人的时间,唐小舟没有精确计算过,但印象中,超过四十分钟的,似乎没有。这个时间,似乎很能说明丁应平在赵德良心目中的地位。

    时长排在第二的是郑砚华,三十六分钟。唐小舟将笔记本翻到最前面,那是他刚刚当上秘书时所做的记录,上面恰好有第一天上班时,赵德良接见郑砚华的记录。当时虽然也记了时间,但并没有精确到分。仅从记录上看,应该是半个小时,并没有超过接见丁应平的时间。

    闻州和雷江的两个市长,闻州市长姚营建是二十三分钟,雷江市刘延光是二十分钟。市长以下,又是一个档次,只有一刻钟左右。

    唐小舟因此知道,这个时间的把握,颇有政治智慧,也极其微妙。丁应平多出的这九分钟,到底意味着什么?此时,唐小舟还不十分清楚,但不久以后,他便意识到,这九分钟的含金量非常之高。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起床后,唐小舟原以为还会像前一天那样,在院子里活动一番,因此,他连运动衣都穿好了。出现在赵德良面前时,他猛地愣住了,老板并没有穿运动衣,而是穿着便装。

    赵德良对他说,把衣服换掉,今天我们不晨运,一起出去看看。

    一起出去看看?看什么?去哪里看?唐小舟知道,赵德良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了,到底用意如何,目前还不清楚。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7

    他很快换好衣服,赵德良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出来,赵德良也不说话,转身向外走,他便紧紧地跟上。他们住的海山酒店是以前的市委招待所,前面是一幢新大楼,后面有些三层的小楼,楼里虽然有服务员,却没有人认识他们,就算认识,也不敢询问或者阻拦。两人走出小楼后,并没有经过前面的酒店大堂,而是从汽车进出的通道离开了。

    门口停着好几辆等客的出租车,赵德良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坐了上去。唐小舟立即坐到了副手席上。司机问他们去哪里,唐小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赵德良显然早有准备,说,去新华路。

    汽车启动后,赵德良主动和司机说话,问收入怎么样呀?江南省的几个城市如果排名的话,雷江可以排在第几位?司机说,雷江其实基础不错,只是以前没遇到好领导。这几年,丁书记来雷江,雷江发展得不错。

    赵德良说,我怎么听说,那个丁书记很不好,独断专行不说,还喜欢打牌,牌风又臭,搞得天怒人怨。

    司机笑了笑,说,丁书记牌风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们老百姓只是过日子,肯定没有机会和丁书记一起打牌。能够知道他的牌风的人,肯定都是他身边的人,是那些当官的。我们只能看到我们的日子。日子过好了,肯定是领导得好。退一步说,像丁书记这样的大官,为什么喜欢打牌?肯定是心里烦吧。能不烦吗?他那么有能力。我听说,他在很多个市都搞过,每个市都搞得很好,就是因为上面没人,所以一直被别人压着,提不上去。比自己能力差得多的人上去了,还当自己的上司,换了哪个人,都会烦吧。

    出租车到了新华路,司机问,这就是新华路,你们到哪里?

    赵德良说,哪里人多,你就停在哪里。

    出租车司机将他们送到了新华路汽车站,这里的人最多。

    这个汽车站,原本是雷江市的老汽车站,当年,唐小舟到上海读书,便常常在这里登上长途汽车然后到省城搭火车。后来汽车运输业高度发展,人流客流异常活跃,一个汽车站无法满足需要,汽车站建在市中心,每天的车次太多,车站周围,常常交通堵塞。这不仅是雷江一市的问题,而是一个全国性问题。于是,全中国的大中城市,先后将汽车站移出了市中心,分别在市郊建起东西南北几个汽车站。虽说规定某个汽车站仅仅只是经营前往某个方向的汽车,可实际上,那些有门路有后台的营运车辆,仍然可以在各个车站之间串。汽车总站废了以后,地皮卖了,在这里建起了一家大楼,一楼搞餐饮,二楼至六楼是商场。虽说这里已经没有了汽车站,可人们叫习惯了,仍然称这里为新华路汽车站。

    他们出来得早,市民们大多才起床不久,街上的人并不多。可汽车站前面的广场上,却已经有了很多人,这些人主要是摆地摊的,在这里组成了一个跳蚤市场。唐小舟跟在赵德良后面,在广场上转了一圈。赵德良不时和摊主或者购物的市民聊上几句。

    赵德良问摊主,你们在这里摆摊,城管不管吗?

    摊主说,在别的地方卖不行,但在这里,城管不管。

    赵德良又问,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行,这里可以?

    旁边有市民说,以前,随处都有摆摊的,既占道又影响交通,城管如果不管,市民的意见大。城管如果管,摊主的意见大。城管和摊主之间,常常发生冲突。后来,丁书记想了个办法,要求所有摆地摊的摊主集中到这里经营,但必须集中在早上七点半之前和晚上九点半之后。其他时间,一律不许摆摊。

    赵德良问这位市民,你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市民说,这个方法很好呀,很多下岗工人,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再就业,摆个小摊,虽然不一定能发财,至少可以解决生活问题。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8

    两人在这一带走了一个多小时,和很多人极其随便地聊了聊,很随意,也很自由。

    大约七点二十分左右,来了好多城管,他们开着电瓶车,在广场里面慢慢穿行,既不停车也不吆喝,摊主似乎无视他们的存在。十分钟后,城管们并没有怎样的行动,摊主却很自觉,渐渐散去了,刚才拉拉杂杂的广场,很快就空了出来。

    令唐小舟惊奇的是,刚才有数千人的广场,人流散去之后,竟然无比干净。

    赵德良说要去吃早餐,唐小舟便将他领进了中心车站大楼的一楼,这里是餐厅。

    和其他城市的餐厅不同,这里做早中晚三餐,甚至还做宵夜。整个江南省,雷江市的早餐是最丰富的,而整个雷江市,最丰富的早餐,在车站广场。唐小舟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两人进去后,他让赵德良坐了一个位置,再由他去点早餐。

    早点上来了,一个人一大碗竽头丸子。

    赵德良很好奇,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唐小舟说,竽头丸子,雷江的著名小吃,外面的皮子是香竽,里面的馅是肉,用鸡汤下,风味独特非常好吃。

    赵德良夹起一只,咬了一口,口感非常好,和所有的包子饺子都不同。他说,很独特。怎么只要雷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应该推广嘛。

    唐小舟说,这东西的真正产地在高岚县的唐家坳,也就是我的家乡。这是我们唐家的祖传宝物,但凡姓唐的人,都会做。

    赵德良问,你也会做?

    唐小舟说,会一点,但做得不好,没有这么好吃。

    赵德良说,这么好东西,应该好好发展一下。藏在深山人未识,太可惜了。雍州不是希望打响吃在雍州的口号吗?不能少了这竽头丸子。

    接下来,赵德良问唐小舟,转了一个多小时,你有什么直观感受?

    唐小舟说,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不适合。

    赵德良问为什么,唐小舟说,你可能需要的是转了这一个多小时的直观感受。可我是雷江人,又当了多年的记者,对雷江的情况比较熟,说出来,可能就不是直观感受,会加进很多以前的东西吧。

    赵德良说,哦,我忘了这一层。那你就说说以前的感受吧。

    唐小舟说,我的感觉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雷江的变化非常大。这种变化,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

    赵德良问,主观原因是什么,客观原因又是什么?

    唐小舟说,客观原因,自然是国家富强了,对地方的投入加大了,全国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别说一个小小的雷江,就是整个江南省,就是全国,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一年一个变化,大家有目共睹。

    说到这里,赵德良笑了,用手里的筷子指着他说,你这个小舟呀。记者当长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全是空话套话。以后在我面前,这一套就免了,要说就说点实在的。

    唐小舟说,我倒不觉得是套话,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赵德良说,我知道的事实就不用说了吧。说主观原因。

第四卷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 打了一个政治哑谜19

    唐小舟说,至于主观原因,这一届市委市政府班子,能力确实比较强,也比较亲民,所以,民声比较好。比如说城管部门,是全国的一个焦点部门,以前公安的许多执法职能,转到了城管。城管又不像公安,既没有那么多法律法规的约束,城管队员又不像公安人员,全都是由公安大学等一类高等院校培养出来的,个人素质不那么高,工作对象也非常特别,面对的是那些最低层的市民甚至是城市贫民。普通人或许不太在乎的利益,在这些底层居民眼里,就是很大的利益,因此,也更容易引发冲突。以前,雷江市的情况和全国差不多,城管和摊贩的冲突不断,甚至常常发生流血事件。丁应平书记来到雷江之后,感到这个矛盾太突出了,影响到了稳定的大局,不解决不行。他为此花了半个月时间进行调研,最后决定将车站广场拿出来,这个矛盾就缓解了。这件事,我还在日报上发过一篇新闻稿并且配了言论,当时,我有一种观点,我们的许多矛盾,并不是无法解决或者难以解决,关键在于执政者想不想解决或者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和出发点去解决。像雷江车站广场这样,只不过一个决策,执行起来也没有丝毫难度,就将一对极其尖锐的矛盾化解了,执政成本更是降到了最低,就充分体现了执政者的理念、能力和智慧。

    赵德良问,你也觉得,这是丁应平的功劳?

    唐小舟说,这是谁的功劳,我还真不敢说。不过,丁书记在雷江,政声真的很不错。不仅仅是雷江,他以前干过市长市委书记的几个市,也基本就是这种情况。

    赵德良说,可是,每次民主测评,他的呼声都不是太高。我也听说了,当地的官员,好像并不太喜欢他。

    赵德良已经吃完了他的早餐,起身向外走。唐小舟早已经拿着纸巾等在一旁,起身将纸巾递给他,跟在他的后面。赵德良没有继续他的微服私访,而是乘出租车回了海山酒店。唐小舟原以为,省委书记不见了,这里一定乱成了一锅粥,实际上并没有,丁应平等人,很平静地等在大堂。赵德良并不是从大堂进去的,而是让出租车送到了后面副楼,然后再走到前面。

    看到丁应平淡定地坐在那里,唐小舟大感惊奇,他不相信丁应平不知道赵书记神秘失踪了,可他既没有派人去找,也没有打唐小舟的电话,真是奇事一桩。

    后来,趁着唐小舟回房间清行李的机会,丁应平悄悄跟到了房间。唐小舟知道,丁应平一定是想知道,这两个多小时,赵书记干什么去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或许,丁应平是希望唐小舟主动说吧。可现在的唐小舟,毕竟不再是当记者时的唐小舟了,每做一件事,都要在心里仔细地评估一番,有些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做的,有些话,就算是任何环境下,他也不会说。

    直到他将自己和赵德良的衣物清理好了,丁应平也还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两人一起离开的时候,唐小舟有点不忍,对他说了一句话。

    唐小舟说,雷江的早餐不错,很丰富。

    能说的,他说了,听不听得懂,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1

    刚从赵德良的办公室出来,桌上的电话响了,唐小舟看了眼号码,是侯正德的座机,立即接了起来。侯正德说,小舟呀,有没有时间过来开个会,研究一下处里的工作?

    唐小舟想,侯处长肯定是看了今天上午的安排,知道书记中午十一点前不会出门。他说,好的,我和赵书记打声招呼就过去。

    一处实际可以叫书记办或者叫赵办,主要职责,就是为省委书记服务。

    省委书记的秘书其实是一个班子,这个班子,需要处理大量的日常事务。比如某个人给省委书记写了一封信,然后,这个人接到了省委书记的回信。显然,这封信,并非出自省委书记之手,而是这个秘书班子代劳的。此外,对于省委书记的工作生活等方面的安排,诸如定期检查身体等,都由这个处负责。每天,省委书记需要处理大量的信函,对于省委书记来说,这些信函别说一一处理,就算是看个大概,也一定看不过来。所以,所有的信函,均由一处负责疏理一遍,只有那些最重要的信函,或者一处无权也不知怎么处理的,才会层层上报,上报的第一人,自然就是秘书长,秘书长是书记的大秘,由秘书长决定是否呈报给给书记本人。

    侯正德很早就是一处的副处长,在综合一处资格最老,此前跟过两任省委书记,赵德良是第三任。若按通常程序,赵德良来后,侯正德本应顺理成章地升上正处长,也就是坐稳唐小舟现在的位置。韦成鹏的到来,使得侯正德的希望落空,也直接导致了唐小舟的进入。

    可无论是韦成鹏还是唐小舟,都不是一处的处长,而是副处级调研员,可他们两个后台太硬,职权比主持工作的副处长要大得多。且不说唐小舟是省委书记的秘书,韦成鹏既是陈运达的亲戚,又是余丹鸿的心腹,侯正德做任何事,都受这两个人制肘。既然他这个处长名不正言不顺,下面的人就不太听,处里的工作开展起来,困难重重。

    既然侯正德主持处里的工作,他要开会,是很自然的事。可他又不得不给唐小舟打个电话,颇为客气并且慎重地说明是商量。唐小舟马上想到了自己第一天见侯正德时,他那尴尬的态度,和今天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唐小舟想,经过这些天,他或许已经想通了,既然一处处长这个位置迟早都是唐小舟的,与其以后调整心态摆正位置,不如现在就做顺水人情。

    唐小舟来到侯正德的办公室,副处长杨卫新正坐在那里聊天。

    因为少了很多副书记,办公厅的办公场地,就非常富余。综合一处都是书记的秘书处,办公室,比其他处,更好一些。侯正德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此外还空了一间办公室,是以前一处处长的。侯正德虽然主持工作,却不敢去占那间办公室,这也说明,侯正德在处里的地位,其实很尴尬。

    杨卫新是不久前才由部队转业的,能够进入省委办公厅,已经是非常不容易,进入后又被安排在一处,而且安了实缺,就更加的不容易,至少在相当一个时期内,没有提拔的可能。他对于目前的位置,显然是满意的,和处内同事的关系,也就非常融洽。尽管侯正德也是副处长,毕竟主持工作,并且资格很老,杨卫新对他十分尊重。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2

    唐小舟进去的时候,杨卫新不知讲了一个什么笑话,两位副处长正哈哈大笑着。唐小舟看了看阵式,似乎是处长会议,便说,侯处,你们是领导研究工作吧?那我参加就不适合了。说着,就要往外走。杨卫新立即站起来,拉住了他,说,唐处你等等,我们一处就这么几个人,商量工作,怎么能少了你?

    正在这时,韦成鹏进来了。韦成鹏和现在的唐小舟一样,因为没有明确处长地位,刚开始,在一处并没有办公室,只有省委书记办公室隔壁那间。后来,赵德良换了秘书,他只好离开了三楼,便和杨卫新两人共一间办公室。韦成鹏穿着很潮,颇有几分娱乐明星的味,头发是精心做过的,两边的头发往上梳,在头顶形成一个刀形。他一进来,便掏出一包软江南,给大家分烟。唐小舟伸手挡住,说,我不抽。韦成鹏不依,一定要塞给他。他只好接了,韦成鹏又掏出打火机,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点上。他点了烟,却拿在手中,不吸。

    坐下来,韦成鹏便掏出手机,翻了一下,说,我刚收到一个段子,很有趣,给你们念一念:组织部考察干部条例有最新规定,主要有两条,特别强调,要想当好领导,首先要向女人学习:一是肚子里容得下小人;二是能顶得住来自上面的压力;三是能容忍有人在后面捅;四是善于应付磨擦;五是能在磨擦中获得快*感;六是每个月必须开例会。同时,最新规定还强调,要当好领导,还必须向男人学习:一是从不外露炫耀政绩;二是关键时刻能硬得起撑得住;三是能培育出接班人;四是善于攻击对方并且让其感到愉悦;五是既能制造磨擦又使大家同感快乐;六是胜利后能谦恭地缩小自己。

    侯正德说,这都不知是哪些缺德鬼编的。

    杨卫新说,有些人的聪明才智,全用在这上面了。

    韦成鹏翻了一下手机,说,这里还有一个,也蛮有趣的。最贪婪的汉字:晃。最直接的汉字:昆。最西化的汉字:咬。最自豪的汉字:鹅。最牛逼的汉字:昊。最痛苦的汉字:旱。

    杨卫新说,这是什么意思?没听懂。

    韦成鹏说,我们的正宫娘娘是大才子,他一定懂,让他说吧。

    他说的正宫娘娘自然是指唐小舟。现在坐在这里的,不是副处长主持工作,就是副处长或者副处级调研员,没有一个是血统纯正的。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处长的,便是唐小舟,所以,韦成鹏说唐小舟是正宫娘娘。

    这个韦成鹏,怪话一火车,和他的穿着打扮一样,方方正正的一个人,偏要往斜里窜。唐小舟在心中对自己说,离这个人远一点,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类菜。由韦成鹏的正宫娘娘之说,唐小舟也想到了一个词,如果自己可以比喻成正宫娘娘的话,韦成鹏其实是自比为冷宫娘娘,孤独深宫锁阿娇的怨毒,溢于言表。人的情感真是奇怪,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阿娇被锁进深宫的命运悲剧,却没有看到,阿娇的命运悲剧,其实是她自己造成的。

    生活就像一个大游乐场,人生就像一场游戏。游戏都是有规则的,谁如果无视规则,就注定要被裁判红牌罚下场。你可以同情被罚者境况的落魄,你也可以愤怒执法者的严苛,却不能轻视尤其是不能无视规则的神圣。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3

    侯正德见唐小舟始终不出一言,大概意识到,他对韦成鹏这一套不感兴趣,便说,大家都来了,我们来研究一下工作吧。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事,马上就是五一长假了。一处的人,每天都陷在材料堆里,难得有放松的时候,大家有一种想法,希望处里组织一次旅游。需要确定几件事,一是去哪里,二是怎么去。现在大家提出了几个预选方案,一是去丽江,二是去青岛,三是去西安。

    这个话题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这个五一长假,唐小舟可能陪赵德良去北京,根本没时间去旅游。这类事,他基本不说话。最后决定去丽江,不去的人,发一千元过节费。

    第二件事,省直每个单位都有小金库,目的是要替职工谋点福利。厅里有厅里的小金库,各处室也有自己的小金库,至于小金库的资金来源,就是各显神通。一处只替书记服务,和外界接触少,要充实小金库,难度比较大。以前,处里定了一个创收目标,处长每人每年创收四万元,副处长和副处级,一万元,一般科员,五千元。这个创收目标,通常都是处长想办法,全处一起打下手,实际等于是处长一个人完成的。毕竟,处长是省委书记的生活秘书,关系广人缘多,要完成这点创收任务,还真不是一件难事。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处长一直没有定下来,侯正德主持工作,外人可不认这个账,他去跑创收任务,谁都不拿他当一回事,眼看二季度也快过去一半了,今年的创收任务连影子都没有。

    侯正德特别提到,韦成鹏进入一处时,曾经夸下海口,一个人完成创收二十万。可到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有看到。

    韦成鹏说,在哪个山说哪个话,蹲什么坑拉什么屎。这都是八万年前的事了,现在说,还有屁用?显然,他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

    侯正德显然对韦成鹏不满,说,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你是在全处所有人面前公开表态过的。

    韦成鹏显然不太把侯正德放在眼里,他当即反驳说,侯处,你这样说,我就不太喜欢听了。袁百鸣还曾在电视上向全省人民公开表态说,要在江南省建这个要为江南人民做那个呢。你怎么不去问他为什么不兑现诺言?据我所知,关于创收问题,我们一处是有传统的,谁主持工作,谁就负责完成二十万。

    这句话,可把侯正德堵住了。以前主持工作的处领导,确实每年完成二十万,甚至只多不少。二十万虽然不是一个硬性指标,却也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然而,轮到侯正德,情况大为不同,他毕竟是副处而不是正处,如果硬往二十万那个目标上靠,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给人的感觉是博上位。他如果不完成二十万,又让人觉得他其实没有主持工作的能力。

    官场哪一个角落都不是净土,任何单位都有矛盾,真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本经,唐小舟不准备念,他的心理,或许和韦成鹏甚至是侯正德差不多,名不正言不顺嘛。别说他不是处长,连副处长都不是,只是个副处级调研员。唐小舟的尴尬,实际和侯正德是一样的,自己如果完成这二十万?一定有人说他充大头、博上位。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人觉得他有什么错。更何况,他现在的位置不稳,说不准哪一天,自己就会和韦成鹏一样,被扫地出门。真到了那一天,像韦成鹏那样夸下海口,留给别人的,只是笑柄。

    好不容易捱到十点半,唐小舟说赵书记十一点有安排,他需要去准备一下。匆忙离开此地,将一堆的尴尬,留给了侯正德。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4

    回到办公室,恰好接到谷瑞丹的电话。

    谷瑞丹说,晚上有个饭局,你能不能参加一下?

    唐小舟问,什么饭局?

    谷瑞丹说,是我哥瑞安的事,请市政府和区政府的几个朋友。

    如果是别的女人,或许会说,是大哥的事。可谷瑞丹不同,她偏偏会说,是我哥的事。我和你,在她那里界线分明,我代表的是谷家,除此之外所有人,就是你。结婚这么多年,她包括她们谷家,从来没有认为他是其中一分子。没有把他当成谷家一分子还好理解,他毕竟是谷家女婿,又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人。谷家的两个媳妇,同样没有被他们当成谷家一分子,这就让人觉得他们的观念,不知是中国传统的还是外国的了,完全是一种模糊。

    有一次,岳父过生日,唐小舟从报社借了照相机给大家照相。照着照着,谷瑞萍大呼一声,来,我们姓谷的照一张全家福。听了这话,谷瑞萍的老公当即往厨房里钻,唐小舟心里不爽,可他手里拿着照相机,无处可躲。最着恼的,自然是两个媳妇,大媳妇立即高声说,这一张照完了,我们外姓人一起照一张。即使如此,谷家人还不觉得过分,在他们看来,谷家和外姓,泾渭分明,这是根本不需要讨论的。唐小舟替他们拍照的时候,真想说,岳母你得离开,因为你不姓谷。

    谷瑞丹的大哥谷瑞安参加工作最早,对谷家的贡献也最大。待几个弟弟妹妹长大了,有了点能力,曾经下很大的劲替他活动,才让他当了技术副厂长。令他们没料到的是,国企难搞,厂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差,到了破产的边缘,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厂长经理们还胡吃海喝,多拿多占。这几年,谷瑞丹等人动用了很多关系,想将哥哥从那间厂里捞出来。可国企和政府虽然只隔了一道门,这道门却是铜门钢门,逾越不易。

    唐小舟有一种预感,他们竟然能够约到市政府和区政府的领导吃饭,很可能打了自己的旗号。如今唐小舟这块牌,在江南省还是很响的。如果他能够亲自出席,这件事,大概也就成了。

    今天晚上肯定不行。唐小舟说,过几天就是五一长假,赵书记要回北京,很多事都要赶在五一节前做完。要不,你们改个时间,五一节后行不行?

    他心里很清楚,谷瑞丹并不一定真的希望他出面,否则,她一定会事先和他商量,选定一个他方便的时间。

    对于官场,谷瑞丹是非常熟悉的,但凡与官场有关的事,她都会异常小心和审慎。以她这种敬畏官场的态度,不可能不将一切想在前面。换句话说,如果唐小舟还稍稍了解一些官场游戏规则的话,也得益于谷瑞丹的早期薰陶。刚和谷瑞丹结婚那一阵,他常常陪着她去给领导送礼,通常情况下,她进领导的家,他在外面等,寒冬腊月的,顶着雨冒着风的经历,至今异常深刻。自从唐小舟当上省委书记秘书以后,谷瑞丹对他的态度大变,给他的感觉,她不像是在面对自己的老公,而是面对自己的厅长。

    果然,谷瑞丹说,你没时间就算了。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和他们说几句话。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5

    唐小舟很想说,我说话能有用吗?转而一想,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说话不仅有用,应该是很有用。用黎兆平的话说,他是通往省委书记的那根独木桥,谁不想有办法有机会踩在他这根独木桥上,走到省委书记的彼岸?尽管他自己觉得,是否能够在这个位置坐稳,还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毕竟在别人眼里,那是绝对不一样的。他于是说,好吧。不过,要看时机,如果赵书记刚好在身边,我恐怕什么话都不能说。

    谷瑞丹说,就算书记在你身边,你和朋友说几句话也不行?

    唐小舟不想和她纠缠,甚至根本就不想和她说话,便说,再说吧。赵书记有一个接待任务,马上要走了。我挂了。说过之后,也不管她是否恼火,挂断了电话。

    刚刚挂断电话,新的电话进来了,拿起一看,是任大为。

    任大为在电话里说,哥,是我,大为。

    唐小舟说,大为啊,什么事,你抓紧时间说,我马上要和赵书记出去。

    任大为说,我提拔了,小雨的调令也发出了,到市电视台。

    唐小舟有点吃惊,说,小雨去市电视台?她能做什么?

    任大为说,他们说先进来再说。

    唐小舟想,这一定是丁应平起了作用。自己当时是害怕这个秘书当不长,只想抢在尘埃落定之前,将他们俩的事情搞掂。令他没料到的是,书记秘书这个身份还真是管用,努力了几年都没有结果的事,竟然在半个月之内完成了。他的心中,总算一块石头落地。这两件事解决了,就算他被退回报社,妹妹和妹夫的事,大概也不会更改吧。

    他说,好,我知道了。

    任大为知道他要挂电话,便抢着说,还有,我现在正陪丁书记一起来雍州,丁书记和你说话。

    很快,手机传到了丁应平的手中。丁应平说,小舟你好,我是丁应平。

    唐小舟立即说,丁书记您好。

    丁应平说,我去雍州办点事,可能有一两天时间。不知这两天赵书记有没有空?

    唐小舟说,我找机会吧。如果定下来了,我会和志光联系。

    丁应平说,志光没有跟我来,我临时拉了大为的差,你打电话给大为吧。

    赵德良的时间,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排定了,综合一处那么多人,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排这个时间表。时间表排好之后,交给余丹鸿最后审核。也就是说,整个江南省的干部,若想见赵德良,必须走这道程序。丁应平之所以通过任大为打这个电话,是希望绕开这个程序。绕开这个程序的惟一办法,就是由赵德良首肯,再由唐小舟安排。唐小舟知道,赵德良有一个时间是可以安排的,那就是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赵德良会用一个小时练书法,大多数情况下,他会一边练字一边思考。如果有必要,他也会在练书法的时候接见下面的领导人。当然,这个时候接见的领导人,肯定不是一般意义的。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6

    中午,赵德良是陪一个企业家吃饭。省委书记陪企业家吃饭,多半只是一种姿态,一种精神上的支持和肯定,并不一定有实质性内容。这类饭局与纯粹的官场饭局是不同的,官员们在一起吃饭,可能会谈一些与工作相关的话题,许多甚至是绝密的敏感话题,这类话题,身为秘书,并不适宜知道,所以,官场饭局,有些,唐小舟可以上桌,有些不能。能不能上桌,不在他掌握,而在赵德良的意愿。和企业家吃饭就不同了,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规则,唐小舟上了桌子。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知道赵德良要休息一会儿,便替他整理了一下里面的房间。赵德良走入房间时,唐小舟趁机说,雷江的丁书记来了雍州。

    赵德良说,哦,应平同志来雍州了?什么时候到的?

    唐小舟说,刚到。

    赵德良说,去北京之前,我正想和他谈一谈,今天能不能安排时间?

    唐小舟说,除了晚上九点,没有别的时间。赵德良说,那好,你叫他九点钟到办公室来。

    唐小舟按照这个时间通知了任大为,可他没料到的是,有人插队了。

    插队的人是省长陈运达,他人已经到了楼下,才给唐小舟打电话。对于赵德良的习惯,陈运达是知道的,他显然就是要撞这个时间。

    晚上,赵德良宴请江北省省委副书记颜春,常务副省长彭清源作陪。这三位高官,是中央党校的同期同学,赵德良来江南省任职时,颜春还在国外担任职务,不久前才调任江北省。

    江南和江北是邻省,也都属于中部不发达省,相对而言,江南省的经济底子更差一些。但是,改革开放以来,江南省一方面背负广东,另一方面领导人也更具开拓精神,发展速度比江北省快。江北省因此将江南省当成了假想敌,在各个方面对江南省予以制肘。江南省的产品进入江北省受到了严格限制,如烟酒等,不仅采取行政手段在市场上禁绝,而且派了公安、税务、城管、交通等部门,在各交通要道口设障检查。一经查到,作走私处理。省内的有关门店,除了极少数应付上面检查的店能够获得特证经营之外,其余店,只要发现经营江南省的烟酒,一律没收执照。长期以来,这两个省的关系极其微妙,除非上面召集的会议,两省从省到市到县,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次颜春到江北省当副书记,显然是想在两省关系方面有所作为,才会在上任之初,便赶到江南省来会自己的老同学。

    这样的宴会,唐小舟自然没有资格上桌。他同彭清源的秘书以及颜春的秘书司机等,在隔壁房间里吃饭。

    谷瑞丹果然在这个时候打了电话过来,唐小舟只好起身,走到外面去接。唐小舟站在走廊上,用左手捂着手机,小声地说,赵书记和彭省长宴请江北省颜副书记,就快结束了。一会儿我还要陪赵书记回办公室。有什么事,你快点说。

    谷瑞丹说,主要是瑞安的事,我们找了市委办公厅的梁处长,他答应帮忙。等一下,我把电话给梁处长,你和他说几句话,帮瑞安敲敲边鼓。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7

    唐小舟说,我不认识梁处长呀。

    谷瑞丹突然有些火了,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帮瑞安?

    唐小舟很想大吼一声,你什么意思?我凭什么要帮他?可这里毕竟是迎宾馆,四周全都是省委省政府的领导,谁都说不清会被哪个人碰上,他只好忍着,不说话。

    谷瑞丹说,算了算了,你这人就是这么没意思。我懒得跟你说了,随便你怎么跟梁处长说吧。显然,她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在外面,此时正在往里面走,说话的语气,也大变了,显得十分温柔多情。她说,小舟呀,梁处长知道你很忙,他为人很大度的,不会计较你。你要跟梁处长说几句话?好好好,你等着。

    很快换人了,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显得很恭敬,说,首长好,我是梁国栋。今天原本想和你好好喝几杯的,你有事不能来,真是遗憾呀。

    唐小舟只好说,梁处长,请你叫我小唐或者小舟好了。你这样叫,别人听到会误会的。

    梁处长连忙说,好好好,我以后就叫你小舟。

    唐小舟说,这就对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在市委办公厅工作,自然是很清楚的。你才是首长呀。以后,还要请首长多关照呀。

    梁国栋说,小舟你这样说,我就有点坐不住了,以后,你应该多关照我才是。你放心好了,你大舅子的事,我心里有数。

    唐小舟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说句场面上的话,那就太感谢梁处长了。他实在不想掺和这事,便说,对不起,梁处长,赵书记出来了。下次再联系。说过之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回到餐厅,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有一种预感,将来,谷家还不知会打着自己的招牌干些什么事,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问题是能有什么好办法?除非是离婚。然而,离婚是否影响到他的前途,他又确实无法评估。

    带着这种不能表露的愤懑,和赵德良一起回到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后,赵德良甚至没有坐下来,而是拿了一些卫生纸,又出了门。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有便秘的毛病,大便从来都不正常,有时候,甚至两三天才来一次,尤其到了江南省这个无辣不欢的地方,便秘似乎更加厉害。赵德良的便秘属于老毛病,据他说,他的母亲就是如此,每次蹲厕,没有几十分钟出不来。以前也曾找很多医生看过,效果不是太理想,时好时坏。唐小舟知道这件事后,曾经找过一些人,希望打听到什么偏方之类。别人说了不少方法,每一种方法,唐小舟都找相关人员求证,大多数被他否决了。也有些明显无害的,他会试一试,比如在他喝的茶里放一点蜂蜜之类。不知是由于时间不够还是方法不对,目前的效果不是太明显。

    唐小舟第一时间给赵德良泡了一杯茶。晚上,他喝了几杯酒,每次喝过酒后,都习惯喝些浓茶。他人还在赵德良的办公室,手机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响起来。他以为是丁应平来了,立即返回来,没有看号码便接听了,打电话的竟然是陈运达。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8

    陈运达说,小舟,我是运达呀。德良同志晚上没什么安排吧?

    书记晚上有什么安排,唐小舟当然不能告诉省长,却又不好直接说,只能说,首长您好,有什么需要效劳?

    陈运达说,我就在楼下,如果德良同志晚上没什么特别安排,我就上去坐坐。

    这事让唐小舟有点棘手。赵德良已经约了丁应平,唐小舟虽然不清楚丁应平见赵德良所为何事,可领导间这种会面,被另一个领导知道毕竟不好。他只好说,赵书记上厕所去了,等一下他回来,我问问他。

    知道赵德良没有这么快出来,唐小舟抓紧时间给任大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让丁书记别急着过来,在这里碰到陈运达不好。他的电话刚刚放下,陈运达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门前,他立即热情地迎上去。陈运达竟然像他还是记者那样,主动伸出手,和他握手。他却已经没有了当记者时的理直气壮,身子半躬着,双手送出去,和他相握,松开手时,已经将身子更弯低一些,做出一个请坐的动作,等陈运达坐下之后,又立即替他沏上茶。

    唐小舟和陈运达的交情,算起来已经不短了。唐小舟刚刚分到报社的时候,跟一位老记者跑地市州,陈运达当时刚刚到柳泉市委当书记,两人一起对陈运达做了专访,回来后,由唐小舟执笔,写了一篇长篇通讯,将陈运达大大地吹了一番。那是唐小舟写的第一篇长通讯,写得文采飞扬,激情四射。这篇文章为陈运达博得了很好的名声,为此,陈运达专程赶来省城答谢,给那位老记者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唐小舟只是蹭了一顿酒喝。一年的见习期结束,唐小舟不再跑地市州,所以,同陈运达也就没有了联系。但四年后,陈运达调到了省里,担任副省长。唐小舟恰好跑省政府,便又常常和陈运达走在一起。每次,只要是与陈运达有关的新闻,唐小舟就格外努力,总希望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可实际上,他总在做梦,而这梦,一直都不曾实现。

    此时,陈运达坐在唐小舟面前,就像老朋友一样,谈话显得格外亲切。他说,小舟呀,还是德良同志有办法。当初,我一直想把你调到身边来,可世伦同志说什么都不肯放。唉,我后悔呀,你这么好的人才,我却没有把你放在身边。

    唐小舟暗想,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赵世伦是谁?他只不过是你陈运达的一条狗。你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你如果真的发了话,他还敢不放?这话,当然只能心里想想,嘴里却说,这些年,首长给我的帮助实在太大了,跟着首长,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陈运达一串长笑,说,你跟我能学到什么东西?你是正规大学名牌大学毕业,我是野路子。

    两人正说笑着,赵德良上完厕所返回,经过唐小舟办公室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自然就看到了陈运达,便向里面走来,说道,运达同志来啦。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09

    唐小舟十分敏感,朝赵德良望去,发现他的脸上飘过那么一丝尴尬,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一闪而逝的愠怒。唐小舟心里立即抖了一下,想到了他的前任韦成鹏,因为是陈运达的人,赵德良才换的。

    官场并不一定非得分清敌我不可,许多时候,只要有那么一点怀疑,心中便栽下了一根刺。就像自己目前所面临的境况,如果处理不好,肯定会在赵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大大的刺。他当时便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要将赵德良心里的这根刺拔出来,哪怕是画蛇添足,这只足,也一定不能少。

    唐小舟立即站起来,迎向门口,抢着说,赵书记,陈省长打电话说上来坐坐。你当时在洗手间,我没来得及汇报。

    赵德良看了看唐小舟,对陈运达说,那好,运达同志,去我的办公室吧。

    唐小舟跟过去,端过去了陈运达的茶杯,并且看了看赵德良的茶杯。赵德良的这杯茶,是他上洗手间时,唐小舟刚沏的,他之所以多此一举地揭开杯盖看看,只是想让赵德良感受到他的细心和周到。

    干完这一切,他往外走。赵德良却叫住了他,说,小舟,你去准备一下吧。我一会儿写几个字。

    有那么一秒,唐小舟愣住了。陈运达来找他,显然是要谈大事。两位首长谈大事,他这个小秘书在旁边,显然是不适合的。尽管那是在隔壁的房间,毕竟只隔了一道门,他们的谈话,他是可以听清的。赵德良是不是有意要这样做?走进休息室,替赵德良准备文房四宝的时候,唐小舟便想,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想向陈运达表示一种姿态,暗示自己信任唐小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陈运达选择这个时候来,并且故意和唐小舟谈笑风生,就是为了在赵德良心中系上一个结?

    天啦,这么一件小事,真是不能仔细分析,一分析,味道就越来越多,事情也是越来越复杂。在普通人眼里,这无疑是一件比针尖还小的小事,可在官场,情况完全不同,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件天大的事。知微见著嘛,《韩非子·说林上》有“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之语,更多的时候,恐怕不是圣人在用,而是凡人在用。小人之心,并不一定度君子之腹,君子之心,也并不一定度小人之腹,更多的时候,恐怕还是凡人之心,度凡人之腹。你只要在官场被人这样度过之后,机会恐怕也就终结了。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陈运达的声音传来。陈运达说,兴邦同志的时间已经定了,过完五一就走。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

    陈运达说的是宣传部长朱兴邦,中组部调他去外省当副省长。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10www.5uxiaoshuo.com

    这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任命,宣传部长和副省长,都是副省级干部,但宣传部长是省委常委,理论上,比非常委副省长级别要高。朱兴邦不当宣传部长,去当副省长,似乎是降了。可副省长的实权,要比宣传部长大得多,上升通道也更加顺畅一些,所以,由宣传部长而副省长,感觉又是升了。据某些民间组织部的说法,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先去过渡一下,下一届人大,将选他当常务副省长,干一届后,有可能当省长。

    朱兴邦走的时间,赵德良是知道的,昨天,他还来拜访过赵德良。

    赵德良说,搞一个小型仪式吧,这事我已经和丹鸿同志说过,他负责组织。兴邦同志到了那边,是在政府工作,又是我们江南省出去的,将来你们打交道可能更多一些,是不是你辛苦一下,出个面?

    一个可能成为封疆大吏的人,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官场人脉,这样的关系,任何人都需要抓住。赵德良不出面送朱兴邦,似乎是拱手将这个关系送给陈运达。只有唐小舟心里清楚,赵德良这一招,还真是手段高超。按照组织程序,朱兴邦不可能直接去邻省上任,他必须先到北京,在中组部履行相关组织程序之后,再由中组部派人送他赴任。赵德良早已经和朱兴邦商量好了,将在北京设宴为他送别,此时,却又将送别的顺水人情,送给了陈运达。

    陈运达说,那好,我听书记同志的。

    唐小舟想,陈运达来找赵德良,显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这么件事,他完全可以通过省政府秘书长同省委秘书长协调好。他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却又不知为什么,他不急于说出来,而是扯起了闲话,问赵德良五一长假准备在哪里过。

    赵德良说,没办法,两地分居,家里那位意见大得很。除了北京,还能去哪里?

    陈运达说,那是那是,家国天下,家还是排在第一位嘛,无以为家,何以为国?陈运达说他读书是野路子,确实是野得很,许多词到了他的嘴里,可以灵活运用,甚至根本不用考虑其本意。家国天下这个词,被他这么用,还真是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人家之所以称家国天下,那是因为天下是皇帝老儿的,对皇帝而言,天下就是国,国就是家,家就是天下。

    东扯一句西拉一句,闲扯了半天,陈运达就是不进入正题。赵德良也是老手,竟然下起了逐客令,说,运达同志,还有别的事吗?

    陈运达连忙说,哦,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刚好在这边有事,见你办公室的灯亮着,就上来看看。

    听到这里,唐小舟心里猛地一紧。陈运达如果什么事都不谈就这么走了,赵德良会不会怀疑他只是来和唐小舟说什么话?天啦,上次安排视察单位和人员的事还不知如何结局呢,现在又让赵德良怀疑自己和陈运达有非常关系的话?那岂不是死定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11

    赵德良说,既然这样,那我进去练字了。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不写上几个,手痒。

    陈运达说,你这是高雅的习惯呀。德良同志非常人,非常人呀。不像我,粗人一个,想高雅也雅不起来。哈哈哈,走了。

    陈运达走了,赵德良并没有立即进来练字,而是在办公室里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到底在思考什么?这种思考,与自己有关吗?唐小舟真有点胆寒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赵德良走进来,拿起了毛笔。唐小舟立即走到他的对面,准备替他拖纸。

    赵德良说,不是说应平同志要来吗?

    唐小舟立即意识到,机会来了,就算再次画蛇添足,也要猛添一番了。他说,丁书记已经来过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过了没一分钟,陈省长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到了楼下。我怕他们碰到一起,又没机会请示,只好自作主张,给丁书记打电话,叫他稍等一等。

    赵德良正拿着笔蘸了墨,在砚池边轻轻掭着,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唐小舟,说,你给应平同志打个电话,让他上来吧。我估计他一直等在楼下。

    唐小舟暗暗松了口气,出门时,感觉自己的背心都是汗。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发现丁应平和任大为已经站在里面。唐小舟和两人握手,打过招呼,指着沙发,对任大为说,大为,你自己坐。又转向丁应平说,丁书记,请跟我过来,赵书记在等你。

    将丁应平带进赵书记的书房,替他沏上茶后,唐小舟便出来了。

    回到办公室,问过任大为才知道,唐小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丁应平已经到了,正准备下车,看到了陈运达,他们只好坐在车里等,见陈运达离开,他们才立即上来。可见,赵德良对这一套很熟,清楚丁应平一定坐在车上。

    唐小舟又问任大为,怎么由他跟着丁书记,为什么不是陈志光?任大为说,陈志光已经不是丁应平的秘书了,只不过丁应平暂时还没有选定秘书,陈志光仍然跟着。最近几天,陈志光有些事走不开,丁应平才临时让任大为跟自己几天。

    唐小舟想,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任大为刚刚被提拔为文广局办公室副主任,虽然只是一个副科级,丁应平却在向雷江市文广局传达一种信息:任大为是我看中的人。当然,这件事可能还在传达另一个信息,这个信息是传达给唐小舟的。如果唐小舟不是省委书记秘书,丁应平自然不需要传达这一信息。现在,他明确传达了这一信息,自然也就是对唐小舟有所期许。官场上的事,真是奥妙无穷,丁应平只不过这么一招,便有说不出的韵味。

    谈到丁应平这次来见赵德良的目的,任大为说,估计与朱兴邦调职有关。

    仅一句话,唐小舟恍然大悟。原来,丁应平盯着宣传部长这个职位了。宣传部长是副省级,还是省委常委,这一级非常之关键,是一次跨越。陈志光早已经不是丁应平的秘书,可一段时间以来,丁应平因为离不开陈志光,一直将他留在身边。而现在,他又将他放走了,且并不急着安排秘书,是否意味着,赵德良已经向丁应平承诺过什么,丁应平其实已经有所准备?更进一步猜想,丁应平现在把任大为带在身边,是否考虑将来真的能够当上宣传部长,便将任大为带到省里来?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12

    难怪这段时间,很多人往赵德良这里跑得特别勤,原来都是盯着这个职位了。

    再深入地想一想,今天晚上,陈运达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会不会也是盯着这个职位了?他原本只是想替某人谋求这个职位,却又轻轻一招,在赵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刺,这个陈运达,难怪能够升到如此高位,手段还真是了得。幸好自己也不蠢,及时做了足够的工作,否则,自己冤死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陈运达想将什么人送上这个职位?他谈了一堆废话,大概是想赵德良主动提起此事,便好趁机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推荐上来吧?可赵德良真是高手,竟然稳得住,和他打太极拳,就是不涉及本质。换个角度再想,大家都是官场中人,大概见到陈运达的那一刻,赵德良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吧?而陈运达呢?是否意识到,赵德良根本不可能听取他的建议,所以才一言不出地走了?看来,官员的心事,你永远得去猜。

    赵德良趁着五一长假回北京,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回家这么简单?是否也与这个宣传部长职位有关?他安排和朱兴邦在北京吃饭,是不是整个计划的一个环节?

    官场无小事,每一招,哪怕看似闲棋,其实也一定关系到后面几步甚至几十步。

    第二天有一件大事,国家防总副总指挥来江南省视察。

    江南省是防汛大省,省内有长江和雍江两条大江,还有好几条支流,全省有三分之二的面积在其流域之内,每年不是洪涝就是干旱,防洪抗旱任务非常之重。今年的汛期还没到,但形势不容乐观,国家早作准备,也是可以想象的。

    一大早,唐小舟便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和他一起商量书记前往机场迎接以及其他安排的细节。所谓商量,其实只不过是听取余丹鸿的安排,唐小舟是没有资格安排这一类事的,他只需要将余丹鸿敲定的时间记下来,到了时间,再提醒赵德良。余丹鸿报了一遍,他报得很快,好在唐小舟是记者出身,速记能力强,就算他再快一点,也能记下来。记完后,唐小舟又口述一遍与余丹鸿核对,余丹鸿证明无误后,唐小舟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后,唐小舟将记在本子的时间输入电脑。很快,他便发现这个时间有点不对,副总指挥到达雍州机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分,余丹鸿安排赵德良前往机场的时间是九点十分,前后相差了一个半小时。从省委到机场,因为来的是中央大员,保安上了级别,沿途要封路,路行畅通,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按此安排,赵德良将在机场贵宾室里等一个小时左右。虽说接待中央领导,最好是提前到达,可提前这么多时间,也太奇怪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他仔细回想余丹鸿部署这项工作的细节,清楚地记得余丹鸿说,九点十分,赵书记出发去机场。省委领导的时间安排,是需要精确到分的,这个时间,唐小舟肯定没有记错。何况,后来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余丹鸿也没有指出错误。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13

    会不会是余丹鸿记错了?这种可能性也非常之小。他是一个非常精细的人,干副秘书长以及秘书长多年,这个道理,他是很清楚的,别的方面或许会出错,但在书记活动安排上面,绝对不会出错。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赵德良要求这个时间出发的?这种可能虽然存在,可唐小舟实在想不明白,赵德良有什么理由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

    今天去机场迎接的省领导有三个,赵德良、彭清源和另一位副省长杨厚明。三位领导自然是从各自不同的地点出发,这个出发时间不可能一定,但到达时间,却必须严格控制。通常情况下,肯定是官职小的先到。如果赵德良先到了,在机场坐了半天,别说接的人没到,那些官职比自己小的人也没到,岂不是要出大问题?

    想到这里,唐小舟暗自惊出一身冷汗。

    打个电话向余丹鸿再核实一次?有点不妥。向赵德良核实?同样不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彭清源的秘书打个电话,问一问彭副省长的时间安排。

    彭清源的秘书说,彭省长在下面,路途比较远,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因此决定九点十分出发。

    唐小舟更加觉得这个安排有问题了。彭清源九点十分出发,一个小时到达机场,那也就是说,他到达机场的时间,应该在十点十分左右。依次类推,赵德良则应该在十点二十前后到达才对。赵德良十点二十到达,只需要在九点五十出门。而现在的安排,却提前了四十分钟。这事实在是太蹊跷了,蹊跷得唐小舟肝胆俱寒。

    为了更进一步证实此事,唐小舟又给省政府办公厅打电话。政府办公厅和省委办公厅一样,每一位副省长,都对应一位副秘书长,副省长的日程安排,均由这位副秘书长拟好,再交给秘书。副秘书长证实,杨厚明副省长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九点四十分从省政府出发。

    唐小舟暗自一算,省政府去机场略远,估计要三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杨副省长应该十点十五分前后到达。由于彭清源路途远,可能晚到一点或者早到一点。这一点小小的误差,就得由秘书在行车途中进行调整了。

    了解到这些后,唐小舟傻了,不明白这个错误到底出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避免出错。仔细思考了一番,只有一个办法,找余丹鸿最后核实一次。

    他拿着笔记本,来到楼下余丹鸿的办公室。

    余丹鸿看到他,态度冷冷的,问道,小唐,有事吗?

    唐小舟说,赵书记到机场的时间,我想再和你落实一次。

    余丹鸿皱了皱眉头,说,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吗?

    唐小舟说,是说清楚了。不过,赵书记的时间安排很重要,又是去接中央首长,我担心自己出错,才想和你再落实一下。

    余丹鸿的脸色缓了缓,说,你要落实哪个时间?

    唐小舟说,赵书记出发去机场的时间,是九点十分,对吗?

    余丹鸿立即说,怎么会是九点十分?你记的是九点十分?

    唐小舟原想说,不是,我记的是九点五十分。又觉得这样说谎,接下来很难圆,便说,是的。

    余丹鸿一下子恼火了,说,九点十分?你怎么会记成九点十分?我早晨给你说的,明明是九点五十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 逼上梁山的权力交换14

    唐小舟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的就是九点十分。可他是秘书长,是自己的直接上司,和他顶撞,没有任何好处。他只好说,对不起,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差点酿成大错。

    余丹鸿用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磕了几下,声色俱厉地说,同志呀,这里是省委办公厅,这里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马虎不得。像你这样做工作怎么行?一个时间都搞错,这样下去,是要犯大错误的。

    唐小舟冷眼旁观,觉得余丹鸿是在演戏。这个时间,明明是他告诉自己的,自己还重复过一次,当时他并没有说任何话。他甚至怀疑,余丹鸿是有意做了一个陷阱让自己钻。想到这一点,他再次惊出一身冷汗。余丹鸿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和他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为什么要害自己?难道说,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会不会因为上次去闻州的事,他把账记在自己头上了?还是自己得到这个职位太容易,没有给他上香?

    他当然不能和秘书长争辩,只得态度诚恳地说,秘书长批评得对,都是我的工作没做好。

    余丹鸿非常生气,冲他大吼大叫了一通,因为他一再检讨,余丹鸿也不好唱独脚戏,才转了一个语重心长的姿态,对他谆谆教导了一番。唐小舟再次将时间落实,然后才告辞离去。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立即做了两件事,一是将赵德良的时间安排表打印出来,二是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份检讨,然后拿着检讨和时间表,再次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先将检讨递上去,然后再递上时间表,要求余丹鸿签字。

    余丹鸿拿着这个安排表,心中自然是大为恼火。今天的时间安排,原本就是他有意为之,唐小舟立即想了一个制约他的办法,他能不恼火?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连忙解释说,秘书长的批评是对的,我来的时间不长,很多事都不懂,又比较马虎,容易出错。我想,以后赵书记的时间安排,我都打印出来,以便秘书长及时发现问题,避免出错。

    唐小舟的语气诚恳,没有任何责怪余丹鸿的意思。余丹鸿虽然恼火,却也无法发泄,只得悻悻然在上面签了字。

    让唐小舟不解的是,余丹鸿立即去了赵德良办公室,告了他一刁状。

    去机场的路上,赵德良问唐小舟,你今天怎么惹丹鸿秘书长不高兴了?

    听了这话,唐小舟心中一寒,立即意识到余丹鸿在书记面前说了什么。好在他的反应极快,说,都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早晨,秘书长向我交待工作,我把出发去机场的时间,听成了九点十分。回到办公室后,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时间不对,去找秘书长核实了一下,才知道是九点五十。

    赵德良问,你当时记下时间后,没有和秘书长核对?

    唐小舟说,核对过,可能我没说清楚吧。

    冯彪说,才不是,他心中有气,就往你身上发。

    赵德良问,丹鸿同志有气?有什么气?

    冯彪说,太多了。他和运达省长的私交很好。运达省长答应过他,要帮他一把,让他当副书记或者常务副省长的。结果还是当这个秘书长,他能不气吗?还有,我听说他的小舅子开超市,其实是他在后面当大股东。最近好像遇到点什么麻烦吧。

    唐小舟却想,就算他有气,为什么要陷害我?今天这件事,他分明是有意而为嘛。看来,和这个秘书长的关系,微妙了。唐小舟还真有点信命了,自己的命似乎不好,在报社的时候遇到一个赵世伦,现在到了省委办公厅,又遇到一个余丹鸿,难道自己真就这么倒霉,要一辈子与小人为伍,并且这小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1

    列车是由雍州直达北京的,开车时间不是太好,下午六点,不上不下的。到达时间却好,早晨七点,只要晚上睡得好,早晨正好办事。不过,乘火车能睡好,那是超人,尤其是坐在软包厢里。唐小舟有些担心,只他和赵德良两个人,会不会有些尴尬?

    余丹鸿亲自到车站来送赵德良,两辆车都有特别通行证,直接开上了火车站台。冯彪和余丹鸿一起,将他们送到包厢后,才下车离开。唐小舟将行李放好,便开始安排赵德良的生活。因为走得早,晚餐没有吃,唐小舟准备了很多食物,准备在车上吃。他将这些食物拿出来,摆在桌上。赵德良说,先不急,反正还早,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唐小舟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拿出茶杯,往里面放了些茶叶,然后出门去找开水。

    装了开水返回,推门而入,他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再一看,这个女人很面熟,竟然是著名主持人巫丹小姐。再看看她的侧面,赵德良正坐在那里。唐小舟的脑子转得再快,也有点方向盘失控的感觉。

    他连忙说,巫小姐,你好。

    赵德良有点奇怪,问道,你们认识?

    不等巫丹开口,唐小舟抢着说,雍州第一美女啊,而且,我们都是媒体人。

    赵德良说,哦,我倒是忘了这一点。

    有美女相伴,时间过得快。唐小舟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可他不能说。

    第二天早晨,驻京办的奥迪汽车驶上了北京西站的站台,唐小舟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赵德良空着手,巫丹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跟在后面。江南省驻京办的雷主任立即小跑着上来,和赵德良握手,司机则接过了唐小舟手上的行李,转身走向汽车。

    唐小舟一直都很注意观察赵德良的表情,感觉赵德良想向驻京办主任介绍巫丹,又显得有点尴尬。

    唐小舟立即说,巫小姐,你去哪里?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赵德良脸上的神色立即一松,说,一起吧,让他们送你一下。

    巫丹说,太挤了,我还是打车走吧。

    雷主任说,要不你们坐车走,我……

    唐小舟感觉他是想向巫丹小姐献殷勤,想说他打车送巫丹。赵德良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这样也好。小舟,你会开车吧?

    唐小舟原想说自己会开车,可毕竟不熟悉北京的道路。转而一想,这种时候,就算是死,也要伸出头去,便说,我会。

    赵德良说,那这样好了,雷主任你把车交给小舟,正好这几天我要用车,你的工作多,你先忙去,有事我让小舟给你打电话。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2

    雷主任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只好让司机把钥匙交给唐小舟。雷主任则拉开了车门,请赵德良上车。赵德良一弯身子,钻进了汽车。然后转过头,对巫丹说,巫丹小姐,来,坐到这里来。巫丹于是坐了过去。

    唐小舟原是想替赵德良开门的,见雷主任抢了先,他便绕到车头,坐进了驾驶室。

    启动汽车后,赵德良问唐小舟,你熟悉北京的路吗?

    唐小舟说,我还真不是太熟。要不,出去后,我们找个出租车带路吧。

    赵德良说,也是一个办法。

    唐小舟将汽车开出车站,并没有立即停下叫出租车,而是继续向前驶了一段距离。如果停在车站门口找出租车,搞不好雷主任他们也到这里来拦出租,碰上的可能虽然不大,却也是存在的。他往前开一段再停下来,便能给赵德良一个印象,唐小舟办事很稳重,哪怕是极小的细节,都考虑周到。

    车子走了一段,赵德良问巫丹,你的房间定好了没有?

    巫丹说,还没呢。

    赵德良说,那你干脆住我的房间,我回家去住。

    巫丹说,那怎么成?不成鸠占雀巢了?

    赵德良说,这话难听了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去住吧。又对唐小舟说,先去酒店把东西放好,然后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你再送我回家。

    房间是早就定好的,在长城饭店,赵德良是个豪华套间,唐小舟住的是单间,所以不在同一楼层。唐小舟虽然拿了钥匙牌,却没有去自己的房间,只是将所有行李,搬到了赵德良的房间,现在变成了巫丹的房间。放完行李下来,赵德良和巫丹早已经开吃了。

    吃过早餐后,唐小舟要送赵德良回家,唐小舟去停车场开车,巫丹和赵德良等在酒店门口。

    将汽车停下来后,唐小舟下车,要去替赵德良开门,赵德良却将手伸了出来,说,北京我比你熟,还是我来开车吧。

    唐小舟不知所措,面前可是省委书记。领导干部开车,是有严格规定的,如果用的是公车,一定得由司机开,这显然是为了避免公车办私事。可实际上,大多数领导干部只遵守了一半,即由司机开车,公事私事都可以办。现在,他们开的,是公车,也算是公事。虽说这是在北京而不是在省城,可事情传出去,自己总脱不了责任。

    赵德良大概看出了他的顾虑,说,你怕什么?这里没有别人,我又不是在工作,而是回家。这时候,我们就不是省委书记和秘书,而是哥们是朋友是同学。

    这话说得唐小舟心花怒放。这是否说明,自己在赵德良这位学兄的眼里,并不是那么差?退一步想,如果猜测赵德良和巫丹的关系没有错的话,那是否表明,赵德良并不想在自己面前隐瞒他和巫丹的关系?连这种关系都不掩饰,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完全相信自己?

    赵德良接过钥匙,坐上了驾驶室。唐小舟很自觉地坐上了副手席。他要密切关注赵德良的动作,就像驾校的教练一样,随意准备迎对意外。巫丹向他们摆了摆手,说声再见。赵德良已经启动汽车,汽车的尾灯闪了两下,向前驶去。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3

    赵德良说,你别光顾着看我开车,要注意记路,等一下,你还要自己开车回来。

    唐小舟显然多虑了,赵德良的车开得很好,路况也很熟。他想,刚才从西站出来,完全不必叫出租车,赵德良指路就行的。

    赵德良的家在北京位于三环内,房子很大,复式楼,大概有三百平米。

    赵德良掏出钥匙打开门,转身对唐小舟说,来,小舟,进来。

    唐小舟跨进去,正犹豫是不是应该换鞋,却听到头顶上有一个很年轻的女性操着京片子说,没事儿,不用换鞋。唐小舟抬头望去,见程雨霖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白底红色圆点的睡衣一拐一拐地从楼上下来。

    唐小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江南省呼风唤雨的省委书记赵德良,竟然娶了个残疾人老婆。程雨霖是小儿麻痹症后遗症患者,右脚比左脚要短很多。她的身材不高,大概不足一米六,却胖,唐小舟的估计如果不错,绝对超过二百斤。除了她那条瘦腿,身上所有一切,都是大号的。哪怕她穿了那宽大的睡衣,胸前还是挺起两只大圆球,肚子更是显得惊世骇俗。因为腿的长度严重失衡,她走动的时候,身体就往两边倒,每迈动一步,就像不倒翁一样摇一次。如果仅仅只是她肥胖的身体摆动还好些,偏偏她的奶子奇大,也会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摆动,就像胸前塞了两只排球,在那里滚来滚去。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而她的面相,看上去也并不显年纪,大概胖的缘故,她显得很白,皮肤细嫩,整个就是一个面人儿。如果她站在那里不动,还能让人觉得她是个胖美人,一旦动作起来,就让人看着吃力了,总觉得她每迈动一步,身体那么多部位都跟着动起来,比常人不知耗费多少倍的能量。

    唐小舟忽然有些可怜赵德良。他想,赵德良和程雨霖做爱,肯定不是那种踩在冲浪板上跌宕于波峰浪谷的感觉,而是躺在一艘坏了方向舵的游艇上的感觉,你努力想掌握游艇的方向,其实是游艇在掌握着你。

    赵德良进门后的第一件事,给了妻子一个拥抱。即使这个拥抱,唐小舟也替赵德良难受。程雨霖那么胖,赵德良伸出双手,根本无法将她全部抱住。对于这个拥抱,程雨霖似乎并不热情,多少显得有点程式化。赵德良也不计较,转身介绍唐小舟。程雨霖用一口京片子说,小舟你好,坐吧。过来吃早餐。唐小舟正要说已经吃过了,却看到赵德良向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已经坐了过去。唐小舟只好也坐过去。

    餐桌上已经放好了牛奶鸡蛋面包火腿等。唐小舟看了一眼这些食物,心中暗暗称奇。如果说程雨霖知道赵德良要回来,准备了他的早餐,还可以理解,这分明是三四个人的分量嘛,难道她知道唐小舟也一定会在这里吃早餐?更让唐小舟惊讶的是,程雨霖竟然吩咐保姆再煎两个荷包蛋。后来唐小舟才知道,最初准备的,是程雨霖自己的食量。难怪她那么胖,她的食量太惊人了。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4

    跟赵德良时间久了以后,他才渐渐从不同渠道了解程雨霖的一些情况。

    程雨霖是某位中央首长的小女儿,文*革期间,中央首长被关进了牛棚,程雨霖便流落街头,结果突发小儿麻痹症,未能及时治疗,落下了病根。文*革后,中央首长恢复工作,程雨霖也受到相应的照顾,安排了工作。可像她这种情形,身体有残疾不说,也没读过多少书,在国家机关很难有大的发展。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做生意,最初是开皮包公司,弄一些批文什么的倒卖,什么赚钱就卖什么,后来干脆辞职下海,自己开起了贸易公司。目前,她的公司在北京具有一定规模,主要从事进出口贸易。有人说,程雨霖身家有好几个亿,也有人说至少有十几个亿。她和赵德良有一个儿子,在美国大学毕业后,留在了那里。也难怪赵德良为官以清廉闻名,原来,别人送的那点钱,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小钱。

    回到长城饭店,敲开巫丹的门,竟然发现里面并不止巫丹一个人,还有另一个美女。

    大概因为赵德良不在的缘故,巫丹少了那份拘谨,完全还原了交际花本色,拉着唐小舟的手说,唐秘,给你一个怜香惜玉的机会,认识一下我妹妹。

    美女主动迎过来,伸出纤纤玉手,说,唐秘,你好,我是邝京萍,我和丹姐一直在谈你。

    唐小舟愣了一下,一直在谈他?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这一个多月来,唐小舟跟着赵德良,一直谨言慎行,多余的话不说半个字,真有点把他憋坏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话痨,语速快而且语锋犀利,妙语联珠。今天和两个美女在一起,又是在北京,他多少有点松懈自己了,说,难怪路上我一直打喷嚏,原来是你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巫丹作势打了他一巴掌,说,谁说你坏话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在向我妹妹隆重推介你。

    巫丹说邝京萍是她的妹妹,其实是她在北广的师妹。巫丹在读时,还是北京广播学院,如今改成了中国传媒大学。去年,作为地方台的著名主持人,巫丹受邀参加母校的校友活动,邝京萍作为二年级学生,负责接待,两人一见如故,认下了姐妹。

    三个人坐在房间里聊天,唐小舟显得很不自在,关键是邝京萍太漂亮了。巫丹已经够出众,没想到邝京萍比巫丹更性感更迷人,浑身上下,透着优雅。

    以前,唐小舟无数次接触到优雅这个词,也曾多次在文章中用到优雅,其实他并不完全理解优雅是怎么回事。这次遇到邝京萍,他才知道,所谓优雅,其实是身体天生的柔韧性和动作适度矜持的结合。正因为身体具有良好的柔韧性,每一个动作,才会有一种内在的力度美,这种力度只要不十分夸张,表现在外的,就是优雅的风情。优雅的女人,走路的时候,双腿绷得很直,是向前弹出去的,又不是军人走正步那种硬绑绑的弹,是一种带有柔韧的弹。腿弹出去的同时,手和腰也会有所动作,手的动作,往往是画一个弧度,而腰则是杨柳轻摇般的摆动。即使是坐在那里,手偶尔挥动的时候,也会像舞蹈一般,袅袅娜娜,蛇一般扭动。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5

    唐小舟很喜欢这种感觉,看似柔弱无力,其实内中含有无穷的柔韧和韵味。不像有些人,身体缺乏这种柔韧,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正因为优雅,邝京萍便有了一种强大的魅力场,坐在她的身边,绝对地笼罩在这种魅力场中,如果目光不经意地与她的优雅相遇,一定被某种由内向外释放的力量击中。唐小舟的不自在,恰恰是无数次被优雅击中的结果。

    巫丹似乎看出了唐小舟不自在,便提出去吃午饭。吃过饭后,巫丹又提出去钱柜唱歌。唐小舟说,我去开车吧。巫丹说,算了,你对北京不熟,停车又麻烦,还是打的方便些。

    唐小舟的父母都是农民,他本人在农村长大,身上并没有太多音乐细胞,唱歌是完全的破锣嗓子,跳舞也是硬梆梆,他最怕去这类场合,总担心人家笑话自己。巫丹和邝京萍自然不同,既能歌又善舞,尤其是邝京萍,一旦舞动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优雅的力量,唐小舟被这种力量包裹着,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两位美女知道他不唱歌,倒也不强迫他,她们尽情地唱。两人的歌都唱得好,绝对是歌星的水准,唐小舟倒也享受。其中一个唱歌的时候,唐小舟就和另一个跳舞。

    唐小舟对邝京萍的预判不错,她的身体柔韧性果然超绝,他搂着她,不像是搂着一个人,而像是搂着一团充满力量的气,这团气围绕着他飘动,他便有了一种在云上漫步的感觉。

    刚开始,唐小舟还显得矜持,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到了这种场合,他没法令自己放松。尤其面前这个巫丹,有可能是老板的枕边人,若是向赵德良吹点不利于自己的枕头风,麻烦就大了。

    钱柜免费提供便餐,吃过晚饭,巫丹和邝京萍玩得正起劲,不想离开。

    唐小舟想,反正赵德良在自己家里,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事,回到酒店,大概也就是睡觉,不如在这里消磨时间。于是,继续唱歌跳舞和喝酒。酒喝了很多,大家都有点进入状态的感觉。恰好巫丹和他跳舞,一上来,巫丹就紧紧地抱住了他,胸前的两团肉,贴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那里像烧着两团火一般发烫。

    他暗吃了一惊,本能地想推开她,可她抱得很紧,已经开始随着音乐迈动舞步。他想,反正也就是跳舞,便不再拉开距离,有点心猿意马地和她跳着。

    巫丹不知是不是受到鼓舞,便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还轻轻地摩擦着,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移动,弄得他激情汹涌,却又不得不努力克制着。

    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对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有任何越矩的行为,且不说她与赵德良之间是否有特殊关系,她与黎兆平的关系,也是极其密切,圈子里早就传说他们是情人。而巫丹的丈夫名叫林志国,是陈运达当副省长时的秘书,现任岳衡县县委书记。这么复杂的关系,自己是绝对不能搅和进去的。

    接下来和邝京萍跳舞,她竟然也要跳贴面舞。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6

    对于邝京萍,唐小舟心理上更容易接近也更乐于接受。唐小舟也说不清为什么,越到后来,他们越兴奋,也就越放肆。彼此之间,也不记得是谁主动,跳贴面舞发展到了拥吻,再后来便开始抚摸。唐小舟吻了邝京萍也摸了邝京萍,巫丹显然全都看在眼里,她不干了,要求他一视同仁。大概由于酒精的作用,他竟然冲破了心理的堤坝,开始是接受了她的吻,后来发展到主动吻她并且抚摸她。

    晚上十点,巫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号码,然后去卫生间接听,出来后便对唐小舟说,我有些累了,是不是散了?

    唐小舟想,刚才那个电话会不会是赵德良打来的?难道他晚上不在家过夜,要赶到酒店来?不管是不是,已经玩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晚上的放肆,令他的身体像充满气的气球,几近爆炸的边缘。听到巫丹这话,他有点刑满释放的感觉。

    三个人都喝到了状态,邝京萍更甚,走路有点不稳,出门的时候,唐小舟不得不扶着她。她似乎还在踩着舞步,嘴里还唱着歌。

    上出租车时,巫丹主动坐在前面,唐小舟扶着邝京萍坐到了后面。邝京萍可能以为自己还在歌厅吧,她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抱着唐小舟亲吻,疯闹得很。唐小舟还算清醒,几次想问巫丹,要不要将邝京萍送回学校,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回到饭店,进入电梯时,巫丹先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又按下唐小舟所在的楼层。电梯向上升的时候,巫丹说,今晚我喝太多了,头晕。我要早点回去睡觉。我妹妹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不然我饶不了你。

    唐小舟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什么叫交给他了?是叫他送她回去还是什么?如果要他送她,为什么早不说,一定要进了电梯才说?

    唐小舟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邝京萍问,姐,你要去哪里?

    巫丹说,废话,我当然回房间。

    邝京萍问,那我怎么办?

    巫丹说,你不是还有你唐哥吗?

    邝京萍似乎才想起自己正抱着唐小舟一般,更进一步抱紧了她,将嘴往他的脸上拱,问道,唐哥,你不会也扔下我吧?

    电梯到了,门已经打开,巫丹拍了拍邝京萍的脸,然后冲唐小舟飞了一个媚眼,跨了出去。

    电梯继续向上两层,门开后,唐小舟想扶着她向外走,可她喝得实在有点太多了,身子发软,挪不开步子。唐小舟只好将她抱起来离开了电梯。到了外面走道上,要将她放下来,她却不干,紧紧地搂着他。他只好抱着她向前走,进入房间后,她还不肯松开他。

    他将她放在床上,想站直自己的身子,却发现根本不可能,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他。他便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开始吻她。她非常激动,紧紧地搂着他的头,不让他的唇离开。他受到鼓舞,伸出手,探到她的胸部。她的身体开始扭动,像唱歌一般,口中发出一种带有旋律的声音。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7

    把徐雅宫算在内,邝京萍是唐小舟亲密接触的第四个女人,也是他有过特别关系的第二个女人。并非他多么的忠实于婚姻,其实,他早已经心灵出轨了,只不过自己际遇不佳,一直没能找到身体出轨的机会。眼下这次,喝了那么多的酒以及长时间没有接触过女人等原因,他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也根本就没想过要控制自己。

    他对邝京萍的预判完全正确,这个女人非常柔软,将她搂在怀里,柔软得仿佛无骨一般。他搂着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有韵律的面团,整个身体波浪成一种强烈的节奏,而她嘴里发出的声音,成了一种韵律操的优美伴奏,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一次结束,邝京萍还不满足,整个身子缠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到她的身子火烫火烫的,仿佛只需要一点火星,便可以燃烧起来。而他自己,刚刚退却的激情,又一次高涨。他一下子将她掀翻,自己压在了她的上面。他想,原来女人和女人竟然如此的不一样,自己和谷瑞丹在一起,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将这种事,搞得像某种电脑程序一般,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却又索然无味。和这个邝京萍在一起,他总是在沉浸在惊喜之中,就像读一部扣人心弦的悬疑小说,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有怎样的讶异怎样的惊喜怎样的出人意料。他觉得自己在冲浪,迎着一个高过一个的浪头,冲得精疲力竭却又兴奋无比。惟一的遗憾是,一次灵魂搏击结束之后,心灵深处那种荒漠般的空虚感,就像一场战斗结束之后,战场上激烈的枪炮声止息,剩下的只有令人恐怖的宁静。

    邝京萍将整个身子压在他的身上,将嘴唇顶着他的嘴唇,问他,想什么心事呢?

    他说,没有,太累了。休息一下。

    他没有说真话。他是真的在想心事。做爱这种事,做的时候兴奋无比,做过之后,也只不过如此,心里空得慌。令他尤其郁闷的是,自己家里有一丘田,自己无缘问津,被别人占了,自己还得屈辱地对这种侵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自己呢?不得不在别人的田里干得黑汗水流,精耕细作,还欢天喜地,这不是犯贱吗?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像被什么塞着一般,无论如何都没法找到平衡。

    接下来的几天,唐小舟每天都给赵德良打电话。赵德良也总是说,这几天没什么事,估计长假的后几天要忙,他叫唐小舟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可以在北京会会朋友,或者去什么地方走走看看。

    每次通电话,赵德良都不曾提到巫丹,巫丹也再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赵德良。

    巫丹来北京,似乎纯粹是为了旅游,唐小舟和邝京萍也一直陪着她。白天,他们或者出门购物或者会友。到了晚上十点,巫丹肯定要回饭店。每次回饭店,总是他们三个人。和第一次一样,上电梯之后,巫丹便将两个楼层的按钮全按了,到达自己所在楼层,便向他们告别,然后独自走出去。从来都不曾邀请他们过去坐一坐。邝京萍和唐小舟自然也没有想过跟去,毕竟,他们更希望拥有自己的空间。一切都心照不宣,不多说半句。

    唐小舟有一种感觉,巫丹的房间,肯定有什么秘密,而赵德良之所以将他带到北京,也很可能就是为了让他陪好巫丹。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8

    第四天,巫丹回去了。回去之前,她说要给赵德良打个电话告别,唐小舟便拨通了赵德良的手机,将电话交给巫丹。巫丹也只不过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又将电话还给唐小舟。赵德良嘱咐唐小舟将巫丹送到车站。唐小舟问,要不要把这个房间退掉。说过之后,唐小舟就后悔,这个房间,原本是为赵德良预订的,结果让巫丹住了,巫丹一走,就退房,岂不是太显山露水?这种蠢话,原本就不该说。

    赵德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对他说,房间不要退了,今晚我过去住。

    唐小舟于是问他,几点过去接你。

    赵德良说,你八点半到我这里,我还要用车,出去办点事。

    唐小舟和邝京萍一起送巫丹去车站,返回时,他问邝京萍,要不要送她回学校。邝京萍说,你要赶我走?唐小舟说,不是。赵书记要住过来,接下来几天,我要陪着赵书记,可能没有时间陪你。她说,你去办你的正事,我在房间里等你。唐小舟其实很希望这样,却又有些担心,自己在房间里藏一个女人,若是被赵书记知道,麻烦就大了。

    邝京萍的心事确实缜密,似乎看透了他,说,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也不会给你惹麻烦,我好乖的。

    唐小舟确实舍不得她。这个女人十分特别,皮肤细腻得如凝脂,身体柔软得像无骨。他经历的女人很少,和谷瑞丹结婚前曾有一个,那是他的初恋,后来,人家嫌他家在农村,吹了。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是有过接吻和拥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和谷瑞丹结婚后的那段时间,他属于年轻有为的记者,无冕之王,确实有些女人对他有意思,可他要忠诚自己的婚姻,未敢越雷池半步。及至他和谷瑞丹的关系越来越糟,同时在报社的境遇也是每况愈下,大家似乎都知道他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女人们也就与他拉开了距离。有那么几次,他其实可以和那些风尘女子发生一点事的,可事到临头,他这顾虑那顾虑,最终还是逃了。

    和女人真正的肌肤之亲,谷瑞丹是第一个,邝京萍是第二个,徐雅宫大概只能算半个。谷瑞丹留给他最深印象的,大概是她的骨头。谷瑞丹总喜欢在上面,先自己达到高潮,然后再躺下来,像死鱼一样任他折腾。他最怕的,也是她在上面,自己的三角区就像被一根木棍子重重地压着,如果仅仅只是压着,倒也没什么,这根木棍子还老是搓过来搓过去。做完一次,他的三角区会疼好几天。邝京萍是绝然不同的,他从来都不曾感到不适,相反,倒是觉得自己融化在她的身体里面一样。

    某些书中常常谈到极*品女人,他想,邝京萍或许就是这种极*品女人吧。据说极*品女人万中无一,自己难得遇到一个,又怎么舍得和她分开?

    既然邝京萍不想走,他也就答应了。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09

    晚上去接赵德良,赵德良交给他一个密码箱,自己接过了车钥匙,坐上了驾驶室,唐小舟抱着密码箱,坐到了副手席上。

    赵德良驾驶汽车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一个大院。院门口的武警拦住了他们的车。赵德良递上自己的证件,说找曾部长,已经打电话约好的。武警向他敬了一个礼,拿着他的证件去了岗亭,往里面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出来,将证件还给赵德良,请他进去。赵德良驾驶汽车进了大院,拐了一个弯,停在一幢楼前。

    唐小舟先下车,绕到左边,准备替赵德良开车门。可赵德良提前了一步,自己打开车门下来了。赵德良伸手接过密码箱,对他说,你在车上等我。说过之后,提着密码箱,便向前走。

    这幢楼有好几扇门,赵德良准确地进入这扇门,说明他熟门熟路。他在门前按了一串号码,不久,里面传出声音,然后是咔嗒一声响,门开了,赵德良迅速闪进去。

    唐小舟在汽车旁站了十几分钟,百无聊赖,便又回到车上,掏出手机,给徐雅宫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干嘛?

    徐雅宫的短信很快回来,说在逛街。唐小舟要打发时间,便极其无聊地问,逛哪条街?她回复说,不知道名字,是松潘的一条街。

    唐小舟突然想起来了,徐雅宫告诉过他,想去九寨沟旅游,很想和他一起去。

    上次在喜来登,想办的事没有办成,他心里实在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他自然知道,那次之后,徐雅宫对他是门禁大开,他若想将那件事办了,随时都可以。问题是,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挣扎。就算是喜来登那次,他之所以并没有更进一步行动,也是这种挣扎的结果。他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同,命运已经向自己敞开了一条通道,沿着这条通道,自己或许能够达到一种生命的高度。有了这一前提,就一定不能行差踏错,尤其在经济以及女人这两方面,务必异常警惕。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和徐雅宫的关系,就保持在目前这种不清不白不明不暗吧,或许这是最好的一种境界。

    为了是否陪徐雅宫去九寨沟,唐小舟很是挣扎过一段时间。当然,后来得知赵德良要到北京,他也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他问,和谁一起去的?

    她说,都是被你害的,先答应来,突然改变主意。我临时去哪里约人?

    他说,那就临时在路上拉一个。

    她说,好呀。你不吃醋,我就拉。

    他说,我想吃醋呀。可我没那么长的嘴。

    过了好几分钟,她又发来一条短信,问他,你后来一直没有约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他有点惊讶,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说,你现在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他说,当然想。

    她说,可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从来都不主动打给我。

    他说,我忙,你知道的呀。

    她说,有一句广告词说,再忙也有相思的时候。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0

    他说,我现在不就在相思吗?

    她问,你现在在哪里?

    他说,在北京。

    她说,我知道你在北京,我是问你,现在在酒店还是……

    他说,老板去拜访朋友,我在外面等。

    她说,那我真要感谢你老板的那个朋友。

    他问,为什么?

    她说,不然,你没有时间想我呀。

    他说,其实,我天天想你。

    她说,鬼信。

    他问,你是鬼吗?

    她说,所以我不信。

    他正要继续回复短信,电话响了。看了一眼号码,他暗吃一惊,是黎兆平。

    难道黎兆平知道巫丹来北京了?如果他问起这事,自己怎么说?

    他接起电话。黎兆平便说,广电局出事了,你知道吗?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出什么事了?

    黎兆平说,张承明死了。

    唐小舟吓了一跳,说,死了?怎么死的?

    黎兆平说,从八楼掉下去摔死的。

    唐小舟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问道,跳楼吗?

    黎兆平说,现在还不是太清楚。公安局已经来了,他们正在查,目前还没有结果。局里也找人问了一下,有人说,八点多钟的时候,大家刚刚吃完晚饭,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楼下活动,有人看到八楼空调机上站了一个人。毕竟是晚上,外面虽然有路灯,光线不强,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大家以为是小偷,便在楼下一齐喊抓小偷。结果,那个人大概是慌了,从楼上摔了下来。大家跑过去一看,脑浆都已经出来了,竟然是局长张承明。

    唐小舟问,张承明从他自己家里摔下来的?

    黎兆平说,不是,是一个女主持人家里。

    唐小舟哦了一声。

    黎兆平说,张承明和那个女主持人,早就有些传言。不过,这个女主持人的传言很多,涉及好多个男人,所以,关于她和张承明的传言,大家也没太当一回事。

    唐小舟问,他干嘛要爬到窗外的空调机上?

    黎兆平说,这件事,局里也稍稍了解过。据那个女主持人对门的人说,出事前不久,听到对面有人敲门,声音很大。后来,听到外面有个男人打电话,好像在吵架一样。过了不久,就听到楼下叫喊起来,他们以为谁家失火了,推开窗子往外看,恰好看到一个人从隔壁掉了下去。

    和黎兆平通电话的时候,听到车门响,才知道赵德良已经返来。唐小舟于是挂断了电话。

    赵德良大概觉得他的神色有点凝重,便问,谁的电话?

    唐小舟说,张承明出事了。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1

    赵德良已经关好了车门,正准备启动汽车,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唐小舟说,从八楼掉下去,摔死了。

    赵德良显然也有些吃惊,问道,怎么回事?自杀吗?

    唐小舟说,估计不是。不过公安局正在调查。

    赵德良启动了汽车。唐小舟将黎兆平电话中讲的经过,对赵德良讲了一遍。刚刚讲完,手机响了,看了看号码,是余丹鸿。果然又是说张承明的事。唐小舟对赵德良说,是秘书长,汇报张承明的事。赵德良说,你问,有结论没有?唐小舟便对着电话说,赵书记问,有结论没有?余丹鸿说,目前我们还只是得到广电局的报告,公安局正在调查。

    赵德良说,你告诉他,这件事,由他全权负责处理。

    到达宾馆之前,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给雷主任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后几天的事可能比较多,需要他和驻京办的同志跟一跟。

    回到宾馆后,赵德良进一步告诉唐小舟,明天中午,他准备请一些复旦的同学校友吃个饭,大部分已经打过电话,也有些暂时没有联系上的,托其他同学通知。他希望唐小舟今晚干一件事,将这些电话全部打一遍,约定时间。吃饭的地点,交给驻京办去确定,另外叫他们准备礼品,确定来多少人,就准备多少份。

    回到房间,邝京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响,立即惊喜地站起来,欢叫着扑向他,偎在他的怀里撒骄。

    他问,吃过饭没有?

    她说,叫到房间里吃的。

    他说,你一直在这里看电视?

    她说,人家等你嘛。

    他一阵激动,深深地吻她。她全身软软的,贴在他的身上。他兴奋不已,很想立即洗澡然后和她上床。可毕竟还有事要干,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好话,让她安静下来。

    他坐到了床头,开始打电话。每打完一个电话,他便在本子上记录。所有电话打完了,又给赵德良打了一个电话,将情况向他通报,然后才抱着邝京萍进了卫生间。

    第二天一早,雷主任就来了,在大堂往房间打电话。

    唐小舟和邝京萍一*丝不挂,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正在甜美的睡梦中。电话铃声大作,唐小舟吓了一大跳,猛地翻身下床,发现自己身上光光的,又看到同样光光的邝京萍,顿时有点慌了手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得知雷主任在楼下大堂,心里的狂跳,才稍稍平复。接完电话,穿衣服的时候,唐小舟想,这件事真是险,他们不能轻易去赵书记的房间,如果突然摸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是开门还是不开门?门一开,看到他和一个美女睡在一张床上,那就成大新闻了。尽管驻京办的人很懂套路,不会贸然闯进房间里来,可他不得不防呀。

    他从床上跳起来,匆匆洗漱,对邝京萍交待几句,又匆匆下楼,来到赵德良的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有流水声。他于是下来,和雷主任汇合。雷主任身边,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是驻京办负责接待工作的处长,名叫王丽媛。雷主任介绍过后,她也不管唐小舟是否有讳忌,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激情拥抱了一个。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2

    坐下来后,唐小舟说,赵书记已经起床了,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雷主任说,餐厅已经安排好了,在雍州人开的雍香楼,属于京城比较高档的一家。定下了最大的包厢,一张大圆桌,坐二十多个人没一点问题。但礼品的事还没有办,主要是标准不好把握。

    唐小舟说,这方面,我也不是太内行。你们做这种事比较多,应该可以拿个参考意见出来吧。

    王丽媛说,这个参考意见的难度就大了。

    唐小舟说,你们平常接触这种事比较多,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王丽媛说,这就难说了。每个领导的风格都不一样,出手自然不一样了。而且,送的对象也不同,有一般办事员,有处级厅级干部,更高的,有部级。还要看关系怎么样,特别熟的领导,自然送得多一些。总之,这件事太复杂了,标准我们无法掌握。

    唐小舟还真没想到,自己竟会遇到这么个难题。

    雷主任颇善于察颜观色,知道唐小舟为难,便说,赵书记请的人,级别肯定不会低,少了不像话。多了吧,确实比较麻烦。一时之间,很难准备适当的礼物,加上人数比较多,每个人如果拿一大包,不像话,也不符合他们的身份。我们驻京办有一种现成的礼品,是一种古画书签,你看怎么样?

    唐小舟暗想,书签当礼物送给赵书记的同学朋友?

    雷主任看出了他的疑惑,立即加了一句,是纯金的,我们从香港定做的。

    唐小舟问,价值多少?

    王丽媛说,当初我们定做的时候,金价没有现在高。成本是两千多。

    唐小舟知道,现在江南省给处级干部送礼的普通行情是两千元现金,给厅级干部就水涨船高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书签,恐怕拿不出手。

    雷主任见他沉吟不语,知道他心中的意思,便说,王处长有个意见,每人给两张书签,再给一张购物卡。

    唐小舟想,两张书签,成本价就是五千左右了,再加一张三千元的购物卡,总值就是八千,分量应该可以了。而送出的东西,说起来也好听,两张书签,谁都不认为这东西会值太多钱,就算纪委调查起来,大家也都好说。赵德良可以说,我以为是普通的书签。至于购物卡,毕竟在五千最低标准之下嘛,一点意思而已。

    唐小舟说,你们先按这个标准准备。吃完早餐,再具体定。

    唐小舟想起身上楼去接赵德良下来吃早餐,雷主任说,唐处别急,我们再聊几句。

    唐小舟问,还有事吗?

    雷主任说,如果赵书记上午没有特别安排的话,他想请他去驻京办视察一下,鼓舞一下士气。

    唐小舟敲门进入赵德良的房间,赵德良已经洗过澡,正在自己吹头发。唐小舟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电吹风。

    赵德良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3

    唐小舟说,驻京办的雷主任和王处长已经来了,在楼下。定了雍香楼最大的包厢,但礼品还没有定。雷主任和王处长有个意见,他们准备给每人送两张江南古画书签,再送一张购物卡。

    赵德良没有立即说话。唐小舟知道,赵德良在掂量礼品的分量,却又不好开口问。他说,那书签我看了,是在香港谢瑞麟统一定做的,所选的字画,也都是江南名人,有宣传江南省的意思在内,很漂亮很精致,也有收藏证书。

    听了这话,赵德良立即说,这个办法好,一个小小的礼品,对江南省起到了宣传作用,让领导们对江南省印象深刻。看来,驻京办的同志,很会办事。

    唐小舟知道明白,赵德良听进去的,恐怕不是什么江南籍名人字画之类,而是谢瑞麟三个字。听了谢瑞麟三个字,自然知道这书签是足金的了。一条普通的金项链,都需要上千元,一只金书签,那还不需要几千?

    趁此机会,唐小舟说起了第二件事。他说,刚才在下面和雷主任聊了一下,得知驻京办的同志都没有放假,很辛苦。雷主任希望你能去驻京办走走,接见一下在那里工作的同志,给他们鼓舞一下士气。

    赵德良说,也好,那今天上午过去看看,然后从那里去餐厅。

    中午宴请的,都是赵德良在复旦大学前后期的同学校友。

    赵德良是恢复高考后第二年考进去的。他们这届的学生十分特别,年龄差距非常大,最大的当时有三十多岁,最小的却是应届生。复旦是名校,当年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娇子,分配通常都很好,到了单位后,绝大多数受到了重用。赵德良是他们之中职位最高的,不仅是省部级,而且是省委书记,属于封疆大吏,比一般的省部级权重大一些。他的这些同学,级别最低的,也是中央某部委的处级干部,大多数都是厅级,还有几个副部级和一个正部级。

    中午一桌,晚上还有一桌,一样是同学,一样是在雍香楼。不过,这次不是复旦的同学,而是中央党校高级干部后备班的同学。他所在的那个班,当时最低级别都是副厅级,目前大多数都是封疆大吏,在京任职的并不多。但赵德良请客,竟然意外地来了好多人。原来,趁着五一长假逗留北京的高级干部有很多,甚至有些人听说赵德良请客,特意抽时间赶过来,也有二十来人。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副省级以上领导,最差的也是副省长副部长,有两个省委书记三个省长,还有两个正部长。

    后来的几天,是无穷无尽的这类应酬。

    除了晚上赵德良单独去某位领导家里拜访,唐小舟还像上次一样等在外面,或者上班以后,赵德良去中组部以及发改委谈事,只有唐小舟陪同,其余应酬活动,驻京办全程参与。

    其间有三件事需要特别介绍一下。

    一是邝京萍并没有在那里住完剩下的假期。走的时候,只是给唐小舟发了一个短信。她一个人呆在酒店太无聊了。唐小舟回去得很晚,就算是做爱,她也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事后一想,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第二天早晨醒来,唐小舟已经走了,以至于她会怀疑,他是否回来过。她觉得这种生活特不真实,所以还是决定回学校去。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4

    唐小舟想,她回去也好,虽然自己确实很迷恋她的身体以及迷恋和她做爱的感觉,他更知道一个事实,她只不过是自己偶尔遇到的风景,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风景。以后两人还有没有机会相遇,那就看缘分了。她的短信发过来时,他正忙着,所以没有回复,后来竟然也忘了这事。

    另一件事是关于张承明坠楼事件的。

    在公安部门的结论出来之前,唐小舟和雷主任曾谈到过这件事。雷主任说,他认识那位主持人,有一次,张承明带她来北京,是他负责接待。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多年了,张承明当副台长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雷主任说,其实他早就知道,那个女人比较滥,除了老公和张承明之外,同时和很多男人保持亲密关系。出事那天,她的老公因为台里有事,出差了,张承明就趁着这个机会,跑到她家去和她幽会。没想到,她的另一个情人是个老板,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可她对人家不冷不热。那个老板怀疑她还有别的男人,她信誓旦旦说没有。那个老板不相信,跑到她家门口给她家打电话,她根本没想到人家是有心的,接了电话。接起电话,她就知道麻烦来了,既不能说自己不在家,也不能说家里有人。那个老板直接说,他就在门口,要她开门。张承明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躲到了她家的空调机上。后来楼下有人叫喊,他大概以为别人认出了自己,心中一慌,便掉了下去。

    令唐小舟大感惊奇的是,几天后,公安局的结案报告送上来,和雷主任所说,几乎一致。唐小舟因此知道,这个雷主任虽然远在京城,和江南省之间,信息渠道极其畅通。

    第三件事,是赵德良和朱兴邦之间的一次谈话。

    朱兴邦是长假结束后八号早晨到京的,前一天晚上就给唐小舟打过电话,唐小舟向赵德良汇报后通知雷主任,安排去接站。八号一大早,唐小舟又替朱兴邦登记了一个房间,比赵德良的房间低一层。上午,朱兴邦去中组部报到,中组部安排十号由一位副部长送他去上任。九号中午,赵德良在长城饭店请朱兴邦吃饭。

    知道他要来北京,很多人早就已经约定要为他践行。朱兴邦显然不想搞得风声太大,将这些人全都推了,中午吃饭时,仅仅三个人,朱兴邦、赵德良和唐小舟。既然是三个人,也就没有太多讲究,在长城饭店要了一个小单间。

    朱兴邦和赵德良共事几个月,彼此大概也谈不上太深的关系。其时,赵德良是领导,朱兴邦是下属,除了常委会这样的例行会议,朱兴邦没有和赵德良见上几次面,更不要说私下交流。现在彼此的关系变了,虽然是省委书记和非常委副省长,地位差别很大,毕竟不在同一锅里舀饭吃,属于一个大场里的同事了,谈话也就相对坦诚得多。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5

    赵德良说,兴邦呀。我到江南省五个月,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地聊一聊。其实,我心中有一个计划,既要抽时间到全省各地转一转,也要找每个班子成员好好地谈谈心。

    朱兴邦说,你刚来上任的时候,我们不是聊过吗?

    赵德良说,那不同,那种谈话太官方了。当然,现在你离开江南省,或许,我们今后还有更多的机会交流,也会更放松一些。今天请你吃饭,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为你践行,二嘛,你在江南省的时间长,对情况比较了解。我希望你临走前,给我一点锦囊妙计。

    朱兴邦说,德良同志你太客气了,我哪有什么锦囊妙计?我又不是诸葛亮。

    唐小舟立即意识到,两位领导所谈的内容,很可能涉及江南省官场的高层机密,自己坐在这里不好,便站起来,说,我去催催菜。

    赵德良说,小舟你别急,慢一点就慢一点,我和兴邦同志先说说话。

    唐小舟略想一想,明白了,赵德良是叫自己别走,留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表达对自己的特别信任,甚至涉及官场高层,都不必回避他?这是否说明,他的秘书职位已经稳固了?此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高级领导说话办事,往往一件小事都有特别的意义,赵德良要表达对他的信任,似乎也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场合,或许,他还有别的深意,自己未能体会?

    朱兴邦是原宣传部长,对唐小舟是了解的,他说,小舟不错,非常聪明,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妙笔生花,省里不少领导喜欢他写的文章。

    赵德良说,可惜呀,现在小舟跟着我,连摸笔的机会都没有了,心里会不会有点酸酸的?

    坦率地说,唐小舟之所以在江南省还有点名气,就因为他有一支生花妙笔。最近一个多月,没有写文章了,确实有点不是滋味。许多时候,他也会想,千古文章,读书人要靠文章安身立命,自己现在等于在做保姆,是不是值得?是不是本末倒置?深入再一想,空有满腹经纶,也无以安家济世。还有多少人的才华超过孔老夫子?后世将孔老夫子当成圣人,其实他一点都不圣,穷其一生,只不过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克己复礼。人们大多以为,他所要复的礼,是已经礼崩乐坏的周礼。唐小舟不这样认为,孔子所要复的礼,其实是他个人的政治抱负,是他的仕途之路,也就是说,孔夫子穷其一生,都在走一条钻营之路,他孜孜以求的,就只是当官。孔子尚且克己以服仕,自己又为何不可?

    唐小舟说,写文章,是为了文以载道。一个人,既要理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要明白万道归一。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世上任何事,都一样。

    说过这番话,唐小舟将自己恨得要死,几乎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肖斯言告诉他,要谨言慎行,他也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改掉话痨的毛病。现在倒好,竟然在两个大领导面前抢着说话,不仅滔滔不绝,还尽说一些大道理。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6

    此事,他后来反思了许多天,左思右想,可能与朱兴邦有一定关系。朱兴邦是宣传部长,属于自己的直属领导,自己和他比较熟,在他面前随便贯了,才会出现此时的得意忘形。

    朱兴邦似乎并不觉得他话多,也不觉得他身份特殊,接过去说,好个万道归一。看来,小舟已经到了一种境界,前途无可限量。可惜江南省官场就是这么怪,只认线不认才。不然的话,小舟早就上来了。

    赵德良说,兴邦同志,你是有感而发呀。

    朱兴邦说,有一种想法,我不知道对不对,说出来和赵书记探讨一下。我们国家的体制是党和政两条线。我觉得这是最好的体制,最符合哲学精神。哲学认为,世界是由两部分组成的,即宏观和微观。国外的议会制,议会管的就是宏观,政府管的是微观。但国外这个宏观和微观,隔得太远了些,很长时间才开一次会,而每次开会,因为议员太多,意见分歧太大,往往只是吵架,办不成事。结果,这个宏观,成了宏而不观。我们国家的党委制,是一个常设的权力机构,对宏观的管理,非常及时,而且有力,比国会制要优越得多。当然,这也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宏观和微观界线的模糊。毕竟两者都是权力机构,而且,党委的权力远远大于政府,很容易产生跨界操作现象,党委插手政府工作,也就是党委抓微观。同样,政府部门一直都在努力排除党委的牵制和约束,想尽一切办法,控制宏观。这两种情形,往往要看党政一把手,哪个人更强势。

    赵德良说,兴邦同志的意思,是不是说,江南省的问题是,党没有管好宏观,而政府也没有管好微观?

    朱兴邦说,运达同志这个人,我是比较了解的。他很有能力,很有魄力,也很能干事。但他也有缺点,权力欲比较重,比较自负,有强烈的控制欲。读的书不是太多,缺乏系统的学习和研究,目前所掌握的理论和知识,都是后来在工作中东拼西凑的。这种拼凑起来的理论,很容易为我所用,而脱离事物的本质。这些缺点,如果仅仅只是表现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那就不叫缺点,而是优点。如果对自己的角色把握不准,或者是欲望膨胀,别人,是很难和他共事的。尤其是别人当一把手,他当二把手,配合起来,难度就会更大。

    赵德良问,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

    朱兴邦说,我刚才已经说了。

    赵德良哈哈一笑,说,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说,我只要把握好宏观?

    朱兴邦说,有一句俗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句话一直被我们当成贬义,受到千年批判。其实,从官场角度看,你能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你就是一个出色的领导干部。相反,你自家的雪扫干净之后或者是自家门前的雪根本就没扫,却去管他人的瓦上霜,尤其是你上级的瓦上霜,你就越位了。足球比赛有一个越位概念,这个概念定得很好。其实,官场也应该有一个越位概念。可惜的是,官场之中,个个人都想越位,而且这种越位还不会受处罚。江南省这些年,高层一直不是太稳定,尤其省委书记,走马灯一样。有人说,这是因为江南省地域特殊,这里的人太善于玩权术。权术被绝对地看成一个贬义词,等同于阴谋诡计。如果让我看,权术,其实是一很正当的权力驾驭术,是中性的。只有超越了游戏规则,越位了、犯规了,才叫阴谋诡计。而在游戏规则之内用一些计谋或者手段,那叫政治智慧。

第六卷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 无意间被优雅击中17

    赵德良很郑重地说,说得好啊。兴邦同志。在游戏规则之内,那就叫政治智慧。一个政治家,恰恰应该有政治智慧。而政治智慧的根本前提,就是游戏规则,就是不犯规,更不犯法。

    朱兴邦说,百鸣同志之所以在江南省搞不下去。有人说,他是被陈运达挤走的,也有人说,他是被蒋雨珊害了。如果让我看,我觉得,他是没有扫好自家门前雪,越位了。

    赵德良笑了笑,说,喔,这个观点,倒是第一次听说。

    朱兴邦说,百鸣同志刚到江南省,就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他自己认为,权力应该掌握在了他的手里,那些被他提拔的人,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可他又哪里知道,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拥护他的,关键时刻,那些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投他的造成票。这是他自家门前的雪,他扫得一塌糊涂,还以为扫得很干净。接下来,他干了什么?他开始插手政府的事,甚至想抛开运达同志,直接重用清源同志。他在管人家的瓦上霜了。

    谈到这里,唐小舟又有点忍不住了,问道,那如果他人瓦上有很多霜,怎么办?

    朱兴邦说,当然应该由他自己去扫。党委不能越俎代庖。比如两个国家,你只能在你自己的国境之内搞改革搞建设,不能跑到别人国境里面去搞。你跑去搞了,就容易引起战争,战争一起,没完没了,不仅很难解决别人的问题,你自己的问题,也可能越搞越复杂。我们以日本的侵华战争为例。日本为什么要侵华?表面上看,因为日本先进,中国落后,日本想建王道乐土,将中国划归日本的势力范围。实际上,还有另一个原因,日本是个岛国,是个资源贫乏国,经济高速发展之后,资源成了他们的短腿。于是,他们想通过战争的方式,解决这一难题。结果怎么样?解决了吗?没有。那场战争,把日本经济拖向了崩溃的边缘。我们再来看看中国当今奉行的不对外扩张政策,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政策,不管你国际风云怎样变幻,我只干好我的事。我把自己的事干好了,或者说,暂时没有干好,却正在努力一点一点地干好,别人想插手干涉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赵德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宣传部长这个位置,你认为谁来接任比较好?

    朱兴邦问,中组部会不会有意派人下来?

    赵德良说,我和中组部沟通过,基本达成了共识,人选由我来提名。

    朱兴邦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从外面调进来?

    赵德良说,我考虑过。如果从外面调,我确实有人选。不过,有利也有弊。

    朱兴邦并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赵德良。赵德良说,利我就不说了。弊嘛,江南省的同志,可能会有些想法。

    唐小舟猛然明白了。朱兴邦这一走,江南省官场出现松动,恰好是赵德良趁机建立赵氏班底的机会。他如果从外面调人,肯定是自己的亲信,看起来,赵氏班底是加强了。可在省内干部队伍中,他还是没有基础。相反,如果从省内提拔,这个人无疑会成为他的班底,而这个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线。

    朱兴邦说,既然如此,那我向你推荐一个人,你可以考虑一下丁应平。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1

    书记办公会安排在晚上。参加人员有三位书记和组织部长马昭武。

    书记办公会原本就不能算是正式会议,只是议事会议,所以,也不能说谁有出席资格谁只有列席资格。以前副书记有好几个,书记办公会开得比较热闹,自从党委副书记专职化以后,各级党委,专职副书记只有一名,其余的副书记,都属于兼职,通常情况下,只有政府一把手一名兼职副书记,少数情况下,会有另外的兼职副书记。故此,书记办公会,便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开会有很大的麻烦,如果三人各执己见,就无法形成决议。好在书记会也不是一个决议会,真正的决议,需要在常委会形成。正因为书记会不正式,且规格又高,参加者均要议事,便需要一个专职记录的人。这个记录,又和书记会的形式一致,属于非正式的,唐小舟便有了参会的机会。唐小舟需要在会上干几项工作,一是替书记们服务,比如倒水之类,一是负责记录。

    书记会还有一点不同于常委会。常委会参加的人多,除非极少数特殊情况召开临时常委会,都是以例会的形式召开。既然是例会,常委们如果没有足够重大的理由,是不能缺席的。既然是例会,时间又不可能太长,所以,每次常委会,都由省委办公厅详细列出所议事项,提前将议题以及开会时间通知常委们,以便有足够的酝酿时间。书记会却是临时性会议,既可以由书记提议临时召集,也可以由某位副书记向书记提议,再由书记召集。因为书记会属于临时性质,列席者,便由书记指名,议题也具有临时性,通常是一事一议。

    这次书记会的议题,名义上是组织部长马昭武提出来的。

    赵德良开场说,去年,农业厅长去世,外经委主任被双规,但因为省委主要负责同志调整,人事工作暂时搁置,这两个位子,一直没有任命。现在,朱兴邦同志调走了,而张承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又有两个岗位,需要有同志顶上去。昭武同志提出来,希望省委考虑一下这件事。我想了想,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先由组织部考察提名,再拿到书记会上议一议,然后走组织程序,那就太复杂了。毕竟是局部调整嘛,能不能把程序简单化,先由我们几个书记加上组织部长昭武同志议一议,形成一个方案之后,再提交常委会讨论。

    陈运达立即说,这件事,是该解决了。由于客观原因,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停顿了一年时间。

    游杰说,不是一年,实际上是一年半。百鸣同志离开江南省之前半年,曾考虑过调整一下省直厅局以及市级班子的。议了几次,没有形成决议以及因为其他一些事,基本就停顿了。百鸣同志走后,运达同志主持了半年的工作,当时中组部有明确意见,人事问题暂时搁置。加上德良同志来的这五个多月时间,恰好是一年半。

    马昭武说,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停顿了一年半,主要责任是我这个组织部长,我向各位书记检讨。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2

    陈运达说,这是客观原因造成的,昭武同志你也不要揽责,这不是你的问题,甚至也不是谁的过错,更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不过,人事冻结,对全省的工作,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这是事实。目前,全省的人事工作,主要存在几个方面的问题,比如有的同志超期服役,该退的没有退。有的同志超期任职,其任职期限已过,未能得到及时调整,下面的意见比较大。还有些同志,因为职位未能得到解决,对工作形成了一定影响。眼下就有一个例子,按照以往的惯例,省委书记秘书,都是一处的处长,主持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工作。现在小舟同志别说不是处长,连副处长都不是,只是安排了一个副处级调研员。这样安排,对小舟同志的工作很不利嘛。他怎么开展一处的工作?一处的工作,如果不是省委书记的第一秘书主持,就容易打乱仗。既然要解决人事工作中遗留的一些问题,是不是考虑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

    唐小舟的心一阵狂跳。他实在没想到,会议一开始,便将自己绕了进去。如果能够确定自己的职务是处长或者副处长主持工作,对于自己的地位稳固,是大有好处的。另一方面,他又感到异常困惑。一个处级干部的任免,还上不了这么高级别的会议吧。虽说书记会和常委会性质不同,但陈运达在这里提出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赵德良说话了。

    赵德良说,刚才运达同志和游杰同志的意见都是对的。全省人事工作,确实有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这件事,我和昭武同志也议过,考虑过像运达同志所说的那样,一次性解决。但昭武同志有个意见,我认为很有道理。昭武同志,你把你的那个意见说一说。

    马昭武说,我让组织部统计了一下,运达同志提到的超龄服役和超期服役等问题,共涉及十七个同志,还有一些遗留问题,涉及二十来个同志,再加上刚才赵书记提到的四个职位,总共就有四十多个职位需要调整。如果这四十多个职位全动的话,每补充一个人,随后可能跟着动三到五个人。这样一来,就需要动一两百人。超龄服役的好说,按照规定,该退肯定是要退的。超期服役的同志怎么办?需要考虑安排新的职位。按照组织原则,这些人事任命,都需要走组织程序,而走组织程序,需要时间。一两百个同志的组织程序走下来,至少也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甚至更长。再加常委会讨论等程序走完,一年时间过去了。而对于某些职位来说,比如农业厅长以及外经委主任,拖的时间够长了,不宜再拖下去。所以,我认为,鉴于江南省目前的组织人事工作实际,更适宜于分几步走。

    赵德良接过去说,昭武同志这个分步骤走的意见,是切合实际的,实事求是的。我认真考虑以后,决定尊重组织部的意见,先集中解决几个关键职位的问题。第二步,再由组织部集中力量,解决其他不那么急的遗留问题。我甚至在考虑,再过一年多,要大换届,如果我们现在就大动的话,一两百个职位的变动,光是组织考察,就需要至少半年多时间。那时,换届工作,反而紧迫了。再说,这次已经动了一两百个职位,换届时,这些职位动还是不动?都是问题。基于这种考虑,我比较赞同组织部的意见,将两件大事,放在一起考虑,着眼点,在后年的换届。谈到后年的换届,我在这里多说几句。组织部的工作,要打提前值,从现在开始,就要着手这项工作。至于眼前,我想,昭武同志的意见是对的,特事特办,常事常办。既然几个空出的岗位比较急,我们就分步进行,先解决这几个职位,其他的事,按照常规进行。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3

    游杰说,德良同志和昭武同志说得很有道理,那就分步走吧。

    如此一来,陈运达也不好反对,就算要反对,他的意见也已经成为了少数。何况,赵德良所说有理,现在大动一次,需要好几个月时间,接下来就要考虑换届,准备时间反而不足,且对换届工作,有一些不利影响。

    这就是书记会和常委会的分别所在。关于人事工作是一次性解决,还是分步走,并不属于常委会的工作范围。当然,赵德良如果认为必须,可以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可这样的问题一旦拿上常委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结果可能意见分歧大,难以统一,甚至会让人觉得,这种事也拿上常委会,省委的权力控制力有问题。相反,如果在书记会上议一议,最终的结果,虽然不能算是决议,却也可以定下盘子。书记会参加人数少,更容易形成统一意见。就算有个别人意见不同,仅仅只是一个工作次序问题,不能成为官场的一个话题。反正这些事都是要解决的,早解决迟解决,时间而已。陈运达自然没有必要在这类小事上和赵德良闹翻,也就附合了这一意见。

    会议的方向,回到了赵德良的轨道,只解决与四个职位有关的事。

    赵德良说,我们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地议吧,反正只有四个职位,时间也比较充裕。先议哪一个?

    马昭武说,农业厅长。

    赵德良问,组织部有具体设想吗?

    马昭武说,目前,农业厅由常务副厅长江育奇同志主持工作,时间已经有了一年。主持工作和实际的一把手还是有区别的,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更难放开手脚,但从江育奇同志这一年来的实绩看,效果是很不错的。组织部已经完成对江育奇同志的考察,各方面的反馈都不错,我们认为江育奇同志能胜任农业厅长工作。请省委予以考虑。

    游杰说,江育奇同志不错,毕业于农业大学,属于一名技术型干部。

    赵德良说,运达同志,你的意见呢?江南省是个农业大省,农业厅的地位很重要,你这个政府一把手,工业是你的左手,农业是你的右手呀。

    陈运达说,我没有意见,江育奇同志抓农业,很让我放心。

    赵德良说,既然这样,那就定下江育奇同志。既然组织部已经对江育奇同志考察过了,由于时间紧,我看,就不需要再考察了,直接上常委会。

    陈运达说,江育奇同志动了以后,常务副厅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是不是一起考虑一下?

    赵德良说,这个还是缓一缓吧。毕竟农业厅长需要通过人大选举,目前还只能是代理厅长。如果现在就将常务副厅长人选考虑了,江育奇同志在人大选举中又没有通过,我们就很被动。而且,常务副厅长人选也不是很急,按照例行程序进行,比较稳妥一些。

    唐小舟觉得,陈运达的意思很明显,无论是一开始他出面替自己说话,还是现在提出一并解决常务副厅长,其实都是在争取某种利益,目的性很明确,只是目前,还看不出他的着眼点在哪里。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4

    省委书记所说,符合一开始几位书记讨论的精神,别人自然不好说什么。会议很快进入下一个议题,即讨论外经委主任人选。按照唐小舟原来的设想,今天的会议,有两个位置,一定会争夺得很激烈,一个是宣传部长,一个是外经委主任。赵德良既然孤身来到江南省,那就一定要牢牢掌握人事权。在北京时,朱兴邦说了一大堆什么宏观微观的辩证关系,说穿了,也就是一句话,暗示赵德良要牢牢地掌握人事权,只有掌握了人事权,他这个省委书记,才有了实权。相反,如果连这个权力都被陈运达抓去了,那么,他也就被驾空了。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唐小舟认为,赵德良至少会在外经委主任和宣传部长这两个职位上有一番表现。

    让他没料到的是,游杰提了一个外经委主任人选,无论是陈运达还是赵德良,都没有表示反对意见。

    赵德良说,既然这样,这个也定下来。下一个讨论谁?

    马昭武说,先讨论广电局长吧。

    陈运达在马昭武的话刚说完时便说,我来提一个人选,杜崇光。

    这个名字一旦提出,唐小舟便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今天书记会讨论的职位有四个,而参加会议的人,三个书记加一个组织部长,恰好也是四个。如果平均分配的话,恰好是一人一个名额。马昭武提名了农业厅长,游杰则提名了外经委主任。难怪对于这两个人选,陈运达几乎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原来,他是想将广电局长这个职位,稳稳地收入囊中。

    关于杜崇光,唐小舟还是比较熟悉的。

    当初,陈运达在地区当行署副专员的时候,杜崇光就是他的秘书,可以算是陈运达的首任生活秘书。陈运达升任地委书记的时候,杜崇光被放到地区电视台当副台长。后来地改市,陈运达顺利当上市委书记,杜崇光则当上了市广电局副局长兼电视台台长,两年后又升任局长。陈运达当上常务副省长后,将杜崇光调进了省广电局,任命为副局长。陈运达的目标很明确,考虑让杜崇光接任局长,只不过,在与张承明的竞争中落败。谁也没想到的是,张承明虽然击败了杜崇光顺利当上了广电局长,却未能击败命运,他的局长才当了三年,杜崇光便迎来了一次接任的机会。

    让唐小舟奇怪的是,整个会议,赵德良竟然没有出招,不仅前两个提名,他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就通过了,现在,陈运达如此明显地提名自己的亲信,赵德良也同样没有表示反对。至于游杰和马昭武,在前两个提名中,陈运达实际上支持了他们,此时,他们也就投桃报李,说了杜崇光许多好话。于是,这个提名又一次通过了。

    与另外两个提名还不同的是,无论是外经委主任还是农业厅长,都需要通过人大的选举,广电局因为是政府的组成机构,仅仅只需要任命,例行公示之后,任命就会生效,四个名额中,最为顺利的,却是广电局长一职。

    三个职位均已议定,会议的进程也就接近了尾声,剩下最后一个议程,也就是讨论由谁来接替离任的朱兴邦担任宣传部长。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5

    讨论这个人选之前,赵德良说过一番话。他说,今天我们讨论的四个职位,已经有了初步意见的三个职位,都可以在省里解决,只有宣传部长一职,省里是没有决定权的,这个权力在中组部。但是,我本人并不希望由中组部派一个宣传部长下来,更希望从江南省内产生一个。因此,这第四个人选,只是建议,到底能否取得中组部的任命,目前还难以估计。正因为难以估计中组部的意向,所以,省里提名的这个人,我希望一定要慎重,最好让中组部觉得这个人选得不错,不需要驳回。

    游杰提名的人选已经通过,他今晚的目标已经达到。显然,他很清楚,如果在四个名额中,自己要占两个,显得有点不切实际。官场之中,既要得陇望蜀,又切忌得陇望蜀。大概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他便说,德良同志,你到江南已经半年了,情况应该已经基本熟悉,宣传部又是替省委管理宣传工作,要不,你提一个人选吧。

    这显然是省委副书记向书记抛出的橄榄枝,也表明了一个态度,既然我们各人都提了一个人选,这第四个而且是最不确定的一个,就由你来提了。

    他这话一说,陈运达便不太好说话了。毕竟,他提名的杜崇光已经通过,此时若再提出一个人选,确实有失厚道,还会让另外两位觉得心理不平衡,认为他太霸道,多吃多占。再说,宣传部长是省委常委,省委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就算提了名,最终能不能通过,也是一个未知数。既然如此,何不卖赵德良一个人情?至少表面上看,大家都是很尊重赵德良的,将最重要一个提名留给了他。

    赵德良说,我确实考虑过,也做过一些摸底工作。我觉得丁应平这个同志还不错,你们觉得如何?

    唐小舟突然觉得,其实对于赵德良来说,这次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丁应平当宣传部长。

    可以设想,赵德良如果仅仅只是将这一议题拿出来讨论,陈运达一定会坚决反对。游杰自己没捞到实惠,恐怕也不会支持,赵德良便骑虎难下了。如果不经过书记会直接上常委会,陈运达同样是最强烈的反对者,他本人没有利益所系嘛,便无所顾忌。何况,他仍然可以一条道走到黑,继续拿丁应平打牌说事。在常委会中,陈运达至少有两个坚定的支持者,一个是余丹鸿,一个是罗先晖。相反,赵德良却是孤家寡人,组织部长马昭武和常务副省长彭清源虽然和他走得近一点。但这种近,毕竟还不是政治同盟,其中有某种利益关联的话,一样的会成为反对者。也就是说,此事直接拿到常委会上,赵德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据唐小舟所知,此前省委曾数次讨论过丁应平的职务问题,每次都遭到陈运达的反对,陈运达反对的理由也十分简单,丁应平这个同志,干工作确实不错,但他有最大一个缺点,喜欢赌博。甚至有同志认为,丁应平赌博并不是单纯的赌博,是通过这种方式受贿。如果要用丁应平,他并没有意见,省委需要先将一件事调查清楚,丁应平到底有没有通过赌博受贿。这么尖锐的问题提出来,谁还敢再为丁应平说话?事情就此搁置了,既没有成立专门小组调查丁应平是否通过赌博受贿,也没有考虑他的提拔。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6

    这些情况,赵德良绝对是了解的。他要提拔丁应平,就不得不将各种因素考虑进去。而且,一定要考虑和某些人达成妥协。和谁妥协?和所有的常委妥协?代价实在太大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和两位副书记以及组织部长妥协。这大概就是赵德良抓住这一时机,仅仅只安排讨论四个职位的根本原因,也可以说是深谋远虑。

    在另外三个提名得到通过的情况下,赵德良最后提出丁应平,等于和其他几位进行了一次权力交换。另外三个人分得了属于自己的权力蛋糕,自然要卖给赵德良一个面子。何况,自己得到的是实惠,几乎不存在变数了,丁应平的任命却十分复杂,此时只能算是第一次提名,此后还有常委会的第二次提名,最后上报中组部,中组部是否考虑江南省委的意见,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唐小舟暗想,这个人事讨论次序安排也很有意思。

    书记会上,丁应平的事,放在最后一个,那是因为赵德良需要两位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认为已经获得了自己的利益,达到了理想目标。剩下最后一块蛋糕,自然就是书记的,别人若想抢,无理了。唐小舟的估计如果不错,等到了常委会上,赵德良很可能将这个次序颠倒,最先拿出来讨论的,是丁应平。他要第一个讨论丁应平的理由非常充分,毕竟宣传部长人选只是一个提名,不是定论。要么放在最前,要么放在最后。宣传部长是副省级,职位比其他所有拟提拔者都高,放在最前面讨论,顺理成章。而更绝妙之处却在于,至少今天在座三位,不可能反对这一提名。因为他们都期待自己推出的人得到常委会通过,如果自己反对提名丁应平,接下来讨论自己的人时,赵德良便可以反击。

    更进一步想,在书记会上,陈运达也可以像此前一样,坚决反对提名丁应平。那么,关于丁应平的宣传部长提名,很可能就无法提上常委会。他如果在此时刺了赵德良一剑,赵德良肯定会在常委会上还他一枪。将来的常委会上,赵德良如果坚决不同意任命杜崇光,那就弄成了两败俱伤。而且,书记和省长半年来表面上的默契也彻底地被打破了。陈运达是个极其老道的政客,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何况,就算提名了丁应平,就算常委会也通过了这一提名,又怎么样?真要想把丁应平按住,还可以去中组部活动嘛。

    赵德良提名的话刚刚说完,陈运达立即表态了。他说,丁应平这个同志资格很老,能力很强,省委已经几次讨论过他的事,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搁置下来了。我个人觉得,丁应平同志的事不解决,对那些埋头苦干并且干出政绩的同志不公平也不客观。我同意德良同志的提名。

    赵德良是提名人,陈运达已经表示同意,一二把手都表态了,专职副书记游杰是第三把手,就算反对,这个反对票也不能改变结果。何况,游杰一开始就向赵德良抛出了橄榄枝,自然不会傻到这时候跳出来反对。他同样投了赞成票。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7

    四个既定的名额全部议定,今天的书记会,原本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赵德良想结束会议,例行公事地问大家还有没有别的事时,陈运达搞了一次节外生枝。他说,丁应平同志是雷江市委书记,他的任命一旦被中组部认可,雷江市委书记的位置就空了。我们是不是要提前考虑一下这件事?

    丁应平能否得到中组部的任命,还是一个未知数。此时便讨论雷江市委书记,显然有操之过急之嫌。就算丁应平的任命真的通过,那时再考虑雷江市委书记也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所以,他的话一落,游杰便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事,是不是缓一缓?

    没料到,赵德良却同意陈运达的意见。他说,市委书记的职位很重要,对市委书记的选拔,也要极其慎重,组织考察工作,要慎之又慎,细之又细。我觉得运达同志的意见,是从大局出发,提前部署,有一定的前瞻性,值得考虑。游杰同志的意见也有道理,毕竟,应平同志是否能当上宣传部长,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考虑雷江市委书记的安排,确实言之过早。我将你们两人的意见综合了一下,能不能这样?先可以考虑一个预案,组织部按照这个预案考察,但不作为下次常委会的提名。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意见,确实有点和稀泥之嫌,无论是陈运达还是游杰,都提不出反对意见,算是通过了。赵德良便说,既然你们都同意,那我们就来提一个候选人吧。提名之后,由昭武同志负责组织考察。

    毕竟是一个市委书记,谁都想占有这一位置,可因为事出突然,大家事前没有想好,此时不便贸然提出。无论是陈运达还是游杰,肯定会想,自己提出一个人,一定要大家都认可,一旦因为说服力不够被否决,这个提名,就失去了意义。显然,他们都在自己的队伍中进行排名,一时拿不定主意谁的竞争力更强大一些。

    赵德良见他们不说话,便说,你们都不说,那我先开个头吧。如果中组部任命应平同志为宣传部长,让绍基同志去雷江当书记,你们觉得怎么样?

    钟绍基是岳衡市市长。和郑砚华、吉戎菲等人一样,钟绍基属于江南省政坛的新生代,年轻有为,锐气十足。岳衡市既是雍州的卫星城,又是江南省的明星城市,近些年的发展速度,超过本省其他任何一个市,尤其是城市建设,一年一个样,民间对钟绍基的呼声很高。可官场并不由民意掌握,能够拥有民声不一定能够获得官声。钟绍基是袁百鸣之前那任省委书记的秘书出身,那任书记在副书记的位置上干的时间长,在书记位置上仅仅只干了五年就因各种原因退下来,退下来不久便去世了。大树一倒,钟绍基的处境便显得有些微妙,多少受到一些制肘,他本人也不想和某一个实力派结盟,便成了江南政坛的游侠,似乎和哪一派关系都不错,却又不能成为任何一派的根本班底。

    正是这种背景的人,不对其他派别构成威胁,一旦有人提名,最容易获得通过。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8

    何况,钟绍基一旦前往雷江任书记,岳衡市长的位置,又空了出来。这个位置的空缺,便又能引起新一轮的权力分配。所以,陈运达在第一时间问,那岳衡市长不能缺呀,是否也要在今天考虑一下人选?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同意这一方案,只不过,新的市长人选,他有看法。赵德良顺水推舟,说,政府工作由运达同志主抓,我看,绍基同志之后由谁接手,运达同志你是不是考虑一下?这个结果,自然让陈运达高兴,原本的想法,只是抓到一个名额,现在却可以抓到两个,可算是一次大的胜利。他当即说,我觉得岳衡市的常务副市长姚子方同志可以考虑。

    赵德良转向游杰和马昭武,问道,游杰同志和昭武同志的意见如何?

    他们两个,自然没有意见,岳衡市的班子一动,跟着便可以动一批人。常务副市长提拔了市长,那就还需要补充一个常务副市长。如果从现有副市长中提拔,那就还需要再补充一个副市长。这个提名,果然通过了。

    接下来,陈运达更进一步提出,既然岳衡市的班子动得比较大,是不是考虑一步到位,将整个岳衡市的班子理顺?同时,他还有一个考虑,也就是今天开会时,他一开始就提过的,关于唐小舟同志的职位问题,是不是建议办公厅予以解决?

    陈运达在这一个晚上,两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次听他提到自己时,唐小舟已经不再激动,甚至有些恐惧。

    这是唐小舟第一次参与高层讨论人事问题,此前听到一种说法,说高层讨论人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神秘,说到底,只不过是权力平衡,也就是排排坐,分果果。今天,自己亲历其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力平衡的要义所在。问题在于,陈运达为什么一再把唐小舟抛出来?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处级虽然已经达到了省管级别,可这个级别的干部,通常都是用人单位确定以后,报组织部批准,根本就上不了书记会,更上不了常委会。

    唐小舟暗想,陈运达之所以一再提到他唐小舟,并非他真的很欣赏唐小舟,一定要替唐小舟出头。相反,他的举动,更像是将唐小舟当一张牌在打,意味深长。如果赵德良同意他的提议,他便可以借唐小舟这张牌,和赵德良再进行一次权力交换。那么,他准备交换谁?只要稍稍想一想,唐小舟便明白了,岳衡市的班子调整动议,之所以如此顺利,关键在于陈运达想腾出空间,重用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当副省长时的秘书、巫丹的丈夫、现任岳衡县县委书记林志国。

    赵德良如果同意这种交换,陈运达即使不是最大的赢家,至少也是第二大赢家。退一步想,就算赵德良不同意搞这次交换,陈运达也没有任何损失,不仅没有损失,而且还有所得。毕竟,陈运达将韦成鹏塞给赵德良,引起了赵德良的警惕,现在,他又一再抬唐小舟,赵德良会怎么评估唐小舟和陈运达的关系?如果因此在赵德良心中种下一根刺,陈运达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吧。倒是唐小舟,却因此惹下大麻烦了。

    赵德良说,其他的位置,都不是当务之急,我看还是先放一放,等组织部研究出一个全面的方案后再讨论吧。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09

    这话虽然让唐小舟有些遗憾,同时他又想,自己目前当务之急,不是当这个什么处长或者副处长,只要能够将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坐稳,一处处长的位置,那是和省委书记秘书配套的,迟早都属于自己。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砝码,谁都想用在自己的秤上,以增加自己这边的重量。同时,他又像一张牌,谁都想拿出来打一打,以便对自己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现在,陈运达看似是在关心唐小舟,而实际上,他是希望拿唐小舟同赵德良进行交换,以便顺利地将林志国提上来。显然,赵德良不是不想进行交换,这次解决丁应平的事,无疑就是一种交换。

    打牌者最害怕的事,肯定是人家出一个三,你却不得不拿一个大王去拦截。高手过招,一是要用最小的牌逼出对方手中的大牌,二是要将自己手中的牌用得最恰到好处,一张都不浪费。

    第二天,唐小舟随着赵德良进入省委大楼,看到孔思勤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扫。

    刚到这里工作时,唐小舟每天来办公室很早,而孔思勤比他更早,总是在赵德良上班之前,将赵德良的办公室、秘书办公室以及一号会议室打扫完毕。唐小舟对孔思勤颇有好感,便常常随她一起打扫,也就常常交流。许多时候,他喜欢看孔思勤蹶着屁股打扫的背影,那屁股浑圆浑圆的,被牛仔裤紧紧地包着,就像一朵灿烂的花,在他的眼前绽放,充满了神秘和诱惑。

    孔思勤似乎长着后眼睛似的,常常和他开玩笑,说,你的眼睛不老实。

    他问,我的眼睛怎么不老实了?

    她说,你的眼睛上长了手。

    他说,我还真希望我的眼睛变成千手观音。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了,孔思勤因此转过头,看他一眼。他发现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很浓稠的东西,直入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发晕,有一种粘粘糊糊的感觉。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也因为想逃离这种粘稠的感觉,他每天早晨直接去宾馆接赵德良,再到办公室时,孔思勤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除非他去一处或者余丹鸿的办公室,偶尔会碰上孔思勤,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再没有太多的接触。然而,今天有些奇怪,孔思勤的清洁工作,竟然拖到了赵德良上班之后。

    他跨进办公室,说了声思勤你早。孔思勤温柔地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走到柜子前,拿过水壶,装了一壶开水,将水壶插进插座进行加温。赵德良认为饮水机的温度不到100度,他喜欢沸水泡的茶。

    趁着烧水的机会,唐小舟站在办公桌前清理文件,将当天的报纸和信函等分开来。报纸要立即送给赵德良,他会利用这点时间浏览一下新闻。信函以及文件,唐小舟需要先整理归类,将那些必须由赵德良处理的挑出来,写上内容提要后再送给赵德良。

    趁着这个间隙,他问孔思勤,最近好吗?

    孔思勤说,不好。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10

    唐小舟愣了一下,很想问一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因为早晨的事太多,他不能分心。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咔的一声,热水壶自动断电了。他顾不上和她多说,一手拿了报纸,一手提着水壶,来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将报纸放在赵德良的办公桌上,又替他沏上茶。

    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孔思勤还在那里抹桌子。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开始看那些文件。

    孔思勤突然问,你是不是要当处长了?

    唐小舟暗吃一惊,猛然抬头看着她,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她说,处里都在传说,说昨晚的书记会通过的。

    唐小舟说,怎么可能?书记会怎么会讨论一个处级干部的安排?简直是胡说八道。

    孔思勤说,那就是韦成鹏故意造谣,昨晚很晚的时候,他给每个人打电话说这件事。你要小心这个人。

    唐小舟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孔思勤说,还有余丹鸿,韦成鹏和他走得很近。

    唐小舟再次轻轻地哦了一声。

    孔思勤又说,余这个人很阴险,他好像不太喜欢你,他到处对人说,你不将心思放在工作上,一心只想钻营,想借助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往上爬。

    唐小舟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他何曾有过这种想法,又何时有过这种行动?余丹鸿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他实在想不明白。上次的时间错误,他认为是余丹鸿有意给自己设的陷阱,现在看来,这是真的了。一个省委常委,何必把一个小人物当成眼中钉?尽管脑子很乱,他还不得不强迫自己安定思绪。

    他说,思勤,谢谢你。

    匆匆将急件整理好,送给赵德良,唐小舟又下楼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由余丹鸿将赵德良今天的日程安排告诉他。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唐小舟改变了做法,将余丹鸿口述的日程安排记下来,当面重复核对之后,他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日程安排输入电脑,打印一份,再交给余丹鸿签字。他也清楚,余丹鸿对于他的这种做法非常恼火,但为了避免背黑锅或者再次被暗算,他不得不这样做。

    余丹鸿说完日程后,唐小舟正准备离去,余丹鸿说,你等一下。唐小舟觉得余丹鸿的语气有点怪,竟然不叫他唐秘书或者小舟,甚至连称呼都省略了。他由此知道,余丹鸿对自己的恼恨,已经表面化。

    即使如此,他仍然十分谦恭地问,秘书长,还有事吗?

    余丹鸿说,昨晚的书记会上,都讨论了一些什么重要议题?

    唐小舟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作为秘书长,他应该知道,别说向任何人透露书记会的内容是严重违纪,就是秘书长问起此事,都大大的不应该。不该做的事,余丹鸿却做了,显然又是给自己设了一个陷阱。他如果不说,那就表明他对余丹鸿极度的不信任。相反,他如果说了,余丹鸿则可以抓住此事做文章,说自己只不过是考验一下他,没料到他如此不堪信任。所以,无论他怎样做,结局都是错。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11

    好在他的脑子好使,转动得特别快,他决定不走余丹鸿指定两条路中的任何一条,而是另辟蹊径,对余丹鸿说,赵书记那里还等着我,我先去一下,再来向您汇报。

    就算他真的再次来到余丹鸿面前,余丹鸿也不可能将这明显违纪的问题再问一遍。唐小舟因此很为自己的机敏得意。

    没想到余丹鸿却不肯放过他,说道,你先等一等,我还有话问你。我听说,你到处对人家说,昨晚的书记办公会,研究了你的任职问题?

    唐小舟的头一下子大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地说,我没有。

    余丹鸿说,你没有?那就是人家造你的谣?可是,一个人这样说,我相信是造你的谣,几个人都这样说,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秘书长,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只有副厅以上职务,才可能提上书记会或者常委会。如果是处级干部,厅党组集体讨论决定。这是组织程序,我还是清楚的。我为什么要对人家说书记会讨论了一个处级职位这样的话?不是让人家看我的笑话吗?我还没有弱智到这种地步吧。

    余丹鸿说,可是,为什么今天一早,就有很多人跑来告诉我,说你到处对人家这样说?

    唐小舟说,我能保证的是,我没说。如果有人真的这样告诉你,你应该问一问告诉你的人,他从哪里听来的。

    余丹鸿一下子火了,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的意思是说,我冤枉你了?

    唐小舟说,你是省委常委,办公厅的领导。你刚才问我的话,我认为你是在就你所说到的事进行调查。所以,我将我所知道的据实回答。既然秘书长你也认为这件事很重要,那么,我以办公厅普通工作人员的身份请求你,对这件事进行调查。这些话,如果是我说的,给我什么样的处分,我都认。如果仅仅只因为有人这样说了,却又没有真凭实据,就认为话一定从我这里传出,那我需要表明态度。我有权请求组织上证明我的清白。

    他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余丹鸿作为办公厅一把手,他有权对可能影响办公厅工作秩序或者存在的泄密事件进行调查,但他无权捕风捉影,更无权在没有进行深入调查并且取得证据的情况下主观臆断。

    余丹鸿自己也清楚,这件事,他只是借题发挥,根本不可能真的调查。事情如果闹大了,让赵德良较起真来,自己就麻烦了。他立即转换了一种态度,说,我会调查的。我找你问这话,就是调查。这话不是从你这里传出的就最好。你要知道,身为书记秘书,你的位置非常重要,说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想清楚。好了,这件事,就到这里,你去吧。

    回到办公室,将赵德良的日程安排整理打印出来,拿着打印稿出门,准备下楼找余丹鸿签字,恰好见余丹鸿过来,便叫住他,将日程表递给他。

    余丹鸿扫了一眼,很不耐烦地从他手中接过笔,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向赵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每天早晨,余丹鸿都要和赵德良碰碰头,商量一下办公厅的工作,这是他的习惯。

    以前,唐小舟工作抓得紧,通常都在余丹鸿进入赵书记办公室之前,便将日程安排送过去了。今天因为被麻烦事闹的,工作效率受到影响,日程安排出来得晚了些。唐小舟只好等着余丹鸿离开,然后再去送日程表。可是,平常余丹鸿呆在赵德良办公室不超过五分钟,今天比较特别,竟然超过了十分钟。唐小舟只好一边整理文件一边等。

    余丹鸿自然知道,赵德良今天上午的时间不是那么紧,所以,他足足呆了十五分钟才离开。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12

    看着余丹鸿的身影走过去,唐小舟立即拿出日程表,又提了水壶,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他将日程表交给赵德良,又往杯子里加了点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赵德良放下了面前的材料,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小舟,你坐一下。

    唐小舟愣住了,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赵德良绕过办公桌,走到侧面的沙发前,指了指沙发,说,小舟,坐,坐下来我们聊几句。说着,自己先坐了下去。

    唐小舟说,你说,我站着听。

    赵德良又一次叫他坐,他才坐下来,只是将半边屁股搁在沙发上,半侧着身子,做洗耳恭听状。

    赵德良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你气色不大好。

    唐小舟摆了摆头,说,我没事。

    赵德良又问,昨天,运达同志两次提你的事,我没有回应,你有点想法?

    唐小舟立即明白了。难怪余丹鸿在赵书记办公室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在告他的刁状。他已经是第二次在背后搞自己的小动作了,第一次他忍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但是,他又不能直接说出来,那一瞬间,他的脑子迅速转动,然后问道,首长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赵德良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你这个小舟。好吧,你先说假话。

    唐小舟说,我有想法,因为按照惯例,省委书记秘书都是综合一处的处长,关于这个职务,中组部也是有规定的。我却成了例外,能没有想法吗?就算我不这样想不这样说,别人也知道我一定会这么想。

    赵德良又问,那么真话呢?

    唐小舟说,就算解决我为处长,那也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处级干部不可能拿到书记会或者常委会上讨论。这是组织程序,我懂。我想,陈省长之所以两次提到我,可能陈省长有其他想法,但那根本不可能是书记会的内容。我不明白,在那样的会上,陈省长为什么会两次提到我。这事让我感到很突然,也很奇怪。

    赵德良说,我们不说运达同志的做法,只谈你的真实想法。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唐小舟说,我想过。我的真实想法是,我来省委办公厅才只有几个月,刚一进来,就已经解决了副处级调研员,说明关于我的事,组织上考虑得很仔细很周到。我不是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我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如果我还得陇望蜀,那说明我政治上太不成熟,根本不适合现在的位置。

    赵德良说,我听出来了,你确实有情绪。

    唐小舟说,不是我有情绪,是我有些忧虑。

    赵德良说,那也是情绪。说说吧,为什么有情绪?

    唐小舟说,今天早晨来上班,我听说一件事,昨天书记会刚散,就有人给办公厅每一个人打电话,说书记会上讨论通过了让我当一处处长。书记会讨论一个处长的任职问题?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不可能的事,有人却拿来做文章,实在太奇怪了。没想到这话传到厅领导那里就变了,变成了我自己四处散布消息说,书记会通过了我当一处处长。

    赵德良说,当省委书记秘书,是不是比你当初想象的压力大得多?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13

    唐小舟说,你可能也听说了,以前,我是一个张扬的人。我承认,我不是张扬,而是非常张扬。许多时候,我其实是有意张扬,我觉得我张扬得有理,我有张扬的资本。别人说我恃才傲物,也有人说我嚣张,当然,自然也有人说我狂傲。对于这些评价,我是从来不屑一顾的。我甚至喜欢那种天马行空,恣意释放的感觉。我觉得当记者,就需要那样的性格。但另一方面,我的内心深处对那些人的看法,也不能说完全不认同。我也知道,我这个人太硬,满身都是刺,把有些人刺痛了刺伤了。自从到省委办公厅后,我确实想把满身的刺拔掉,尝试换一种工作状态。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觉得不是对我过去的反正或者否定,恰恰相反,我认为我是在接受挑战。一个人格完善的人,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能够适应不同的工作环境,适应不同的工作需要,适合充当好每一个不同的角色。就像以前当记者,需要张扬,而现在当秘书,需要内敛。

    赵德良说,不错,你有这种想法很好,也很对。你比我强。当初,组织上让我当秘书的时候,我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完成角色转换,主要是脑子不通。

    唐小舟说,可我没想到,这里比报社复杂得多,我好像怎么做都是错,做多错多,动辄得咎。

    赵德良说,难怪黎兆平说你锋芒毕露,我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原来你是把自己的锋芒藏起来了。

    唐小舟说,也不完全是我藏起来了。我觉得,工作性质不同了,当记者,需要良心责任心,需要锋芒。但当省委书记秘书,需要的是细致和内敛。

    赵德良拍了拍唐小舟的肩,说,小舟呀。不知你想过没有,无论是你锋芒毕露还是含蓄内敛,其实,你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中国的官本位文化。官本位文化,绝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个性,排斥鹤立鸡群。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但另一些时候,你又必须有个性,必须鹤立鸡群,否则,别人怎么能发现你?不能发现你,又怎么能提拔你重用你?这里面就存在一个哲学命题。怎么说呢?毛主席说,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这个总结非常好。身处官场,其实就是身处一堆矛盾之中,有些矛盾,你根本解不开,有些矛盾,你根本不需要去解。但你必须学会一种本事,那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只要这个主要矛盾抓住并且解决了,其余的矛盾,或者迎刃而解,或者不值一解。

    赵德良谈的是官场哲学,其话意也很哲学,高深莫测,唐小舟一时难以理解。他只能点点头,将这一席话牢牢地记住,事后再仔细琢磨。

    回到办公室后,唐小舟仔细地想,赵书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解决主要矛盾,是他那一席话的立点。那么,自己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余丹鸿不喜欢自己,处处给自己设置陷阱,想置自己于死地。正因为余丹鸿和韦成鹏的存在,令他觉得省委办公厅绝大多数人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赵书记是不是暗示,自己和余丹鸿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只要将这一矛盾解决,一切都迎刃而解?不错,余丹鸿是厅里的一把手,只要和一把手之间的关系搞好了,谁还敢和自己过不去?问题是,他和余丹鸿之间能搞好吗?他甚至连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都不清楚,这个死结又怎么解?

第七卷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 第一次被谣言袭击14

    游副书记到赵书记办公室谈全省学习科学发展观活动的具体安排,肖斯言大概也知道,两人可能会谈很长时间,所以将游杰的茶杯送到了赵书记办公室。随后,肖斯言进了唐小舟的办公室。

    肖斯言说,你到厅里已经两个月了吧?

    唐小舟说,两个月还差几天。

    肖斯言说,你进入角色很快呀,才两个月,就已经非常出色了。

    唐小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笑话我吧。

    肖斯言说,你哪里知道?办公厅那么多人,有些已经工作十几年了,让他们当秘书,还真没几个合格的。

    唐小舟说,至少,他们和同事的关系处理得好,而我……唉,真不知道怎么说。

    肖斯言看了看唐小舟,问,是不是那些传言?

    唐小舟说,不是传言,是谣言。

    肖斯言说,不管是传言还是谣言,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唐小舟说,老兄,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难道不知道?有人说,那是我说出去的。

    肖斯言说,看来,你得请我的客,然后我教你一招。

    唐小舟说,这一招如果管用,别说请你一餐,请你一年都行。

    肖斯言说,你不要觉得请我一年,你吃亏了,我告诉你,这可是职业宝典,一般人,我还真不告诉他。

    唐小舟确实知道肖斯言有些秘笈级的东西,他立即拉开抽屉,拿出一条烟,放在肖斯言手中,说,请你吃一年饭不现实,你这一年的烟,我包了。

    肖斯言拿着那条烟在他面前摆了摆,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吧,世上的事,不明白的隔重山,明白的隔层纸。如果是干别的职业,你可能需要搞好各种关系,但秘书这个职业不同。你能搞好各种关系自然好,但是能搞好吗?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搞不好也没关系,你可以得罪全世界的人,只有一个人,你绝对不能得罪。

    说过之后,肖斯言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向他挥了挥手上的那条烟。

    可以得罪全世界的人却不能得罪一个人。好简单的一句话,果然是不明白的隔重山,明白的隔层纸。整个办公厅都和他唐小舟作对,有什么关系?只要赵德良信任他,他的地位,就和赵德良的地位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换句话说,自己目前所遇到的所有矛盾,其主要矛盾,却是他和赵德良的关系。只要解决好了这个矛盾,所有一切,或者迎刃而解,或者根本不需要去解。

    天啦,赵德良对他说的那番哲学之理,落脚点原来在这里。

    仔细一琢磨,这事还真是意味无穷。官场的事,其实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事。只要涉及到人,就一定复杂无比。长期以来,唐小舟最不会处理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否则,他也不会郁闷这么多年了。今天他总算明白过来,他之所以搞不好这种复杂的人事关系,是因为他一直在努力地想搞好同所有人的关系,结果是一个都没有搞好。如果用矛盾论的方法论来分析,所有关系,都是次要关系,只有其中一个人,才是主要关系。也就是说,你只要搞好这个主要关系,其余所有次要关系,全都解决了。以前在报社同赵世伦的关系是如此,现在在办公厅同赵德良的关系,同样如此。

    难怪毛主席那么强调方法论。看起来艰难无比的事,原来只不过是一个思维路径的错误,只要你找到一种逆思维,一切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理解了赵德良的那番话,他同时还看到了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实际上,赵德良在暗示他,你根本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这是不是说,赵德良对他其实是信任的?真的吗?难道说,他目前的地位已经稳固了?

    幸福来得有点太容易了吧?他不太相信也不敢相信。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1

    三个月过去了,和余丹鸿的关系虽然越来越难以处理,但表面上看,余丹鸿似乎也不能将唐小舟怎么样。或者说,三个月间,赵德良从未以任何方式表示对唐小舟工作的不满,相反,有几次赵德良公开表示对唐小舟的肯定。

    唐小舟应该感激的,自然是黎兆平。可是,这种感激之情,他又没法表达。送礼吧,黎兆平富得很,他的妻子陆敏是雍州市最大的房地产商之一,他的弟弟黎兆林,是雍州市最大的证券公司大股东,也是最大的金融投资商之一,拥有雍州市第一家私募基金。据估计,仅陆敏名下的资产,便已经超过十亿元。雍州传媒界流传着黎兆平的一句话,黎兆平说,要行贿我?送钱我不要,送美女的话,我会考虑一下。唐小舟能送什么?什么都送不了。

    很快有了一次机会。中组部要找丁应平谈话,请他立即前往北京。

    中组部的电话,最先是打给赵德良的。赵德良的手机,恰好在唐小舟的手里。知道这个手机号码的人并不多,而且,都是些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会打电话的人。即使如此,唐小舟还是例行公事的问了一下。毕竟,现在移动电话很混乱,打错的或者不良电话很多。对方说,我是中组部的老方,请德良同志听电话。上次来考察丁应平的时候,方司长是成员之一,唐小舟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此人,却也知道其大名。他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将电话交给赵德良。此时,赵德良正视察武广高铁建筑工地,工地上很嘈杂,他拿着电话,走到稍远的地方接听。不久又走了回来,对唐小舟说,你给昭武同志和丹鸿同志打个电话,叫他们中午吃过饭后,到我的办公室碰个头。

    唐小舟有一种预感,但为了证实,他还是加了一句。他们如果问是什么事,我怎么说?说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问得很低级。省委书记通知常委来办公室碰头,肯定是重要的事,对方自然不会多问。

    即使如此,赵德良还是回了一句,说,应平同志的事定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算了,暂时还是不要扩散。

    应平同志的什么事定了?自然是当宣传部长的事。

    省委提名之后,中组部很快就派了一个五人考察组下来。于是,丁应平可能接任宣传部长一事,在江南省政坛传开。不过,谁都知道,考察并不等于任命,只要任命没有下来,随时都可能出现变化。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这次的事,竟然如此之快。这似乎说明,赵德良在高层的关系很硬。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上面对这些年江南省的情况非常不满,希望江南省尽快稳定下来。增加一名常委,自然就增加了赵德良的份量。显然,上面的人,对于权力的控制,更加的熟悉。

    唐小舟走到一旁,给马昭武和余丹鸿打电话。马昭武倒是一句话没说,余丹鸿却异常关注,反复问唐小舟,可能涉及什么。唐小舟只是一句话便答复了,他说,赵书记只是让我通知,没有说什么事情。

    此处离赵德良很远,就算他多打几个电话,赵德良也不可能听到。接下来,他拨通了黎兆平的电话。明知赵德良以及其他人不可能听到,他还是把声音压得很对。他在电话中说,你今天晚上,应该请丁应平吃饭。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2

    黎兆平问,丁应平来雍州了?什么时候来的?

    唐小舟说,应该会来吧,到时候,想请他的人一定会很多。如果你现在提前预约,就变成了时间优先。好了,我这里有事,不和你多说了。

    黎兆平自然是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何况,丁应平要当宣传部长的传说甚嚣尘上。黎兆平当即给陈志光打电话,然后由陈志光将电话转给了丁应平。黎兆平说,丁书记,我已经定好了今天晚上喜来登的房间,请你吃饭。

    丁应平吃了一惊,说,今天晚上?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黎兆平说,请你吃饭就是特别的事嘛。

    丁应平说,你是说防汛工作会议吗?延光市长带队去,我有事,没有去。

    听了这话,黎兆平有点奇怪,难道说,丁应平并没有安排来雍州,但唐小舟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前一段时间传说丁应平要当宣传部长,是不是此事已经有了确切消息?想到这一点,他便说,总而言之,我已经定了喜来登的房间,就算是排队,我也是排第一个。接着,他说了一句狠话。你如果不到,我就去雷江把你绑来。

    下午要开防汛减灾动员大会,赵德良没有在高铁工地吃饭,而是赶回省委,在省委小食堂吃了午餐,返回办公室时,马昭武和余丹鸿已经到了。此时,马昭武已经接到了中组部的通知,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余丹鸿还不清楚。

    赵德良开这个碰头会,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通报此事,并且由省里安排一个人陪丁应平进京接受任职谈话。这个人确定为组织部副部长文舒。另一件事,要余丹鸿准备召开常委会,议题是丁应平之后,雷江市市委书记人选。

    碰头会时间很短,马昭武回去之后,立即给丁应平打了电话,要求他将身份证传真过来,组织部统一订机票。

    这个消息,自然比唐小舟任省委书记秘书的消息传得要快得多。丁应平几乎是在挂断马昭武电话的同时,便有祝贺的电话打进来。对这些电话,丁应平一概装糊涂,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启程前往省城,丁应平并没有带陈志光,而是带着任大为。这也是丁应平圆熟之处,他早已经想到,定会有很多人打电话找他,他把这个麻烦扔给了陈志光。考虑到黎兆平约他吃晚饭的事,他现在总算明白了,消息很可能是唐小舟透露的。这也算是唐小舟投桃报李吧。既然如此,他自然要表示一点意思,便对任大为说,你给小舟打个电话。

    唐小舟接起电话,问任大为在哪里。任大为说,在车上,和丁书记一起去雍州。唐小舟明白了,说,我听说,黎兆平已经定了房间,你叫丁书记准备几瓶好酒吧。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此时,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秘密,几乎整个江南官场,都已经知道丁应平是新任宣传部长。最苦的人是陈志光,他的电话简直被打暴了,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祝贺,套近乎。这类电话,陈志光不能不接,接了便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和丁书记一起,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些人想当面向丁应平祝贺,可又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他的手机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就算是知道手机号的人,此时也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因为手机拿在任大为的手上。

    丁应平之所以一直带着任大为,目的十分明确,他希望打好唐小舟这张牌。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3

    至于唐小舟,他也同样希望打好丁应平这张牌。他已经完全明白,在江南省政坛,他只要紧紧地抓住一个人,就定然前途无量。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在省委常委中,能有更多的人支持自己。陈运达是肯定不能指望的,余丹鸿更是成了他的对头。彭清源在一开始便表示了对他的好感,估计关键时刻,会替自己说话。至于其他几个常委,他仅仅只是工作交道而已,并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现在如果能够增加一个丁应平,将来某一天,讨论他的处长任职,肯定就多一分助力,而且,这个常委,显然比排在最后的余丹鸿要重一些。

    如果说官场是一局棋,涉足其中的每个人都在下,唐小舟也不例外,自然也在下。至少从目前来看,丁应平这着棋,他不仅下对了,而且下得极妙。

    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去参加黎兆平的宴会?是直接去,还是告诉赵德良一声?

    最近一段时间,雨水突然多起来,整个江南省,一连十几天不见晴,长江上游的几个省,也都是阴雨绵绵,防汛形势陡然严峻。下午,省里召开防汛减灾总动员大会,省里对这个会非常重视,要求市县乃至乡一把手亲自参加。那些防汛重点区域,必须由党委一把手带队参加,个别防汛任务不是那么重的地区,可以由行政一把手带队。每年的防汛,是江南省的头等大事,虽说不是一票否决,大家心里都明白,一旦出了问题,谁都无法向上交待。所以,下午的会议,省里几套班子的一号首长,全都在主席台正襟危坐。

    唐小舟坐在政府礼堂的最后一排,手里拿着本子,煞有介事做记录,其实一个字都没写。他看过一些写秘书生活的小说,那些小说中的秘书,第一大本事就是写官样文章,要写得大气回肠,气吞山河。领导在台上念秘书写的稿子,秘书便在台下认真学习,深刻领会。现在他才知道,秘书和秘书不同,秘书越大,分工也就越细。像他这种秘书,几乎不需要他写字,也不需要注意领导讲话时存在的问题,以便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向领导提出来。到了一定地位的领导,口才都练出来了,就算不用讲稿,也能口若悬河地讲几个小时。

    整个会议期间,唐小舟百无聊赖,都在想着晚上的事。当上这个省委书记秘书,真是一点都不自由,所有的时间,都是书记的都是工作的,幸好他和谷瑞丹之间几乎没有肌肤之亲,否则,连做爱时间,都得花脑筋安排一番,见缝插针。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你越差的东西,越是给你带来窘迫。当你差钱的时候,你会发现,到处都要用钱,拆了东墙补不了西墙。当你差时间的时候,到处都在向你要时间,你根本调动不过来。唐小舟正为晚上的聚会时间而苦恼,却接到一个短信,请他参加生日宴。

    一般的生日宴,他肯定是不会参加了,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父母的生日宴,他也一样会放弃。可这次的生日宴,还真有点特别,发短信的是孔思勤,上面只有一句话:今天是我生日,能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4

    孔思勤清楚下午的会议。接到这个短信,唐小舟心中一阵潮动。但是,他很快将这种潮动平复了,写了一条短信:吃晚饭肯定没有时间,喝茶或许可以考虑。转而一想,这就是答应一起喝茶了。如果她仅仅只是想向自己的朋友炫耀和省委书记秘书关系不错,自己岂不是给她当枪使了?他又将后面那句删了,改成:估计要忙到十点以后。

    她立即回复说,那我的生日宴安排在十点开始。

    也就是这时候,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与其躲躲闪闪,不如直接告诉赵德良。

    晚上是大会安排的全体聚餐,这个聚餐,带有慰劳性质,受慰劳的不是那些市委书记市长,而是县乡的干部,他们在最基层工作,压力大,时间长,省里这样做,是表现一种姿态,对他们工作的重视和肯定。

    这个聚餐,省委书记和省长都出席,这是接近领导的好机会,市州的领导,自然也要抓住这个机会。晚上,赵德良有可能去看望各级领导,这是一种姿态,也是趁机笼络各级领导树立自己形象的机会。这类行动,赵德良身边的领导一定会很多,余丹鸿绝对少不了,唐小舟跟在身边,意义反而不大。

    会议一结束,唐小舟立即出现在赵德良身边,讨厌的是余丹鸿也在身边,寸步不离。不过,吃饭地点离礼堂有一定距离,需要乘车,余丹鸿有自己的车,自然不可能跟在赵德良身边了,唐小舟总算是抓到了机会,问道,赵书记,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吧?

    赵德良说,你有事的话,你去忙吧。

    唐小舟说,也不知黎兆平搞什么,一定要请我吃饭。

    赵德良说,那你去吧。

    来到餐厅,余丹鸿早已经等在那里迎着,唐小舟趁机又跟余丹鸿请假,这次,他没有说黎兆平请客,只是说自己有点私事,晚上需要请假。

    余丹鸿看了他一眼,问,晚上赵书记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唐小舟说,赵书记要去各个房间拜访下面的领导。

    余丹鸿轻轻地嗯了一声,你可以认为他的意思是同意,也可以认为仅仅表示知道了。

    唐小舟并没有跟进餐厅,而是转身离去。一边往外走,他一边想,要不要给徐雅宫打电话。

    黎兆平说,晚上他定了一个很大的厅,却没有几个人,希望能多叫几个美女。唐小舟一直在犹豫,徐雅宫在新闻单位工作,介绍她认识宣传部长,对于她的未来,肯定有好处。报社这种部门,其实势利得很,如果社领导知道徐雅宫和新任宣传部长关系非同一般,自然就会对她大加青睐。换句话说,徐雅宫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就因为他当上了省委书记秘书,她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资源优势吗?他犹豫的原因,也正因为徐雅宫态度的转变,这种转变,显得太过功利,如果他没有当上省委书记秘书,别说是让他一亲芳泽,大概连更加亲近一点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如果想将这种关系深入下去,就必须进行资源置换。这种置换,是他能接受的吗?她会不会对自己的仕途形成影响?再说,这餐饭毕竟陪未来的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如果丁应平一开始就认定徐雅宫是自己的情人,他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以及怎样看待自己?凡事还是小心为好。何况和孔思勤之间还有一个约会,晚一点可能还要去见她,将徐雅宫带在身边,就不方便了。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5

    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斗争着。理智告诉他,只要打这个电话,就算徐雅宫有天大的事,也一定会推掉赶过来,但他绝对不能打。情感却一再和他作对,不断地对他说,打吧,你已经好久没有接触过女人了,正好趁着今晚,把这事给办了。他相信,黎兆平决不止在喜来登定了餐厅包间,一定还开了好几个房间,其中既有给丁应平准备的,也有给他自己准备的,甚至可能替唐小舟准备了一间。今晚如果办了徐雅宫的事,可算是水到渠成。

    迎宾馆是五十年代建起的省委招待所,后来一再扩建,便有了今天的规模,最初栽的香樟树已经非常高大,树荫蔽日,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清香。树上有很多知了在叫,竟然已经进入了夏天,唐小舟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任大为。

    任大为说,哥,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刚刚离开老板,正准备去喜来登。

    任大为说,那我过来接你吧。

    唐小舟说,不用了,我打个的过去就行了。

    打的来到喜来登,黎兆平和丁应平早已经到了,正坐在旁边的休息室里说话。唐小舟走进去一看,心中暗自惊了一下。这个黎兆平,将这里搞得春光无限,竟然坐了一屋子的美女,一个赛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性感。

    唐小舟迎着丁应平走过去,主动和他握手,说,祝贺你,丁书记,哦,不对,丁部长。

    丁应平说,小舟呀,我要感谢你呀。

    唐小舟说,部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别说我没为你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你是领导,我为领导服务,也是应该的。

    丁应平说,刚才兆平说,你现在成熟多了,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黎兆平说,刚开始我还担心,怕他把那丑脾气带到省委办公厅去了。现在看来,小舟进入角色很快,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丁应平说,那是当然,你们两个,是我们江南省的才子,那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现在却一下子出了两个。

    唐小舟说,是不是真的人才,那还要靠丁部长的使用呀。

    丁应平说,小舟你说错了,你现在是二号首长,是我的首长呀,我想用也不敢用。

    唐小舟说,部长,你用不用我,倒在其次,兆平你如果不用,你会后悔的。

    丁应平说,二号首长发了话,我敢不从命?

    话虽这样说,唐小舟却知道,丁应平要立即用黎兆平,怕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黎兆平的经历,和唐小舟颇有些相似。当初,他大学毕业后原本可以进北京工作,可他在家乡有一个女朋友,名叫舒彦。为了爱情,他坚决要求回到雍州,因此被分配到雍州师院,也就是现在的雍州师大。可让他措手不及的是,他回到了雍州,舒彦却避而不见,后来才知道,舒彦为了留在雍州,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听从父亲的安排,和父亲的一位老朋友的儿子谈婚论嫁了。此事对黎兆平的打击巨大,他发誓要在江南省混出名堂,让舒彦后悔当初的背叛。他努力调进了省电视台,成为一名记者。然而,黎兆平在电视台非常不幸地遇到了张承明。张承明是新闻部主任,黎兆平不喜欢新闻稿那种老八股,他将自己的新闻稿写得激情四射、文采飞扬。张承明拿着他的新闻稿,在大会上宣读,然后一把将稿子撕碎了,说,这是新闻稿吗?这是垃圾。连新闻的ABC都不懂,连五个W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当记者?简直是异想天开。黎兆平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和张承明拍起了桌子,大吵了一架,从此把张承明得罪了。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6

    黎兆平说唐小舟的性格张扬,其实,黎兆平的性格更张扬。

    黎兆平丝毫不肯向张承明低头,不仅不低头,而且和张承明干上了。会后,他将自己的草稿重抄了一遍,找到老台长。老台长是一个仁厚的长者,他支持了黎兆平,将那篇稿子签发了。黎兆平年轻气盛,自然不知道,他这样做,犯了职场大忌。你虽可以越级上诉,可更上级领导却绝对不可能为了你这普通一兵,和一名中层干部闹翻。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更高级领导为了掌控中层,有意在下面培养几个刺头,如此一来,你就成了人家手里的枪子。

    那几年时间,因为有老台长的硬撑,黎兆平还算暗自得意,和张承明之间的斗争,也白热化。岂知几年之后,老台长到龄退了下来,张承明竟然升上了副台长。

    大权在握的张承明,便开始对黎兆平大肆报复。黎兆平也曾考虑过退却,想调一个部门,张承明一定要卡死他,坚决不同意。张承明的做法,再一次激起了黎兆平的斗志。当时恰好全国掀起下海潮,黎兆平虽然没有辞职下海,却做起了皮包生意。他通过自己认识的关系经营钢材、彩电等紧俏物质,大赚了几笔。又遇到国家的贷款政策宽松,他在没有任何抵押甚至没有任何经济实体的情况下,从银行贷了一百万,并且在两三年之内,将这一百万翻了好几番。

    有了钱的黎兆平,拿出一些钱来搞关系,又用这些关系来和张承明斗法。

    黎兆平和张承明的争斗,其实又犯了另一个大忌。在一个官本位国家里,钱永远是斗不过权的。所以,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张承明一直处于优势地位,之所以无法彻底地灭掉黎兆平,也仅仅因为那个时代太特别,钱的地位,被提到了一种高得令人炫目的程度。即使如此,黎兆平也仅仅只能对张承明形成一些困扰而已,根本无法撼动他。

    当时,舞厅刚刚兴起,整个雍州市,那种不上档次的由单位自办的舞厅倒是不少,真正上档次的没有几家。最上档次的只有一家,是由省歌舞团办的。黎兆平听说张承明要请几个领导去那里唱歌跳舞,便派人将那间歌舞厅包场了。张承明带着领导兴冲冲地进去,却又狼狈而出。

    张承明请领导吃饭,黎兆平便事先跑到那间餐厅,将所有的好菜,全部包了。餐厅自然不肯失去这笔大生意,而张承明虽然订了座位,却没有下菜单。等他带着领导去时,好菜一个没有,且厨房正为黎兆平大忙,根本顾不上别人,菜上得有一搭没一搭。

    所有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黎兆平都会令张承明难堪甚至出丑,但所有用权解决的事情,张承明又压黎兆平一头。很快,张承明由副台长、常务副台长升上了台长,黎兆平还只是一名普通记者。

    显然,形势在悄然逆转。黎兆平并不是那个永远的弱者,他的生意越做越好,钱越赚越多。黎兆平实在太聪明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张承明的争斗,其实真正受损失的,还是自己。张承明之所以始终压他一头,关键还是权力的作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便调整了自己的方向,开始用钱打开权力通道。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7

    许多时候,钱和权是可以置换的。黎兆平是江南名记,又是个有钱的名记,两种力量结合的结果,使得他在江南省官场人脉极为深厚。黎兆平意识到官场人脉的重要性之后,开始启用这些关系。

    黎兆平也开始学会利用权力的时候,张承明就被这个权力场牢牢地钉在了台长位置上,多年再无法动一动。相反,黎兆平从生意场抽身而出,将自己的事业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妻子陆敏,一部分交给弟弟黎兆林,他自己则全力以赴维持人脉关系同时也和张承明周旋。他公开表态,他要彻底玩残张承明。

    然而,世事的变化,往往充满了戏剧性。

    就在两人的斗法而黎兆平明显处于优势的时候,杜崇光调入广电局当副局长,陈运达作出这一安排,实际是要让杜崇光当局长。

    此时的杜崇光,原本应该迅速团结黎兆平,那么,张承明可能永无翻身之日了。可不知为什么,杜崇光不仅不喜欢黎兆平,甚至恨他。有一种未经证实的传说,当年,杜崇光在下面当广电局长的时候,曾喜欢一个女孩,差不多快成功了,岂知黎兆平半路杀出,横刀夺爱,令杜崇光恨黎兆平恨得牙痒痒。

    张承明此时反倒异常清醒,知道自己不能两面受敌,便极其主动地和黎兆平缓和关系,以便竭尽全力和杜崇光竞争。两人关系缓和之后,黎兆平很快被提拔为娱乐频道副总监,黎兆平则投桃报李,全力支持张承明打败杜崇光。张承明从中尝到了甜头,当上局长之后,很快将黎兆平提拔为总监。

    唐小舟之所以认为丁应平要尽快提拔黎兆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两个原因,一是黎兆平被提拔为正处级总监才只有一年多一点,二是他支持张承明击败了杜崇光,却没料到张承明赢了竞争却输给了时间,现在杜崇光替补当上了局长。即使丁应平想用黎兆平,大概也不是近期之内的事,杜崇光这一关,他恐怕就难过。

    黎兆平请大家入席。这样的宴请,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仅仅是联络感情而已,酒席之上,除了喝酒,也就是谈一些风花雪月,最生动的,也就是黎兆平讲了几个段子。丁应平碍于即将上任的省委常委身份,自然不可能放得太开,唐小舟是省委书记秘书,自从走上这个岗位的那天起,他便完全改变了自己,变得极其低调,仿佛在嘴上安了一把锁,无论何种场合,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除了同丁应平以及黎兆平敬酒,再没有更多的活动。

    倒是任大为,趁着给唐小舟敬酒的机会,小声地对他说,哥,丁书记想把我调到他的身边,你说好不好?

    唐小舟明白了妹夫的意思,丁应平想调他来当秘书。他说,这有什么好不好?在省里肯定比市里好。

    酒场上的沉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黎兆平发动他身边的美女,将气氛给搅乱了。后来,唐小舟才知道,黎兆平带了五位美女,全都是娱乐频道的,有一位杨秋萍,是刚刚招进来的女主持,只不过因为上镜的机会少,还不太为观众所熟知,其美貌丝毫不逊于巫丹,甚至比巫丹有更多的优势,比如年轻、活泼、高挑、性感等。杨秋萍非常大方,主动给丁应平敬酒,一开始,丁应平似乎还有些端着架子,但耐不住杨秋萍的一再进攻,开始和她频频碰杯。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8

    唐小舟知道黎兆平晚上一定会安排别的活动,但他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见大家酒喝得差不多了,他便借口说还有事,需要提前离开。在座的都知道他是大忙人,既然他说有事,谁也不会强留,他因此抽身而出,来到喜来登门口,给孔思勤打了个电话。

    他问,在哪儿呢?

    她说,在阳光三地。

    他问,还有谁?

    她说,还有一个朋友,但他没来,我在等。

    他开玩笑,男朋友?

    她说,男性朋友。接着她又问了一句,你的事办完了?

    他说,完了。

    她问,那你过来吗?我还没吃饭呢。

    唐小舟愣了一下,过生日到现在还没吃饭?那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约别人?

    他说,好,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去陪你吃饭。

    她说,我在阳光三地。

    唐小舟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问,这是在哪里?

    阳光三地其实是一间中西餐厅,主厅部分是两幢建筑中间裙楼的楼顶天台。自从这幢楼建起来,这个天台就一直闲置着。并不仅仅是这幢楼,但凡这样的建筑,裙楼天台,通常也不会使用。后来有人出主意,将这里改建成咖啡厅,供员工工间休憩之用。刚开始一段时间,生意还不错,但两个月后,来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就无法经营下去了。单位的领导便想,与其闲置在那里,不如承包给某个职工经营。单位的员工都没有信心,单位才开始考虑向外承包。果然就有一个承包者,他提出的惟一条件,是将裙楼稍稍改造,在后面修了楼梯,来阳光三地,不必再经过单位的正门,也就是说,改原来的对内营业为对外营业。开业一年,生意非常之好,原来的六百多平米天台已经不够用,老板想扩大营业地盘,恰好左边那幢楼比天台高一层有房子出租,老板便租了下来,使得这个经营场所变成了两层。不久,右边那幢楼高出两层又有房子出租,他再次租了下来。因为两边高低不一,与中间相接后,形成了三个层次的平台,老板也就重新改造了一番,裙楼平台改成大厅,另两处,都是包厢。

    孔思勤定的包厢叫了一个很古怪的名字:处方。

    唐小舟进去的时候,对孔思勤开玩笑说,你害了什么病?要我来帮你开处方?

    孔思勤说,饥饿综合症。

    唐小舟因此想到她还没有吃晚饭,便开始点菜。他自己是吃过饭的,自然不需要点太多。考虑到她还有一个朋友没来,便问,你的男性朋友吃过饭没有?要不要点他的量?

    她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打电话问他呀。

    她说,他已经来了,你自己问吧。

    他这才明白,她所说的男性朋友,竟然是指自己,心中自然一阵激动。

    既然是两个人,吃的又是西餐,自然就要点一瓶红酒。

    他将酒杯举起来,说,祝你……对了,我应该祝你多少岁生日快乐?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09

    她端起酒杯,调皮地说,十八岁。

    他和她碰了一下,说,你十八岁,我三十五岁,那我是你叔叔。来,叔叔祝小侄女生日快乐。

    孔思勤意识到被他钻了空子,立即挥起粉拳,作势要打他,可毕竟隔着西餐桌,只是被他的粉拳推动的空气,大概沾了他的边儿。她说,我才不当你的侄女。

    他说,那你要当我的什么?

    她故作思考状,然后说,当老婆已经不可能,你已经结婚,当同事吧,太没情调,像一张白纸,就当一张彩纸好了。

    唐小舟说,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彩纸怎么画?

    孔思勤说,彩纸当然也可以画,不过需要更细心更用心更匠心。

    唐小舟说,你说的三心,我都有,不过,有一样东西,我没有。

    孔思勤问,你没有什么?

    唐小舟说,要做到你的三心,就一定得有足够的时间,这个我没有。

    孔思勤说,最近网上流行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会有的。关键就看你去不去挤。

    唐小舟说,不错,今晚我就挤了,所以就有了。

    气氛很好,很浪漫,但唐小舟看出来了,孔思勤并不快乐。他再一次举杯,和她碰了一下,说,三心朋友,来,快乐起来。

    孔思勤说,有什么快乐?人生就是来受苦的。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她说,谈不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乐观的。

    唐小舟说,你还不满足?你一参加工作,就进了省委办公厅。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三年,现在才和你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孔思勤说,进了省委办公厅又怎样?权力是一块蛋糕,所有有职有权的人都分了一块,剩下来的,就只是一点渣子。

    唐小舟想了想,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大家都想往权力场里钻,还不就是为了进来分权力蛋糕吗?能够分到大块蛋糕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所能得到的,仅仅只是蛋糕渣子。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都想得到更大的一分,才会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择手段去争取。嘴上却说,你太悲观了,没这么严重吧?

    孔思勤说,没这么严重?比这个严重多了,像我这种权力边缘之外的人,连蛋糕渣都分不到,现在还年轻,也算有点姿色,所以可以打扫卫生,将来年老色衰,连打扫卫生都没人要了,只能扫地出门。

    唐小舟说,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孔思勤说,确实有人惹我生气了,或者说,我的气从来就没有顺过,我被这个权力场伤害了。你看看办公厅吧,每一个角落,都被划分了权力范围,每一片瓦,都是某个人的权力自留地。

    唐小舟说,你说得太严重了。

    孔思勤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唐小舟问,我知道什么?

    孔思勤说,接待处,你知道是谁的自留地?

    唐小舟问,谁的?

    孔思勤说,余丹鸿的,别说接待处是他的自留地,就连接待处长,也是他的私人物品。

    唐小舟说,越说越不像话了。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10

    孔思勤说,你不相信算了。余丹鸿一上任,就把接待处长换了。现在的接待处长,以前是迎宾馆的总经理。省委的领导,在迎宾馆都有专门的房间,当时,余丹鸿还不是秘书长,没有专门的房间,总经理的房间,就成了他的。那里就成了他第二个家。

    唐小舟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孔思勤说,我听谁说的?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扫地吗?

    唐小舟问,为什么?

    孔思勤说,余丹鸿要我陪他,我不同意。

    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是真的?

    孔思勤说,权力场是什么?马*克思有一个形象的说法,叫上层建筑。权力场就是一个建筑,一般人以为,建筑是由一砖一瓦组成的,所以,我们小时候常常听到一句话,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是,你如果认为身在权力结构中,你只是其中一块砖,那就大错特错了。权力结构并不是由单独的砖或者瓦组成的,而是由结构件组成的。每一个结构件,就是一个势力团体,相互支撑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某个人出了问题,肯定不是这个人的原因,而是这个结构件的原因。只要这个结构件不出问题,组成这个结构件的每一分子,只可能越来越好。谁如果不想成为结构件的分子,谁就无法在这个权力场生存。我就是一个例子。

    唐小舟真的对孔思勤刮目相看了,到底是研究生毕业,思维和别人就是不一样,经她这么一比喻,官场就变得清澈透明起来。所有的官场现象,全部得到了解释。但他不能沿着她的话意往下说,否则,她的心理可能更灰败。他说,你的话或许有道理,但我想,人类社会自从成为社会的那一天起,其实就在建立社会规则。不管这种规则存在多少弊端,它毕竟是规则。任何人面对规则,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适应规则,要么改善规则。除此之外,恐怕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可能会说,我难道不能回避?是的,你或许可以回避,但你走到社会的任何一个领域,都可能有其自身的规则。你不能适应一个行业的规则,很可能也无法适应其他行业的规则。

    孔思勤说,我没有说过自己要逃避呀。虽然我觉得这样的上层建筑存在很大的问题,同时我也知道,这些问题,很可能是一种普遍存在,只要是官场,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都存在同样的问题,或者都遵循同样的规律,都是由各种各样的结构件或者说利益团体组成的。我也承认你所说的,面对这样的结构,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适应它要么改造它。对于普通人来说,改造它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你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适应它。

    唐小舟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适应呢?

第八卷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 情与欲的激烈战斗11

    孔思勤说,不是我不愿意去适应,而是没有我愿意适应的结构件。这些结构件,全都是利益团体,你要适应或者加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获得更大的利益。可人家凭什么让你获得利益?这就像商场一样,你要获得利益,就必须付出,必须进行等价交换。权钱色,是这个市场的通用货币,前两者我没有,只有第三种。可是,我不愿意和那些人进行交换,我觉得那是在自我侮辱,既侮辱我的人格又侮辱我的智商。我想,若是被他们潜规则和被强*奸摆在我面前,我甚至宁愿选择后者。

    唐小舟说,若是按你这样说,我可就麻烦了。权钱色三样,我一样都没有,我不是惨了?

    孔思勤说,可是,在权力场中,永远存在两种人,一种是被结构的人,一种是建立结构的人,你就是建立结构的人。

    唐小舟立即笑了,说,我怎么成了建立结构的人?你要知道,我无职无权。

    孔思勤说,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讨论这个,甚至没有必要提醒你要建立自己的权力结构件。我只想告诉你,如果建立你的权力结构件,我希望能为你出一臂之力。

    真的没想到,孔思勤竟然如此坦率。尽管唐小舟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有权建立权力结构件的人,可实际上,他正在构筑自己的权力结构件。比如和丁应平、郑砚华、黎兆平等人的交往,确实就有这种意思。但是,在这个体系中,孔思勤算什么?如果说,丁应平等人可以在他的仕途成为助力的话,孔思勤大概不可能对自己有丝毫帮助。

    有一点他算是明白了,孔思勤在向他表明一种态度,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适应这个游戏。如果一定要拿色进行交换,她愿意和唐小舟交换,而不是别人。

    他再一次端起酒杯,举到她的面前,说,我真的很感谢。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她妩媚地一笑,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吧?

    唐小舟和她碰了一下,说,看来,在你眼里,我还算是一根优质木材啊。

    她说,不是优质,而是超优质。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1

    谷瑞康被人打伤住进了雍华医院。

    谷瑞丹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唐小舟正在整理赵德良的录音资料。

    这是唐小舟给自己找的一项工作。每次跟在赵德良身边,他会带一支录音笔,将赵德良说的话全部录下来,哪怕是吃饭或者其他一些非正式场合,他一样会录音。这是他当记者总结出的一条经验。他发现,有些领导人平常说话的时候,妙语连珠,充满了智慧和幽默,一旦坐上台作报告,那报告就变得冗长乏味。这是因为,平常领导人很放松,他们在说自己的话,上台就难免端着架子,就像电视节目主持人,一旦上台,就说着编导的话一样,这些领导人所说,是别人的话,是其写作班子替他们写下来的话。领导人最精彩的讲话不在台上而在台下。

    唐小舟将这些录下来,然后将最精彩的讲话载入档案。这不是办公厅资料室的档案,也不是省档案馆的档案,而是唐小舟自己所建的档案。他所建的档案,还不仅限于领导讲话,同时包括领导参加各种活动的一些照片等等。

    正在这时,座机响了,他以为是办公厅什么人打来的电话,头都没抬,便伸出右手,拿起了话筒,没想到是谷瑞丹。以前,谷瑞丹几乎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自从他进入省委办公厅,这种情况正在改变,她每天都给他打好几个电话,有时是打座机,有时是打手机。听到她的声音,他有点烦,说,什么事?

    如果是从前,他这种态度,肯定引来她一通大火。最近几个月,她显然在压抑自己,对他发火越来越少了。这让他觉得,权力真是个好东西,男人有了权力,即使你并不想驯服女人,女人也在你面前变得驯服。

    她说,瑞康住院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他才不关心她谷家的人,如果可能,他宁愿从记忆中将谷字删除。毕竟他现在和谷瑞丹还是夫妻,这事,他如果不装出一星半点的关心,可能会引发后患。

    他问,二哥住院了?什么病?

    她说,不是病,是被人打了。

    这次,他吃惊了,就算他不是自己的二舅子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被打得住进了医院,他也一样会惊讶的。他声音提高了几度,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打了?

    谷瑞丹说,现在还不太清楚。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唐小舟原本想说没有时间,再一想,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人家被打住进了医院,自己去看一看,还是应该的,怎么说,他也是女儿的二舅呀。他想了想,说,上午肯定不行,老板正和春和书记谈话,一会儿可能有事。要不,看中午怎么样。你中午一点再给我打电话吧。

    他说的全是实话,赵德良确实正同纪委书记夏春和谈话。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2

    今天,唐小舟通过非正常渠道得到一封举报信。以前,他也曾收到过很多这类信件。最初收到这类信件的时候,他十分谨慎,几乎全都呈给了赵德良。后来赵德良对他说,遇到这类信件,有两个处理原则,第一,是不是署名的。如果是署名举报,可以先调查一下,摸清基本情况,主要是摸一下是否有真凭实据,如果有,再呈送给他。第二,如果是匿名举报信,那要仔细看一下举报的内容,如果只是笼而统之,含糊其词,那就直接归档好了。只有那些虽然是匿名,却有真实依据的,才递呈给他。

    今天这封信举报的是副省长尹越,虽然是一封匿名举报信,却列出了两个腐*败事实。一是德闻高速公路招标的时候,尹副省长替浙江华威路桥公司说情,华威公司送给尹副省长一百五十万元以及一个叫梁昕子的美女作为回报。二是修建岳衡市雍岳大桥时,收取了华威公司一百万。看到这封举报信,唐小舟当时就认定,这些很可能是真的,举报人一定掌握了很机密的资料。他甚至认为,此事很可能与华威公司高层的权力争夺有关。

    之所以说渠道非正常,是因为这封举报信没有走流程,而是由侯正德悄悄送给他的。侯正德作为一处主持工作的副处长,所有需要呈报给赵德良的文件,都要在他这里处理一次,然后再送给余丹鸿。余丹鸿看过之后,决定是呈给赵德良还是退还一处。这就是流程。侯正德通过非正常渠道处理这封信,本身就说明很不正常。

    唐小舟向赵德良递呈待处理文件的时候,特别提到了这封信。赵德良听说后,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立即作出了反应,说,信在哪里?你给我。

    赵德良拿过这封信,并没有立即看,而是转过头看唐小舟。

    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意思。这封信并不是原件,而是复印件。而且,按照规定,所有递呈赵德良的文件,前面都应该有一个文件处理签,上面对于谁签收的文件,什么时候签收,经历了哪些部门,哪些领导看过,均有记录。可这封举报信,并没有附上处理签,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走程序。

    侯正德告诉唐小舟的是,这份文件,春节后就收到了。当时,一处是走了程序的,送到秘书长那里之后,再没有下文,到底卡在了哪个环节,谁都不清楚。唐小舟明白侯正德的意思,他之所以几个月后,再一次将这份文件拿出来,说明他相信,文件并没有传到赵德良的手里,最有可能卡住的是两个人,一是秘书长余丹鸿,一是当时的秘书韦成鹏。唐小舟判断,韦成鹏不敢如此大胆,一定是余丹鸿将这份文件卡住了。余丹鸿之所以这样做,有两大原因,一是尹越是陈运达的亲信,和他属于同一条线。二是他认为自己对办公厅的控制很紧,这事根本不可能引起麻烦。退一步说,就算引起麻烦,他也可以借口说,这是一封匿名信,他按一般匿名信处理了。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3

    侯正德为什么在几个月后将这封信悄悄地塞给了自己?这件事背后的信息非常之多。比如说,侯正德已经认清了形势,正在向赵德良和唐小舟靠拢,此举甚至可以认为他在向唐小舟暗送秋波。还有,办公厅内部的权力控制正在松动,赵德良的威信在悄然增长。

    拿到这封信,唐小舟立即知道,这是自己报仇的好机会。但是,他不能将矛头直接指向余丹鸿,任何形式的越级,都显示了越级者的无矩和无理,除非他能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否则,他宁愿不做。

    赵德良大概见唐小舟一会儿没说话,便又看了看文件的最后一页,说,这封举报信的落款日期是二月五号,为什么现在才收到?

    唐小舟说,我了解过,这封信的原件,一处在二月底已经收到了,是直接寄给你的。一处按规矩走了程序,但不知卡在了哪个环节。

    赵德良挥了挥举报信,问,那你又是怎么得到的?

    唐小舟不能说是侯正德给他的。侯正德这样做,也属于无矩无理,这种无矩无理,不仅体现在他越级递呈,也体现在他私自复印有关文件。此事如果在赵德良心目中留下不好印象,他可能永远再没有机会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侯正德此举,是在向唐小舟示好,或者说,侯正德完成了自己的一次排队。对于这样的人,唐小舟自然要保护。

    唐小舟说,有人塞到我的办公桌抽屉里的。

    赵德良没有说出唐小舟期望的任何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他开始阅读这份文件,然后对唐小舟说,你问一下春和同志,看他有时间没有,如果有时间,叫他过来一趟。

    夏春和来后,唐小舟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整理相关文件,心里却在琢磨这件事,如同吸吮一块骨头,越吮越觉得有味。

    就他所知,各位领导几乎每天都收到各类匿名举报信,大多数这类信件,甚至根本就无法到达领导同志手中,那是因为这类信实在太多了,每一个举报人,同一宗举报,一定发给了每一位领导,领导们如果逢信必读逢信必复的话,大概一半以上的时间,会陷入处理这类举报之中。所以,几乎所有部门,处理这类信件,都遵循同样的原则,只有极少数符合原则的举报信,才会送达领导人手中。而领导人对于这类举报,多半看过也就看过了,并没有下文。

    唐小舟相信,这封举报信,肯定不止送给了赵德良,包括陈运达、游杰、夏春和、彭清源甚至罗先晖以及余丹鸿等人,均都收到了。可是,没有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于赵德良的处理,同样意味深长。他并不是把夏春和以及梅尚玲一起叫过来,只是叫了夏春和一人。夏春和是纪委书记,主要抓的是宏观,并不具体抓案子。如果赵德良同时将夏春和以及梅尚玲一起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那就意味着,这件案子要立案调查。现在只叫了夏春和一个人,是查还是不查?仅仅只是征求夏春和的意见,还是准备低调处理?

    对此,唐小舟的心中有一堆疑问,却又无法很快获得答案。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4

    至于他答应谷瑞丹中午看能不能抽出时间,那是因为赵德良通常会在中午休息一会儿。他也往往利用这个时间,在办公室里睡上半个小时。既然谷瑞丹坚持要他去看望谷瑞康,就只能牺牲中午休息时间了。

    中午一点,谷瑞丹按照约定来到省委大院接唐小舟。

    谷瑞丹是副处长,虽没有专车,可公安厅的车多,调个车还是很方便的。唐小舟知道她的心理,一来嫌北京吉普档次太低,丢自己的面子,二来公家的车,既经济又方便还有派头,不用白不用。谷瑞丹喜欢坐副驾驶席,也不知她是什么心理,总觉得这是领导的席位,实际上,越高级的领导越不坐这个位置,这恰恰是领导秘书的座位。

    唐小舟要上车的时候,谷瑞丹假惺惺地客气了一下,说,你坐前面来吧?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如此虚伪的一个人,自己在结婚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唐小舟没有答应谷瑞丹虚意热情的邀请,直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毕竟她主动对自己说了话,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夫妻,当着宣传处司机的面,他如果不理她,显得不是太好。他想说句什么话,比如瑞康是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了?转而一想,谷家人是最爱面子的,谷家人被人打了这件事,肯定很失面子,如果让宣传处的人知道,糗大了。因此,唐小舟断定,谷瑞丹肯定没有告诉司机这件事。

    果然,还是谷瑞丹先说话了。她说,瑞安已经上班了,在市地税局。

    谷家人就是有趣,谷家老爷子从来都摆出一副极善教育子女的派头,遇到隔壁邻居教育孩子的方法粗暴一点,他便要上前数落人家一通,然后现身说法,告诉人家,自己的子女教育得多么的优秀。可唐小舟有一点不明白,如此善于子女教育的谷家老爷子,怎么就没有教会孩子有尊卑观念,谷家的孩子,除了孝敬谷家两老,其余的人,一概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就连兄弟姐妹之间也是如此,从来都不叫哥哥姐姐,一律叫名字。起先,唐小舟还以为老爷子年轻时新派,学了人家很多外国的东西,因为老外别说兄弟姐妹间直接叫名字,连父母也是直接叫名字的,叫名字对于他们来说,代表着更加的亲昵。后来他才知道,老爷子除了地摊小报,从来都不读书不看报的,他很怀疑老爷子是否知道外国人相互间直呼名字这种习惯。

    谈过了瑞安,谷瑞丹又开始谈起了女儿唐成蹊。

    唐小舟的这个女儿,和她的妈妈完全一个个性,在家里,永远站在母亲一边,对唐小舟进行批判,语气俨然就是个小大人。他家三个人的关系,常常让他联想到国际关系,谷瑞丹就像是美国,强势专横,说一不二。女儿就像是英国,惟美国马首是瞻,亦步亦趋,错也是对。自己就像是日本,不仅要对美国惟命是从,还要看英国的脸色,同时,又想自成体系,老是梦想着第三股势力的崛起,摆脱美国和英国的阴影。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5

    谷瑞丹说,你能不能抽时间辅导一下成蹊?她的成绩怎么都上不去。前几天,老师打电话来说,她在班上搞了个小团体,谁不服她,她就打击人家孤立人家。

    唐小舟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整个和她妈妈一个模子出来的。

    谷瑞丹见他不说话,便更加起劲地数落,说,你看你,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从小到大,你管过女儿没有?天下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

    唐小舟自然管过女儿,那时候,他和他母亲一起管。可很快他就发现,将母亲接来照顾谷瑞丹坐月子是一大错误。谷瑞丹除了她自己的父母之外,谁的父母都不尊重,在她的眼里,他的母亲和路上捡来的老妈子差不多,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对待婆婆,谷瑞丹奉行的是三个凡是,凡是婆婆所说,对的也是错的,凡是婆婆所做,都是应该的,凡是婆婆所食,一定要和保姆同一标准。那段时间,唐小舟夹在母亲和谷瑞丹之间,两头受气,家庭关系,迅速恶化,他却无能为力。

    谷瑞丹有一对很大很饱满的乳房,那一直是她的骄傲所在。唐小舟也很为此得意过,以为这样一对乳房,完全可以养活一个足球队。可是,孩子生下来后,竟然没奶。刚开始,唐小舟并没太当一回事,以为这样一对乳房,根本就不用担心奶水问题。等第三天出院,将母女俩接回家,母亲听说没奶水,急坏了,立即说出两种解决办法。一是让孩子吸,二是想办法食补催奶。谷瑞丹听到这两种办法,立即大摇其头,说这是老封建的办法,不是科学,坚决不干。第四天,谷瑞丹的家人第一次来看她和孩子,对于她没奶一事,她的父母只字未涉及,倒是谷家大嫂提出了解决方法,也是两个,吸奶和催奶。直到第五天,谷瑞丹才同意吸奶,不知是不是喝惯了牛奶的缘故,女儿竟然对母亲的奶头不感兴趣,出勤不出力,每次吸奶都敷衍塞责,草草了事。到了第十天,仍然没奶,谷瑞丹才同意用一些民间方法催奶。也不知她天生就没奶,还是一切措施都晚了,最终,谷瑞丹的乳房,一滴奶未出。

    也就是从此之后,对于母亲所说的与育儿有关的话,谷瑞丹一概不听,全都斥之为没有科学根据的老封建。

    老封建你不听,那你总得有些新办法吧?孩子出生之前,唐小舟曾买过不少育儿方面的书,谷瑞丹也曾煞有介事地看过,唐小舟也认真地看过。孩子出生后才发现,育儿是一个崭新的课题,那些书本上的东西,永远未能将实际情况写完,就算是写完了,几十本厚厚的书,你也无法一一看完并且记住。

    为了能够更科学地育儿,唐小舟开始四处请教,因此得到了许多实用知识。比如单位有一位大姐,其母亲是退休的妇产科主任,她告诉唐小舟一个方法:怎样知道婴儿穿得多了还是穿得少了?很简单,你经常摸一摸孩子的手,如果手不温不冷,那就是正好,如果偏冷,就得加衣服,如果偏热,就得减衣服。唐小舟回去和谷瑞丹说,话还没说完,就被谷瑞丹骂了一通,说又是你妈妈告诉你的老封建。唐小舟解释说,是单位一个同事,她的母亲是妇产科主任。谷瑞丹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少跟我说什么妇产科主任,你以为我弱智呀,用这种方法骗我。类似的事情多了,唐小舟只好不再过问女儿的一切。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6

    到达雍华医院,谷瑞丹让司机在楼下等,然后和唐小舟一起下车。

    唐小舟又一次想到,谷瑞丹不仅没有告诉司机谷瑞康被打一事,甚至连到医院看望谁都没告诉他。不然的话,副处长的弟弟住院,司机大概是会上去看望一下的。此事再一次让唐小舟心生疑问。要知道,谷瑞丹是一个贪财贪权的女人,弟弟住院这样的事,肯定是别人送礼的好机会,她又怎么肯轻易放过?

    一起上楼的时候,唐小舟问,到底怎么回事?很严重吗?怎么闹到要住院?

    谷瑞丹说,他们去一家工厂搞环保大检查,那是家环保不达标企业,上面已经限期整改,有可能要关闭。那家企业可能以为他们是来关工厂的,煽动一些工人围堵执法人员,最后动手了,打伤了两个人,瑞康是最重的。

    唐小舟立即知道,谷瑞丹说的是假话。最近,中央越来越重视环保工作,环保执法的力度逐年加强,他是很清楚的。虽说区级环保部门对某家企业执法这样的事,对于省一级来说是小事,可发展到围殴执法人员,就是大事了,属于群体性事件。比环保执法更加重视的,恰恰是群体性事件,一旦发生群体性事件,将会层层追究。对于群体性事件,上面有严格规定,必须在第一时间上报,否则是要严肃处理的。也就是说,真有这样的事发生,省委办公厅第一时间会接到信息。当然,事件刚发生,下面的呈报滞后,可能性不是不存在。唐小舟之所以立即认定她在说谎,完全基于他对她的认识。

    谷家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特别多小谎言,以至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也往往以谎言对付。谷瑞丹所说的话中,只要不涉及大事的,至少有百分之四十是谎言。她说谎不是性格而是一种习惯,有时候,唐小舟甚至以为是一种遗传,她的父亲如此,她的兄弟姐妹如此,现在发展到女儿唐成蹊同样如此。

    他们来到病房时,谷瑞丹的母亲、姐姐以及二嫂在里面。

    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条件相当不错,病房里有沙发有电脑,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谷瑞萍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无奈,看到唐小舟,只是和他点了点头。他和这个大姨关系一直不好,原因是她一直在谷瑞丹面前说唐小舟是个乡下人,一身的酸气土气俗气。最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谷瑞丹是坚决不听的,可听多了,慢慢也就形成了影响,得到了谷瑞丹的认同。如此一来,这些话,便开始影响到他们的夫妻关系。

    唐小舟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因为他的父亲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上谷家的门,完全是一副老农相,挑着一担箩筐进了省城,身上的衣服虽然没破,却已经磨得发白。当时,唐小舟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谷家找了一些不再穿却又没地方可扔的旧衣服给父亲。父亲像得了宝一样,当着他们的面穿了,果然比他那套好多了。父亲有些舍不得,要立即脱下来,换上自己原来那套。

    谷瑞萍说,别脱别脱,穿着吧。你那身衣服,隔壁邻居见了,还以为我们家来了个捡垃圾的。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7

    唐小舟知道,谷瑞萍并非有口无心,她是故意这么说的。那时候,谷瑞丹只是公安厅办公室的一名普通公务员,却找了一个省报记者。谷瑞萍本人虽然在市税务局而她的丈夫在市政府,却都只是普通职员,本能地觉得,妹妹和未来的妹夫比自己混得好,心里有点酸酸的,所以故意强调唐小舟只是一个乡下的穷小子。

    此后的相当一段时间,谷瑞萍对这个妹夫并没有好感,见了面要么是不理要么是颐指气使,尤其是她的丈夫在市政府提了一个小小的副科长之后,她的自尊心爆棚,俨然就是这个家的救世主。直到唐小舟当了省委书记秘书,她对他的态度,才开始改变。

    谷瑞康的妻子刘丽丽,此时正趴在丈夫的病床前哭着,谷家的老太后站在一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骂娘,说这是哪个断子绝孙的下手这么狠。

    唐小舟只知道谷瑞康被人打了,进了病房才知道,竟然打得非常严重,头上缠了很多绷带,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嘴和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不知是说话不方便还是不想说,他的嘴紧闭着,手上腿上身上也缠着绷带,整个人被裹成了粽子。即使唐小舟对谷家人半点感情都没有,看到一个人被打成这样,他也异常愤怒,说,这是哪个王八蛋,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打?他转向谷瑞丹问,你们公安部门是什么态度?这是典型的刑事案。

    让唐小舟大为惊讶的是,谷瑞丹回答得轻描淡写,说,我已经问过了,他们正在调查。

    岳母看到唐小舟,知道他如今大权在握,民间称为二号首长,只要他说一句话,就连市委书记也不敢怠慢,便以极其权威的口气说,唐小舟,这件事你一定得做主。我们瑞康不能就这么被打了。

    唐小舟反感她这种语气,可她毕竟是长辈,他不会给她脸色,便说,是是是,妈,你放心。

    岳母说,我放心,我怎么放心?人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能放心吗?我不管这么多,这件事,你一定要管到底。如果不给个说法,以后,你就不是我们谷家的人。

    唐小舟觉得好笑,暗想,我本来就不是你谷家的人。何况,做你们谷家人很好玩吗?你们谷家又何时将我当家里人?

    他说,这种事,应该让媒体曝光。这样吧,我给日报的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一趟。说着,他拿出手机,要拨打电话。

    站在他身边的谷瑞丹悄悄地踩了一下他的脚。他诧异地望着谷瑞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见谷瑞丹正在劝自己的嫂子,不理自己,他有些不好收场,只好装着出门打电话,离开了病房。

    到了外面走廊上,他给日报社跑线的记者打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根本没听说这样的事。唐小舟以为日报记者漏了新闻。日报记者都很大牌,消息来源比较单一,往往接到通知,才去参加会议,回来对着通稿发新闻,漏掉关键的社会新闻,是常有的事。他又分别给三家都市类报纸的跑线记者打电话,他们靠市场竞争生存,记者跑漏了新闻,要扣分,所以跑得勤。三家的记者都问了,结果是同样的,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8

    唐小舟原想再问问环保局区政府之类,转而一想,不必了,自己最初就怀疑这件事是假的,谷瑞丹的那一脚,其实已经证实,此事瞒着岳母和刘丽丽。从谷瑞萍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可以看出,她应该是知情的,这姐妹俩合起来编了一个谎言,骗了很多人。

    唐小舟正考虑是否进去的时候,见对面走来一群人,全都穿着白大褂,年纪已然不轻,其中有一个,头发全都白了。领着他们的,是谷瑞安。

    谷瑞安已经看到了他,叫了一声,然后向身边的一个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个人的脸色立即放出光来,冷漠的表情变得极为恭敬,脚步也加快了,并没有折身进入谷瑞康的病房,而是快步朝唐小舟走过来。

    唐小舟明白了,这个人可能是医院的什么权威,被谷瑞安请过来了。那人热情地和唐小舟握手,说,欢迎首长来视察工作。

    谷瑞安立即向唐小舟介绍,这位是雍华医院的院长。

    院长又向唐小舟介绍了身边的几个人,全都是医院一流的专家。

    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谷家何德何能,竟然将这几个如此显赫的人物请了出来?雍华医院是江南省最好的医院,有一百多年历史,这几个人,目前是整个江南省最顶级的医学专家。很快,唐小舟明白了,这些专家并非冲着谷家来的,而是冲着省委书记秘书来的。谷家人办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大家一起进了病房,专家们看病历,找护士了解情况,又问了谷瑞康几个问题。

    唐小舟原计划两点钟之前赶回办公室,那样,还可以抓紧时间睡上半个小时,可现在,已经到两点了,院方如此重视,他甚至都不能提走的话。果然,院长告诉他,请家属到办公室去,院方要开一个病例分析会,商量下一步的具体医疗方案。唐小舟看了看表,说,那我们抓紧,二十分钟后,我必须走。

    会议开始,先是几位专家介绍情况。谷瑞康的情况确实很严重,全身有四十几处伤,其中有十几处伤势较重,大小手术处理多达十一处,全部加起来,共缝了七十多针,两处骨折。尽管如此,并没有致命伤。

    唐小舟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便向谷瑞丹说明,下午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他必须走了。谷家人竟然将他当成救星,簇拥着他,护送他离开。尤其是岳母,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再向他提出要求,要如何如何。那情形,仿佛他不立即下令抓到凶手并且将凶手绳之以法,她便不放他走一般。倒是谷瑞萍变得异常主动,将母亲拉到一边,一再对唐小舟说,你有事,你快走吧。

    唐小舟以为,这件事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其余的事,谷家自然会处理,就算是打一下他的招牌,也不算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09

    后来谷瑞康出院,唐小舟恰好陪赵德良到北京,便躲过了陪谷瑞丹去医院接他。

    赵德良去北京是回家,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次,公事私事两兼顾。唐小舟并不是每次都跟着赵德良去北京,差不多有一半时间,是不需要他陪着去的。就算他陪着去了,也并非全程跟着赵德良,大多数时间,赵德良住在家里,而他住在酒店。当然,也像他第一次陪赵德良去北京一样,他会在酒店里给赵德良登记一个房间,哪怕他根本不过来住。

    这次去北京,是他主动向赵德良提出来的。他知道谷瑞康要出院了,如果留在雍州,就会和谷瑞康的事纠缠一段,比如陪着整个谷家人去接谷瑞康出院,就像去机场接一位出访后载誉归来的国家元首。此外,还可能要陪着谷瑞丹登一次谷瑞康的门以及回一次谷家。这些事,他一件都不愿做,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逃避。何况,他在北京,真的有很多事要处理。

    首先要处理的,自然是要见邝京萍,完成一次减排运动。

    他和谷瑞丹基本已经没有夫妻生活,偶尔,谷瑞丹为了表现自己的温淑贤良,会改变以前不闻不问的态度,恩惠一次。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只要他想到那天家门被从里面反锁的事,顿时就泄气了。经历了几次之后,谷瑞丹也就省了事。

    在雍州,他原本也可以减排,他还有两个女人,徐雅宫和孔思勤。

    徐雅宫可以说已经是他盘子里的菜,随时想吃都可以伸出筷子。他和徐雅宫目前的关系,还停留在经常打打电话以及发一发手机短信,遇到有机会,他也会将她约出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激烈地斗争和挣扎,既想美餐一顿,又觉得还是这样看着闻着比较好。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嘛。

    至于孔思勤,一开始他是充满了兴趣的。那次给她过生日,她将一切说得太直白了,让他觉得,如果和她做了,等于是给了她一次效忠自己的机会,事情会因此变得无趣起来。

    他毕竟是男人,池子里的水满了,就一定得想办法抗洪排洪,否则就可能酿成洪灾。邝京萍是他目前惟一的减排渠道,当然,他也真的喜欢上了邝京萍,只要他到北京,她就陪在他身边,并且从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唐小舟到北京,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有很多同学在北京,以前在报社,过得不顺心,和这些同学基本已经断了来往。现在当了省委书记秘书,身份变了,那些同学便主动向他靠近,并不仅仅只是他的同班同学,甚至包括其他系以及前后期的同学,也都争着和他搞好关系。这些同学中,有许多在北京有相当地位,或政界或商界,都很吃得开。他和这些同学搞好关系,等于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关系网。这件事,就是孔思勤所说的权力结构件的重要组成部分。

    千万别小看了这些关系或者这张关系网。中国社会就是一个人脉社会,人脉资源是这个社会中最重要的资源。不久前,这张关系网,就曾帮唐小舟做了一件大事。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0

    事件的源起要追溯到一年前。当时柳泉市清浪县发生了一起残忍杀子凶案,城关镇一对老年夫妇趁着三十九岁的儿子曹东满熟睡的时候,将其杀害了。天亮后,夫妇俩手牵扯着手去公安局自首。这起案件,随即在那个不大的县城,引起广泛议论。

    无论是公安局调查还是法院审判,两个老口相互证明,儿子是他们杀的,却不肯说明杀害儿子的理由和过程。公安局一度怀疑真正的凶手是曹东满的妻子王文芳。之所以有此怀疑,是基于两种考虑,一是虎毒不食子,加起来年龄超过一百五十岁的两个老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甚至不是普通的杀害,而是用锤子将曹东满的脑袋打扁了,这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二是曹东满早于几年前高位截瘫,实际已是一个废人。曹东满致残的原因是他在清浪县实验中学当老师的时候,遭遇了一起车祸。当时有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将一辆大卡车开到了路边,恰好有一群实验中学的学生放学,这群学生面临生命危险之时,曹东满奋不顾身,冲上去推开了学生,他自己则被卡车撞飞出十几米。

    此事造成了几个直接后果。后果之一,曹东满虽然被救活,但因为脊椎受伤致残,永远坐在了轮椅上。后果之二,曹东满被省人民政府颁布予英雄称号,曾经一度坐着轮椅在全省各地巡回报告。后果之三,不久前下岗的妻子王文芳被安排在实验中学食堂工作。后果之四,这个五口之家所有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了王文芳身上。

    办案民警一度猜测,会不会是王文芳杀害了丈夫曹东满,两个老人见残废的儿子已经失去,不肯再失去撑起这个家的儿媳,尤其不想让才上初中的孙女曹秋芸失去依靠,才出来顶罪。然而,令警方大为意外的是,现场痕迹显示,此案与王文芳无关,确实是两个老人杀死了儿子。

    此案引起轰动,除了两个老人亲手杀子的行为无法理解之外,还在于司法实践上的难题。两个高龄老人,别说让他们去坐监,就是羁押,都是一大麻烦。总不能将他们关在看守所,再请几个保姆去照顾他们饮食起居。所以,他们自首后,公安部门并没有羁押他们。相反,他们倒是主动申请羁押,甚至希望法院早点判他们死刑。

    最终,法院认定杀人罪名成立,但由于年龄以及主动投案等原因,并未判处死刑,实刑还是监外执行。

    此事过去了一年时间,不久前,这一家又闹出一件事来,在一次扫黄行动中,县公安局抓住一个卖淫女,此人竟然是王文芳。这类案子,通常都是治安处罚,卖淫女缴纳几千元后便可放人。而公安部门调查了解后发现,王文芳在学校食堂只有八百元工资,公公婆婆没有一分钱收入,她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足以养活这一家人,才不得不通过卖淫的方式养家。

    此案最终没有处罚,将她释放了。

    又过了一个月,网上出现一篇文章,题目叫悲情的卖淫女。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1

    这个贴子,第一次揭示了很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尤其是向外公布了两位老人讳幕如深的杀子原因。

    原来,两位老人一直没有收入,曹东满致残后,虽然有一份工资收入,毕竟身体状况不佳,加上两个老人年老多病,每个月的医疗费用,就是一大笔开支。这个家庭,别说有点余钱,就算是日常生活,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常年靠借债维持。偏偏这一年,曹秋芸小升初,差五分未能上实验中学分数线。王文芳数次找到当时的县教育局长苗学宏陈情,希望考虑到自己是实验中学职工以及丈夫的实际情况,对女儿的入学问题予以照顾。但是,苗学宏坚决不肯同意,不同意的原因在于,他给人批条子是要收费的,一分收五千元。

    王文芳无路可走,四处求人,借了二万五千元送给苗学宏,总算让女儿读上了书。对于有些人来说,二万五千元或许是一笔小钱,可对于王文芳家庭,这是一笔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巨款。为了尽快还清这笔钱,王文芳开始卖血,她的老年公公婆婆出去捡垃圾。两个老人不知道,就算捡垃圾,也是分了等级和势力范围的。他们跑到了别人的地盘,抢了别人的生意,人家自然不肯放过他们。终于有一次,那伙人对他们动手了。婆婆为了保护自己的男人,和那伙人拼了。结果可想而知,婆婆被打折了腿,身上还留下了无数的伤。

    毕竟是高龄老人,这样的伤,等于走了一次鬼门关。王文芳不得不四处借钱,前后花了三万多,才将婆婆治好。此时,王文芳的债务已经达到了六万元。如此之大一笔巨款,靠她买血,绝对还不了。将所有可以赚钱的办法全都想遍了,最后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走,卖淫。

    卖淫毕竟需要场所,王文芳不得不将自己的家利用上了。某些时候,嫖客不愿开房或者经济实力不够的时候,她只好带回自己的家。公公婆婆大概也知道只有这条路可走,便默认了。只有丈夫曹东满受不了。每次,她将嫖客带回家,他倒也没事。一旦嫖客离开,他就往死里整王文芳。公公婆婆意识到,这样下去,儿子会将媳妇整死。儿媳一死,他们全家就完了。为了保住这个家,老两口不得不采取了极端手段,把儿子杀了。事后,王文芳在两个老人面前哭过很多场。两个老人反倒安慰她说,不是为了他们,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孙女曹秋芸,他们活不活下去,无所谓。如果她被儿子打死,曹秋芸肯定也没法活了。

    这篇贴子在网络媒体出现,顿时引起广泛关注,全国几百家纸媒登载了这一消息,网上更是疯传这一贴子,事件轰动一时。最初,人们还只是关注这一家的命运,很快,风向变了,网络舆论开始转向苗学宏,人们纷纷指责他,作为教育局长,他没能保障一个英雄家庭,已经是无法原谅的错误,还收王文芳两万五千元,直接导致了曹家的悲剧。更有网友搞人肉搜索,说苗学宏是个大贪官,在清浪到当教育局长期间,贪了几千万。就是这样一个大贪官,竟然得到了提拔,目前是柳泉市教育局长。

    针对苗学宏的网上声讨越来越激烈,江南省宣传部网宣办时刻关注网上舆情,因此编发了一份舆情通报。赵德良看到舆情通报后,当即批示,责成纪委副书记梅尚玲牵头,联合教育厅公安厅组成专案组,彻查此案。

    若按照常规处理程序,这一处置并没有错。可赵德良不懂网络,没料到网上舆情和此前他所了解的社会舆情完全不同。网民见江南省一时没有反应,以为省委省政府官官相护,一时群情汹涌。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2

    苗学宏官场混迹多年,肯定会得罪一些人,这些人知道清算的机会来了,纷纷上网,匿名发贴,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矛头直指省委某高级领导,说苗学宏之所以得到带病提拔,是因为和某领导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更有人说,江南省官场早已经烂透了,说江南省的官场原则,就像流行的一个段子:进了班子没进圈子,等于没进班子;进了圈子没进班子,等于进了班子;进了班子又进圈子,那就是班子中的班子;没进班子又没进圈子,弄不好一辈子当孙子。苗学宏就是圈子里的人,上面有人罩着。还有人发贴说,中国官场有三怕,一怕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二怕妓*女睡觉,上面老换人;三怕和老婆睡觉,自己人搞自己人。苗学宏之所以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就因为他上面有人。还有网友说,苗学宏当官,是下雨天打伞,上面有罩的;女人穿衣服,前面有抱的;日本女人穿和服,后面有靠的。

    按照赵德良的要求,宣传部每天都要向赵德良报告舆情。每次舆情报告送来,唐小舟都认真地看一看,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些言论,直指省长陈运达,柳泉市是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也就是这时候,有一篇博文开始涉及江南省官场最高层。文章说,江南省官场,可能是全国各省最特殊的官场,这是一个地方势力割据的土围子,永远有Y派和D派。Y派虽然往往占据高位,可D派盘根错节,顽固保守,固步自封。中央派袁百鸣来当省委书记,就是想打破D派的铜墙铁壁。可是,袁百鸣最终当了先烈,出师未捷身先亡,被D派整走了。上面于是又派来个赵德良。赵德良看上去比袁百鸣还软弱无能,来江南省半年多了,对D派无能为力。好不容易宣传部长朱兴邦调走了,赵德良想从外面调一个宣传部长来,在省委常委中加强自己的实力。可省长陈运达坚决不干,一定要提拔自己人丁应平。最后还是D派赢了。这次的王丹阳事件,外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是江南省Y派和D派的又一次斗法。赵德良下令组织了三方调查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借助这一事件,将柳泉市的班子一窝端掉,借此将D派的土围子打开一个缺口。以陈运达为首的D派,又岂容赵德良得手?他们早就已经放出话来,说,我就是不办苗学宏,看你赵德良怎么办?江南省官场就像一个戏场,你方唱罢我登场,阶级斗争搞得如火如荼,最终倒霉的,还是江南省的老百姓。

    此处的所谓Y派和D派,明眼人自然看得清楚,Y是外字的拼音首字母,指的是外来派。D是地字的拼音首字母,指的是地方派。

    这篇贴子,掀起了揭露江南省官场黑暗的高潮,甚至有人列出了名单,谁是D派谁是Y派,还有人列出了那些最终被江南省官场挤走的外来干部的名单,以证实江南省官场D派的存在以及强大。

    但实际上,这些话题显然道听途说的多,实际真实的少。比如说赵德良想从外面调一个宣传部长,而陈运达提拔了亲信丁应平,就完全是胡说八道。不管文章中有多少不实之词,所谓的外来派和地方派,又是事实。尤其这个派系事实,触动了中国官场最敏感的神经,使得政治生态,变得异常严峻。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3

    赵德良震怒了,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研究此事。会上作出了几项决定。

    决定之一,立即逮捕苗学宏。

    唐小舟做记录的时候暗想,这个决定,赵德良作得有些违心。他之所以下令梅尚玲牵头进行调查,显然意识到,苗学宏其人,恐怕不仅仅受贿两万五千元,背后肯定还有诸多贪腐事实。通过这个案子打开一个缺口,应该可以将一批贪官拉下马。可这样做,需要走程序,更需要时间。而现在,网上舆情太凶险,为了阻止网上舆情的更进一步发展和事态的更进一步恶化,省委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对苗学宏予以处置。如此处置,就只能放弃未查清或者尚未开始查的其他案情,就已知案情进行审判。

    这一决定存在很多问题。问题之一,案情并没有查清,现在便逮捕苗学宏,与法有违。问题之二,即使问题查清了,要逮捕苗学宏,那也是检察院的事,省委无权作出这样的决定。省委的这个决定,有逾权滥权之嫌。问题之三,也是最重要的,网民们见到这一决定时,或许拍手相庆,认为是自己拉下了一个贪官。可他们不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因为他们,使得案子就此进入终结程序,苗学宏更多的罪行,有可能因此免于追究甚至被掩盖,而围绕在苗学宏身边,可能还有其他一些贪官,因而逃过一劫。

    决定之二,采取措施,阻止网上舆情的蔓延。

    网上言论已经转向,江南省委省政府成了重点攻击目标,这些攻击,又并不全部是事实,更多似是而非的东西混淆了民众的视听,江南省委省政府的形象,已经严重受损,若事态继续发展,后果难以想象。因此,会议决定由宣传部长丁应平和省委秘书长余丹鸿负责消除网上影响。

    丁应平从未搞过宣传工作,突然面对这件事,有点措手不及。他动员宣传部的力量,可宣传部能管的只是江南省的网站,外地网站铺天盖地的贴子,他是鞭长莫及。余丹鸿为此专程前往北京活动,三天时间,花了三百多万,仍然无法控制局势。

    赵德良不得不再次召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会上决定,由赵德良率一队人马前往北京,向书记处以及中宣部汇报江南省的做法,并且希望中宣部支持江南省控制舆情。同时,采取多条腿走路的办法,动员省内所有人去找关系,最好能够赶在赵德良向中央书记处汇报之前,将舆情控制下来。

    如今中国各级政府有钱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钱,不花白不花。更多的时候,花了也白花。比如这次为了控制舆情,江南省委省政府定了一个调子,四个字,不惜代价。一时间,冒出了很多人,都说有关系可以办成此事,只是要钱。省委省政府只是不想看到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论,不在乎代价。一些有点实权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弄走了不少的钱。后来唐小舟看过一个账单,余丹鸿为此花了三百多万,陈运达为此花了一百多万,游杰为此花了一百多万,丁应平花了八十多万。还有其他一些人,也都花了不少,加起来超过一千万。一千万对于一省的财力而言,九牛一毛,实在不值一提,可对于某些个人来说,油水之厚,确实令人垂涎欲滴。网民们为他们拉下一位贪官欢庆之时,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动,耗费了自己千万税费,真是悲剧。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4

    为赵德良做准备进京工作时,唐小舟有点忍不住,对他说,我有些朋友,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赵德良看了一眼唐小舟,说,你打电话问一问,只要能够解决问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唐小舟给自己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这个朋友在一个极其特殊的部门,对网络媒体,有直接控制权。他说,这种事,其实很简单,第一,设置一个关键词屏蔽,让任何搜索引擎搜不到与此相关的内容。跟各大门户网站打招呼,让他们将置顶贴子撤掉。

    唐小舟问,干这件事,需要多少费用?

    朋友说,这件事我来帮你办,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就行了。

    唐小舟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什么时候能得到结果?

    朋友说,两个小时之内,你通过搜索引擎,肯定见不到相关内容,至于和各大门户网站打招呼这件事,需要点时间,今天晚上我加个班,明天你就可以看到结果。

    唐小舟恍然大悟,原来,世上有很多事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没有找对方法。没有找对方法,是因为有些人根本不想找到,事情越复杂,越可以浑水摸鱼,越可以财源滚滚。

    打完电话后,唐小舟向赵德良汇报。

    赵德良还不太相信,问,需要多少费用?

    唐小舟知道省里为此已经花了不少钱,如果他说一分钱不要,肯定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会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人家花上千万未能办成的事,你一分钱不花就办了,这恐怕不仅仅是逞能,而是出别人的丑,揭别人的黑。

    他说,一百万。

    赵德良说,如果真能办成,这是最便宜的了。你告诉他,把账号发过来,我亲自给财政厅长打电话,把钱划过去。

    唐小舟哪里有账号?他说,这是靠私人关系解决的,如果公事公办,大概需要五百万,而且还不一定办得好。划账肯定不可能,这笔钱,只能通过别的渠道走。

    赵德良说,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具体事情,你去办。另外,给你网宣办打个电话,叫他们派人守着电脑,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

    一个半小时后,赵德良等人正坐在前往北京的火车上,网宣办的电话来了,搜索引擎已经搜不到相关文章。赵德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小舟呀,你立了一大功。

    唐小舟不仅立了一大功,而且,趁机捞了一百万。

    这笔钱,很是让他苦恼,不要吧,那些在这件事中要了钱而且要了大钱的人,肯定恨死了他。要吧?这可是不干净的钱,将来一旦出事,自己就是一个大贪官。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将黎兆平约出来商量。

    黎兆平到底是赚大钱的人,说,这是小事,我给你个账号,你把钱打进来。除了正常纳税,我一分钱不赚你的。

    钱进账之后,黎兆平又给他出主意,这钱,你拿在手里也不好办,烫手。不如这样,你去开个银行账户,再开个证券户头,把银行账户和证券户头交给我。我弟弟负责我的金融投资,手里有个私募基金,专搞证券投资。我让他把你这笔钱放进私募基金里,保证你每年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赚数。将来就算有什么事,你这也是炒股赚的钱。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5

    此事之后,赵德良和丁应平对唐小舟的看法大变,认为他能办事会办事。余丹鸿和唐小舟的心结,却是缠得更紧了,毕竟,他花了三百多万没有办成的事,唐小舟花一百万就办成了。仅以数字论,显得唐小舟比他能力强出好几倍。余丹鸿公开在厅里说,这事是他唐小舟办成的?是我们前面做了铺垫。挖一口水井,需要一百米,人家挖了九十九米,他只是那个挖了最后一米的人。陈运达和游杰对他的态度似乎没变,但两人的秘书,和唐小舟说话的时候,显然没有以前那么随便了,这似乎说明,两人对唐小舟,也是有些意见的。

    对这所有一切,唐小舟装着懵然不知。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赵德良的哲学,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要让全世界人都高兴,而是要让一个人高兴,这就足够了。

    这次主动要求和赵德良一起到北京,唐小舟就动用了这个理由。他说,他要当面谢谢那个帮忙的朋友。赵德良听后立即说,那是应该的,只是辛苦你了。

    根本就谈不上辛苦,到北京,也就是和这帮朋友吃吃喝喝。毕竟是同学,和他们在一起,没有必要遮遮掩掩,每次,唐小舟都带着邝京萍。他想,将来邝京萍要找工作,可能需要这些朋友出手帮忙,现在让他们知道邝京萍和自己的关系,也算是预先有个铺垫。

    在北京期间,谷瑞丹每天给他打两个电话,每次也都是找些鸡毛蒜皮的理由,无非孩子读书呀家里水笼头坏了呀之类,再就是问他还需要在北京多少天,什么时候回雍州。这些电话让唐小舟心里大为不安,难道说,谷瑞丹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自己和邝京萍的事?

    赵德良没有回雍州而是直接去了香港。香港回归周年庆,有一个活动,中央派了一个代表团过去,赵德良是代表团成员之一。唐小舟不知道这个名单是一开始就有赵德良的,还是这次赵德良到北京去争取的,此前,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唐小舟有一种预感,这样的活动,党和国家领导人肯定会去,赵德良能够争取到这一机会,实际上并不一定是想去香港,而是想争取一个同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触的机会。

    唐小舟于是单独乘车回雍州。让他没料到的是,刚刚走下站台,谷瑞丹竟然在站台上等着他。

    谷瑞丹的车没有特别通行证,按说是不能上站台的,可铁路公安处有办法将她的车放进来。看到谷瑞丹巧笑倩兮地迎接自己,唐小舟一下子傻了。在他看来,这样的场面,只可能在梦中见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更让他犯傻的是,谷瑞丹竟然主动接过了他手上的行李包,当然,这个行李包她提了不过一秒钟,就被她的司机接过去了。而在此同时,她竟然主动挽起了他的手。天啦,唐小舟简直要激动得晕过去了,这是谷瑞丹吗?这是自己吗?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赵德良没有回雍州,唐小舟也不必去上班。回到家,谷瑞丹竟然猫一样的温柔,问他,你要不要洗个澡?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6

    他们夫妻生活的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谷瑞丹那里。唐小舟如果需要,谷瑞丹不一定给。若是谷瑞丹想要,往往会提前通知他说,你去洗澡吧。或者说,我先去洗澡了,你等一下进来。洗澡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意义比较特别。

    现在,谷瑞丹主动让他去洗澡,他自然明白。可是,这几天他搞抗洪救灾,水库里的水泄得太多,水位严重不足。虽然硬着头皮,也还能泄几次好好浇灌几亩良田,可那要是良田才值。眼下这一丘烂田,不长谷子不长稗的,浪费了他大好的水源,他心里不爽。他说,昨晚没睡好,我想睡一下。见她没有说什么,他便进了书房,脱了衣服便上床。让他再一次意外的是,她很快跟了进来,并且主动脱*光了自己,挤到了那张小窄床上。

    这些动作太让他不可思议了。他知道,谷瑞丹的生活有很多原则,第一原则,不洗澡绝对不准上床。不讲卫生是典型的农民习性,你现在是城里人,不再是农民,不能把一身农民的毛病带进城,尤其不能带进这个家。第二原则,不洗澡绝对不能做爱,甚至碰她一下都不行。因此,他们每次HAPPY之前,必要程序就是洗澡。

    今天,唐小舟没有洗澡,他也可以认为,谷瑞丹那么早便出门,同样没有洗澡。还有一点让唐小舟吃惊的是,谷瑞丹也不知怎么养成的习惯,每次HAPPY,不喜欢脱*衣服。裤子自然是非脱不可,内*裤她只肯脱掉一半,往往是套在另一条腿上。上衣,她是能不脱就不脱,对于脱掉乳罩,她更是深恶痛绝。为了让她将乳罩脱掉,唐小舟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找来很多资料,希望她相信,晚上戴着乳罩睡觉,不利于乳房血液循环,增大了得乳腺疾病尤其是乳癌的几率。即使如此,她仍然坚持要戴着乳罩睡觉。他甚至一直怀疑,她不能喂奶,与她的这一习惯有关。可今天不同了,她竟然主动脱*光了自己,还主动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了他的命根,轻轻抚弄着。

    这对于她来说,又是破天荒第一次,他的印象中,十余年来,她的手从来不曾接触过他的命根子,哪怕是无意中碰到都不曾有过。

    这一切,实在太危险了。他意识到,这一劫恐怕躲不过。自己虽然理智,可命根子这种东西,生来就没有军人气质,不懂一切行动听指挥,往往自行其事。他担心会出问题,心里便想着谷瑞丹和翁秋水睡在自己床上可能出现的种种镜头,那点蠢蠢欲动的感觉,立即烟消云散。

    谷瑞丹动了半天,不见起色,也只好放弃。然后对他说,我跟你说件事,瑞康的事,你一定要帮忙。

    唐小舟愣了一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难怪谷瑞丹今天表现得像天下第一贤妻,原来是有求于自己。可是,谷瑞康有什么事?不就是被人打了吗?那是刑事案,她可是公安厅的宣传副处长,这点小事,她解决不了?

    他问,瑞康什么事?

    她说,环保局要开除瑞康。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7

    唐小舟说,怎么可能?瑞康是为环保局执法被打的,环保局为什么要开除他?

    事已至此,谷瑞丹不可能再骗他了,只好说了真话。

    原来,谷瑞康根本就不是执法被打,而是偷人家老婆,被丈夫堵在家里打的。

    和谷瑞康搞到一起的那个女人也是环保局的,在办公室搞内勤,她的丈夫是区政府的司机。谷瑞康胆大妄为,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无论是区环保局还是区政府,很多人知道,只是没有被抓住而已。丈夫为此曾和妻子吵过闹过,妻子一口否认,说是别人捕风捉影、造谣污蔑。丈夫暗想,等我拿到了真凭实据,看你能有什么话说。经过一番谋划这后,丈夫故意对妻子说,自己要陪领导出差,三天后才能回来。其实,他向单位请了三天假,又叫了两个最好的哥们,暗中设下埋伏。

    妻子以为丈夫三天不会回家,正是和谷瑞康快乐逍遥的好机会,立即把这一消息告诉了谷瑞康。谷瑞康急不可奈,当即便要和女人一起去她家。两人在单位也没什么事,磨磨蹭蹭了一阵,分别找了借口,说是出去办事。女人先溜回来家,没过多久,谷瑞康也去了。女人家的门没有锁,谷瑞康轻轻一拧,门便开了,随即闪身而入,将女人搂在怀里。

    女人的司机丈夫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在附近租了一间房,恰好可以观察自家门前动静。先是见女人回来,不一会儿,又见谷瑞康到达,便知道事情成了。

    掐好时间,丈夫带着朋友到了自家门前,用钥匙去开门。女人也是得意忘形,以为丈夫出差,平安无事,门并没有从里面反锁。丈夫很容易便将门打开,领头冲了进去。此时,谷瑞康和女人正滚在床上,丈夫什么话都没说,上去便打。

    事情还没完,那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不仅是领导的司机,他的父亲还是一位退休的领导。若是论背后的关系,他们比谷瑞康硬多了。所不同的是,谷瑞康因为读过大学,分配得到的工作,是干部,还挂了个副科长的职衔,司机却因为没有读好书,凭关系进的区政府,只是一名工人编制,彼此地位上悬殊较大。这次,司机调动了自己的社会关系,要将谷瑞康置于死地。环保局迫于压力,决定将谷瑞康开除。

    谷瑞康如果被开除,后果将会极其严重,除了失去一份极好的工作,他和别人偷情被打一事,恐怕也瞒不住刘丽丽,搞不好,这个小家庭会散了。

    为了保住谷家这个最大的秘密,也为了保住谷瑞康的饭碗,谷瑞萍和谷瑞丹找了很多关系。最初,谷家显然没有想过找唐小舟,这种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两姐妹搞不掂此事,谷瑞萍才不得不动用丈夫在市政府的关系。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谷瑞萍的丈夫,在市政府只不过低级官员,说话无用,放屁不响。他找了好几个人,大家都不愿出面。不愿出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县官不如现管是其一。这种小屁事,自然轮不到市政府出面,甚至连区政府插手,都显得高射炮打苍蝇。其次,谷瑞康确实输了理,干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处理肯定是要有的,大处理还是小处理,都是人家说了算。区里的意见很明确,上面一直在强调精简机构,正愁很多人压缩不了呢,谷瑞康自己撞在了枪口上,只好他认倒霉了。

第九卷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 陈运达的官场自留地18

    要说巧也真是巧,眼看要到建党节了,省里表彰一批优秀党员,赵德良因为在香港出席活动,赶不回来,大会便由陈运达主持,游杰作报告。因为要颁奖,省委常委能到场的,全都到场。雍州市委书记周昕若,是最老资格的省委常委之一,自然少不了他。开会期间,周昕若的秘书王森直接找到唐小舟,约定晚上一起吃饭。

    王森代表周昕若已经约过唐小舟很多次,唐小舟的时间安排不过来。这次赵德良去了香港,因此便有了时间。

    雍州省市一级党政干部中,周昕若的年龄最大,资格最老,当过两任副省长,现在也当了两任市委书记。这一任期满,有六十一岁了。他这样的年龄,往上升肯定已经没有可能,就此退下来,算是情理之中,但如果上面关系好,安排他再去人大或者政协搞一任,也不是不可能。

    有关周昕若的去向,江南省的传说很多,有人说,周昕若自觉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有可能就此退下来,不再任实职。也有人说,当官的,哪个想退?人大政协本来就是养老的,不干才是傻瓜。周昕若不仅想去人大,而且想谋求一个好位置。

    江南省的高级干部中,有两个人身体状况不佳,一个是周昕若,一个是游杰。游杰的毛病在肝部,年轻的时候得过乙肝,一直没有治愈,每天都要吃很多药。周昕若有好几种病,三高不说,还有前列腺炎和糖尿病,一年要住好几次医院,常年药不断,而且每次要吃好几种药。如果不是王森年纪轻记性好,让周昕若自己按医嘱吃药,他一定会将药吃得非常乱。原因只有一个,药实在太多了。这种情况,工作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退下来,原本是明智的选择。但另一方面,人大政协确实是养老机构,在那里挂个职,和真正退下来,并没有区别,手里还握有相当权力,有几个人不乐意?

    唐小舟觉得,周昕若之所以一再约自己吃饭,恐怕是在政治上还有诉求,希望唐小舟在赵德良面前替自己说几句话。

    这种话,唐小舟怎么说?说了肯定给赵德良留下不好的印象。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秘书,怎么可能说省委常委的话?那也太抬举他了吧。每次王森出面约他,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根本原因只有一个,这件事他不能干,也干不了。

    现在,赵德良身在香港,唐小舟再也推不掉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吃饭地点在市委招待所,那是周昕若的地盘。虽说只三个人吃饭,周昕若却点了一大桌子菜,似乎所有的好菜,全都上了,还上了一瓶茅台。唐小舟早就听说,周昕若很讲排场,无论什么事,一定要符合他的身份。他是什么身份?自然不是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的身份,而是江南省实职高官中,资格最老的身份。

    吃饭之前,王森从包里拿出几瓶药,分别倒出几颗,合在一起,就有一小把。周昕若分好几次喝下去。据王森说,这还是饭前吃的药,饭后,还要吃差不多这么多。此外,他还要喝中药,上下午各一次。那中药是由医院熬好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喝。

    周昕若一身都是病,每隔一段时间,他便要上厕所,每次上厕所,据说都只是几滴,并且要折腾半天。

    趁着周昕若又一次上厕所的机会,唐小舟向王森提了一下谷瑞康的事。

    唐小舟是真的不想管这事,却又不能不管。因此,他的态度有点暧昧,提一提而已,办不办是人家的事。他对王森说的话冠冕堂皇。他说,我老婆的二哥在西桥区环保局,叫谷瑞康,最近好像犯了点什么事,搞得天*怒人怨。我岳母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哭哭啼啼的,都烦死我了。如果方便的话,请你照顾一下,不方便就算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谷瑞康搞别人的老婆被打这件事,在雍州市可是官场笑谈,王森自然知道。他说,谷瑞康是你的舅子?

    唐小舟说,是啊,一个不省心的舅子。如果不是老婆一天到晚在耳边啰里啰嗦,我才懒得管这种烂事。

    确实是烂事。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件大事,但对于有些人,却是小事。两边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一个给谷瑞康开除的结果,最终却因为唐小舟轻飘飘一句话,彻底解决了。

    难怪大家都想拥有权力,这是就是权力的好处。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1

    打了很多次电话约自己的人中还有林志国。

    林志国和唐小舟不算太熟,认识而已。但林志国和黎兆平的关系非常密切。

    当年,林志国还在省政府办公厅坐冷板凳的时候,便和黎兆平相识。林志国比黎兆平小几岁,认黎兆平为哥哥。坊间有一种说法,林志国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郁郁不得志,后来因为黎兆平的帮助,才开始突然发福起来。前后三年时间,林志国完成了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二十九岁那年,娶了雍州第一美人巫丹做老婆。第二件事,结婚当年,林志国胖了五斤,第二年胖了十五斤,第三年胖了四十斤。其后,林志国一直保持了一百八十斤以上的体重,从来都没改变过,最高纪录,甚至达到了二百斤。第三件事,当上了副省长陈运达的秘书。

    有关这三件事,传得最神的,是第一件事。唐小舟一直在媒体工作,对于这个传说,可算耳熟能详。据说,黎兆平之所以回雍州,是因为深爱着中学女同学舒彦,岂知回来后,舒彦却躲着不见他,不久便嫁给了父亲老上级的儿子曹能宪。几年后,黎兆平娶了陆敏。不知是不是因为失恋打击,此后的黎兆平对感情有些玩世不恭,身边美女无数。这无数的美女,便包括了巫丹。林志国通过黎兆平认识了巫丹,对巫丹一见钟情,求黎兆平出面为他当红娘。据说,黎兆平和林志国开玩笑,说,我穿过的鞋,你穿会不会打脚?林志国竟然说,你是我哥,我们的鞋,当然可以换着穿。

    按照民间的说法,黎兆平的鞋,是否和林志国换着穿,谁都不清楚,但林志国和黎兆平,一直共用着同一双鞋,倒是事实。

    至于第三件事,林志国在结婚的第二年,也就是三十岁的时候,当上了副省长陈运达的秘书。据民间传说,林志国当陈运达的秘书,竟然是黎兆平推荐。

    黎兆平推荐林志国这个传说,如果说并不是事实,黎兆平和江南省官场尤其是高官关系密切,这是圈内都知道的事,他也确实向上推荐过不少人,比如唐小舟成为赵德良的秘书,就是他推荐。还有一种说法,丁应平当宣传部长,他也曾向赵德良力荐。如果说是事实,当时的黎兆平本人,也不过是普通记者一名,并没有捞到一官半职。

    林志国给陈运达当了几年秘书,后来便去岳衡县当了县委副书记,两年后,又当了县委书记。这次丁应平调省委宣传部,岳衡市市长钟绍基调雷江任市委书记,常务副市长姚子方任代市长。陈运达原想借此机会,将林志国提上来当副市长,甚至有意和赵德良搞交换,让唐小舟当一处处长。

    赵德良显然清楚陈运达的盘算,在这件事上,始终不肯松口。

    林志国之所以无数次给他打电话,要约他一起吃饭,唐小舟心里很清楚,无非是想他在赵德良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这次,林志国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受到表彰。林志国自然知道赵德良去了香港,而唐小舟留在雍州,因此,他一到雍州,就给唐小舟打电话。唐小舟说,我的时间不能定,晚一点再联系好了。结果,晚上时间被周昕若约了,只得和林志国暂定了第二天晚上。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2

    地点是林志国选的,在喜来登。前一天,原本是要约着黎兆平一起的,因为唐小舟没时间,第二天黎兆平又要上北京,来不了。

    对于喜来登,唐小舟已经是很熟了。江南省的一些高官,都喜欢来这里吃饭,于是,一些有点身份的人,也都硬往这里挤。倒不是这里的口味多么的好,主要还是显示了一种身份地位。林志国要的是一个中型包房,到底是县委书记,前呼后拥,除了县里一帮人,还请了雍州当地几个美女,有一个竟然是巫丹的同事。林志国一一介绍了所有人,唐小舟的记忆虽然好,但懒得记这些名字,事后一个人都没有记住。但从座次的安排以及巫丹那个女同事对林志国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两人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官场之中,永远有两种人,一种是官,一种是吏。

    唐小舟研究过这两个字。有关官字,从古至今,有多种解释,可所有的解释,他觉得都不贴切,最为贴切的,还是造字的本意。甲骨文中,官字的部首是个“人”字。但这个人,并不是甲骨文本义中的人,而是房屋的盖,即中国传统房屋的尖形顶,也叫宝盖头。这个部首本身,就有盖或者罩的意思。而官字的下半部分,是竖着的两个口,这两个口的学问非常大,你既可以理解成众口,也可以理解成一个人有上下两张口。如果你将官字理解成为盖住众口,那就叫御众,自然就是统管民众了,是官的本义。如果将官字理解成盖住某人的上下两个口,也对,你能将别人的吃和拉都管了,还有什么不属于你管?所以,所谓的官,就是管人的那个头头。

    而吏字和官字,又有不同,虽然官和吏通常连用,其实,官和吏,区别是非常大的。吏是官的下属使臣,是办事人员。在中国古代,官和吏分得很清,在外国一些国家,官和吏,同样分得很清楚。比如美国或者日本,有政务官和事务官之分。政务官就是中国古代所说的官,事务官就是吏。只有中国当代,被统称为公务员,看上去十分模糊,而实际中,又是阵线分明的。严格区分,只有党政一把手才是官,其余的,全都是吏。但也有一种情况,即吏不是官,官却是吏。比如在一个县里,县委书记和县长,肯定就是官,但对于市,县官却又是吏。

    这样说,还是有点绕,只要到中国官场看看,一眼就能将官吏分清。一群人在一起,那个将头扬得最高的,肯定就是官,那些俯首贴耳跟在身边的,肯定就是吏。

    像林志国这种人,原本和自己的出身一样,也是当领导秘书的。相信所有的秘书,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永远保持着极度的低调,时刻俯首贴耳。一旦离开了领导身边,尤其出任一方大员之后,本性便露出来了,不管身子有多高,肯定是头昂得最高说话声音最响的那个。

    林志国往那里一坐,谈笑风生,所有的事,都有下面的人替他办了。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3

    县委办主任问,今天喝什么?

    林志国也不问唐小舟,而是说,小舟是二号首长,能喝差的?上茅台。

    县委办主任和林志国的司机立即下楼,不久抱了八瓶茅台上来。

    唐小舟惊讶的同时,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惊讶,是不知道林志国的车上放了多少种酒多少瓶酒。一下就抱了八瓶上来,而他到省城一趟,大概也不止和一个唐小舟喝酒。难道说,林志国的车上装满了高档酒,而且是不同品牌的酒?他暗暗叫苦,当然是因为一下就抱了八瓶上来。现场将四位女性加在一起,也只不过十二人,平均一个人,就得喝七两了。

    他对林志国说,你太吓人了吧?

    林志国哈哈一笑,说,谁敢吓二号首长呀,你放心,没人敢灌你。万一喝不下,你可以找人代呀。你要做好工作,先搞点感情投资。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身边那位小姐,绝对一两斤的酒量。不过,美女通常比较高傲,轻易是不肯相许的。那就要看你的手段如何了。

    唐小舟也不好太拘谨,便把以前当记者的本色露了一点出来,转向身边的那位女士,问道,你肯相许不?

    林志国立即说,你这个问题有毛病,你要人家许什么?是以酒量相许,还是以身相许?

    唐小舟说,那我可不敢轻易让她以身相许。你志国老兄看中的,我又怎么敢掠人之美?

    林志国说,我这人别的方面都小器,就这方面大方。小时候看《三国演义》,我就喜欢刘备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这话唐小舟可不敢接,林志国家里有双兄弟共用的鞋子,外面可能还有几件衣服。这话他自己拿来调侃可以,别人说了,搞不好犯忌。

    恰好菜上来了,林志国先端起了杯子,不是敬大家,而是专敬唐小舟。这杯酒特别,唐小舟不得不喝。好在江南省的酒风特别,不用小杯而用大杯,一瓶酒分四杯,每杯就二两五。酒装在玻璃杯里,杯可以碰,至于喝多少,那就看你自己掌握了。

    林志国是老大,他的酒敬过,轮到下面的吏了。这些人,多半不是看着唐小舟,毕竟,唐小舟就算是再大的官,对他们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但他们不能不在林志国面前表现,据说,下面县里提拔干部,喝酒是一项重要指标,因此有段子唱道:会喝一两喝二两,这样的同志够豪爽;会喝二两喝五两,这样的同志要培养;会喝半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最贴心;会喝一斤喝一桶,回头提拔当副总,会喝一桶喝一缸,给个处长让你当;能喝酒来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能喝白酒却喝啤,这样的干部不能提;能喝一斤喝八两,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能喝半斤喝一斤,党和人民都放心。

    轮到林志国下面的那些人敬酒,唐小舟吓了一大跳,他们端起大半杯酒,和唐小舟碰过,说,我干了,你随意。一仰脖子就干了。唐小舟肯定不能和他们这样干,但又不能表现得太差,只是喝一大口。他们倒也不计较,便又去敬林志国。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4

    林志国和唐小舟差不多,甚至更矜持,只是小小地喝一点,意思到了。

    官场是一个等级森严之所,下级给上级敬酒,只能是我干了你随意,因为人家级别比你高,能和你随意,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喝多喝少不重要,喝了就行。轮到他们相互之间,情况又不一样了,那是要真刀真枪对着干的。最豪爽的是林志国的办公室主任,大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和唐小舟碰了三次,还打了一个通关。唐小舟暗吃一惊,心想,他恐怕有一两斤的量吧,幸好林志国给自己留面子,没有挑起战端,否则,自己今天恐怕无法从这里走出门。

    民间说喝酒有五个阶段,一是处女阶段,要严防死守;二是少女阶段,半推半就;三是壮年阶段,来者不拒;四是寡妇阶段,你不找我我找你;五是老太阶段,明明不行还在乱比划。

    严防死守的阶段倒没有,半推半就阶段持续了一段时间,来者不拒阶段还没有开始,县委办主任就现场直播下了猪仔。

    其时,唐小舟正被身边的那位美女拉着喝酒,也没太注意,不知其他人将这位可怜的县委办主任拉到哪里去了,总之等他意识到时,已经不见了人影。其他人接着喝,气氛倒也融洽。第三阶段也就随之而来,但不是来者不拒,而是分开了阵营,林志国、唐小舟以及各自身边的美女是一个阵营,其他人是一个阵营,阵线极其分明。偶尔有人越过线,过来敬一下酒,也是我干了你随意。

    和上级领导一起喝酒,永远不会有第四阶段更不会有第五阶段,意思差不多了,林志国说,怎么样?立即有人起身去叫服务员来埋单。林志国转过身子,问唐小舟,搞点什么活动?

    雍州人有一种不好的习惯,晚上如果没有活动,心理上便觉得这一天过得没有意义,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所有人不是在上班,而是在打电话约活动,若是到了五点还没有将晚上的活动定下来,心里便充满了惶恐,担心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江南属于中部欠发达省,收入水平并不高,甚至只能说是中等偏下,每个月能够到手的,也就那么一两千元,有些人甚至连这个目标都达不到。可所有的夜生活场所,人满为患,生意兴隆,而且价格奇高无比,雍州最为火爆的酒吧,一个晚上没有五六百出不来。

    唐小舟不喜欢这样的活动,此前也很少有人约他去这样的场所,偶尔去过几次,他便怀疑,这些人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唐小舟是记者,很注意观察生活。通过他的观察,很快得出结论,那些歌厅酒吧洗脚城什么的,并非全部是公款消费,绝大多数中低档场所,甚至完全是私款消费。这股强大的消费力,到底从何而来?其实是一种恶性循环。雍州的男人,将那点有限的工资拿到这类场所消费了,自然就没有钱拿回家。而雍州的女人呢?丈夫的钱拿不回来,家里要开销,她们也就跑出去消费。所不同的是,她们消费不用自己掏腰包,而是让别的男人请了。畸形消费带动了畸形繁荣,成了一种畸形循环。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5

    以前当记者,唐小舟也喜欢活动。唐小舟的活动,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被朋友们拖着去泡歌厅,在歌厅里和小姐抱一抱摸一摸,总比回家对着那张苦脸好。不过这类活动毕竟不多,他也比较抗拒,抱着小姐自己难受,每次搞得自己像只炸药包似的,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真刀实枪地干吧,他又放不开,这顾虑那担心。他参加得最多的活动,是和朋友们一起打牌,打牌自然是带彩的,他的财力有限,太大的场子不敢上,太小的场子没兴趣,通常都是中型的场子。江南省流行的几种玩法,麻将、跑得快、斗地主、三打哈、诈金花、跑胡子,他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打牌甚至成了他极其重要的收入来源。如果仅仅靠工资,他是买不起那辆北京吉普的。自从进入省委办公厅,他告诫自己,一定要低调,一定要洗心革面,从此,除了陪领导人应酬,他不再活动了。

    林志国问他要不要活动,他便自然地说,不了。林志国自己是领导秘书出身,肯定能理解唐小舟的心情,便也没有坚持,而是继续问,要不,去三十八楼喝茶?

    现在时间还早,回去要面对谷瑞丹那张虚伪的脸,想起此事,他的心就发抖。再说了,林志国对自己一定有话说,不让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餐饭,岂不是白吃了?他说,也行。林志国于是对手下说,去,三十八楼定个房间。

    手下那帮人因此忙了起来。林志国起身,他身边那位美女非常主动,立即轻挽了他的手,向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不知是林志国下令还是美女们心有灵犀,唐小舟身边的这位美女,也是极其主动,见他站起来,立即伸出玉腕,轻轻地挽了他。无论是电视台的那个美女,还是唐小舟身边这位美女,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显得暧昧。她们就像两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搀着喝多了酒的顾客。

    在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林志国掏出软包江南香烟,递到唐小舟面前,说,抽一支?

    唐小舟接过,林志国掏出打火机正在点火,他身边的电视美女十分乖巧,立即接了过去,走到唐小舟面前,弯下身来给他点烟。已经是六月底快到七月了,天气很热,美女穿的衣服够少,又是低胸的,弯下身来,胸前的两团肉,便如两只白色的梨子吊在唐小舟的面前,连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未婚女青年,奶*子非常漂亮,形状饱满,肤质细嫩,肤色白皙。唐小舟感觉那就像王母娘娘的两只幡桃,令人馋涎欲滴。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低下头装着点烟,眼睛却进行了一次会餐。唐小舟没有烟瘾,偶尔抽一支,那也是要看人看场合的。没想到,今晚酒后偶尔起兴,竟然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不知是不是有意,两位美女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休息室里,只有林志国和唐小舟两个人。

    林志国趁此机会说,赵书记那里,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帮我美言几句?

    唐小舟说,大家都是兄弟,我心里有数。他的意思很明确,有机会,我自然会帮你说,不过,你的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心里也要明白。

    林志国说,那是。我也清楚,我的事有点麻烦。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5

    以前当记者,唐小舟也喜欢活动。唐小舟的活动,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被朋友们拖着去泡歌厅,在歌厅里和小姐抱一抱摸一摸,总比回家对着那张苦脸好。不过这类活动毕竟不多,他也比较抗拒,抱着小姐自己难受,每次搞得自己像只炸药包似的,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真刀实枪地干吧,他又放不开,这顾虑那担心。他参加得最多的活动,是和朋友们一起打牌,打牌自然是带彩的,他的财力有限,太大的场子不敢上,太小的场子没兴趣,通常都是中型的场子。江南省流行的几种玩法,麻将、跑得快、斗地主、三打哈、诈金花、跑胡子,他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打牌甚至成了他极其重要的收入来源。如果仅仅靠工资,他是买不起那辆北京吉普的。自从进入省委办公厅,他告诫自己,一定要低调,一定要洗心革面,从此,除了陪领导人应酬,他不再活动了。

    林志国问他要不要活动,他便自然地说,不了。林志国自己是领导秘书出身,肯定能理解唐小舟的心情,便也没有坚持,而是继续问,要不,去三十八楼喝茶?

    现在时间还早,回去要面对谷瑞丹那张虚伪的脸,想起此事,他的心就发抖。再说了,林志国对自己一定有话说,不让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餐饭,岂不是白吃了?他说,也行。林志国于是对手下说,去,三十八楼定个房间。

    手下那帮人因此忙了起来。林志国起身,他身边那位美女非常主动,立即轻挽了他的手,向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不知是林志国下令还是美女们心有灵犀,唐小舟身边的这位美女,也是极其主动,见他站起来,立即伸出玉腕,轻轻地挽了他。无论是电视台的那个美女,还是唐小舟身边这位美女,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显得暧昧。她们就像两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搀着喝多了酒的顾客。

    在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林志国掏出软包江南香烟,递到唐小舟面前,说,抽一支?

    唐小舟接过,林志国掏出打火机正在点火,他身边的电视美女十分乖巧,立即接了过去,走到唐小舟面前,弯下身来给他点烟。已经是六月底快到七月了,天气很热,美女穿的衣服够少,又是低胸的,弯下身来,胸前的两团肉,便如两只白色的梨子吊在唐小舟的面前,连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未婚女青年,奶*子非常漂亮,形状饱满,肤质细嫩,肤色白皙。唐小舟感觉那就像王母娘娘的两只幡桃,令人馋涎欲滴。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低下头装着点烟,眼睛却进行了一次会餐。唐小舟没有烟瘾,偶尔抽一支,那也是要看人看场合的。没想到,今晚酒后偶尔起兴,竟然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不知是不是有意,两位美女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休息室里,只有林志国和唐小舟两个人。

    林志国趁此机会说,赵书记那里,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帮我美言几句?

    唐小舟说,大家都是兄弟,我心里有数。他的意思很明确,有机会,我自然会帮你说,不过,你的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心里也要明白。

    林志国说,那是。我也清楚,我的事有点麻烦。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5

    以前当记者,唐小舟也喜欢活动。唐小舟的活动,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被朋友们拖着去泡歌厅,在歌厅里和小姐抱一抱摸一摸,总比回家对着那张苦脸好。不过这类活动毕竟不多,他也比较抗拒,抱着小姐自己难受,每次搞得自己像只炸药包似的,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真刀实枪地干吧,他又放不开,这顾虑那担心。他参加得最多的活动,是和朋友们一起打牌,打牌自然是带彩的,他的财力有限,太大的场子不敢上,太小的场子没兴趣,通常都是中型的场子。江南省流行的几种玩法,麻将、跑得快、斗地主、三打哈、诈金花、跑胡子,他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打牌甚至成了他极其重要的收入来源。如果仅仅靠工资,他是买不起那辆北京吉普的。自从进入省委办公厅,他告诫自己,一定要低调,一定要洗心革面,从此,除了陪领导人应酬,他不再活动了。

    林志国问他要不要活动,他便自然地说,不了。林志国自己是领导秘书出身,肯定能理解唐小舟的心情,便也没有坚持,而是继续问,要不,去三十八楼喝茶?

    现在时间还早,回去要面对谷瑞丹那张虚伪的脸,想起此事,他的心就发抖。再说了,林志国对自己一定有话说,不让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餐饭,岂不是白吃了?他说,也行。林志国于是对手下说,去,三十八楼定个房间。

    手下那帮人因此忙了起来。林志国起身,他身边那位美女非常主动,立即轻挽了他的手,向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不知是林志国下令还是美女们心有灵犀,唐小舟身边的这位美女,也是极其主动,见他站起来,立即伸出玉腕,轻轻地挽了他。无论是电视台的那个美女,还是唐小舟身边这位美女,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显得暧昧。她们就像两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搀着喝多了酒的顾客。

    在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林志国掏出软包江南香烟,递到唐小舟面前,说,抽一支?

    唐小舟接过,林志国掏出打火机正在点火,他身边的电视美女十分乖巧,立即接了过去,走到唐小舟面前,弯下身来给他点烟。已经是六月底快到七月了,天气很热,美女穿的衣服够少,又是低胸的,弯下身来,胸前的两团肉,便如两只白色的梨子吊在唐小舟的面前,连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未婚女青年,奶*子非常漂亮,形状饱满,肤质细嫩,肤色白皙。唐小舟感觉那就像王母娘娘的两只幡桃,令人馋涎欲滴。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低下头装着点烟,眼睛却进行了一次会餐。唐小舟没有烟瘾,偶尔抽一支,那也是要看人看场合的。没想到,今晚酒后偶尔起兴,竟然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不知是不是有意,两位美女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休息室里,只有林志国和唐小舟两个人。

    林志国趁此机会说,赵书记那里,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帮我美言几句?

    唐小舟说,大家都是兄弟,我心里有数。他的意思很明确,有机会,我自然会帮你说,不过,你的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心里也要明白。

    林志国说,那是。我也清楚,我的事有点麻烦。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6

    唐小舟心里想,要说麻烦倒也不一定,你家里就有一尊观音呢,你何不多拜几拜,却舍近求远,要拜外来菩萨?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尽管林志国自嘲可以和兄弟共穿衣服,这衣服如果是别人的,倒也好说,若原本就是自己的,他真的舍得?他说,这件事,其实你可以找一个人。

    林志国问,谁?

    唐小舟说,黎兆平。

    林志国没有答话,唐小舟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和黎兆平的关系,外人都认为好得离奇,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唐小舟是没有把握的。

    三十八楼的房间开好了,电视美女进来通知他们上去,林志国便亲热地搂了唐小舟的脖子向外走。唐小舟比较高,有一米七八,林志国比较横,两人在走道上通过,走道也就显得窄了。两位美女走在他们后面,其他人跟在更后面。到了电梯前,电视美女抢先一步,按下电梯键。林志国便对另一位美女说,小杨,你去哪里了?你唐哥喝多了,你还不好好照顾他?

    美女小杨立即上前一步,挽住了唐小舟。

    到了三十八楼,开始,林志国的手下还有几个人在房间里活动,时间不长,就只剩下两男两女四个人了,显然,另外的人开了别的房间。

    那些人走后,林志国开始放肆起来,一边和唐小舟说着话,一边伸手搂了电视美女的脖子。电视美女见有外人在场,稍稍扭了扭身子,见林志国坚持,便也不再拒绝。林志国却变本加厉,将那只手从她的胸前伸了进去。电视美女再次将身子扭了几下,又不好动作太大。见实在挣不开,也便罢了。小杨显得生涩,离唐小舟有一定距离,她坐在那里,双腿向前伸得很直,双手掌合在一起,插在两腿之间。因为双臂紧紧地夹住了胸部,那个地方,便显得极其突出,一道阴影,若隐若现。林志国便不断鼓动小杨对唐小舟亲热一点,他鼓动一次,小杨就往唐小舟这边移动少许,过一会儿,又将身子移了开去。

    不知林志国是不是看不下去了,放开了电视美女,走到小杨面前,竟然拉起她,硬将她塞到了唐小舟的怀里。

    唐小舟无可奈何,只好伸手抱住了她。她是趴在他身上的,奶子紧紧地顶着他的胸部,脸对着他的脸。因为他坐在沙发上,她要保持这个姿式,不得不双腿伸直,以便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向下滑。这样的姿式,自然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她的所有重量,全压在他的身上,时间短还觉得感觉好,时间一长,她累他更累。她于是轻轻滚动了一下,翻身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既想像林志国那样紧紧地搂着她,又觉得这样有些不雅,想松开。两难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挽了她的腰。她倒也主动,靠近他,将自己的一边乳房搁在他的身上。林志国便怂恿小杨吻唐小舟。这种事,唐小舟不主动,人家女孩自然不可能主动,每次林志国怂恿的时候,小杨仅仅只是看他一眼,却没有动作。

    林志国看着急,再次站起来,按住两人的头,用力往中间挤,他们的嘴唇,因此被挤到了一起。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7

    林志国大概知道了唐小舟的心理活动,提议说,不如来打牌吧?

    唐小舟想,也好,免得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在自己身边,弄得自己浑身躁热心猿意马却又不得不自我控制,实在太难受。

    四个人于是坐到了牌桌前,林志国和唐小舟相对,两个美女相对。唐小舟原以为,两位美女在场,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玩,不会是打工作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开始几盘,还是各有输赢,很快,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到凌晨一点散场的时候,唐小舟赢了四万二千多,比他的工资多十多倍。

    林志国住在喜来登,他只是将唐小舟送到地下一层。唐小舟没有车,林志国让自己的司机送他。一直送到公安厅院内。唐小舟原想时间不早了,到门口就行了,司机一定要送到他家楼下。他下车后向司机告别,却发现司机跟着也下车。他正要跟司机说,你就别下来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司机已经打开了后尾厢,提出一个包,交给唐小舟。

    唐小舟有些惊讶,今晚的牌局,林志国的意思已经到了,怎么还有礼物?毕竟在公安厅院里,没有必要拉扯,这种礼物,无非是烟酒之类,收了也就收了。唐小舟接过包,向司机挥手再见。待汽车离开后,他看了一眼包里的内容,发现是两瓶茅台酒和两条软江南香烟。他再仔细看了看,里面果然还有一个信封。他将信封拿起来,见里面是一张购物卡,便随手塞进了自己的袋里。

    无论是以前当记者,还是现在当秘书,别人送礼的机会,总是很多的。谷瑞丹这个女人非常贪婪,所有礼物到了她那里,肯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无论她收的还是他收的,她全部拿回家,要么给了父亲,要么给了兄弟。一般来说,有些单位不仅送礼物,还会在礼品袋里装一张购物卡什么的。唐小舟如果不小心将这些东西拿回了家,那肯定就没有他的份了。因此,唐小舟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提着礼物回家,进门之前,一定要看一看,但凡有这类东西,肯定先拿出来。

    第二天再仔细看那张购物卡,竟然有两千元。

    这个林志国,真是肯下本钱,明知道自己不一定帮得上他的忙,竟然也这么大手笔。他心里清楚,林志国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知道能当省委书记秘书的人,假以时日,便是官场的一大人物,这种人物,自然要早点笼络。何况,林志国是县委书记,这点小钱,肯定不用他自掏腰包,总有办法从公款中走了。

    赵德良今天要回雍州,唐小舟很早便到了办公室,孔思勤正好在里面打扫。

    天气热了,又没有开空调,孔思勤出了不少汗,衣服都有了湿迹。听到身后有声音,她大概也知道是唐小舟来了,立即站直了身子,眼含惊喜地望着他。说,你来啦?可能她躬着身子拖地汗往下流的缘故,胸前汗湿得更厉害,衣服贴着肉,胸前的两团肉就显得惹人。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8

    唐小舟从身上掏出那张卡,递给她说,给你。

    她没有立即接,问,什么?

    他说,送你一件礼物,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可以买件好点的衣服。

    孔思勤接过,说了声谢谢。

    唐小舟说,跟我客气什么?你开心就好。

    孔思勤看了看卡,眼睛瞪大了,说,这么多?要不,我帮你也买件衣服。你把你的尺码告诉我。

    唐小舟说,我就算了吧。人家送的衣服,我都穿不完。

    他说的是实话,总会有一些人准备一些衣服之类送给赵德良,又不可能直接交到赵德良手中,需要唐小舟转交。这么一转手,自然就得准备双份。赵德良的妻子是大富豪,根本不看重钱财礼物,谁如果想在这方面打开缺口,那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但一些小礼物,比如衣服领带之类,倒也不十分抗拒。唐小舟想,收下这类礼物,赵德良或许有一种考虑,毕竟,有些时候,他需要向某些人表达某种情感,顺手给人家一点小礼物,是一种笼络办法。身边有点这类的小礼物,做起来就自然。否则,专门去买,那就显得太着意了,费用也不好出。另一方面,人家不给你送钱,送钱是行贿,送这么点小礼物,也算礼尚往来,你如果再不收,那就是不认人家这份情了。这样下去,在官场肯定成为孤家寡人。

    孔思勤说,那我谢谢你了,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唐小舟想说,让我到你的芳草地上藏猫猫。这话自然不能说,说了后果可能很严重。他只好说,没想好,想好再告诉你。

    孔思勤伸出小手指,做出要和他拉钩状,说,好,一言为定。

    唐小舟装着没看见她的动作,转身往外走,一边说,老板今天回来,我要准备一下然后去机场。

    去接赵德良并不需要特别的准备,不是冬天,不需要为他准备防寒防风的衣服,没有下雨,也不需要准备雨具,最多也就是为他准备一杯茶。

    赵德良喝茶的习惯和别人不同。官场其实很讲究喝茶的,前些年流行功夫茶,于是,每个领导的办公室里摆上一套功夫茶具,遇到特别的客人来了,便坐下来功夫一番。级别高的官员,其秘书,就需要有很好的泡茶功夫了。最近,普洱茶开始流行起来,普洱茶的价格,直线上升,官场送礼,送普洱茶的多了。别说赵德良的办公室里堆满了上好的普洱茶,唐小舟那里也有一大堆。但赵德良只喝绿茶,而且只喝龙井。据说,喝茶的最高境界是品茶,可赵德良不是这样,他是真正的喝茶,喜欢喝头遍茶以及凉茶。几乎所有介绍茶道的书上都说,第一遍茶是不喝的,因为茶叶刚泡,不出味。但赵德良却最喜欢喝这头道茶,只要是喝热茶,头道茶,他是最喜欢的。此外,他就喜欢喝凉茶,不是广东人说的凉茶,而是开水冲泡的绿茶水温降到自然温度的茶。讲究茶道的人说,喝茶要小口小口地品。赵德良说,茶最好喝的时候,是放凉之后大口大口地喝,那才叫痛快。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09

    唐小舟每次给赵德良泡茶,都要泡两杯。第一杯,茶叶放得少,茶水也不多,用他的紫砂杯泡,那是给他喝热茶的。早晨刚吃过饭,喝一道热茶,对身体有好处。另一杯,用的是一只大的紫砂壶,这一杯泡的是凉茶,准备赵德良喝过热茶之后,需要补充水分的时候喝。泡凉茶很需要技巧,因为开水倒进茶杯后不再换水,一直等水温自然凉下来,所以对茶叶多少的掌握,非常重要。茶叶放少了,水凉之后,茶没有味道。茶叶放多了,泡的时间太长,茶汁味全都泡出来了,茶就会很苦。

    除了替赵德良泡一杯凉茶之外,便是将一些需要递呈给他的文件再次整理一下。这些文件,大多数都已经整理好了,因为不太赶时间,他整理得也就更加仔细,分门别类,轻重缓急,均都已经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为了减少赵德良的工作时间,他又将这些文件看了一遍,以便汇报时,对他说得更加清楚。他不需要考虑出发的时间,余丹鸿肯定要去机场的,他一定不会误了。

    没想到,唐小舟正埋头工作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肥头大耳,溢脂性皮肤,头顶已经半秃,嘴很大嘴唇很厚,说话的声音闷沉闷沉的。他出现在门口时,便将头探过来,小心地看了一眼里面。唐小舟虽然在工作,却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走道上有动静,便用眼角的余光扫上一眼。大概看清了里面只有他一个人,那个人便很小心地敲了敲门。唐小舟只好抬起头来,说了一声请进。来人顿时露出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叫了一声唐处你好,几步跨到了他的桌前。

    唐小舟站起来,准备礼貌地和他握手。来人倒是伸出了手,却不是和他相握,而是塞给他一个信封。

    唐小舟当时有点恼火,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个?太没规矩了吧。唐小舟问,你这是干什么?顺手抓过信封,要还给他。抓住信封的同时,唐小舟愣了一下,这个信封的分量很足,怕是有一万吧?出手就是一万,看来,这人定是有求于自己了。换个角度想,一万块钱,就想买通唐小舟?他没这么廉价吧。

    他将信封往那人手里塞,那人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拉开抽屉,要将那个信封推进抽屉里。

    唐小舟有点烦了,松开了手。来人立即将信封放进抽屉,同时将抽屉推上。唐小舟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对他说,你有什么事?

    来人搓了搓双手,咳咳一笑,说,唐处,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唐小舟的嘴角跷了跷,说,是吗?

    来人说,我叫王会庄。

    人不熟,名字是熟的。这个王会庄,是柳泉市副市长,分管文化教育等。这次的苗学宏事件,王会庄受了影响,常委会已经有个意见,要撤他的职,估计赵德良回省后,就可能下文。王会庄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也是知道了此事,想趁此机会,找赵德良活动吧。这件事,唐小舟帮不上忙,也绝对不愿意插手,因此,这个信封,他是绝对不能收的。尽管如此,唐小舟还是说了句王市长你好,并且站起来,给他沏茶。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0

    接过茶杯的时候,王会庄给唐小舟留下一种感恩戴德的感觉。他向唐小舟点头哈腰,一连说了好多个谢谢,由于激动的缘故,他的脑门竟越发的亮起来。唐小舟觉得好笑,他接触过的各级官员不算少了,面前这个王会庄,怎么说也是一个副厅级干部,而且,作为副市长,比一般的副厅长,权力更大。一方大员,在一个好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那不是一呼百应,甚至不是一呼万应。虽说很多官员走进这个门,态度和下面是绝然不同,但也不至于到低三下四的程度吧。

    唐小舟重新坐下来后问道,王市长你有什么事?

    王会庄说,我想请你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赵书记。

    唐小舟完全可以打官腔,说,按规定,这年事,你应该找余秘书长。话到嘴边,他立即意识到,这话说了没意义。余丹鸿是从柳泉出来的官员,属于柳泉帮的骨干,现在能在柳泉做官的,大概没几个与他关系不深的。王会庄既然直接来找唐小舟,显然是不想走余丹鸿那条路,便说,好的,我跟赵书记提一提你的事。我们电话联系吧。

    对待所有想单独见赵德良的人,唐小舟都会这样说,至于是不是真的告诉赵德良,那可就说不定了。并不是所有想见赵书记的人,他都会汇报,他还要考虑一下,赵德良是不是想见这个人。或者说,有些人,就算赵德良并没有想过要见,他出于某种考虑,希望赵德良见一见,那也要想好理由,找准机会。

    一般人只要听到他这句话,肯定会起身告辞。唐小舟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拉开抽屉,拿出了他的信封,对他说,这个,请你拿回去。

    王会庄并不走,也不肯接信封,两人拉扯了半天。唐小舟只好来最后一招,说,这个我无论如何是不能收的,你如果不拿回去,那我只好上交了。你大概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吧?

    见他这样说,王会庄只好将信封收了。可他并不走,仍然坐在那里。

    唐小舟也不理他,继续自己的工作。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知道是余丹鸿。他拿起话筒,说,秘书长你好,是不是要走了?

    余丹鸿说,车子已经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唐小舟说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拿过自己的包,将那只泡好茶的玻璃茶杯放进包里,站起来,看着王会庄。

    王会庄知道他要出去,便说,你去吧,我在你这里坐一下。

    唐小舟一下子恼火了,却又不得不忍住,笑着对他说,王市长,这样不太好吧?

    王会庄挥了挥手,说,没事没事,我知道的。

    唐小舟看了看办公室,说,我这里有很多送给赵书记的文件,你看——

    王会庄大概也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要想见到赵德良,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小舟如果收下他那一万块钱,说不定还能有点机会,既然他不肯收,那就一点机会没有了。反正是要受处分的,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就只能是等死,若能见上赵书记一面,说不定他心中一软,还能给自己一个机会。至于唐小舟,只不过是赵德良的秘书,赵德良的一条狗而已,自己尊重他是因为尊重主人。这种特殊的时候,自己连他的主人都不太想尊重,又何必在乎他?

    他说,我知道你去机场接赵书记,我就在这里等赵书记。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1

    唐小舟见他不肯走,只好拨了余丹鸿办公室的电话。

    余丹鸿接起电话说,你还没下楼?

    唐小舟说,秘书长,我这里有点事,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余丹鸿很快就上来了,见王会庄坐在这里,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王会庄说,我在这里等赵书记。

    余丹鸿说,在这里等什么?走走走,到我下面去吧。别影响人家小舟的工作。说着,连拉带拽,把王会庄拉走了。

    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估计他们应该到了二楼,便锁好门,直接下了一楼,上了冯彪的车。等了一会儿,余丹鸿匆匆下楼来了,上了另一辆车。因为彼此不在一辆车上,唐小舟也没问他怎么处理王会庄的。

    到了机场,赵德良所乘的飞机还没到,他们等在贵宾室里,原本可以问一问此事,唐小舟却始终不提。他心里明白,王会庄既然知道赵德良今天上午回雍州,又直接闯到他的办公室,很难说与余丹鸿没有关系。柳泉市可是陈运达的势力范围,余丹鸿和陈运达,又属于一个圈子的。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从中起作用,这次柳泉市为苗学宏事件丢官的,恐怕不会少。官场里的圈子十分复杂,与圈子有关的事,自己还是少掺合为好。

    赵德良的这次香港之行,显然收获不小,竟然主动叫唐小舟和他一起坐在后面。余丹鸿在一旁看了,眼睛都瞪大了,脸色立即变得极其难看。唐小舟也不管这么多,他很清楚,自己和余丹鸿是没法搞好关系了,他要不高兴,那是他自己的事。

    汽车启动后,赵德良问他,家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吧?唐小舟说没有。他也考虑,要不要把王会庄的事告诉他?转而一想,这件事,余丹鸿应该已经处理好了。

    没料到,王会庄这人一根筋,竟然等在赵德良的办公室门口。

    也难怪了,副市长权大利大,这个职位一旦失去,损失实在是不可估量。既然明知结果,谁不放手一搏?王会庄大概就是这种想法吧,即使来硬的,他也要和赵德良较量一场。

    余丹鸿和唐小舟陪着赵德良走上三楼,刚跨出电梯拐上走廊,便见王会庄迎了过来。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转头看着余丹鸿,发现他脸上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唐小舟明白了,此事是余丹鸿在背后推波助澜。难怪自己打电话叫他上来时,他见到王会庄不是打招呼,而是问,你怎么在这里?唐小舟真不明白,这个王会庄是怎么当上副市长的,人家拿他当枪在使,他竟然真的像子弹那样一往无前地往上冲,难道他没点脑子的?

    赵德良看到王会庄,明显愣了一下。他感到惊讶,并非他对王会庄很熟,而是因为他问过唐小舟,到午饭前,并没有特别的安排。在没有安排的前提下,办公室门口有人等着自己,这就太不正常了。

    王会庄迎上来,恭敬却又谄媚地叫一声赵书记。

    赵德良问道,你是——

    王会庄说,我是柳泉市的王会庄。

    赵德良哦了一声。显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看了看唐小舟,又看了看余丹鸿。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2

    余丹鸿此时不得不表现一番,有些恶声恶气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王会庄不理余丹鸿,对赵德良说,赵书记,我想和你谈谈。

    赵德良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说,那你进来吧。又对余丹鸿和唐小舟说,丹鸿秘书长,你也进来吧。小舟,你给王市长倒杯茶过来。别的事,先推一推。

    唐小舟打开赵德良的门,将包以及茶杯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赵德良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也不叫余丹鸿和王会庄坐,两人只好站在那里。唐小舟不太满意地看了一眼余丹鸿,退出来,回到自己的候车室,拿了两个茶杯,提了水壶,走出来时,迎面碰到了余丹鸿。

    唐小舟不得不和他打招呼,说,秘书长,走了?

    余丹鸿停下来,看一眼他,口气严厉地说,你等一下。

    唐小舟停下来,望着他问,秘书长你有事吗?

    余丹鸿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声色俱厉地说,你怎么搞的?你的工作,就是替赵书记把关,你就是赵书记的门神。你这个关是怎么把的?

    唐小舟的头一下子大了。这是我的错吗?这个关我把不住,自然要请示你秘书长,我不是已经将这件事交给你了?这话,他当然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

    余丹鸿显得余怒未消,口气再严厉了许多,说,赵书记是全省人民的书记,把你放在这个位置,是要你来工作的,不是要你来玩的。你竟然连赵书记正常的工作秩序都保证不了,你告诉我,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这是极其严重的渎职,你知道吗?

    唐小舟不知所措。官大一级压死人,余丹鸿的官,可不止比自己大一级,而是大很多级,大得他这一辈子都有可能达不到。他如果不是赵德良的秘书,而是办公厅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余丹鸿要处置他,那是轻而易举,他甚至连申诉权都没有。面对余丹鸿的怒斥,他已经愤怒到极点,却又不能表达,只能唯唯诺诺地说,是,秘书长批评得对。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检讨。

    余丹鸿说,检讨检讨,你以为检讨就能代表一切?

    赵德良出来替唐小舟解了围。他走到门口,远远地说,丹鸿,你忙去吧。小舟,给我加水。

    余丹鸿不好再说什么,恶狠狠地瞪了唐小舟一眼,抬腿走开了。

    唐小舟进入书记办公室,给王会庄倒了水,又看了眼赵德良的杯子,里面的水没有喝过,还是满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感到心里特不爽。他很清楚,刚才的一切,余丹鸿小题大做,其目的一是踩他,二是借此告诉赵德良,此事与自己无关,都是唐小舟渎职造成的。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同事身上,你可以有很多办法对付,比如惹不起躲得起,比如眼不见心不烦,比如井水不犯河水,比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这种事一旦发生在上下级之间,尤其那个上司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的时候,你就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得听天由命,硬着头皮接着。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3

    唐小舟坐了一会儿,隔壁声音大了起来。他暗吃一惊,立即起身,提了开水壶走过去。这也是秘书的工作之一,领导找人谈话,常常会遇到一些难缠的主儿,秘书就要及时过去,用一些小事打打岔,彼此也许就能平心静气。

    唐小舟进去的时候,王会庄正在说,我能不激动吗?就这么把我下了,人家会怎么看我?我请求省委给我一个说法,又有什么错?

    唐小舟走到王会庄的面前,往他的杯子里加了点水,递给他说,王市长,你喝茶。

    赵德良靠在沙发上,双手伸直了,搁在沙发扶手上,眼睛平视着前方,表情漠然,很难看清他内心的活动。唐小舟端起他面前的杯子,往里面倒水,并且小声地说,迎宾馆那边来电话催了,人已经到齐,就等你了。他虽然是小声,却故意让王会庄听到。这是暗示王会庄,赵书记还要重要活动,你该走了。

    王会庄却装着没听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德良站起来,对唐小舟说,那好,你准备一下,我去上个厕所。他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对唐小舟说,你给余丹鸿打个电话,王副市长的事,叫他来处理一下。

    赵德良出去后,唐小舟很小心地对王会庄说,王市长,你看是不是先回去……

    王会庄愤怒地说,我不回去,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留在这里。

    唐小舟说,你也是领导,你应该知道,办事总有个程序,需要一点时间。你等在这里,也不能立即解决问题呀。

    王会庄说,为什么不能解决?他不是省委书记吗?他有绝对权力呀,要是真想解决,那还不是他一句话?

    唐小舟无能为力了,只好给余丹鸿打电话,说王市长在赵书记的办公室不肯走,赵书记希望秘书长来处理一下这件事。

    唐小舟以为,王会庄是拿定了主意要和赵德良硬抗到底。他如果真的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恐怕余丹鸿上来,也解决不了这件事。让他没料到的是,余丹鸿只是在赵书记的办公室里呆了一分多钟,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王会庄竟然走了。唐小舟立即给赵德良打电话,告诉他王会庄已经走了。赵德良并没有就这件事表示丝毫意思,而是对他说,你告诉余丹鸿,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中午一点钟开临时常委会。

    通知余丹鸿后,唐小舟立即下楼,去了机关食堂,替自己和赵德良打了快餐,拿到办公室。

    中午的常委会是临时召集,人到得并不齐。除了赵德良、余丹鸿、丁应平之外,还有组织部长马昭武,纪委书记夏春和,政法委书记罗先晖,常务副省长彭清源等人。陈运达、游杰以及周昕若,都因为赶不回来,未能出席。赵德良指名由唐小舟作记录。唐小舟认为,赵德良之所以指名道姓,是在向余丹鸿表明一种态度,他是完全信任唐小舟的,相反,王会庄事件的背后,他已经看到了余丹鸿的影子。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4

    赵德良问了问到会情况,然后开始主持会议。他先喝了一口水,然后开始说话,他的语速很慢,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数字。他说,这是一次临时常委会,是我提议的。部分同志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及时赶到,我们就不等了。会后,丹鸿同志负责把会议纪录整理给未到会的同志,请他们书面表达意见,然后形成一个纪要。我们这次临时常委会,只有一个议题,柳泉市的王会庄同志向我提出,省委要给他一个说法。我反复想了想,王会庄同志为党工作了几十年,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了,因为苗学宏事件而问责,他希望省委给予一个明确结论,这种要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我召集这次临时常委会,讨论一下要不要给一个明确结论,如果要给,这个结论怎么给?请同志们发表自己的意见。

    赵德良说完,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唐小舟看了看在场各位,每个人的表情显得十分有趣。赵德良目光平视,似乎是在看每一个人,又似乎谁都没有看。赵德良身边的两个位置,原本是陈运达和游杰的,他们都未能出席,位子空着。再往下是夏春和,他正勾着头记录。夏春和的身边是马昭武,他拿着杯子在喝水。夏春和的对面空了一个位子,那原本是周昕若的,他也缺席。周昕若往下排,就是彭清源,他拿着手机,在翻看短信。接下来是罗先晖,他正拿手摸着自己花白的板寸头发。丁应平显得比较平和,目光看着赵德良。余丹鸿的表情最特别,他不断地在看各位。

    赵德良见大家都不说话,便开始点将,说,春和同志,你有什么看法?

    夏春和抬起头,看了看其他各位,说,这件事,上次常委会不是已经形成决议了吗?决议下发了没有?

    赵德良说,上次常委会是形成了决议。因为我去香港,今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签字,所以没有下发。不过,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这个决议。这个决议,既然常委会已经通过,肯定要执行。我们要讨论的,是由这个决议引起的后续问题。这个决议还没有下文,当事人已经知道了,并且找到我这里来了。谁把决议内容告诉了当事人?我想,肯定是我们的常委。这就是我们江南省的政治生态。在这里,我不想就这种政治生态说什么。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是要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干脆不说。

    赵德良举起一只手指,说,我们在这里,只讨论一个问题,除了上次常委会的决议之外,省委要不要给王会庄同志一个说法或者一个结论?

    夏春和说,如果能给一个结论当然好,这是对同志负责。问题是,这个结论怎么给?

    罗先晖说,能给个结论当然好,心里老悬着也不是办法。毕竟,事情是苗学宏做出来的,王会庄同志,只不过是代苗学宏受过,省委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谁心里都憋得慌。我赞成给一个结论。

    赵德良说,那好,我们一步一步地来。先说,赞成给个结论,还是反对给个结论?

    罗先晖说,我赞成。夏春和说,我没有意见。马昭武说,给个结论没问题,问题是这个结论怎么给?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5

    赵德良说,怎么给,我们下一步再说。你现在表态,给还是不给?

    马昭武说,我赞成给。

    丁应平说,我也赞成。

    彭清源说,我同意。

    最后剩下余丹鸿,他说,是应该给人家个结论,这么不明不白,落谁头上,都睡不好觉。

    赵德良说,到会的七位常委,全部赞成给予结论。那好,我们进入下一个议程,大家说说,这个结论,怎么给?

    彭清源把手机往面前的桌上一放,说,做结论需要事实依据,恐怕不能由我们几个常委坐在这里说给就给了,应该履行一下有关手续。

    赵德良问,清源同志,你认为应该履行什么手续?

    彭清源说,结论是根据事实依据得出的,没有事实依据,怎么给结论?即使给,那也是不客观不实事求是的。既然要给,我们恐怕得首先解决前提问题。

    夏春和说,清源同志的话很有道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做这样一个结论,恐怕还得作一番调查。

    赵德良说,春和同志,你的话说得还是不清楚。假如需要进行调查,谁调查?你们纪委吗?

    夏春和说,纪委出面调查也可以。纪委的主要职责,就是执行党的纪律。王会庄同志作为党的一员,既然要求省委给他结论,那么,我们省委所能给的,也就是他是否违反党的纪律这样的结论。这样的调查,自然应该由纪委来完成。

    赵德良问,其他同志呢?有什么看法?

    唐小舟虽然在记录,心思却在高速运转。他敏锐地感觉到,赵德良心思缜密,洞若观火。王庄会作为一名副市长,背后若是没有人撑腰,他绝对不敢闹到省委书记的办公室。同时,相信王会庄不是傻瓜,就算有人撑腰,他心中没有依凭,同样不敢这样闹。而他的依凭是什么?很显然,就目前所浮出水面的问题,也就是受苗学宏事件的牵连。这样一点破事,省委常委会根本不可能把他怎么样,加上背后的支持者暗中使力,常委会也不可能作出特别不利于他的决议。赵德良自然清楚这一点,他将这个常委会慢慢引向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一次纪律调查。看起来,只是一次类似于干部纪律监察,就像是医院所搞的例行体检一样。这样的决议,自然不太可能被否定。

    果不其然,常委们陆续表态,同意进行一次纪律调查。

    余丹鸿显然意识到,这个决议一旦形成,就绝对不会是简单的纪律调查那么单纯,他更怕的是,调查一旦深入,后果将会异常严重。关键时刻,他不得不表态。可是,大多数参会人员已经表态同意进行这次调查,他自然不能说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他换了个角度,说,尽管纪委既负责党员干部之中违纪违法案件的调查以及日常的党纪监察,但是,普通人并不这样看,只要纪委一行动,他们就认为与腐败相关。我完全同意进行一次调查,但这个调查是由纪委出面还是别的什么部门出面,是不是还需要斟酌一下?

    赵德良问,丹鸿秘书长,那你认为由谁出面,比较妥当一些?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6

    余丹鸿说,能不能由组织部出一下面?

    马昭武立即说,组织部出面也不是太妥当。一般来说,组织部主要负责干部任用时的考绩调查。组织部一旦出动,容易给人造成一个印象,这个人要受到重用了。

    赵德良说,既然纪委和组织部单独出面都不是很妥当,那能不能由你们两家共同出面?你们各派出几个人,组成一个小组。

    此话一出,就等于定了调子。最后,由赵德良提议,纪委方面,梅尚玲负责,组织部方面,文舒负责。

    会议结束后,唐小舟将会议室清理了一下,然后来到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说,你给尚玲同志和文舒同志打个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叫他们过来一下。

    梅尚玲和文舒都在省委大院内,接到电话,很快便来了。唐小舟给他们倒了茶,正准备出去,赵德良说,小舟,你做一下记录。

    唐小舟立即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拿来录音笔和记事本。赵德良办公室的沙发,被围成了一个四边形,主位是两张单人沙发。梅尚玲和文舒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唐小舟坐在侧面的短沙发上。

    赵德良说,刚才开了个临时常委会,决定对柳泉市的王会庄同志进行纪律调查。根据常委会的决议,调查由你们二位负责。在这里,我说三点意见。第一,这次调查,是应王会庄同志的请求而进行的。王会庄同志要求省委对他个人做出一个结论,省委常委会讨论后认为,王庄会同志的要求是正当的合理的,应予支持。所以决定成立这个调查组。第二,这既不是一次提拔考察,也不是一次违法违纪调查,仅仅只是纪律监察。这个度,调查组的同志一定要把握好,必要的话,应该向下面的同志解释,尽可能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第三,调查组的同志,要有一个准绳,那就是实事求是,公平公正。既要对党的事业负责,也要对同志负责。

    这些话,放之四海而皆准,似乎完全没有必要讲。同时,唐小舟也知道,有些官场废话其实不废,该讲的时候,一定要讲。尤其赵德良要求唐小舟做了记录,那这个记录,就需要拿到办公厅档案室存档。一旦存档,就会有很多人能够看到。无论是省委还是省政府,相关工作人员,只要拿着工作证,便可以查阅。正因为如此,赵德良的这些话,应该是准备给那些想看的人看的。

    三点意见表达完,赵德良问他们,你们有什么看法?

    梅尚玲说,这样的调查,我们还没有搞过。我想,我需要和文副部长商量一下,拿个具体方案出来,再向省委请示。

    赵德良说,有个具体方案也好,不打无准备之仗嘛。而且,有准备,就说明我们对工作负责,对同志负责,这是良好的态度。

    文舒问,关于这次调查的范围,省委有没有什么具体意见?

    赵德良说,没有。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一次例行监察。

第十卷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 像子弹一样往前冲17

    说过这几句话,赵德良便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两人自然知道,这是表示谈话结束了。唐小舟更加的醒目,为了防止谈话对象未能及时领会,先已经站了起来。梅尚玲和文舒因此站起来告辞。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赵德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尚玲同志,你再等一下。

    梅尚玲于是转过身,再次走回到办公室中部。

    赵德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梅尚玲说,这里有一封举报信,你带去看看。

    赵德良并没有说举报信内容,也没有说明将这封信交给梅尚玲的目的。

    无论是梅尚玲还是唐小舟,心里都已经明白。虽说这仅仅只是一次监察调查,却并不排除更深入的可能。如今的干部,谁经得起调查?民间有段子说,不查,是天灾,一查,是人祸;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都是贪官;不查,处处鲜花,一查,原来都是豆腐渣;不查,个个人模狗样,一查,全都男盗妇娼;不查,他是公仆,一查,原来他更喜欢女仆;不查,都在为人民服务,一查,都在为人民币服务。

    民间有句俗语,叫茅坑不臭搅起来臭。王会庄如果将来有什么麻烦,那肯定就是他自找的。

    唐小舟没有看到举报信的内容,却已经猜到。所有这类信件,都通过他的手交给赵德良,他自然清楚,其中有举报王会庄的,举报的内容是王会庄作为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市长,竟然收受医药代表的巨额回扣,向医院推介他们的药品。这封举报信,唐小舟在任职不久送给赵德良了,或许因为没有具体的细节以及举报人的资料,赵德良既没有圈阅也没有批示,只是将举报信留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唐小舟暗想,这个王会庄真是昏了头,如今的官员,有几个经得起查的?他这种愚蠢的做法,就像足球比赛中,球员主动激怒裁判员的自领红牌行为。有些官员做出的事,显得极其弱智,用常理是无论如何没法解释的。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1

    泸原市是江南省西部的山区市,也是江南省最偏远最穷的地区。

    泸原境内,分别有两条江,当地人称为泸水和原水。泸水和原水在泸原市汇合,再向前流,仍然叫泸水,直到陵丘市境内,才汇入雍江。泸原市所在地,就是泸水和原水汇合处。以前,泸水东面称为泸水地区,原水西面称为原水市,泸水和原水中间地带,是原水市的一个区,叫江心区。后来改制,地区和市合并,两个地级机构合署办公,新的市级建构,名称便出现了争议,泸水那边的人,坚决要叫泸水市,而原水这边的人,则一定要叫原水市。省里只好搞了一次中庸之道,干脆各取一个字,叫泸原市。

    虽然成了一个城市,但这个城市还是泾渭分明。泸水那边,少数民族多,其中泸水岸边,有一大片区域,属于瑶族和土家族的居住区,其房屋建筑,和汉族完全不同,以吊脚楼为主,又因为临江,便形成了极为鲜明的民族特色。原水这边,汉族人更为集中,又因为是市级建构,高楼更多,看上去更为现代化一些。如此一来,泸水的有一段江面,便一边是古亭古榭,一边是灯红酒绿,特色鲜明,属于江南省最有特点的城市之一。

    早在六月份,赵德良就计划进行第二次调研。因为一些临时发生的事需要处理,时间一推再推,直到七月底,才终于成行。

    这次,赵德良没有像上次那样要求轻车简从,余丹鸿安排了两辆考斯特,一辆开道车,他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意见。调研地点和随行人员,赵德良并没有指定,全部交给余丹鸿和唐小舟。唐小舟自然不敢轻易作主,毕竟有了上次的教训,一切由余丹鸿说了算。唐小舟惟一推荐了一个人选,就是江南日报社的徐雅宫。即使这个人,也不能完全算是唐小舟推荐的。当时,余丹鸿说,要请媒体的朋友随行,省委办公厅有一长串记者名单,能够进入这个名单的,都是江南省媒界的知名笔杆子。比如省电视台的欧阳佟,是黎兆平之后最出色的电视记者。确定江南日报记者人选时,余丹鸿给了唐小舟一个顺水人情,对他说,你从日报出来的,你对那里熟,人员由你来定。唐小舟便点了徐雅宫。

    安排住宿的时候,所有成员,都分成了两个区域,赵德良和余丹鸿肯定在同一区域,道理很简单,只有他们两个是省委常委。唐小舟是赵德良的秘书,随时要为领导服务,因此也被余丹鸿安排在这一区域,其他所有成员,都安排在楼上,惟一的例外是徐雅宫,竟然被安排在余丹鸿的对面。对于这种安排,唐小舟有些琢磨不透,不知余丹鸿是为了和自己缓和一下关系,还是让一个美女在赵德良身边,以便讨好他,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让徐雅宫住在自己对面,自己可以随时看上她几眼,也算是近水楼台吧。

    吃过晚饭,泸原市委书记宗盛瑶问赵德良,是否安排点活动。赵德良说,晚上就不安排了,自由活动吧。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2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听说晚上不安排活动,饭一吃完,这些人便作鸟兽散了。

    有两个人不敢轻易走开,一个是唐小舟,一个是余丹鸿。两人随同市委书记宗盛瑶、市长董有志、市委副书记文杰明一起,陪着赵德良进了房间。按理,唐小舟应该给这几位地方大员倒茶,但赵德良显然并不想让他们在此逗留,唐小舟有点不知所措。恰好这时,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任大为,便走出门来接听。

    任大为问,哥,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在泸原。

    任大为说,那就算了。

    唐小舟问,有什么事吗?

    任大为说,我的调令已经下了,今天刚拿到。我和小雨商量了一下,准备明天去报到。小雨说,明天和我一起去雍州,我们一家人吃个饭。

    此时,徐雅宫独自回房间,看到站在走廊上接电话的他,便热情地举起手摇了摇。他也向她摇了摇手。她走到自己的房间前面,打开门,然后停在门口,伸出一个手指,往里面指了指,意思是请他进去。

    唐小舟心中一阵激动,真的很想跨进去,却又知道,这是绝对不能造次的,便同样用手指指了指,指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赵德良的房间。徐雅宫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给了他一个飞吻,然后进了房间。

    唐小舟说,你是要早点来报到。丁部长都来这么长时间了。

    任大为说,我不是当丁部长的秘书。

    唐小舟问,为什么?

    任大为说,我也不知道,丁部长把我安排在办公室了。

    唐小舟问,什么职务?

    任大为说,暂时是科长。

    此时,宗盛瑶等人走出了赵德良的房间。唐小舟只好挂断了电话,分别和几位地方大员打招呼,一一送他们离开。再次回到赵德良的办公室,里面只有赵德良和余丹鸿两个人。余丹鸿大概在请示晚上的安排,唐小舟进去时,恰好听到赵德良说,不用了,你自己活动吧,让小舟陪我散散步就行了。

    余丹鸿说,那好,我去安排一下。

    赵德良说,安排什么?

    余丹鸿说,安排一下保卫工作。

    赵德良说,保什么卫?散个步都要前呼后拥?你什么都不用安排,就我和小舟两个人。

    话虽这样说,余丹鸿却不敢这样做。省委书记出行,是有安全规定的,省公安厅为此特别安排了保卫处副处长和一名武警军官随行。离开办公室后,余丹鸿立即给副处长打了电话,要求派人悄悄地跟踪赵德良,暗中保护。

    赵德良太清楚官场规则了。唐小舟常常觉得,正因为他熟谙官场规则,所以许多时候,便有了超前的预见性。以前许多时候,唐小舟在余丹鸿那里受了冤枉气,都想找机会到赵德良那里诉说一番或者辩白一番,这就像孩子受了委屈,首先想到的,是找家长哭诉。同时,唐小舟又觉得,这样干肯定不行,如果让赵德良觉得自己身上很多毛病或者很多矛盾或者喜欢在背后说人,就因小失大了。时间长了,他发现赵德良洞若观火,尽管他很少就某类具体的事表明态度,可他心里却明白。尤其是在某些小事上,他的处理,让你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温馨感。比如那次余丹鸿因为王会庄的事批评他,赵德良便及时地走出来,帮他解了围。哪怕是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已经让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心,跟明镜似的。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3

    他们刚刚走出宾馆,两名换上便装的武警干部便悄悄地跟上来了。

    唐小舟发现了这件事,却拿不定主意是否提醒赵德良。当秘书的人,不是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精明和聪明,但一定要表现得恰到好处,切忌让领导认为你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这种印象一旦形成,若想扭转,几乎是不可能的。

    八点过后,往往是街上比较清静的时候,下班的人流,早已经到家并且吃过了饭,夜生活的人们,才刚刚准备出来,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较少。白天的燠热正渐渐褪去,轻风微微带着丝丝清凉,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赵德良在前面走着,并不说话。他的步子迈得很悠闲,也很独特。唐小舟认真注意过赵德良走路,他的步子倒是迈得很方很正,和普通人并无区别,可一旦迈步,他的整个身子,看上去,便与众不同。这种不同,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他的步子比较细碎,不是通常成功人士那种踌躇满志和大步流星。一是双手的摆动方式与众不同。绝大多数人,走路时摆动双手,要么像军人似的,左右摆动,要么前后摆动。左右摆动的时候,双手通常是握成拳或者半握成空拳,前后摆动的时候,手掌可能自由伸开,或者手指微微弯曲,但手心通常向内。赵德良也是前后摆动,手心却不是向内而是向后,让人感觉,就像鸭子的两只蹼,在背后翻动着,也像自由泳运动员的双脚掌划水。

    唐小舟走在他的身边,又不完全与他并排,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赵德良问,你对泸原熟悉吗?

    唐小舟说,还算熟悉。前后来过不下二十次。

    赵德良问,那你觉得泸原什么地方最值得去?

    唐小舟说,这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

    赵德良说,今晚,我不想当省委书记,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比如泸原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或者一个普通游客。

    唐小舟说,那我们可以去泸滩。

    赵德良问,泸滩是个什么地方?

    唐小舟说,泸滩其实是一个地名,就是泸水和原水交汇处那个三角洲,原本是一大片荒滩,所以,当地人叫它泸滩。泸原市两边都是山,易守难攻,要进入泸原城,只有惟一的通道,就是水路。泸滩也就成了极其重要的军事关隘。很早,当地人就在那里建桥,而这座桥的作用,并不是为了行人或者通车,而是为了军事目的。后来,人们无数次改建扩建,桥就被建成了一座楼桥,名字就叫泸滩楼桥。这座桥,和全国所有的桥可能不同,与其说是一座桥,不如说是一排楼。从泸水下面看,那是一座桥,有三孔桥洞,但到了桥上面,只有一半是桥,另一半是楼。这楼主要是屯兵防御用的。现在当然不需要防御什么了,市政府就把这座桥的经营权交给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将桥面加宽,又在两岸建起了观景平台。到了晚上,这两端的观景平台,就变成了茶水夜市。坐在上面,既可以看泸原夜景,也可以听桥下涛声,还可以享受更远处山峦起伏的宁静与城市喧闹形成的一种特别的氛围。无论是游客还是当地人,只要是夏天的夜晚,都喜欢来这里,泡上一壶茶,坐上几个小时。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4

    赵德良动心了,说,听上去很不错,我们去泸滩。

    唐小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后面有两条尾巴。

    恰好走到一家商场门前,赵德良对唐小舟说,我们先进商场,你留在门口。我从另一个门出去,然后分头走,在泸滩会合。

    唐小舟答应一声,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沓钱,特意找出几张十元的,交给赵德良。

    赵德良开玩笑说,你不是这么抠门吧?给我一张一百的,不就行了?

    唐小舟说,这里的假钞比较多,我怕人家找你假钞,你认不出来。

    赵德良看了唐小舟一眼,问,这里假钞很多吗?

    唐小舟说,现在多不多,我不知道,两年前非常多。

    两人一起走进商场,唐小舟停在门口,赵德良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过了片刻,那两个武警官员一前一后进来了。大家坐一辆车上,他们的职责是保卫赵德良,唐小舟自然认识他们。唐小舟热情地迎过去,说,邱处长,这么巧,你们也来买东西?两人被唐小舟堵住,都有点尴尬。不过,既然唐小舟在这里,相信赵书记也不会走远,他们便只好站在那里和唐小舟说话。

    唐小舟是无话找话,东扯西拉,将时间拖了过去,估计赵德良应该已经脱身了,便向邱处长告别。

    邱处长见唐小舟并没有进商场而是走到了街上,顿时傻眼了。如果他的反应够快,应该跟着唐小舟,就一定能够找到赵德良。可一般人想不到这一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商场里面找赵德良。等他意识到应该跟着唐小舟,折回来时,早已经不见了唐小舟的影子。

    唐小舟赶到泸滩,赵德良已经站在泸滩楼桥之下,看到唐小舟,禁不住哈哈大笑。唐小舟受了感染,跟着大笑起来。在他看来,此时的赵德良,完全不像个省委书记,倒像个天真快乐的孩子。

    两人走进观景平台,见那里摆着很多张桌子,许多桌子上,已经有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八方口音,鱼龙混杂。唐小舟略惊了一下,暗想,自己真是蠢,怎么带赵书记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这里的环境太乱了点,而且,这种大排档,卫生条件恐怕也不太好,如果让赵书记拉肚子,自己犯的错,就大了。

    可事已至此,他又无路可退,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闯,带着赵德良,选了一个靠江边的位子坐下来。

    赵德良说,你对这里熟悉,你来安排吧。

    唐小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适宜喝茶。第一,茶叶质量肯定无法保障,第二,卫生条件如何,也很难说。他打消了喝茶的念头,对赵德良说,要不,我们喝酒吧。

    赵德良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说,喝酒?晚餐已经喝了不少呀。

    唐小舟说,我们不喝白酒,喝甜米酒。这是当地一种特色酒,几乎家家户户都酿,虽然方法一样,可度数完全不同,口感也不一样,基本是一种饮料,如果不是喝得特别多,不会醉人。另外,我们还可以吃一些泸水河鲜,比如炸小鱼,炒田螺,还有炸河虾,做法比较独特,把红油烧开,再将活虾倒进去,非常好的味道。

    赵德良说,让你这样一说,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那好,入乡随俗,听你的。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5

    唐小舟很快点了酒菜。就在这时,手机短信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徐雅宫,问他在哪里。唐小舟突然想借机帮徐雅宫一把,便对赵德良说,要不,我把我们的美女记者叫过来?

    赵德良说,对了,她是你以前的同事吧?

    唐小舟说,是我带的实习生。

    赵德良说,哦,原来是你的学生。那好,你把她叫来。

    唐小舟立即拨通了徐雅宫的电话,对她说,你现在马上打的到泸滩来。我和赵书记在这里,你一个人悄悄地来,对任何人都别说。

    刚刚挂断电话,又有电话进来了。唐小舟看了一眼号码,对赵德良说,是秘书长。说着,已经接起了电话。赵德良向他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把手机给自己。唐小舟说,秘书长,你等一下,赵书记和你说话。

    赵德良接过手机,说,大秘书长?有何指示呀?我?我和小舟在大街上走。过一会儿就回去。你放心好了。就这样吧。说过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装进兜里,唐小舟站了起来,对赵德良说,老板,你可能需要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下,欣赏一下江景。我得去一下厨房。

    唐小舟当了好几个月秘书,一直没有解决好对赵德良的称呼问题,仍然是有时叫首长,有时叫书记,好几个名称轮着叫,就是不敢把老板两个字叫出口。今天的场合不一样,无论是叫首长还是叫书记,肯定都不适合,他第一次叫了老板。叫出之后,赵德良似乎并没有反感,甚至没太注意此事。

    赵德良问,为什么要去厨房?

    唐小舟说,这里有两个菜,可能不是现做的,一个是炸小鱼,一个是炒田螺。因为担心客人突然一下子到得很多,做不过来,他们往往事先做好了。提前做的,肯定没有现做的味道鲜美,所以,我要去盯一下。

    唐小舟刚离开,服务小姐便送酒来了,一只五斤的塑料壶装着,满满的一壶。

    赵德良拿起面前的筷子,往消毒碗的包装塑料薄膜上猛地杵了一下,叭的一声响,塑料薄膜被杵开了。撕开塑料薄膜,里面是一碗一盅一杯一碟四件餐具。他拿出玻璃杯,摆在面前,再提起塑料壶,旋开盖子,往杯子里倒酒。酒是乳白色的,像米汤一样。他只倒了一点点,再端起杯子,慢慢放在嘴边,小小地尝了一点,再咂咂嘴,然后将杯中的酒,全部倒进了嘴里,吞下后,品了品,再将杯子倒满。

    唐小舟说得没错,这是一种带一点点酒味的饮料,口感很好。

    赵德良一边喝着,一边欣赏江边的夜景。从这里望去,前面是繁华都市的灯火,灿烂而又炫目。而在这一片灿烂之上,是宁静的天幕,一弯弦月周遭,是点点繁星,和地下的灯火遥相呼应,仿佛在进行一场对话,或者进行一场PK。想不起多少年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那似乎是太久远的记忆。此情此景,竟让赵德良觉得自己回到了知青时代,每一个劳动结束后的夜晚,几个知青坐在夜幕下,那时,胸中便充满了诗一样的情怀。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6

    赵德良沉浸在诗一般的意境中,可这种意境很快被破坏了。

    有一位年轻女性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的侧面。这名女性十七八岁,也可能二十来岁,穿着很薄且低胸的衣服,有一半的乳房露在外面,因为胸部束得紧,乳沟显得格外突出。她所穿的衣服,质地一般,做工粗糙,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二三十元的地摊货。她的妆化得很浓,嘴唇涂得鲜红,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脸却只看到一张鲜红的嘴。她往身上洒了很多香水,香味非常浓。赵德良是被一股很浓的香味刺激,才收回思绪的。程雨霖很喜欢香水,而且从来都是用国际顶尖品牌。赵德良因此受了熏陶,对香水还算有点了解。面前这个女性所用的香水,应该是那个和CD唱机同名的品牌。

    女孩问道,先生,一个人吗?

    赵德良说,是啊,你是谁?

    女孩说,我当然是我喽。

    赵德良又问,你有事吗?他想到的是,面前这个女孩,是不是认出了自己?转而一想,不太可能吧?自己到江南省半年多时间,一直很低调,很少在电视上露面,能够认出自己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果然,女孩说,你很寂寞,是吗?

    赵德良想笑,也想对她说,我很孤独,但不寂寞。转而一想,和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孤独和寂寞的准备含义或者说两者间的区别,又有多少人真正能懂?便问,你是干什么的?

    女孩说,你猜。

    赵德良说,我猜不出来。

    女孩说,我是快乐工作者。

    赵德良听了,觉得这个女孩幽默而又有趣,果然有了快乐。他说,是吗?那你怎样工作?

    女孩说,客人给我钱,我给客人快乐。

    若是一般人,早应该明白女孩从事的职业了。赵德良不明白,他一直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甚至根本没有朝那个方面想。他说,有意思,很有意思。

    女孩以为他是完全明白的,并且认定这个主顾逃不掉了,所以说,先生想买快乐吗?

    赵德良更是觉得有趣了,快乐还可以买到的?便问,怎么卖?

    女孩以为他在问价,心想,这单生意肯定跑不了,便拿出一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架式,说,三百块钱一次。

    赵德良愣了一下,三百块钱一次?快乐是论次卖的?

    也不知他脑子里哪根弦突然接通了,在一瞬间明白了女孩出售快乐的真实含义,当时便有些恼怒,没想到这里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进行性交易。转而再想,自己现在不是省委书记,而是一个普通游客。既然是普通身份,何不趁此机会,了解一下这件事?他说,太贵了。

    女孩说,那先生觉得多少才不贵?

    赵德良说,反正是太贵了。

    女孩说,那二百五吧。

    赵德良说,二百五?你这不是骂我吗?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7

    女孩说,如果先生觉得二百五这个数字不好,那就二百六。六六顺,有六肯定是好数字。

    赵德良说,太贵,我买不起。

    女孩说,那你总该还一个价吧。

    赵德良说,一百。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三百块钱就把自己卖一次,在赵德良看来,这性也太不值钱了。他原本就没想过要购买对方的性,只是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这个见不得光的行业。他之所以出价一百,是考虑到,价格低到了这种程度,根本没可能成交。他想,自己咬定一个根本不可能成交的价格,最终谈不成,女孩离开,而自己也省了麻烦。可他并不知道,性的买卖有很多种,既然是论次卖,那就像卖商品一样,属于零售。零售自然不论价,只要能赚到钱,正所谓薄利多销。何况,还有更黑的门道,赵德良根本不清楚,不管你开的价多低,对方都答应,把你带到某个地方,交易一旦完成,就不由你出价而由人家出价了。

    女孩说,做我们这行也辛苦,先生就多给点吧。

    赵德良根本就没有想成交,怎么可能多给?咬定一百,一分都不肯多给。

    女孩主动降价,从两百六降到两百,又降到一百八,再降到一百五。

    待她降到一百五时,赵德良开始有些担心。她竟然肯降这么多,说明一百还是可以成交的。如果女孩最终同意一百元成交,他不是陷入被动了?他想再次往下降,降到五十,肯定就不会成交了吧?于是,他报出了自己的第二个价,八十。

    女孩见他不仅不往上升,反而往下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先生你真厉害。好,八十就八十,我赔本和你做生意。先生是现在就走吗?

    赵德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大吃一惊。说实在话,这一辈子,他还真没感到有什么问题让自己棘手,也不觉得有什么难题是自己处理不了的。可现在,面对这个做特种生意的女孩,他突然觉得麻烦来了。他不得不将自己扮成一个违背商场原则的人,立即说,不行,八十还是太贵了。五十。

    他是想女孩知难而退,自己好抽身而出。没想到女孩卓然变色,伸出手在桌子上猛拍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你玩老娘呀?

    女孩这一拍桌子,惊动了旁边的人,周围几桌,便朝这边看过来,同时还有三个年轻人,快速地走过来,其中一个刁着香烟,人还没过来,声音已经过来了,问道,怎么回事?

    女孩杏目圆睁,指着赵德良对那个刁香烟的男子说,华哥,这个老不死的不是东西,欺负我。

    华哥看了看赵德良,说,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

    赵德良实在没料到,事情竟然演变成了这样,哑口无言。

    华哥又转向女孩,问道,他怎么欺负你了?你说,华哥替你做主。

    女孩将大致的经过说了一下,却不说她开价三百,他第一次还价一百第二次还价八十。而是说她出价五百,他还价三百,第二次还价二百五,她答应了,他却反悔了。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8

    华哥也不管事实怎样,说既然答应了二百五,那就是二百五。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女孩去快乐,付二百五,要么什么都不做,答应给多少就给多少。

    赵德良虽然尴尬,却也不害怕,愤怒地说,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你要抢钱吗?

    华哥在当地可不是简单的角色,他怕过谁?见这个老者不识相,当即抓住了他的胸,一下吐掉嘴里的烟,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大声说,怎么了?老子给你理,你不要是吧?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

    赵德良暗吃了一惊,还真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自己一巴掌。省委书记在自己的辖区内挨了打,传出去,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他当即说,当然是共产党的地头。

    正闹着的时候,徐雅宫赶来了。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冲过来,伸手就抓住了华哥的手,她的力气还真够大的,一下子将华哥拉开,然后以自己的身子,挡在华哥和赵德良之间。同时,她嘴里说,你们要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吃了豹子胆了,他是……

    赵德良意识到她有可能说出自己的身份。此时,周围围了很多民众,那些人如果知道省委书记为了找小姐和人冲突,那可就麻烦了。赵德良连忙伸手拉了拉徐雅宫。

    还算好,徐雅宫脑子转得虽然慢一点,却一点都不笨,她迅速明白过来,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华哥见突然冒出一个美女替这个老者出头,这个美女还真不是盖的,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往这泸原城里一走,回头率绝对涨停板。他当即说,哟哟哟,有美女替老东西出头呀。那你说说,他是谁?说着,伸出一只手,要来摸徐雅宫的脸。

    徐雅宫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迅速从自己的包里翻出记者证,举在他的面前,说,我是记者,你敢乱来?

    华哥见到她掏出的证件,顿时冷笑一声,说,记者?我看看。说着,伸出手,将徐雅宫的记者证接了过去。他并没有看记者证,而是迅速从塑料套里面抽出了内页,几下就撕了,并且说,记者,吓唬老子呀?以为老子没见过记者?你这记者证是假的。

    唐小舟端着一盆田螺一盆炸小鱼出来,见这里围了一大圈人,暗吃了一惊,迅速上前,扒开众人钻进来,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立即说,怎么回事?

    华哥怪腔怪调地说,哟,又从哪个B缝里钻出一个来了?想打架是不是?

    唐小舟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定是当地黑社会的头子。任何黑社会,肯定是不可能独立存在的,背后一定有人替他们撑腰。他陪着省委书记微服出访,如果闹出事来,自己还想在省委办公厅呆下去?说不准会落下个大处分。现在,他必须不惜代价将这件事压下去。他当即一脸的谄笑,伸手搂了华哥的腰,说,兄弟,别激动,和气生财嘛。有什么事,我来解决。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边将华哥往旁边拉。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09

    两人离开此处,到了卖烟酒的那个柜台前。唐小舟说,这位兄弟,实在对不起,我们是江南日报的,那位老者是我们报社的贵宾,从北京来的。他们可能不太了解当地的情况,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这里给你赔不是。

    华哥虽然撕了徐雅宫的记者证,可记者的头衔,他还是有点忌讳的。现在听面前这个人又说是江南日报的,他便不可能完全当人家不存在了。但另一方面,他是在这里吃饭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能服软,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唐小舟自然知道,他所说肯定不是真的,用脚都可以想明白,这伙人是黑社会的,那些小姐是被他们控制的,他们就靠这个赚钱。现在这种局面,闹起来肯定对自己不利,无论如何,他得不惜一切代价平息事态。他赔着笑脸说,对不起,兄弟,实在对不起。我们那位朋友从北京来,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太熟悉,所以多有得罪。不怕告你,他是我们社长的朋友,如果真的闹出什么事,我回去向社长没法交待。要不这样好不好?我提两个解决办法,一,你说个数,我给你,我们以后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如果这样不行,我们也可以在当地找几个中间人,让他们出来做个保人,宗盛瑶、董有志、文杰明,你看他们哪个出面更好一些?

    华哥看了他一眼,心中应该是暗自惊了一下。毕竟,唐小舟说出的,是泸源市的一二三把手。当然,这三位领导的名字是公开的,谁都可以说出来。因此他说,你威胁我吗?

    唐小舟连忙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要不,找孟庆西也行。说着,唐小舟拿出手机,一边翻找,一边报出孟庆西的手机号码。来泸源之前,他特别记过当地几位主要领导的手机号码,市委市政府几位主要领导的电话,他以前就已经记住了,此次又记了组织部长、公安局长的电话。他报孟庆西的电话时,有意说错了最后一个数,不一会儿,从手机中翻出了孟庆西的电话,才将这个数改正过来。

    误打正着,唐小舟觉得,公安局长应该可以镇住这些人,所以报出孟庆西的手机号。他没想到,面前这个人,恰恰是孟庆西的儿子孟小华。孟小华很清楚,父亲有几个手机,面前这个人报出的手机号,恰恰是极少人掌握的。这说明,此人说是江南日报记者,那个老者又是江南日报社长的关系,还是从北京来的,似乎不完全是假话。江南日报社社长是正厅级,省委委员,级别比泸源市委书记可能还高一些。事情如果闹大了,说不清会是什么后果。既然这个骨头难啃,孟公子也就准备退了。

    孟公子说,那你说怎么办?人家小姑娘受了欺负,总得有个说法吧。

    唐小舟说,你说二百五,是吧?这样,我给你三百,怎么样?

    如果是没有根基的人,恐怕没有一两千,此事解决不了。还是公安局长的面子大,最终孟公子同意以三百元了结,还说这是给小姑娘的精神损失费。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10

    唐小舟回到座位,赵德良不问他是怎么解决的,而是问,这是个什么人?唐小舟还没有回答,旁边一桌有个老人小声地说了,你们是外乡人吧?刚才真是险。你们惹了他,麻烦就大了。

    徐雅宫问,他有什么来头吗?

    老人说,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叫孟小华,泸原城里的一霸。

    唐小舟顿时知道,难怪事情解决还算顺利,自己误打正着,把他父亲那个专和上级领导联系的电话号码报了出来。表面上,他还是想多了解点情况,便说,公安局长的儿子就敢为所欲为?泸原市不是还有市委市政府吗?

    老者说,你们不知道,他和市委书记的儿子宗国军是一伙的。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公安局长,你说,还有谁敢惹他们?

    赵德良说,老同志,按你这样说,这里好像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似的。

    老者说,你这个同志说得有趣。这里当然是共产党的天下,宗盛瑶是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赵德良说,宗盛瑶的儿子为非作歹,难道他这个当老子的,一点都不知道?

    老者说,泸原城有多大?说不知道,你信吗?

    赵德良说,那不是还有市委常委吗?那些常委都在干什么?

    老者笑了笑,说,你这位同志,像是从国外来的。你不想想,宗盛瑶如果上面没人,他当得了市委书记?在中国当官,什么都不怕,只怕上面没人。

    正说着,有服务员过来,老者连忙调转了身子,不再理他们。

    赵德良再没有了留下来的兴趣,对两人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唐小舟说,那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埋单。

    余下的时间,唐小舟一直忐忑不安。他将赵德良带到这里,没料到闹出这么大件事。这件事如果在官场传开,赵德良的名声肯定受损,自己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赵德良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怎样处理这件事?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表现?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普通人常常可能遇到类似的情况,一般都能相安无事,怎么同样的事,发生在赵德良身上,就变成了这样?埋完单回来,他认真地看赵德良,发现他的表情很严峻,完全没有来时的轻松。他心中一凛,完全不知此事是福是祸。

    三个人一起向外走,徐雅宫倒是乖巧,轻轻挽起了赵德良的手臂。赵德良竟然没有拒绝,迈着他特有的细碎步子,向外走去。

    回到酒店,唐小舟考虑到,大家这么走回去,一定要经过余丹鸿的房间,说不定,余丹鸿开着门等他们回去呢,如果见他们和徐雅宫一起不是太好。他便找了个机会对徐雅宫小声地说,我们先上去,你等一下再上去。

    赵德良看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并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

    徐雅宫便说,赵书记,我还要买点东西,就不和你们一起上去了。

    赵德良看了她一眼,说,那你去买吧。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10

    唐小舟回到座位,赵德良不问他是怎么解决的,而是问,这是个什么人?唐小舟还没有回答,旁边一桌有个老人小声地说了,你们是外乡人吧?刚才真是险。你们惹了他,麻烦就大了。

    徐雅宫问,他有什么来头吗?

    老人说,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叫孟小华,泸原城里的一霸。

    唐小舟顿时知道,难怪事情解决还算顺利,自己误打正着,把他父亲那个专和上级领导联系的电话号码报了出来。表面上,他还是想多了解点情况,便说,公安局长的儿子就敢为所欲为?泸原市不是还有市委市政府吗?

    老者说,你们不知道,他和市委书记的儿子宗国军是一伙的。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公安局长,你说,还有谁敢惹他们?

    赵德良说,老同志,按你这样说,这里好像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似的。

    老者说,你这个同志说得有趣。这里当然是共产党的天下,宗盛瑶是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赵德良说,宗盛瑶的儿子为非作歹,难道他这个当老子的,一点都不知道?

    老者说,泸原城有多大?说不知道,你信吗?

    赵德良说,那不是还有市委常委吗?那些常委都在干什么?

    老者笑了笑,说,你这位同志,像是从国外来的。你不想想,宗盛瑶如果上面没人,他当得了市委书记?在中国当官,什么都不怕,只怕上面没人。

    正说着,有服务员过来,老者连忙调转了身子,不再理他们。

    赵德良再没有了留下来的兴趣,对两人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唐小舟说,那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埋单。

    余下的时间,唐小舟一直忐忑不安。他将赵德良带到这里,没料到闹出这么大件事。这件事如果在官场传开,赵德良的名声肯定受损,自己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赵德良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怎样处理这件事?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表现?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普通人常常可能遇到类似的情况,一般都能相安无事,怎么同样的事,发生在赵德良身上,就变成了这样?埋完单回来,他认真地看赵德良,发现他的表情很严峻,完全没有来时的轻松。他心中一凛,完全不知此事是福是祸。

    三个人一起向外走,徐雅宫倒是乖巧,轻轻挽起了赵德良的手臂。赵德良竟然没有拒绝,迈着他特有的细碎步子,向外走去。

    回到酒店,唐小舟考虑到,大家这么走回去,一定要经过余丹鸿的房间,说不定,余丹鸿开着门等他们回去呢,如果见他们和徐雅宫一起不是太好。他便找了个机会对徐雅宫小声地说,我们先上去,你等一下再上去。

    赵德良看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并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

    徐雅宫便说,赵书记,我还要买点东西,就不和你们一起上去了。

    赵德良看了她一眼,说,那你去买吧。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11

    唐小舟果然有先见之明,整个晚上,余丹鸿都坐立不安地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四处打听赵德良的消息。他甚至想找到宗盛瑶,命令他出动全市警力去找赵德良,因为害怕此事被赵德良知道后,会更进一步对他产生反感,这才作罢。终于听到外面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他迅速从沙发上跳起来,几步抢到走道上,见赵德良和唐小舟一起走过来,便往脸上挤出一堆的笑,说,赵书记回来啦。

    赵德良并没有停下,一边向前走,一边说,丹鸿同志,没出去活动一下?

    余丹鸿说,我没赵书记清闲呀,这么一大堆人出来,我担心有个什么闪失没法交待,所以,一直守在房间里。边说,边随着赵德良向前走。

    赵德良说,大家都是成人,能有什么闪失?

    唐小舟开门的时候,赵德良站在门口,见余丹鸿跟在自己身边,便问,丹鸿同志,有什么事吗?

    余丹鸿知道,赵德良这是逐客了,立即说,没有没有,赵书记你安全回来了,我就放心了。说着,转身走了。

    已经开门进去的唐小舟暗想,这个余丹鸿,如果知道赵德良今晚的经历,他一定后悔刚才那句废话。什么叫赵书记你安全回来了我就放心了?难道他知道赵德良今晚出去会遇到麻烦?这岂不等于说,今晚的事情,是他策划或者参与策划的?唐小舟自然知道这件事与余丹鸿没有半点关系,但赵德良不一定会这样想。赵德良高高在上,对社会底层的事,了解不是那么详细,判断不会那么准确,他一直以为这天是晴朗的天,又怎么能想到,任何光明的背后,一定就有黑暗?

    想到余丹鸿原本想说一句讨好赵德良的话却不留神往自己颈上套了一道绳索,唐小舟就极为感慨。

    为什么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就因为这种信息不对称容易引起误解,而误解一旦产生,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机会。一言得咎,仕途凶险,这大概是最好的例子了。

    将赵德良的事忙完,回到自己的房间,洗过澡,躺在床上,唐小舟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些事。

    他不能不想呀,今晚这事,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件小事,甚至根本不可能产生后面的结果,更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是,那样的事遇到了赵德良,遇到了省委书记,一切都成了变数。尤其余丹鸿说了那样一番话,如果赵德良因为那句话,怀疑事情是余丹鸿策划的,那会是什么结果?自己建议赵德良去泸滩,这岂不是说,自己也参与了余丹鸿的策划?想到这里,唐小舟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晚上,注定是难以入眠的。唐小舟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今晚的事,想的都是这件事发生后,赵德良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未来,是否因此受到影响。尽管他无数次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赵德良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知道今晚的事是偶然的,作为秘书,唐小舟不仅没有丝毫责任,反而在关键时刻处置得当。可毕竟人心隔肚皮呀,别人心里怎么想,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第十一卷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 泸源城里的卖春女12

    徐雅宫问她:你在干什么?已经睡了吗?

    他想,反正睡不着,与其想那些烦人的事,不如和她调调情,心情一放松,说不定就睡着了。他立即写了一条短信: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

    她说,天花板上有什么?

    他说,有个叫徐雅宫的美女。

    她说,那个美女干嘛吊那么高?不怕摔下来?

    他说,不怕,我会接着。

    她说,她很重的,会不会把你压扁了?

    他说,它是压不扁的。

    她问:它?它是什么?

    他不好继续往下说,而是改了个话题,问她:你怎么还没睡?

    她说,睡不着。

    他说,为什么?思春了?

    她说,思你了,你叫春吗?

    他说,是啊,我想叫。

    她说,那好,我过来,听你叫。你把门打开。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将眼睛贴上猫眼,向外看了看。

    外面是走道,在猫眼里显得极其变形。红地毯红得不真实,而且给人的感觉,像是斜着的,门也像是仰着的。对面那扇门里住着省委书记赵德良,那扇门关得很紧。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么晚,赵德良应该睡着了吧。再看侧面,那扇门里住着秘书长余丹鸿,门同样是紧闭的。

    唐小舟伸出手,握住门上的拉手,轻轻地扭动。这门锁的性能真不错,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轻轻拉动拉手,门开了,透出一条缝。他松开手,还好,这扇门的质量也相当不错,再没有移动。

    他想,自己应该躲在门后面,等徐雅宫进来,立即将她抱住,然后疯狂地吻她。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看到自己仅仅只穿着内裤,便有点难为情。毕竟,还是装点斯文好吧。他转过身,到房间里拿起酒店的浴袍,穿在身上。刚刚穿好浴袍,听到门锁咔嗒一声响,因为没听到她进来的脚步,他还以为是风把门吹得关上了。正想要不要起来再打开,发现她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伸出一只手,她便欢快地扑过来,先抓住他的手,然后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

    他抱住她,弯下头来吻她。她非常主动,立即仰起头,张开嘴,主动送出了自己的舌。他一边吻着她,一边伸出手,从她的领子里探进去,握住她的纯肉馒头。

    她轻轻呻唤了一下,整个身子,顿时一软。

    他连忙将自己的唇往前送,紧紧地顶住她。他担心她真的叫起来,让对面听到就成大麻烦了。

    她却显得有些胆怯,身子在发抖。

    他觉得奇怪,问她,你害怕吗?

    她说,有一点。

    他问,为什么?

    她说,我怕我会痛。

    他心中一动。怕痛?难道她是处女?那一瞬间,他很挣扎。处女属于稀缺资源,人家把第一次给你,这份责任太重了。而自己只不过一多占社会资源的无耻之徒,尤其自己并没有想过和她有结果,就这样占有她,她将来生活幸福还好,万一不幸福,自己岂不是要一辈子愧疚?这样想时,他的动作缓了下来。

    她问,你怎么了?

    他反问,你是第一次吗?

    她说,你很在意第一次?

    这话表明,她是有经历的。既然如此,他心中放松了许多,同时又有些遗憾。

    这道程序终于完成时,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感觉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全身突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1

    按照原计划,赵德良在泸原市的调研有三天时间,第一天和第二天,走访一些单位,第三天上午开会研讨,吃过午饭后启程前往西梁自治州。

    江南省的西部,共有三个市州,分别是泸原市、西梁自治州和陵丘市。赵德良此次调研,计划走完这三个市州,每个地方安排三天时间。

    第二天,看上去一切正常,惟一的变化是赵德良下令,省市记者,一律不准摄像和拍照。并且交待唐小舟,所有见报的新闻稿,全部拿到我这里来把关,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随便发稿。

    所有人都不理解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摄像不拍照,带记者来干什么?何况,昨天不是既摄像也拍照了吗?为什么今天突然变了?唐小舟自然理解赵德良的用心,昨天是此次调研的第一天,虽然摄像了拍照了,但有纪律,这一消息,暂时不报道,所以电视上报纸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了昨晚的事之后,赵德良一定会有所动作,同时,他也要保证,那个孟小华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并不清楚昨晚冲突的人是省委书记,甚至这一辈子哪怕把牢底坐穿,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招惹过某个大人物。

    第三天,赵德良把行程改了,取消了开会研讨这一环节,继续调研,吃过午饭后,继续调研,到了五点钟,突然说去陵丘市。所有人措手不及,好在省委办公厅的人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工作方法,既然他说走,大家手忙脚乱地立即上路。

    他们当然不知道,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德良将唐小舟留在酒店里办一件事,给省公安厅厅长杨泰丰打电话,要求他亲自带一个工作组,赶到陵丘市待命。

    唐小舟问,小组成员呢?

    赵德良说,让他带上治安处长和刑侦处长。悄悄地过去,别惊动任何人。泄露了秘密,我拿他是问。

    在陵丘市吃过晚饭,市委书记就晚上的活动向赵德良请示。赵德良说,我晚上已经有安排。

    几位父母官便不再说话,同时,他们也一定充满了好奇心,不知道赵书记晚上安排了什么人什么事。尤其是余丹鸿,他显然对赵德良的工作方法极度不适应,怎么说,他既是省委常委,又是秘书长,是省委的大管家。省委成员做什么事,他这个大管家却不知道,这让他有一种正在失去权力的惶恐。

    赵德良大概也清楚,无论他说什么,下面这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掌握和了解他的行踪,既然此事不可避免,他也就懒得费神。下了餐桌,在休息室里和市委书记市长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他便叫了唐小舟和冯彪,一齐向外走去。

    唐小舟起身的时候,看到余丹鸿向邱处长使了个眼色,便明白,余丹鸿这次要亲自披挂上阵了。

    汽车开到原江酒店正门,赵德良对冯彪说,你就留在门口。

    此时,唐小舟已经打开车门,赵德良跨下来,头也不回地向酒店里面走去。唐小舟关上车门,迅速跟了过去。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2

    杨泰丰等人知道赵书记要来,早早地吃了饭,在会议室里等着。杨泰丰带来了六七个人,分别有政治部副主任容易,宣传处长翁秋水,治安处长滕明,刑侦处长雷吾他。另外还有几个人,杨泰丰向赵德良介绍的时候,唐小舟没有记住。

    赵德良领着唐小舟走进会议室,里面所有人全都站起来。赵德良主动伸出手,和杨泰丰握手。杨泰丰一一介绍他带来的人,赵德良便一个一个地握手,然后走到正中间留给他的主位上坐下来。服务员立即上来,给他们送上茶。唐小舟在赵德良身边坐下,拿出录音笔,同时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赵德良说,把大家叫到陵丘来,长途奔波,现在又连夜开会,辛苦诸位了。为什么是临时召集大家呢?这里面有个原因,因为我们接下来所要讨论的事,必须在座诸位,以高度的党性进行保密。所以,开会前,我宣布一条纪律,有关这次会议的任何内容,哪怕一句话,都不能流传出去。

    他看了看大家,见大家都拿笔在记录,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便又接着往下说。你们在公安一线工作,对于江南省的治安情况,是最了解的。今天,我想请大家来谈一谈与黑恶势力有关的话题。第一,我们江南省,有没有黑恶势力?第二,我们江南省的黑恶势力,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状况?第三,黑恶势力存在的土壤是什么?为什么能够生存?第四,对于黑恶势力,我们应该怎么办?当然,我今天主要是了解情况,不需要系统,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

    赵德良的话完了,各种笔的沙沙声也结束了。有那么一瞬间,会议室里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显而易见,对于赵德良将他们紧急召来讨论这个议题,所有人都缺乏思想准备。

    黑恶势力,是一个特别敏感的问题,建国之初,仿佛一夜之间,将所有的黑社会组织全部清除了,整个国家,显得十分干净。但到了八十年代以后,黑社会组织又开始冒头,并不是以前的黑社会帮派死灰复燃,而是后来新生的带有帮会性质的违法犯罪团伙。在相当一个时期里,国家并不承认中国有黑社会组织存在,这话也对,通常所说的黑社会组织,尤其是中国特色的黑社会组织,是一种处于地下的有着严明纪律和组织结构的组织,比如青帮和红帮以及后来由这两大帮派派生出来的黑社会组织。这样的组织,在今天的中国,自然不存在。就算有,也不太可能形成像青红帮那样庞大而且组织严密的团体。所以,开始只承认集团性犯罪,再后来,发展到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而现在,赵德良却非常直接地提出了一个新词:黑恶势力。

    赵德良的四条意见中,第三条问黑恶势存在的土壤是什么,为什么能够生存。这个答案说出来,就实在太简单了,那就是权力利益链。黑恶势力,只不过是权力利益链的一个环节,受权力保护才能生存。或者可以说,正因为权力从中起作用,黑恶势力,才迎风见长。权力一旦不给这些黑恶势力提供保护,这股势力,肯定无法存在。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3

    要铲除黑恶势力,说起来非常简单,那就是根除权力变现行为。而实际上,每个人一旦掌权,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便摆在了自己的面前,那就是权力变现。不变现,你以前的投入,就无法收回。不变现,你就没有更大的资金进入新的投入,以便谋求更大的权力。权力一旦变现,权力也就会不顾一切地保护这个变现渠道。原因同样简单,因为这种变现行为是非法的,只能通过非法渠道,才能完成这一变现,变现渠道一旦曝光,权力便将不复存在。权力不是在保护变现渠道,而是在保护权力自身,是一场权力保护战。黑恶势力,只不过是权力变现渠道的一种。

    赵德良希望大家都说说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是畅所欲言,随意而谈。但对于坐在这里的人,意义自然不同。黑恶势力这个话题太敏感,他们不敢轻易表态,需要公安厅长先定一个调子,他们再根据这个调子,决定自己谈话的尺度。可这件事对于厅长来说,同样是个难题。他平常考虑的,或许是全省公安官员的平衡,而不是黑恶势力的现状。他并不十分了解这一领域,如果贸然说出来,很可能挂一漏万。更重要的是,省委书记突然召开这么一个会议,到底是什么意思,并没有明确。在没有明确上级真实意图之前,把自己的观点抛出来,是极其危险的。避险的惟一路径,就是让下面的人先说,在各人说的过程中,逐渐弄清省委书记的真实意图。

    赵德良说过之后,杨泰丰便说,赵书记已经说得很明确了,我们今晚的会议,重点解决四个问题,叫我看,这四个问题,归结起来,其实是两个问题,一是我们江南省有没有黑恶势力,如果大家的结论是没有,那好说。如果是有,那么,就有了第二个问题,作为公安厅,我们应该怎么办?所以,我们今晚的会议,就是要解决这两个问题,一个是有没有的问题,一个是怎么办的问题。

    杨泰丰果然是官僚,就这两个问题,临场发挥,说了一大堆,而且说得头头是道。

    作为秘书,唐小舟不禁想,所有的官员的会议发言,都是由秘书写的稿子。而实际上,官员不拿着稿子照念的时候,他们的说话,精彩得多,也有水平得多。既然如此,官员们,为什么一定要念秘书那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稿子呢?道理很简单,会议是针对大家的,随意说话,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并且引伸。

    杨泰丰说过之后,应该轮到容易了。容易是这里惟一的女性,因为这是高层会议,服务员仅仅只是开始给大家倒了茶,然后就被容易支走了,会议的服务工作,便由容易负责。容易在办公室工作,她的位置,和省委办公厅主任差不多,也就是替领导服好务。论职位,自然应该她说,可她很善于把握场上气氛,见杨泰丰说完,立即站起来,给大家加水,并且说,你们讨论,我来服务。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4

    杨泰丰之后,除了容易,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处长。而处长和处长之间,又有些职位上的差别。比如一些要害部门的处长,和职能部门的处长,肯定是不同的。翁秋水是宣传处处长,虽然没有治安处长以及刑侦处长实权大,排名却在前面。翁秋水如果不说话,另外几个处长,肯定也不会说。如果翁秋水会做人,他完全可以说,他负责的是宣传部门,对一些具体情况,了解不是那么深入,还是由滕处长以及雷处长先说较好。可是,这位老兄显然会错了意,大概也是想借此机会,在赵德良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当仁不让。

    翁秋水说,黑恶势力问题,确实是目前中国社会转型期间,一个极其特殊的问题,在有些省份,比如沿海等经济发达地区,还显得非常突出。不过,也不能以偏概全,并不等于有些地方存在,就一定会在全国普遍存在。就江南省来看,江南省的经济虽然欠发达,但社会却很稳定,治安形势较好。尽管在某些地区,可能存在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但还没有形成黑社会势力,更没有形成黑恶势力。

    听到这些话,唐小舟就想冷笑。他不明白,谷瑞丹那么高傲的一个女人,怎么会看中这么一个草包,别说在省委书记面前说话一定要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就是见风使舵都不会。事实明摆在那里,如果不是想对黑恶势力开刀,身为省委书记的赵德良,有必要将他们这些人从雍州叫到陵丘?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当什么宣传处长?

    果然,赵德良打断了他的话,说,翁处长是吧?我注意到了你的用词,你说存在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那么,你能不能说说这些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有些什么特点,以及分布情况?

    翁秋水一个宣传处长,平常也就是考虑怎么搞好唱赞歌工作以及怎样讨得厅长的欢心,哪里思考过黑社会之类的问题?更不可能有深入的了解。听了赵德良这样一问,竟然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德良已经预感到翁秋水肚子里不可能有他要的东西,便不再纠缠他,而是转向其他人,说,你们治安处长、刑侦处长,对社会接触应该比较多,而且直接接触案子,手上的情况掌握得比较多也比较全面,你们说说。

    滕明是个直人,他说,赵书记,你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赵德良笑了笑,说,那我先听假话。

    滕明说,在党的英明领导下,在各级党委和各级领导的英明决策下,我们的社会蒸蒸日上,我们的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阳光普照,到处都是春天,怎么可能有黑暗存在?既然没有黑暗,黑社会组织,自然也就无可遁形。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是存在的,但黑社会,根本不存在。既然不存在黑社会,所以,赵书记所提到的议题,也就根本没有意义。

    赵德良挥了挥手,说,好了,可以暂停了。现在,我听真话。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5

    滕明说,真话更简单,蘑菇撑起一把伞,伞下面肯定就有阴影,大蘑菇下面有大阴影,小蘑菇下面有小阴影。阴影是黑色的,你说,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最容易生长的是什么?自然就是腐败,就是犯罪。我负责全省的治安工作,你作为省委书记,如果问我,江南省有没有黑社会?我肯定地回答你,有。你问我,有多少?我告诉你,我说,我不知道。你可能问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大蘑菇下面有大阴影,小蘑菇下面有小阴影。这些阴影是怎么形成的?是因为上面的那个蘑菇。我说话也许有些人不爱听。我们目前的官员制度,其实和封建社会的差不多,说穿了,也就是官吏制度,官的权力很大,且基本不受约束。吏呢?从属于官,对官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表面上看,我们的官员制度是有约束的,而实际上,约束官员的人,都是吏。吏又怎么可能监督或者约束得了官?所以,只要是官,便可以为所欲为。权力如果受到约束,权力就是一根电线杆,就算电线杆的下面产生阴影,那阴影也非常有限。相反,权力一旦失去了约束,权力就变成了大蘑菇,变成了一把大伞,那下面的阴影有多大,就要看上面那把伞有多大了。许多情况,我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权力的田野里,长出几株毒蘑菇,大概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所有的农民都知道这一点,不过,农民们很小心,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毒蘑菇铲除。但我们的权力责任田里,如果长出了毒蘑菇,坦率地说,我目前还没有看到很好的处理办法。或者说,我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过从根处理。

    赵德良说,按你这样说,黑恶势力在我省还非常严重?

    滕明说,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我是这样认为的。各地都有一些利益团体,这些团体,一方面有权力对他们进行保护,另一方面,他们又以各种违法犯罪手段,获取利益最大化,并以此回报权力。所以说,每个黑恶势力的背后,肯定有一株毒蘑菇,甚至是一个毒蘑菇群。我们治安处我想甚至包括刑侦处,手里有非常多的案卷,这些案子,大多数成为了悬案。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完全按照法律程序办案,这些案子,早就破了。事实上,这些案子,至今悬在那里,有些悬了好几年。我们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基本事实早已经查清楚了,涉及一些什么人,我们也是明白的。可是,我们就是无法执行。为什么无法执行?因为毒蘑菇。

    赵德良转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认同这种观点吗?

    翁秋水说,这有点太夸张了吧?这岂不是把我们的社会,说得漆黑一团?

    雷吾他说,滕处长所说,虽然有点让人难以接受,据我的了解,至少也可以算是部分事实吧。在有些地方,确实如此。我在刑侦部门,可能和滕处长的治安部门感受一样,有些案子,只要涉及这样的黑恶势力,肯定就办不下去,就会成为悬案。有个别案子,遇到我们的公安人员非常正直,冒着各种风险,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水可能落了,石却不一定出来。我们甚至明明知道某些犯罪嫌疑人就在那里,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甚至每隔一段时间,会在电视报纸上露面,可我们就是没有办法执行。现在的积案悬案为什么居高不下?除了我们办案部门自身的素质以外,还有一个极其关键的原因,那就是背后的保护伞在起作用。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件案子,我们只要出过现场,基本可以得出一个判断,这件案子,是否与黑恶势力有关。预感很快就会变成现实,涉黑案件,就像一艘破船,你补了这个漏洞,还有另一个漏洞。很多的漏洞,让你补不完。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6

    赵德良转过头,看着杨泰丰说,杨厅长,既然是这么个情况,省厅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杨泰丰说,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厅党组开会的时候,也曾很多次涉及这一话题,也曾向政法委多次反映过,我们下不了这个决心。

    赵德良问,下不了这个决心?为什么?

    杨泰丰说,刚才几位同志也说了,黑恶势力,肯定不可能单独存在,它一定要依附于权力。权力和黑恶势力,可以说是二位一体。单纯的扫黑,黑恶势力的根基还在,就像那首诗所写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果改一下来形容黑恶势力,再贴切不过。黑恶势力就是原上草,只要脚下的土壤还存在,火肯定是烧不尽的。斩草就要除根,根不除,斩草的意义十分有限。

    赵德良说,好了,有关这个问题,我已经清楚了。那么下面,大家来谈一谈另一个问题,怎么办?

    滕明已经说开了,显然再没有顾忌。他说,这个问题,要说好办也好办,要说难办,也难办。好办,其实各地的黑恶势力,都是在面上的。更多的这类团伙,仗着背后有硬后台,有强靠山,甚至连遮羞布都不要,明火执仗。这类团伙的种种劣迹恶行,在当地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当一部分黑恶势力的情况,我们是完全掌握的。就算还有些不十分清楚,调查的难度并不大。要说难呢?那也确实难,谁去查?当地公安局?这种黑恶势力的后台,可能就是公安局长的上司,甚至有可能与公安局长关系极为密切或者根本就是公安局长本人。如果是公安局长的上司,公安局长敢查吗?能查吗?他这里刚开始查,一纸调令,把他调开了,甚至免职了。如果是公安局长本人或者副局长什么的,那谁会去查?

    赵德良说,那按你这样说,就没办法了?

    滕明说,我只是就事论事。怎么说呢?我的手里,其实早就有一长串名单,这些人,有些表面上是大投资商,受到当地政府的全力保护,有些是当地官员的亲戚、朋友甚至子女,据我所知,至少在三到四个市,这种情况就非常突出。有的市,市委书记的儿子和公安局长的儿子,就是当地黑恶势力的头子。他们组织卖淫,逼良为娼,到南部去贩运假钞回到当地销售,简直可以说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如果到当地去走一走,当地市民,全都清楚这些事,可就是没办法。市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在上面罩着,谁敢动?

    滕明说,如果真要下决心,有一种办法也许可以。可以交叉办案。省里成立一个大专家组,再在大专案组下面,每个市成立一个专案组。专案组的组长,就是公安局长。但是,不是本市的公安局长,而是从别的市交换过来的公安局长。比如陵丘市公安局长,调到德山市去,岳衡市的,调到陵丘来。而每个专案组,都封闭集中,所有电话,一律集中管理,用一切办法断绝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同时,在专案组内部,还可以成立一个督察小组,专门负责联络以及保密工作。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7

    赵德良说,这个建议很好。杨厅长,我看是不是这样,你们尽快拿一个全省扫黑行动的执行方案来,常委会讨论之后,就开始执行,争取国庆节前,还江南人民一片光明的净土。让我们过一个舒心的国庆节。

    第二天一早,就像秘密而来一样,杨泰丰等人,又秘密地回去了。赵德良继续他的调研行程,似乎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秘密会议。

    然而,到了第三天,唐小舟便不断地接到电话,问他,省里是不是要进行一次扫黑行动。唐小舟暗吃一惊,本能地觉得,一定是公安厅的那帮人泄露出去的,甚至觉得,杨泰丰或许不可能泄露,滕明和雷吾他似乎是坚定的扫黑派,他们应该也不会泄露。一个一个排除的结果,似乎除了翁秋水,再不可能是别人。

    为了更多地了解情况,唐小舟有意和那些打电话的人闲扯,东一句西一句套他们的话。结果他发现,除了扫黑这一点之外,那些人并不知道任何实质内容。这就让唐小舟觉得,泄露消息的,很可能不是公安厅那帮人,而是省委办公厅的人。

    为什么是省委办公厅的人?当晚参加会议的,仅仅只有他和赵德良,省委办公厅,应该不会有别人知道此事。如果这样想,那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晚,余丹鸿去了原江酒店,他甚至在大门口碰到了冯彪,和冯彪说了几句话才离开。返回时,赵德良问过冯彪,冯彪将所有出现在那里的熟人,一一列出。唐小舟想到,余丹鸿既然知道赵德良去了原江酒店,大概也不会就此罢休,他一定调查过,当天晚上,原江酒店发生过一些什么重要的事,也就很容易查清楚,杨泰丰带着公安厅一个小组,秘密地在此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又悄然离去。只要了解此事,便不难想到,杨泰丰的陵丘之行,一定与赵德良有关。

    省公安厅厅长带着政治部副主任、宣传处长、治安处长、刑侦处长等人,浩浩荡荡来了陵丘,却又不惊动地方任何人,所为何事?为了一件很大的案子?绝对不会。无论怎样大的刑事案,毕竟也是刑事案,没有必要搞得如此神秘,更没有必要集中如此之多的人。更何况,省内所有的大案,作为秘书长的余丹鸿,自然是清楚的。将这所有的信息综合起来,甚至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赵德良的第二次下乡调研,其实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恰恰是在陵丘与公安厅的这几个人会面。

    至此,要得出一个结论,就一点都不难了。

    赵德良此行,一定是在部署一次大行动。什么样的大行动,要如此神秘,又动用公安高层?除了扫黑,大概不可能再有第二件事。

    这似乎也说明,那些打给唐小舟的电话,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唐小舟意识到,这个消息泄露,对于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某些官员不是老喜欢栽刺吗?他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在赵德良的心中,也栽进去两根刺?

    接下来几天,除了陪赵德良调研,他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很小心地掌握一些证据,以便为我所用。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8

    调研回来的那天晚上,赵德良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回了家。唐小舟知道,赵德良有好多天没有练字了,一定手痒,回家后,肯定会练字,而且比平常练的时间会更长。正是趁着赵德良练字的时候,他将自己想说的话,小心地编辑一番,告诉了赵德良。

    他站在赵德良面前,双手拖着宣纸,说,最近几天,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好像扫黑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赵德良正在写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才刚刚开了个头,听了他的话,顿时停下了笔,问道,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具体情况,还不是十分清楚。我侧面打听过,觉得消息既有可能从当晚参加会议的人那里传出去,也有可能是办公厅的人传出去的。

    赵德良略想了想,问,办公厅的人?可能吗?

    唐小舟说,我分析了一下,不知道对不对。

    赵德良说,你说。

    唐小舟说,如果说,这个消息,是当晚参加会议的人传出去的,比较容易理解,毕竟这件事只有小范围内知道,把我们两人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个人。这十个人中,我注意到主要有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对有扫黑的态度非常坚决,正义感很强。我相信,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泄露这一消息。但是,好像还有个别人不希望全省扫黑,甚至认为江南省不存在黑恶势力。这类人,是真的不了解情况,还是有别的目的?很难说。如果消息从这里传出去,这类人,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这话,是唐小舟射出的第一颗子弹,这颗子弹射向的是翁秋水。早在他当省委书记秘书之前,就听到一种说法,翁秋水可能要当副厅长。他甚至有理由相信,翁秋水之所以轻而易举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恰恰因为他有可能当副厅长,而谷瑞丹对他手中的权力,寄予厚望。提升一个副厅长,那是一定要上省委常委会的,唐小舟此时在赵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刺,将来讨论翁秋水的副厅长问题时,这根刺,很可能起作用。

    赵德良显然很重视此事,手中的笔已经停了,并没有写字。见他不再往下说,便问,你说说,省委办公厅是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表面上看,省委办公厅的人,除了我,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仔细想一想,如果有人很想知道当晚的事,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除了通过当晚参加会议的人口中传出这一渠道,还可以通过分析推理的办法,得到一个推论。

    赵德良问,分析推理?你怎么分析推理?

    唐小舟说,如果知道两件事,要推断出这种结果,并不难。第一件事,当天下午,杨厅长等一行人秘密地住进了原江酒店。要了解这件事并不难,只要有心去查,一定能够得到结果。第二件事,杨厅长他们住进原江酒店干了些什么,会过哪些人。

    这是唐小舟射出的第二颗子弹,这颗子弹的目标是余丹鸿。是不是所有人知道了这两件事,都可以得出赵德良要扫黑的判断?绝对不可能,得出这一判断,必须有足够的信息支持。掌握这些信息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省委秘书长。唐小舟甚至相信,这个消息,就是从余丹鸿那里传出的。

    话只能说到这里,不能再往下说了。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09

    和领导说话,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许多时候,领导需要秘书给他们提供很多信息,以便从另外的角度了解一些事情,给自己分析判断时,提供一些特别的观察点。更多的时候,领导却会选择性倾听,比如说,你所说的话,恰好是他希望听到的或者希望了解的,他不仅会听进去,而且会十分认真对待。你所说的话,是他不想听到的或者根本不愿听到的,领导便会选择性忽略。而有些话,有可能是领导反感的,你说了,领导便会对你产生想法看法,从而改变对你的印象。这就不是选择性忽略的问题,而且物及必反了。

    跟了领导几个月,唐小舟很快总结出了和首长说话的要诀。第一,你必须是一部内存强大的记忆库,随时准备首长的检索。就像百度知道一样,首长问到任何问题,你都得给出一个客观的答案。首长不需要的时候,你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根本就不存在。第二,你必须是一台超卓的智能过滤器。首长也是人,也有人的弱点,不可能将所有的问题都看到想到,所以,许多时候,首长还是需要别人对他说些什么的。到底说什么,学问就大了,你不仅要从大量的信息中提取那些首长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还要认真组织语言,做到不多说一句不少说一句。第三,你必须是一台高配置的处理器。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你可能希望告诉首长一些东西,甚至影响首长对某件事的看法。但对这类事,首长往往异常警惕,稍不留神,首长可能对你产生反感。你只能对这类信息小心处理,然后夹带在一些首长需要的其他信息中,极其隐蔽地输送给首长。

    古俗语中说,言多必失。对于首长秘书来说,尤其如此。

    唐小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仅仅只说了这么几句,不再往下说了。如果赵德良主动问起,他会继续说几句。见赵德良不再问此事,而是开始练字,便打住了话头。唐小舟曾想过,接收这个信息后,赵德良一定会采取某种行动。他甚至将自己摆在赵德良的位置思考过,认为接下来的几天,赵德良会将这件事摆明,要么召开常委会,公开讨论此事,要么分别找几位常委谈话,先可以谈些别的话题,将这最关键的话题,隐藏在其他看似重要实则无关紧要的话题之中。取得绝大多数人同意之后,才摆明自己的态度。

    随后的几天,赵德良似乎忘了这件事一般,再没有提起。唐小舟因此以为,赵德良是在等待公安厅提供的方案。

    两个星期后,公安厅的方案送来了。唐小舟认为,赵德良一定是在等这个方案,所以在第一时间送到了他的案头,并且还想当然地告诉他,公安厅的方案来了。

    赵德良对于他的这句特别强调,甚至都没有哼一声。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批复,唐小舟便觉得,首长的心事,真的是难以琢磨。他似乎在等什么,可是,到底等什么呢?

    有一天,他将当晚会议的记录拿出来看,上面记得很清楚,赵德良强调过要过一个干净的国庆节,那也就是说,赵德良最初的打算,是雷厉风行、速战速决,争取在国庆节前解决问题。可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就算是立即开始行动,别说是国庆节前,恐怕国庆节一个月后,都难以收网。他很想捕捉到赵德良的真实思路,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10

    国庆节前几天,有关王会庄的调查报告送来了,是梅尚玲亲自送来的。

    一般来说,这样的调查通常都只是走过场,两三天最多一个星期就会结束。可有关王会庄的调查,持续的时间,近两个月。当然,这五十多天时间里,以梅尚玲和文舒为首的调查组,并不是常住柳泉市,表面上看,他们做得蜻蜓点水,偶尔下去一次,基本上也是转一圈就回来了。

    开始,王会庄还来催过几次,到了后来,显然感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有些急了,托了很多人前来说情。

    任何人出面,赵德良都只有一句话,说,调查组的报告还没有出来。我相信,调查组一定会对会庄同志负责的。

    现在,调查报告终于出来了,唐小舟以极快的速度看了个大概。原来,调查组已经对王会庄上了手段,对他的电话监听了。监听记录显示,王会庄竟然有三个情妇,每个情妇,都有一套房子,房子的产权证上,全都写着王会庄的大名。加上他本人另外的三套房子,总共六套商品房,其中一栋别墅,一套复式楼,市价接近四百万。另外,他的三个情妇,并没有高收入的工作,有两个甚至没有工作,可三个人,都有汽车。这车显然不会是她们自己买的,极可能是王会庄送的。三台车加起来,又是五十多万。再加他老婆一台汽车和他儿子一台汽车,又是五十多万,仅目前初步调查的结果显示,王会庄拥有不动产高达五百万,与他的工资收入严重不符。

    唐小舟对梅尚玲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这个报告送给赵书记看看。

    唐小舟进去的时候,赵德良正在看文件,见到他,便问,小舟,有事吗?

    唐小舟说,梅尚玲同志过来了。他们对王会庄市长的调查,已经出了初步报告。说完,唐小舟将这份报告放在桌面上。

    赵德良放下了手里的报告,将这份报告拿起来,问道,你看过吗?

    唐小舟说,没来得及细看,只是扫了一眼,好像问题还蛮严重。

    赵德良的眼睛盯着报告,嘴上却说,多少?

    唐小舟说,目前已经基本查清的事实是,他有三个情妇,给了每个情妇一套房子一辆车,加上其他一些不动产,在五百万左右。

    赵德良问,尚玲同志走了没有?

    唐小舟说,没有,还在我的办公室。

    赵德良说,那好,你让她过十分钟过来。

    算准了时间,十分钟后,唐小舟请梅尚玲过去,他将她的茶杯端了过去,随后关上了门,出来了。梅尚玲在赵德良的办公室里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二十分钟而已。梅尚玲离开后,唐小舟过去清理茶杯,赵德良说,你看看运达同志在哪里?如果在家,你叫他过来一趟。

    唐小舟正要向外走的时候,赵德良又说,顺便问一下游杰同志、春和同志,他们如果在,让他一起过来,丹鸿秘书长也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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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人并不是同时来的,游杰最近,在同一层楼,原本可以第一个到达,可他没有,似乎是早踩好了别人的点,仅仅只是比陈运达早到一点点。余丹鸿自然是第一个到的,他就在楼下,放下电话,立即就屁颠颠上来了。夏春和在院内,相距只有几百米,几分钟后也到了。市政府离市委有一段距离,陈运达也不可能接到电话立即就动身。唐小舟清楚,就算陈运达可以立即到来,他也一定要拖一拖,至少,他需要向赵德良表明一种态度,他们是平级的,他不可能随叫随到。

    唐小舟进去给陈运达倒茶的时候,五位常委已经在隔壁的小会议室坐好。赵德良最初和余丹鸿以及夏春和在谈一些别的话题,见陈运达到了,便立即转入正题。

    赵德良挥了挥手中的报告,说,刚刚尚玲同志给我送来一份材料。春和同志,这份材料你看了吗?

    夏春和说,尚玲同志和我通过气。

    赵德良说,大出我的意料。我原想,既然王会庄同志希望省委作个结论,那我们就走一走过场,把该做的手续做到。过一段时间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我们再考虑王会庄同志的任职问题。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想到,问题竟然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不得不把你们几位叫过来,大家先通通气,统一一下意见。

    陈运达和余丹鸿还不清楚这份材料的内容,尤其关键的是,王会庄是他们的人。表达意见之前,他们必定要了解一下,赵德良所说的出乎意料,到底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陈运达显得很平淡地问,到底查到了什么?

    唐小舟原本要出去的,赵德良将那份材料递给唐小舟,说,小舟,你给运达同志看看。唐小舟只好接过材料,递给了陈运达,然后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后来,唐小舟才知道,就在赵德良的办公室,夏春和给梅尚玲打了电话,命令她对王会庄执行双规。

    梅尚玲心里有数,这份报告一旦递上去,立即就会对王会庄双规,所以,她在昨天下午,已经派了四位纪委干部前往柳泉市,在当地一家宾馆秘密住了下来。夏春和的命令下达后,梅尚玲向柳泉的同事打了电话。四位纪检干部接到命令,立即兵分两路,一路赶去市府大院,对王会庄进行秘密监控,另一路赶到柳泉市纪委,在纪委书记的办公室,拨通了赵德良办公室的外线电话。赵德良接起电话后,知道是柳泉纪委打过来的,将话筒交给了夏春和。夏春和再一次下达命令,由省纪委执行对王会庄的双规,柳泉市纪委配合行动。

    当然,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些细节。比如省委肯定要就此事知会省人大、柳泉市委以及柳泉市人大。毕竟,王会庄虽然已经停职,但他还是江南省和柳泉市人大代表。是谁打电话给柳泉市委的,唐小舟不清楚。至于省人大和市人大,是由余丹鸿在唐小舟的办公室打的电话。余丹鸿的脸色很难看,乌紫乌紫的,他在电话中并没有说太多,只是说,省纪委已经决定对王会庄执行双规,现在打电话主要是通报一下。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12

    也就是在打这些通报电话的时候,省市纪委的执行人员,来到了柳泉市政府大院王会庄的家里,宣布了对他双规的决定。据说,王会庄当时非常嚣张,公开说,这是典型的打击报复,他要向中央申诉。执行人员当然不听他这些话,按照规定将他带离。省纪委执行小组并没有在柳泉停留,将王会庄带上车后,迅速驶离了。

    省纪委有一个专门的双规场所,是一家住于郊区的宾馆,绝大多数双规案件,都在这里执行。也有极个别的双规案件,纪委觉得有必要的情况下,会将双规对象带往外地甚至外省。

    唐小舟后来才知道,王会庄在这家宾馆只是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被省纪委的专案小组带到了外省。与此同时,省纪委还派了两名干部再一次进入柳泉市,和柳泉市纪委的相关人员,组成了一个外线小组,这个小组迅速控制了王会庄在柳泉市的三名情妇。

    对于王会庄案的结果,唐小舟并不关心。让他感慨的是官场实在是太滑稽,正如一个段子所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只要将这个段子改一个字,便是另一种写照:说你贪你就贪,不贪也贪;说你不贪就不贪,贪也不贪。一个官员,贪与不贪,并不在于他自身的行为,而在于上面是否要查他。上面不查,你再贪那也是不贪。现在流行无罪推定嘛,既然执法部门不判定你有罪,那你就是清白的。而问题的实质却是,你肯定经不起查,一查肯定出事。为什么一查肯定出事?原因很简单,若要办所有官员一个财产来历不明罪,那是肯定漏不掉一个的。官员吃的喝的都是国家的,穿的用的是别人送的,过年过节,还会有红包购物卡,你的财产如果说得清道得明,那才是咄咄怪事。

    以前当记者,每次参加新闻发布会什么的,都要收一个红包,三百五百不等,一个月下来,运气好的,可以收到几千块钱,与工资相比不会少。有些老记者,收红包收得兴起,将老婆情人等,全都拉来收红包。几个人整天忙着收红包的收入加起来,也就一万多块钱。那时,唐小舟已经觉得这个数目大得惊人。

    谷瑞丹在公安厅当干部,逢年过节,也会有人送。多的唐小舟不知道,一到过年过节,那些处长厅长家,上门者络绎不绝。

    唐小舟和谷瑞丹刚结婚的时候,公安厅的住房没有分等级,处长和普通干警住在一起。也不知谁设计的,一个门洞两套房子,一套三房一厅一套小两房一厅门对门。三房一厅自然住的是处长,小两房一厅,住的就是一般的干部甚至是司机什么的。厅里有一个司机,每次见领导有人送,心里不平衡,遇到过年过节,知道一到晚上就会有人来送礼,所以,他就长时间站在客厅,通过客厅的窗户看着楼梯的入口,只要看到有人提着东西进了这个门洞,便立即到门前等着,等人家快到门前还没到时,他突然将门打开,装着出去有事,恰好与上楼送礼者撞上。他毕竟是领导的司机,下面那些人,他都认识。彼此见了面,他就热情地和人家打招呼,又热情地邀请人家进屋喝杯茶。人家来给领导送礼呢,遇到他,不好意思说明,只好进了他的家门。有些人不好意思,肯定将礼留下来,但也有些人做得出来,坐那么一会儿,提着礼便准备走。他更做得出,立即说,哎哟,来了就来了,你怎么还带东西呀。太客气了。他这样一说,人家自然不好提走了,只得留下。再后来,厅里修住宅,知道领导和下属住在一起不方便,不搞这种混合楼了,厅长住厅长楼,处长有处长楼。这样的事,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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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瑞丹收多少,唐小舟不知道,她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不告诉他不是因为她需要表现廉洁形象,而是不想让他了解她的财产。但唐小舟有个基本评估,从她送给谷家里的各种东西可以推算出,她所收的,肯定比她的工资高出一倍。

    如今,唐小舟到了省委,才真正知道过去为什么有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

    中国官场有送礼的传统,清朝官场,有所谓冰敬、炭敬,说白了,也就是下面的官员给上司部门送降温费烤火费。大多数人以为,这是高级官员巧立名目向下索贿,其实不是,只是下面的官员为了到上面办事方便容易而使的润滑费。也就是说,无论是冰敬还是炭敬,是普降甘淋,见人有份,只不过数目的不同而已,普通办事人员少一些,掌事官员多一些。就算你不贪不占,有这种那种孝敬,三年下来,也能有十万雪花银。

    新中国成立后,自然要废绝这些官场潜规则,却又不能不考虑寒暑之苦,便想了个办法,夏天发降温费,冬天发烤火费。这两项费用,不再是由下往上孝敬,而是由上向下派发,所有公务员,人人有份。可到了改革开放以后,仅仅这些,显然已经无法令官场运行顺畅,渐渐就恢复了由下向上送礼的习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主要送的是物质,鱼呀肉呀鸡呀蛋呀之类。可这样做,很张扬,逢年过节,下面往省里送礼的车子络绎不绝,有些地区,甚至不得不出动车队,整卡车整卡车地装载着物质,到了省里,便一家一家地派发,影响非常不好。到了新世纪,不知谁发明了购物卡,便解决了官场的大问题,就算将省委大院每个人都敬到,顶多一只提包就解决了。购物卡还有一个好处,大家在一起吃一餐饭,每人领到一张购物卡,看起来,分量是一样的,人人平等,实际上,购物卡和购物卡的含金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眼下,国庆节就要到了,国庆节过完又要过中秋节,这两个节,都是中国的大节,地位仅次于春节。这样的节日,也正是官场送礼成风的时候,往往是到某个办公室走一趟,离开时留下一个信封,信封里面是一张购物卡,含金量低的,一百元,含金量高的,一千两千五千都有。敢收五千的人大概不多,毕竟这是反贪的起点线,仅此一单,便可以认定你犯了受贿罪。但一千两千,肯定都笑纳了。

    人家来给唐小舟送张购物卡,他也一样笑纳。有关这件事,其实很苦恼过他一段时间,他向肖斯言咨询过。

    肖斯言说,这些购物卡,你一定得收,不收还不行。你如果拒收人家的好意,人家便以为你不拿他当自己人。官场之中,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永远没有第三阵线。既然是敌人,人家就会以对待敌人的方法对待你,即使在赵书记面前说不上你的坏话,在整个江南官场说你的坏话,那也够你喝上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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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他还是害怕,如果赵德良知道这件事,自己岂不是毁了?

    后来,他发现赵德良也收,只不过,赵德良的做法比较特别,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这些卡清出来交给唐小舟,让他妥善地处理掉。唐小舟恰好有个朋友在红十字会工作,他便将赵德良的卡连同自己的一部分交给这个朋友,作为对红十字会的捐助。

    一个双节下来,唐小舟收到的购物卡,就有几百张,最低面值是五百元,最高面值是三千元,另外送的烟酒等还不算,仅仅是购物卡,总值就有四十多万。唐小舟想,难怪人们将领导秘书叫作二号首长,在送礼这件事情上,二号首长的重要性,便充分体现出来了。除了那些趁晚上去领导家的之外,双节期间来到唐小舟办公室的人,绝对比去秘书长那里的都多。

    国庆节有长假。临近国庆节时,所有人都在谋划出门旅游。唐小舟已经收到了很多旅游邀请,其中有好几个企业表示,要请唐小舟去旅游,甚至公开说,可以带上自己的朋友,妻子或者情人。这样的旅游邀请,自然是行贿的另一种。唐小舟一律拒绝,就算他想去,也不会有时间。

    还有几个人邀请他一起去旅游,第一个自然是徐雅宫。徐雅宫选定的地点是西北,她想去大漠上走走。当记者的时候,唐小舟跑过很多地方,惟独没去过的是西北,西藏青海新疆,那都是他神往之地,如果能在大漠上走走,体验一下那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境界,一定会让自己的心境宽阔许多。可是,面对徐雅宫的提议,他只得苦笑,说,我知道我欠你的,只是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还得了。

    徐雅宫说,你不可能当一辈子省委书记秘书吧?过几年,赵书记肯定给你安排个位置,那时,你再还,好不好?

    唐小舟多少有点惆怅地说,我倒是很想预约几年之后,可是,时间是个非常残酷的东西,谁能说得清几年之后,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没有说出的一句话是,几年后,你或许成了别人的老婆,难道我要带着别人的老婆出去旅游?那可是在玩火,是政治自杀。

    孔思勤也在策划国庆长假的旅游计划,她想当个背包族去云南。她给唐小舟发来短信说,我想去看看苍山洱海,去走一走丽江的古街,亲近一下玉龙雪山。我想,如果有一个人和我一起,打着背包,手拉着手,在丽江的街头散步,那一定是不枉此生的感觉。

    唐小舟说,这很简单呀,带上你的情人,牵上你的牛羊。

    她说,我想牵上你的牛羊。

    他说,那好,我借给你暂时用用,用完了记得还给我。

    仅仅而已。或许,孔思勤只是想表达某种东西,并不真的希望他和自己出行。尽管他们都是综合一处,见面的时间,却不多,就算在办公楼里见到孔思勤,也仅仅只是点点头,说上几句话。偶尔,约出去坐坐,机会却是极少。

    邝京萍也在运作她的旅游计划,相对而言,她更自由一些,毕竟是学生嘛,国庆长假,再请几天假的话,玩上十天半个月,也完全不是问题。邝京萍的旅游计划更加的独特一些。她看中了安徽黄山脚下的一个有四百年历史的古老村落,她想去那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很希望唐小舟能够陪伴自己。

    唐小舟对此的反应是往她的卡上打了三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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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所有一切,对于唐小舟来说,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想一想可以,真的去做,那是半点可能都没有。在领导身边工作,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假期,甚至没有自己的时间,他的全部时间,都是领导的。赵德良的国庆行程早已经定下来,他要去北京。是去北京而不是回北京。

    赵德良这次去北京,队伍比较庞大。黎兆平带了几个人,他们要去广电总局活动,拿到一个电视娱乐节目的批文。江南烟草集团的王禺丹和秘书胥晓彤小姐,也是随行成员,他们有一个实业拓展计划,需要得到中烟集团的支持,赵德良将替他们在国务院以及发改委走动一下,从背后助他们一臂之力。雍州市计划在雍江上修第四座大桥,立项报告已经上呈,驻京办已经跑了很多次,赵德良需要去烧最后一把火。武广高速铁路已经立项,将横穿整个江南省,总里程有一半以上在江南省境内。江南省境内,预计将投资400个亿。在此基础上,每增加一个站点,又能多出好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这个项目,对江南省的GDP拉动,将是巨大的。

    队伍虽大,真正能够接近赵德良的人并不多。整个晚上,主要是黎兆平、巫丹和唐小舟陪着赵德良。

    唐小舟随赵德良进京的机会很多,一个月至少有一两趟,多的时候,每隔一两天就要往北京跑,甚至有时候早上到,晚上就踏上返程。每次和赵德良同行,路上都很沉闷,这是因为赵德良放不下官员的架子,唐小舟又无法排除骨子里的奴性。

    换个角度看,端着的官员架子,很可能就是官场奴性的另一种表现。如果说官场升迁存在一个阶梯的话,奴性,很可能就是连接楼梯的沙子,细微得让你看不到,却又非常重要。不想当奴仆,你就永远别想成为公仆。

    曾几何时,唐小舟对奴性深恶痛绝,等他在官场的时间久了,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奴性其实是官场的基础。官场如果没了奴性,如同建筑没有沙子,肯定就会崩盘。

    只有这次进京,唐小舟是最轻松的,这种轻松,不是因为他没有事可干,而是因为现场气氛。黎兆平虽然也是官员,可在赵德良面前,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同学,加上他本身桀骜不驯,在这个高官同学面前,也没有丝毫奴性。此时的四个人,就是完全的朋友。气氛当然轻松下来。

    巫丹抽烟,烟瘾不小,赵德良、黎兆平和唐小舟三个人都不抽烟,巫丹不好意思在包厢里抽,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走出包厢过烟瘾。

    有一次,巫丹又出去抽烟了,赵德良主动问黎兆平,听说你和巫丹的丈夫是好朋友?

    黎兆平说,是。

    赵德良问,好到什么程度?

    黎兆平笑了笑,说,老板你别挖个坑让我往下跳。

    赵德良点了点黎兆平的鼻子,说,你小子。

    黎兆平借此话头,说,老板你也是,林志国在岳衡县的政绩有目共睹,何况,巫丹……的丈夫。解决一下他的问题,也算是顺水人情吧。

    这话让唐小舟十分吃惊。伶牙俐嘴的黎兆平,竟然也有口齿不清的时候。显然,林志国已经找过黎兆平。黎兆平这个人,真是够仗义。唐小舟便也做起了顺水人情,说,林志国是巫丹的丈夫?听说岳衡县对岳衡市的GDP贡献值达到了百分之三十多?

    黎兆平说,对林志国,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的能力很强。

    赵德良说,你也跑官?

    黎兆平说,我不为自己跑官,我当伯乐。

    赵德良说,你这个伯乐啊,恐怕是近视眼。

    黎兆平说,我的眼睛好得很,双眼一点五。

    赵德良说,在政界,一点五的眼睛,恐怕不仅仅是近视眼的问题。一个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需要的是透视眼。

    黎兆平问,首长,你的透视眼,看到的是什么?

    赵德良想了想,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对林志国这个人了解多少。这个人城府太深,器量太小。

    黎兆平说,不会吧。刘备有一句名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刘备调子唱得高,他的衣服,是绝对不能给手足穿的。林志国可以和别人共穿一双鞋,器量能小到哪里去?

    这话让唐小舟大吃一惊。你这个黎兆平,你自己穿了林志国的鞋也就罢了,竟然在赵德良面前都说这种话,你想死呀。

    赵德良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却没有变化,只是对黎兆平说,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比小舟大好几岁,你就没有小舟成熟。

    黎兆平果真是乐于当伯乐,立即接过了话头,说,既然小舟这么好,你应该给他加担子,把他的问题解决呀。小舟跟你也有半年了吧,他的事,不能老这样拖着吧?

    赵德良说,该解决的时候,自然会解决。他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

    黎兆平说,我不是替他急,而是替你急。老板你知道别人说你什么吗?

    赵德良问,说什么?

    黎兆平挥了挥手,说,算了,不说了,太难听,我怕你受不了。

    赵德良说,你这是激将法嘛。我告诉你,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不说,我就不听了。如果什么话都听,我的耳朵早起茧子了。

    黎兆平说,你到江南省已经十个月了,下面的班子如果再不动一动,人家会说你没有魄力,是怕某某某。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可江南省有谁知道这一点?项忌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那有点暴发户嘴脸。但人在世上走,你若不适当露点功夫给别人看,谁肯服你啊。大家都不服你,你怎么执掌这个江南省?

    赵德良站起来,说,有这么严重吗?

    黎兆平说,当然严重,太严重了。我听到那些说法,我都气愤,却又没办法,嘴长在人家身上啊。

    赵德良说,那就动动吧。

    扔下这句话,赵德良站起来,走出包厢,上厕所去了。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16

    从北京回来,赵德良一次又一次将马昭武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每次,两人都会商量好长时间。唐小舟知道,赵德良果然要动下面班子了。

    官场真是没有秘密可言,马昭武第一次从赵德良的办公室离开之后,唐小舟所接到的电话,大多与打听人事有关。唐小舟心想,这些人鼻子可真是灵,按理说,马昭武那边,不太可能有大动作,赵德良和马昭武之间的谈话,除了他们两人,别人应该是不知情的。既然如此,消息从哪里来?恐怕还是某些人根据一些迹象分析判断的吧。

    具体情况,唐小舟也不清楚。他私下里估计,这一次,或许会大动一下?

    过了两天,大动作没有,小动作倒是来了。组织部来了三个人,和办公厅人事处三个人一起,分成两组,分别找唐小舟、韦成鹏等几个人谈话。组织部的人一走,便有消息出来了,省直机关将解决一批处级干部,这个名单,早就已经拟定了,组织考察早都已经完成,不知什么原因拖了下来。这次组织部找唐小舟和韦成鹏谈话,是因为他们被增补进了提拔名单。并且说,这次的动作会很快,公示都已经进入程序了。

    唐小舟确实暗自惊喜,只要处长职务一定,自己就稳了,这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有关提拔处级干部的消息没有进一步明朗,倒是常委会的议题定了,讨论干部人事问题。被列入讨论名单的,并不是人们猜测的大动作,只是岳衡和柳泉两个市的部分人以及省里个别人。

    岳衡市是因为钟绍基调到雷江市当了书记,常务副市长姚子方升任代市长,常务副市长没有递补,副市长还少了一个,一直没有增补。此次解决了常务副市长,同时提名林志国增补副市长。柳泉市,副市长王会庄此前已经被免职,不久前又被双规,新的副市长人选还没有确定。拟提拔市政府秘书长为副市长,另外调常林县县委书记为政府秘书长、政府办主任,解决副厅级。除了这两个市动得稍稍大一点,另外也有两个市小小地调整了一下。省里也进行了一些调整,省委办公厅和省政府办公厅以及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省委宣传部等,也都作了相应的调整。总体来说,这还只能算是微调,涉及的干部只不过二三十名。

    常委会开会讨论的时候,唐小舟不够格参加,甚至连列席身份都不够,可散会不久,他已经知道了消息,好几个人打电话将常委会的情况告诉他了。

    常委会开会讨论人事问题,每一个细节,都极其重要。一般来说,拟提拔的人以及拟提拔的职位,办公厅事前已经发给了每个常委,大家心中都有数。但这还只是拟提拔,而不是最后的提拔命令,能否提拔,必须常委会通过并且下文之后,才能生效。常委会怎么通过,学问就大了。如果由组织部笼而统之地将拟提拔名单念一遍,然后由常委们发表意见,通常情况下,因为拟提拔的人多,需要谈的话题以及人也多,很难谈得深入和透彻,结果除了极个别人,列入名单者,基本上都能通过。如果不是笼而统之地念名单,而是一个一个地议,因为是一人一议一事一议,每个常委都有机会发表意见,情况就极其微妙了。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17

    这次的常委会,采取的恰恰是一人一议。最先议的,是省里的拟提拔名单。涉及的人,最多也就是副厅级或者副厅级巡视员,没有一个是关键位置,更没有一个主持工作的。常委们心里都有一种约定束成的看法,在省直工作的人,只要到了一定年限解决副厅,那也是水到渠成。所以,名单中这一部分,占用的时间最少。

    惟一的插曲,又是来自陈运达,这个议题结束,他立即提出,齐天胜担任政府副秘书长,主持工作已经好几年了,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解决了。

    他的话音刚落,彭清源就接过了话头,说,是啊,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拖的时间也不短了,确实应该解决,不解决不利于工作。不过,到底怎么解决,运达同志,你应该有一个具体意见吧。

    马昭武也接过去说,这件事,组织部也考虑过。如果解决秘书长,牵涉另一个同志的安排,会有些麻烦。我们想,如果再等一等,解决这个问题,可能更容易一些。

    赵德良说,那就再等一等吧,等换届的时候,统一解决。

    见话说到这里,陈运达也没有坚持。毕竟,他的主要目标是解决林志国,如果现在就同别人交换筹码,等讨论林志国的时候,他的筹码就不够用了。

    讨论各市时,分了三步,第一步讨论的省里几个厅局领导和下面几个市领导互换。这只是平行调动,并不是提拔,同样没有特别尖锐的意见,很快就通过。第二步,讨论的是柳泉市。柳泉市原本是陈运达的势力范围,这次王会庄被双规,陈运达在柳泉的势力,塌了一角。以常理推测,柳泉这个新增补副市长,他是应该争一下的。实际上,对于这个人选,他并没有表态。唐小舟分析,他之所以没有表态,是考虑到人事安排其实就是分果果,此次列入名单的人,真正可以算是赵德良的人一个都没有。赵德良自己没有捞到一个位置,陈运达若想得到两个以上位置,可能性太小。

    最后讨论岳衡市。马昭武刚刚将方案宣读完毕,赵德良叫大家发表意见,彭清源第一个就表态了。

    彭清源说,林志国这个年轻人不错,学历高水平高,在省里在基层,都干过,一步一个脚印,很扎实,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给他压一压担子,我是完全赞成的。不过,我有一点担心,这个任命名单出来,大家会不会有些别的想法,或者会不会对省委的用人原则造成一些被动和误解?

    陈运达最担心的,正是彭清源的反对。陈运达和彭清源是真正的同乡同学,两人都来自陵丘市陵峒县,这是陵丘市最穷的一个山区县,也是江南省的国家级贫困县之一。越穷越苦的地方,越出人才,一个县不仅出了省长,而且出了副省长,还是在同一个时期,这样的情况,恐怕在全国,也是独一无二的。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18

    早在高中时,陈运达和彭清源就是同班同学,一个当班长,一个当团支部书记。后来上山下乡运动开始,陈运达因为是独子,留县招工,进工厂当了一名搬运工。彭清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他是家里的老三,两个哥哥已经参加工作,他别无选择地去了农村。一年半后,彭清源进了区团委,转干了。后来知青回城,回去的也只是当工人,彭清源却是干部,自然留下来了。从区团委到乡政府,又从乡政府到县政府。到县政府的第二年,陈运达也进了县政府,两人几乎同时当上了副县长。陈运达这个副县长,绝对是干出来的,或者说,是当搬运工搬出来的。当时,即使是干搬运工,也要从学徒做起,而学徒必须三年时间。陈运达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当上了省劳动模范,班组长。第二年,还在学徒期,就已经当了副队长。三年学徒刚满,就当了队长。据说,陈运达参加省劳模大会的时候,当时的省委书记指名将陈运达叫上了主席台,又当着全体代表的面,亲自解开了陈运达的上衣,露出了双肩。陈运达的双肩竟然各有一块像垫肩一样的茧子,硬是扛重物扛出来的。

    尽管是同学,毕竟同场为官,彼此的关系,自然就变得微妙起来。此后十几年间,两人你追我赶,今天你跑在前面,明天我又超过了。直到几年前,两人同时竞争常务副省长的时候,彼此间的距离才真正拉开。

    现在,彭清源说了一个但是,陈运达便意识到事情可能要坏,彭清源很可能就林志国的任命问题和自己唱反调。他为了扭转局面,打断了彭清源的话,说,清源同志的话我有点不是太理解,怎么会给省委造成被动和误解?

    彭清源早已经深思熟虑。他说,刚才,我们已经讨论了柳泉市的班子问题。柳泉市的班子,和岳衡市是非常相似的,也是增补一个副市长。柳泉市是将政府秘书长提拔为副市长,再将一个县委书记提拔为政府秘书长。岳衡市呢?直接将一名县委书记提拔为副市长。如果没有柳泉市作为参照,直接这样提拔,并没有问题。现在两个市的情况接近,提拔方法却不同,容易授人以柄。大家都知道,林志国同志曾经是运达同志的秘书,人们会不会说,这是因为运达同志在起作用?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是省委统一研究的,可人言可畏呀。

    陈运达心里清楚,彭清源这是在针对自己,可他说出这一番话,自己一时还真的难以反驳。所以,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倒是丁应平发言了。他说,清源同志所说,也有一定道理。不过,真正德才兼备的年轻同志,我们还是要大力提拔的。我看能不能这样?和柳泉市一样,让林志国同志先去政府办过度一下?

    副市长是副厅级,政府秘书长既有副厅级,也有正处级,县委书记是正处级。从县委书记到政府办秘书长,如果级别不提的话,只能算是平调。当然,市比县大,政府办秘书长又是政府大管家,又是市政府办公会成员,职权很大,级别虽然没有提,实际却是受到了重用。如果争不到副市长,争到个市府办秘书长,也算是一个安慰。既然可以争取一个政府秘书长,结果也还不错。听了丁应平这话,陈运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甚至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了丁应平一眼。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19

    哪知道他的话音刚落,彭清源又说话了。彭清源说,政府办是个事务性部门,是政府的大管家,需要稳得住,一般来说,这个位置安排年龄稍大一点的人比较好。让林志国同志去,他会不会显得太年轻了点?

    有了这几个人定下的调子,其他人,也不好跳出这个调子之外,全都围绕这个调子往下说。有说林志国这几年进步很快,应该让他挑更重担子的。也有认同彭清源的说法,觉得林志国无论是当副市长还是当市委秘书长,都显得不十分适当的。还有人说,岳衡市对于林志国的任职,有些不同声音的。

    所有人全都说完,只剩下赵德良了。

    赵德良最后作结案陈词。他说,林志国这个年轻人,我接触过几次,总体来说,感觉不错。组织部的建议,既考虑了实际工作,也广泛征求过岳衡市方方面面的意见,就我本人来说,我是赞同的。我们也都是从年轻走过来的,现在到了高位,不应该忘了那些真正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应该给他们更高的位置,让他们得到充分锻炼。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既然常委会上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而且,也都是从爱护年轻同志的良好愿望出发,我看是不是这样,副市长就由现在的政府秘书长钱勋同志担任。开始之所以没有考虑钱勋同志,主要是钱勋同志年龄大了点,干一届就要下了,不如让个年轻同志上。既然有些不同意见,暂时让钱勋同志上。林志国同志呢?是不是可以这样考虑,先解决级别,由正处升为副厅。至于具体职务,可以考虑先担任政府副秘书长,政府办主任,主持政府办工作。秘书长的位置,给他空着,我们试一试,如果他证明自己适合这个工作,一年半载,再扶正。如果他干得非常出色,我在这里说一句话,很快就要换届了,那时,我们就考虑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陈运达心里显然不爽,别说陈运达会怀疑,这一切都是赵德良在后面操纵,就连唐小舟都觉得,赵德良其实不愿将副市长这个位子交给林志国,却又不好直接反对,便采取了一招妙计。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是往前进了一点,还留下了光明的尾巴,陈运达也不好说什么,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常委会一结束,省委和组织部,就忙着组织谈话。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自己也属于组织谈话的对象之一。找他谈话的,是组织部的一名处长和办公厅的组干处的处长。唐小舟接受谈话之后,韦成鹏也接受了组织谈话。

    很快,提拔名单公示了。略有些不同的是,副厅级以上干部,在江南日报上公示,唐小舟和韦成鹏的公示,只是贴在办公厅。

    公示是一种制度,按照这种制度,公示期内,如果没有人反对并且提出确凿证据,公示期一过,被公示人,便能得到正式任命。可这一制度其实存在缺陷,最大的缺陷在于,官位是稀缺资源,每个人都想获得,任何人的提拔,肯定存在很多的竞争失败者,这些失败者,没有几个真有大将风度,会像美国总统选举失败那样公开认输。更多的人会想,既然我得不到,也不让你得到。几乎任何一个职位的公示,都会收到一大堆举报信。有关部门,实在太清楚这些举报信是怎么回事了,上面如果没有人一定要搞你,将这些举报信随手一扔,事情也就过去了。相反,若是有人不想你得到这个职位,拿鸡毛当令箭的事,也不是没有。

    看到公示,办公厅很多人向唐小舟表示祝贺,唐小舟只是虚意应着,心里却在想,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没想到越怕事越有事,事情果然就来了。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0

    公示期还剩下最后一天,唐小舟原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处长,不会有人和自己过不去。岂知这天上午,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赵德良,立即拿起电话。赵德良说,你过来一下。唐小舟以为赵德良有什么工作要交待自己,放下电话就过去了。让他没想到的是,见他进来,赵德良头也不抬地说,把门关上。他转身关上了门,赵德良又冲他挥了挥手,说,你坐。唐小舟心中顿时打起了小鼓,这样的经历,他还从来没有过,今天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毕竟是公示期的最后一天,他因此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刚刚坐下,赵德良便抬起头来,说,听说你和小孔的关系不错?

    唐小舟一时没明白过来,说,小孔?哪个小孔?

    赵德良说,办公厅的孔思勤。

    唐小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便说,也就是一般同事吧。想想又觉得这样的答案,或许并不能令赵德良满意,便又说,她每天早晨来这里打扫卫生,如果你不在雍州的时候,我不需要去迎宾馆接你,就直接来办公室,那时会碰到她,偶尔也说几句话。

    赵德良说,就这些?

    唐小舟说,就这些。

    赵德良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你有一个哥哥叫谷瑞安?

    唐小舟一下子糊涂了。先问孔思勤,现在又问谷瑞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不是我的哥哥,是我老婆的哥哥。

    赵德良说,听说,谷瑞安以前在一家工厂当厂长,但是那家工厂效益不好,快倒闭了,最近调到了市地税局?

    唐小舟说,他以前的工厂效益不好,我知道。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太了解。我和谷家的关系不是太好。由于性格原因,以前在报社,跟社里的领导关系没搞好,一直比较受压。谷家有一种权力情结,见我是农村出来的,又当不了官,所以很瞧不起我。我只好和他们保持距离,对于他们家的事,基本是听一听,不参与。听说最近是离开那家工厂了,到底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赵德良说,可是,我怎么听说,谷瑞安进人市地税局,是你找了关系弄进去的?

    唐小舟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写了自己的举报材料。他当时便想跳起来,这是哪个王八蛋吃饱了饭没事干,竟整出这样的事?他妈的,也实在太阴险了。再一想,自己早已经决定重新做人,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想说就说了。他将即将喷出的火气怒气又强行压了下去,对赵德良说,如果你问我,我可以回答的是,这件事,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知道这件事是我老婆跑的,她打没打着我的旗号,我不知道。如果调查的结果是打了我的旗号,我相信,并且无话可说。我们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她瞒着我干些什么,我确实无能为力。

    赵德良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的夫妻关系很紧张,整件事情,是她瞒着你干的?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1

    唐小舟说,是太不好了。赵书记,我跟你说真话。我做现在的工作,是非常努力非常投入的。表面上看,或许大家觉得我喜欢这份工作,或者觉得我适合这份工作。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方面,或者说,仅仅只是我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人,对待工作的一种态度。但另一方面,我把这个工作,看成我人生的一次极其重要的机会。所有人都以为,我在日报社当记者,那是一份非常风光非常体面的职业,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十几年,我过得非常屈辱非常没尊严,我是希望通过现在的工作,重塑自我。

    赵德良说,这么说,谷瑞康的处分被撤销一事,也是你老婆打着你的名号做的?

    唐小舟说,不,这件事,我确实出面找过周书记的秘书王森。

    赵德良轻轻地哦了一声。

    唐小舟说,我之所以出面,有两个原因,一个,确实是私人的原因。尽管我和老婆的关系不好,但也不想她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吵吵闹闹。我如果不出面,她就会和我吵架,没完没了地吵,一见面就吵。那样,我根本没有情绪投入工作。另一个原因,我觉得那个处理太重了。若是站在我和谷家的关系角度考虑,我是真的不愿理这件事。但是出于一个普通人的感情,尤其是一个曾经当过记者的人的良知,我接受不了。对方不就是有权有势吗?把人往死里打不说,还要赶尽杀绝,有点太没有人性了。也许是当记者养成的性格吧,见到不平的事,我如果要忍的话,比杀我一刀还难受。

    听到这里,赵德良笑了,说,兆平说你很有个性。我和你相处近半年了,今天算是第一次看到你真正的个性了。

    唐小舟见他笑了,心中顿时一松,才感到背上有一股冰凉的感觉,一定是湿透了。他振着了一下精神,说,我不同意你这句话。我认为,这半年我表现的也是我的个性。我能够彻底改变以前的自己,难道不是一种个性?

    赵德良说,那不是个性,而是一种力量。

    唐小舟说,是,我就是想做一个有力量的人。但我所理解的力量,或许和别人理解的不同。谷瑞丹就经常说,我不是个男人,没有一点男人的霸气。或许,她所说的,就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种男人的力量,外在的力量,可以用物理方法测量的力量。而我所理解的力量,是另一种力量,是一种思想的力量,一种精神的力量,甚至是一种人格的力量,这种力量,无法量化的,也是用物理方法测不出来的。我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种力量,因为我认定,这是一种更大的力量。

    赵德良说,好了,这件事,我清楚了。你找个机会,去和余丹鸿同志谈一谈。有些事,该解释的,尽量向他解释一下。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才发现,自己的衬衣都已经湿透了。赵德良的办公室里有空调,按说,不会出这么多汗的,而他出了很多汗,当时竟然没意识到。这是不是说,刚才的谈话,他高度紧张?想一想,自然紧张,有人在背后搞自己的鬼呢,他能不紧张吗?当不当这个处长,他无所谓,只要赵德良能够认同自己,在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坐稳了,这个处长,迟早都是自己的。他之所以紧张,恰恰在于,他无法评估,某些人背后所使的坏,会不会彻底颠覆赵德良对自己的看法?赵德良最后一笑,让他明白了,这点事,对于赵德良来说,那完全不算是事。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2www.5uxiaoshuo.com

    既然对赵德良不算是事,对余丹鸿又算是事吗?如果不算,余丹鸿为什么要跑到赵德良面前去说?将事情再想深入一些,他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对于余丹鸿来说,这同样不算是一件事,但是,在这件事情中,余丹鸿必须干点什么。毕竟有人给了他这样的举报信,他将事情汇报给赵德良,能对他唐小舟造成打击固然好,不能造成打击,若是能够让赵德良对唐小舟有一点点看法,那也算是达到了第二目的。若是这两大目的都不能达到,赵德良也不会因为此事怪罪他余丹鸿,他丝毫损失没有。既然自己没有任何损失,却可以打击自己不喜欢的人,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件事,是他必须想明白的,到底谁这么无聊,寄了这样的举报信?仔细想一想,无论是谷瑞安的事,还是谷瑞康的事,了解最清楚的,是谷瑞丹。谷瑞丹巴不得他当更大的官,肯定不会做这件事。与两件事相关的人?谷瑞安那件事有哪些人相关,他完全不知道。谷瑞康这件事,应该只有王森知道了。

    想到这里,唐小舟拨通了王森的电话。

    王森接起电话,第一句话自然是向他祝贺。尽管公示出来的当天,他已经打电话向唐小舟祝贺了。唐小舟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还是晚一点祝贺吧,说不定,这件事会黄了。

    王森暗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被人告了。

    王森自然知道公示规则,多少带点玩笑说,你该不会是把哪个美女的肚子搞大了吧?

    唐小舟说,是就好了,至少我做了的事,我得认不。

    王森问,那是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还记得我那个二舅子谷瑞康吗?

    王森问,怎么了?

    唐小舟说,告我的,就是那件事。

    王森略想了想,明白了,说,妈的,原来是老子被王八蛋利用了。

    唐小舟问,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王森说,就在那件事解决后不久,某个前秘书约我吃饭。毕竟,我们都是当秘书的,这个面子,我肯定要给不?而且,人家是大秘书,虽说没什么交情,总还是在这个圈子里混吧。我就答应了。吃饭的时候,谈起了你。他说和你在一个处,处里的人对你好像有点看法,只有他和你是最好的朋友。我想,你们一前一后当首长秘书,成为好朋友,那也是可能的。后来,我可能喝多了点,话题又谈到了谷瑞康。他说,谷瑞康的事发生后,你很急,一方面,你刚到省委办公厅,人脉不广,另一方面,又怕影响不好。你急得没办法,曾经找过他。他在你面前拍了胸,表示一定帮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他告诉我,当时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所以当面答应了你,而且答应得很死,没留一点余地。等他找过很多人之后,才知道,这件事还真是难办,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我。他求我帮你这个忙,一定把事情摆平。我当时也是头脑发昏,就告诉他,这件事已经摆平了。刚才你一说,我就明白了。我他妈真蠢,还以为是一个老猎手,结果却被鹰啄了。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3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反过来安慰王森,说,我猜到就是这么回事。只是猜不到是哪个人,所以给你打这个电话。

    王森说,那这件事怎么办?还有办法补救吗?

    唐小舟不好说赵德良那里已经没事了,只说,多大个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这种事,我还真不会放在心上。

    王森说,官场就像赶班车呀,你错过了这一趟,以后就趟趟都错了。

    唐小舟说,我不是错过了这趟,我已经错过十几年了。十几年都错过了,还在乎这一趟?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

    搞明白了这件事,唐小舟便下楼去找余丹鸿。赵德良让他来找,他想,这事已经没有必要讲什么策略了,将赵德良搬出来,应该是最好的策略。尽管余丹鸿没有叫他坐,他已经坐下来,然后不待余丹鸿问,主动说,秘书长,赵书记和我谈了,他让我来找你谈谈。

    余丹鸿竟然故意装糊涂,说,赵书记和你谈了什么?

    唐小舟说,举报信的事。

    唐小舟直接将事挑明,也算是一种策略。他已经将态度摆明了,这件事,我已经和赵书记谈了,既然赵书记让我来找你,那也就说明,赵书记那里,已经没事了。

    余丹鸿也转得快,毕竟,唐小舟随时都能够在赵德良面前说上话,自己没有必要当面得罪他。何况,几件不能算是事的事,能阻止得了提拔唐小舟?若是就这件事做文章,那显然是和赵德良公开叫板了,谁这么傻,和省委书记对着干?省委书记一发火,后果很严重,王会庄,就是典型的例子。

    余丹鸿先是哦了一声,然后说,小舟呀,这件事,我正要找你谈,你来了正好。你也知道,提拔公示,是规定。有举报必调查,是原则,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唐小舟说,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我理解。

    余丹鸿说,那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小舟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上钩,他需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他说,我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不知道举报信的具体内容,尤其是举报信中,有没有捕风捉影的东西?比如说,说我和厅里某个女同事关系暧昧,这种话,秘书长你信吗?

    余丹鸿说,哦,这个事。主要是因为有另外一封举报信,上面说了些具体的东西,这个事,才顺带了解一下。有关这个事嘛,是匿名的,上面也有规定,所有举报,如果是惹名的,又不涉及具体事实,可以置之不理。这封举报信,我们前几天就收到了,当时就没有打算管。谁知道昨天又收到一封,这次的事情比较特别一点,有具体的人名具体的事件,也有举报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我觉得这件事比较特别,所以向赵书记汇报了一下。基本就是这么个情况。

    唐小舟心想,做贼心虚了不是?我才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作为秘书长,有必要解释这么一大堆?原来,你对我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嘛。他说,既然所谓暧昧关系一事是这么回事,那么,我是不是就不必谈这件事,而把另外两件事,向你汇报一下?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4www.5uxiaoshuo.com

    余丹鸿说,坦率地说,我也不觉得这是多大个事,你向组织说清楚了,事情就过去了。

    唐小舟很反感这种话,什么组织,什么省委。好像某个人就代表了组织,某个人就代表了省委。赵德良这一点比较让唐小舟信服甚至是崇拜,他就从来不以省委代替我字,更不会动不动就把组织挂在嘴边。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首先要向秘书长做深刻的检讨。因为举报信里涉及到我两个舅子的事,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实的。事情涉及到我和我的家人,无论怎么说,我难辞其咎。所以,我首先要检讨。

    检讨一番之后,唐小舟将对赵德良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当然,对赵德良,他谈到了自己的家庭存在的一些问题,那是因为他把赵德良当长者。对于余丹鸿,他是绝对不会谈这些的,他仅仅是以事论事。

    谷瑞安的事,唐小舟没有出面,虽然有那么一个电话,可那又能说明什么?这件事要调查并不难。他相信,就算那个要害他的人,也不可能找几个人出来做伪证,组织只要出面调查,肯定还他清白。至于谷瑞康的事,唐小舟自己承认找了王森,勉强可以算上说情。但如果要上纲上线,直接影响到他此次提拔,距离还是很大的。

    说一千道一万,无论是谷瑞安的事还是谷瑞康的事,在中国官场,都不算个事。既不能算违纪,甚至也不能算是严格的违规。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够不上调查的级别,只有将这两件事和那个似是而非的桃色事件勾连,才可以算是品质问题。有关这一点,无论是赵德良还是余丹鸿,都十分清楚。赵德良之所以要郑重其事地找他谈话,可能是想通过此事,更进一步加深对唐小舟的了解。否则,他堂堂省委书记,怎么会关心这种鸡毛蒜皮?至于余丹鸿拿着鸡毛当令箭,其用心,自然不必说了。唐小舟若真是个角色,自然不会被这件事打倒,如若不是个角色,见事就怕,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就等于给了别人机会。

    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再没有追究的价值。正因为如此,唐小舟离开的时候,余丹鸿表面上就显得十分热情,说了很多话,甚至还将他送到门口。

    晚上回到家,谷瑞丹显得非常热情,主动对他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唐小舟对她烦得要死,哪里还有心庆祝?再说,她所说的庆祝,大概是想大摆宴席。这个女人,一切都是利字当头。她心里肯定早已经盘算着一件事,摆上几十桌酒。雍州的规矩,只要摆酒,那是一定要收红包的,至于送多少,要看摆酒者的身份以及彼此的感情了。像唐小舟的省委书记秘书身份,谁不想巴结一下?拿到唐小舟的请柬,你说,封多少才能拿得出手?一千?这个人,从此肯定不必再登谷瑞丹的门。两千?大概也只是一个平常数,五千一万的,哪怕是更多,只要你敢收,一样有人敢送。谷瑞丹若是摆上四十桌甚至更多,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这一餐庆祝酒下来,她说不定可以收八十万,搞不好超百万甚至两百万都能收到。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5

    唐小舟说,庆祝,庆什么祝?当不当得成,还是个未知数。

    谷瑞丹发现他的口气不对,也是暗吃了一惊,说,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唐小舟说,有人往厅里寄了举报信。

    谷瑞丹有点慌了,说,举报信?举报你什么?你才当了几天秘书,稻草都没见你往家里拿回一根,有什么好举报的?

    唐小舟说,没有?可人家可以举出很多呀。比如瑞安的事,人家说,是我以省委书记秘书的身份,硬压着人家,人家没办法,才给办的。这是典型的以权谋私。第二件事,也是你们谷家的事,瑞康的事。

    谷瑞丹几乎是高声叫了起来,说,这是哪个缺德鬼?这两件事,别人怎么知道的?

    唐小舟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得很秘密,可你哪里知道?我们的一言一行,人家盯着呢。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我不知道的。

    谷瑞丹问,你不知道的什么?

    唐小舟说,人家上门来找我,给你送了钱,你没告诉我,对不对?

    谷瑞丹说,那也没多少呀。

    唐小舟只不过想试一试她,并且吓一吓她,没想到,她还真的承认了。他说,没多少是多少?总有个数字吧?

    谷瑞丹说,我记了账的,购物卡和东西不算的话,大概十二万多。

    唐小舟简直要晕过去了。这个蠢女人,竟然还记了账。这不是等着人家来调查吗?同时,他也吃惊呀,自己的工资,只不过几千块钱,送到自己那里的不算,光是送到她这里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每个月就是两万,而且是现金,购物卡不算。明天,自己的处长职位一定,也就等于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不可更改了,那时,上门送钱送物的,可能更多。以这个女人的贪得无厌,那还不是把自己给害了?

    他说,我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翻身的机会,结果,被你给断送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谷瑞丹显然也急了。她心里不是不清楚,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多少人做梦都想呀。有了这个位置,今后还怕升不了官发不了财?如果这个位置轻易就失去了,那真的会后悔一辈子。她问,那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唐小舟说,补救,补什么救?事情简直就糟糕透了。

    谷瑞丹第一次表现出了一点女儿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说吧,要我怎么办?只要还有办法,我们就去争取。

    唐小舟几乎想暴笑,却又不得不忍着,并且将戏继续往下演。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将那笔钱交上去。能不能过关,现在还不一定。但是,交肯定比不交好。交了,说不定下一次还有机会,至少,能够保住省委书记秘书这个位置,就是一大胜利。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如果不交,麻烦肯定就大了,上面一定会查,一旦查证清楚了,说不定还会判刑。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6

    谷瑞丹说,交交交,明天一早,我就去取出来,然后送给你。

    唐小舟说,你刚才说,现金就有十二万,还有购物卡和东西?那些值多少?

    谷瑞丹哭丧着脸说,那些我没法算。有些,我用了,有些送人了,只有一小部分,我拿去卖了。

    唐小舟问,卖了多少钱?

    谷瑞丹说,不多,大概两三万吧。

    唐小舟暗叫,两三万还不多?自己这半年的工资,大概也就这么多吧。幸好自己发现得早,不然,再过一两年,这个蠢女人还不挖个大坑,将自己埋进去了?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泥足深陷,还懵里懵懂,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想想这事,真让人肝胆俱寒,第一次觉得这个官场,真是太可怕了,防不胜防呀。

    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状,说,事到如今,只得听天由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但愿厅里的领导大人有大量,能够放我一马。

    谷瑞丹说,你把所有的责任往我头上推,就说全是我背着你干的,你一点都不知道。要处理,让他们处理我好了。

    今天的谷瑞丹,还真有点妻子的感觉。对一个家庭来说,遇到较大的危机,就算是再深的矛盾,也可能暂时消弭,出现一致对外的团结。也难怪一些政治家尤其是封建社会的国君们,遇到国内矛盾深重无以解决的时候,往往喜欢发动对外战争,让对外战争来凝聚国人的力量,消弭危机。毕竟,人是需要家庭的,总算有了一点家的感觉,唐小舟的心中,便也就有了一点温馨荡弥开来。他又立即调动了一下理智,暗暗告诫自己,面前这个女人,你绝对不能对她心软,否则,你会死在她的手里。他暗暗咬了咬牙,凝聚了一下全身的力量,对她说,明天你把钱取出来后,再以我的名义开个存折,把钱存进去。你不要直接去我的办公室,到了省委门口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拿。我担心风头火势的,你进去了影响不好。

    谷瑞丹对他言听计从,并且主动而且温柔地抱着他,一再安慰他。

    这种情形,在他们十来年的婚姻生活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不知怎么回事,唐小舟心里,竟然很是受用,身体的某个部位,一下子膨胀起来,血流开始加快。他暗暗骂自己,没用的东西,人家给点颜色你就灿烂,你忘了以前受的屈辱了吗?你忘了直到今天,她还可能给你戴着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了吗?

    这样一想,他的心又硬了起来,轻轻地推开她,说,我心里烦,你让我静一下。

    谷瑞丹便十分温柔地说,那好,我去放水给你洗澡,洗完澡睡得舒服些。

    第二天,唐小舟的处长任命正式生效。一大早,组织部的文下来了。这文显然是早就印好的,只等时间一到,立即下发。唐小舟拿着这份文,心潮起伏,竟然半点激动都没有。

    他想,一场风波,虽然就这样平息了,可自己是切实地踏进了这个官场,这个官场,将给自己怎样的一片天地?未来的某一处,会有怎样的陷阱在等着自己?几千年来,大家都明白学而优则仕,说到底,就是一心只想当官。可真正当了官才知道,一脚踏进去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正身不由己的,应该是官场才对。

    让唐小舟有些惊讶的是,第一个跑来向他表示祝贺,并且讨要喜酒喝的,竟然是韦成鹏。

    看到韦成鹏那张貌似热情的脸,唐小舟几乎想呕吐,若是他以前的脾气,说不准就会朝他那张奸诈的脸上吐一口老痰。可今天的唐小舟,早已经不是昨日的唐小舟,他觉得自己已经炼得很有道行,就算是面对谷瑞丹那种难缠的女人,他都能应付自如,何况韦成鹏这种势利小人?

    韦成鹏说要酒喝,唐小舟便说,好呀好呀。这次,处里只有我们两人动了一下,我们恐怕得请全处一起好好喝一餐。

    韦成鹏显得非常恭敬,说,唐处,那你看什么时候好?

    唐小舟说,这个有点说不准了,得等我哪天有空了。

    这是屁话,他能有空吗?他的时间,全都是赵德良的,就算有空,也一定要像女人的乳沟那样,必须主动去挤的。他若不主动,这个空闲的时间,至少在相当一个时期内,不可能出现。

    韦成鹏说,你是处头,我是你的兵,舟哥,唐处,你以后可得多关照小弟哟。

    唐小舟说,那是那是,我们彼此关照吧。

    韦成鹏刚刚离开,侯正德来了。

    唐小舟进入省委办公厅已经半年多了,侯正德这是第二次主动来他的办公室,平常有什么事,也就是打一个电话,将他叫下去。唐小舟知道,侯正德是个老实人,文章写得很扎实,做人似乎差一点,所以才会一直提不起来。见到侯正德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有点惊讶,说,侯处,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呀。

    侯正德说,我要来,我一定要来。

    唐小舟说,快请坐。一边请他坐下,一面替他泡上茶。

    侯正德端了茶杯,像写领导报告一样说,我今天来,主要有两层意思。

    唐小舟很恭敬地说,你说。

    侯正德说,第一层意思,向你祝贺。

    唐小舟说,谢谢。

    侯正德说,第二层意思,这一年多,我主持一处的工作,你大概也知道了。我是焦头烂额,早就想有个人接手了。现在好了,你的位置定了,我的心也定了。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把工作交接一下?

    唐小舟说,侯处,侯兄。你比我大几岁,我叫你一声侯兄,应该还是可以的。我说侯兄,你是一处的老人,可以说,这几年,一处的大半边天,是你在撑着。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但我心里清楚,关于一处工作的事,我也认真想过,担子,还是主要由你来挑。我在背后支持你。

    侯正德连忙摆动着双手,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你是处长,自然是你主持处里的工作。刚才上来之前,我已经叫小孔把那间空着的办公室清理出来。每个星期,你恐怕还得到处里去看看,处务会,你得主持。

    唐小舟举起一只手,压了压,说,侯兄,你等等。我向你表个态,一处的工作,该我的做的,我当然要做,该我负的责任,你不用说,我也会承担。这个你放心。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有四个处长副处长,怎么说,也得有个分工。我和你,需要达成一个默契。不然,我们这个处,没法搞。

    侯正德说,我来找你,也正是这个意思。杨处这个人,我和他共事一年多两年,总体感觉还过得去。怕就怕韦成鹏,这个人,我不说,你大概也有所了解,不光不能成事,大概还会坏事。这个人,我是压不住的,没有你唐处,他肯定会把处里搞得乌烟瘴气。

    唐小舟说,我说的,其实和你是同一个意思。我们四个处领导,我的主要工作,当然是服务赵书记,主要精力,肯定会在这方面多一些。至于处里的工作,我们两人有商有量,还是以你为主。你放心,我一定会撑你。还有杨处,你要注意策略,要尽最大的可能团结他。如果我们三个人一条心,你想,韦处能不和我们一条心吗?

    侯正德有点一根筋,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唐小舟的意思。他说,唐处,你这样说,是对我的信任。我非常感激。可你也知道,我确实能力有限,这一年多让我主持处里的工作,我已经是心力交瘁。我不是说假话,句句都是真心话。一处虽然就这么几个人,情况却复杂得很。个个都有后台,人人都有关系,这工作难开展呀。那个韦成鹏,你也知道,在处里,他能听哪个人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能管得了他?还有创收的事,眼看就要第四季度了,今年的创收任务还不知在哪里。双节的时候,我硬着头皮找了一家企业,好说歹说,总算是给大家弄了点福利。很快元旦就来了,今年的春节也早,创收任务如果不能完成,我会被大家骂死。

    唐小舟明白了。综合一处在办公厅所有处室中,创收情况是最好的,根本原因在于,过去一处的处长,都是省委书记秘书,他们要为处里谋点福利,那是小事一桩。韦成鹏当上秘书的时候,向处里表了态,创收任务交给他了。他之所以这样拍胸,也是想为自己今后当处长埋下伏笔,笼各人心,以便有更多的人拥护他。可他没料到,才三个月不到,秘书位置就换了人,创收任务,他自然就不管了。侯正德虽然主持工作,可他是副处长,这样的人,平常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省委书记,下面的人,自然也就不买他的账了。杨卫新也是副处长,可他这个副处长,和一个副处级没什么区别,一点权力都没有,就算他有点能力搞到创收,他也不会搞,毕竟那是给侯正德捞政绩收民心嘛,他才没那么傻。

    为了这个创收,侯正德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国庆节前,就曾主持召开了第二次创收工作会议,可这次会议的效果,和第一次完全一样,半点实质性进展没有。

    知道侯正德的来意之后,唐小舟便说,侯兄,你放心,创收的事,我正在想办法呢。不过,你也知道,我以前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有点难度。但就算再有难度,也是处里的工作,是我的工作,我责不旁贷。这样好不好?处里日常工作,还是由你来牵头,处务会什么的,仍然由你主持。目前的工作格局,暂时就不变了。至于你我之间,一切都好说,有什么事,我们相互通气,但有一个基本原则,以你为主,我将全力以赴服务赵书记。至于一些比较麻烦的事,比如创收,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当然,我会把这件事放心上,努力抓到实处。

    送走侯正德,谷瑞丹的电话来了,她已经到了门口。唐小舟不想立即去见她,故意磨蹭了一下,才慢吞吞地下楼。

    谷瑞丹要了宣传处的车,停在传达室门前的路边。唐小舟一眼看到那辆挂着公安牌的车,走过去。谷瑞丹并下车,而是将车窗摇下来。当着司机的面,谷瑞丹显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将一只很大的信封递给他,说,你要的材料,我给你送来了。

    唐小舟觉得好笑,什么材料?还煞有介事地弄这么大个信封,一个存折而已嘛。他接过信封,对谷瑞丹说,那好,我那里还有事,就不请你们上去了。

    一整天,发短信的,打电话的,全都向唐小舟表示祝贺。更多的人会在最后说一句,怎么样,给个机会,让我当面向你祝贺吗?自然是不行。如果所有当面向他祝贺请求都答应的话,唐小舟可能又会增加几十万收入。可这种收入让他心惊肉跳,寝食难安。为了心里不那么紧张,还是离这类活动远一些为好。

    向他祝贺的人,甚至包括了赵德良。

    赵德良当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非常直接地说一堆祝贺的话,他的祝贺方式显得极其特别。下午四点钟左右,赵德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对他说,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下班后你可以早点走。作为省委书记,完全没有必要打这样一个电话。唐小舟因此知道,这是赵德良以自己的方式,放了他的假,以便他有时间和朋友欢庆一下。

    和谁庆祝?当然可以把任大为、黎兆平或者王宗平等人约到一起,好好地喝一餐酒。越是得意之时,人的情感越显得苍凉孤独。他甚至开始厌倦以前那种浮华忙碌的生活,反倒想追求一种内心的宁静。此时,他最需要的,是和红颜知己的默默相望。脑中冒出红颜知己这个词,他自然想到了孔思勤。或许,孔思勤堪称自己的红颜知己?转而一想,她算吗?情感上,彼此似乎有点红颜知己的意思,同时他更清楚,他们这种感情是非常现实的,也是非常脆弱的。如果他不是省委书记秘书,纵使他潘安再世,她大概也就是多看自己几眼而已吧,还能有现在这种感情?

    孔思勤大概也知道了举报信的内容,没有特别跑过来向他祝贺,只是给他发来短信,贺词也很特别:有一颗心在为你跳动,祝贺你。

    他回答说,谢谢,这颗跳动的心在哪里?

    她说,我暂时替你保管着,就像你的钱存在银行。

    他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取?

    她说,是你的钱,你要用的时候就可以取。

    唐小舟现在就可以取,却又不得不努力控制着自己。想一想,人生其实真的没有多少意思,每个人,都希望能够遇到纯粹的感情,可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真有纯粹的感情吗?年轻的时候遇到的感情似乎是纯粹的,可那种所谓的纯粹并非没有杂质,只不过因为幼稚和盲目,甚至完全不懂什么叫感情。更多的时候,男人们将这种感情,当成了一道通往性爱的桥梁。过了三十岁,开始渐渐懂得感情了,你就会发现,在这个世界,你已经找不到爱情这种东西,几乎所有被认为是爱情的东西,其实都是伪爱情,是除了爱情之外所有物欲的集合。这个时期,你如果落魄,便会发现,爱情这东西,总是绕着你走。所以你渴望成功,你努力进取。真的等你成功了,果如当初所料,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蜂涌而至。可你认真看的时候,却发现,那到底是不是爱情,你开始极度怀疑起来。

    和孔思勤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爱情,令他怀疑,那么,和邝京萍之间呢?那是爱情吗?她从未向他提出过任何要求,两人只要见面,便是畅快淋漓的性爱。如果说,那仅仅是为了性爱,他不承认,可要说彼此有爱情,他同样无法说服自己。是的,她没有向他提出要求,可他所给予的,也不能算少。每次进京,他都会给她大几千块钱。难道说,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物质的联系?他不信。

    至于徐雅宫,他就更加不相信是真正的爱情了。

    他和徐雅宫之间关系的改变,有一道极其明显的线,那就是由记者向秘书的转变那一瞬间。前一天,他还在搅尽脑汁想把她弄上床,她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第二天,他却得到了特别的机会。那一次,他已经脱光了她,完全可以将一件事做得尽善尽美有始有终。哪怕后来这件事被肖斯言打断了,他在和肖斯言分开后,也完全可以在喜来登开一间房,将那件未完成的心愿了结。可他没有那样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很无耻,如果完成了那件事,就会变得更加的无耻。

第十二卷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 权力责任田的毒蘑菇27

    管它是不是爱情?和她在一起,总比面对家里那只母老虎好。这样想过,他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晚上,他和她一起在喜来登吃晚饭。黎兆平给了他在喜来登的签单权,无论是吃饭还是开房间,只要他签字便算数,到了年底,由黎兆平和喜来登结账。尽管如此,他还从没在这里签过单,这是第一次。端起红酒,两只杯子碰到一起的时候,徐雅宫说,祝贺你,唐处长。

    唐小舟暗吃一惊,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便问,为什么祝贺?

    她说,你的公示昨天不是到期了吗?

    他明白了,她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仅仅因为公示到期以及今天他将她约出来,便认定这是一次祝贺活动。

    他说,也祝贺你。

    她说,祝贺我?我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他说,未来的徐处长,我提前祝贺呀。

    她害羞地一笑,说,如果真能成为未来的徐处长,那一定是唐部长给的。

    吃完饭,他以为她会问再去哪里,可是没有。她心里大概早已经拿定主意,他希望她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这种女人,他倒也喜欢,不需要多话,更没有那种虚得令人恶心的伪淑女的矜持和假意推拒。一切都简单化,这才是真正的轻松。唐小舟和徐雅宫的关系,很久没有进展,也是因为他怕这种关系累了自己。现在看来,徐雅宫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

    离开喜来登,走到门前的马路上,唐小舟伸手拦停一辆出租车,徐雅宫一句话未说,非常主动地先坐进去。

    唐小舟关上车门后,对司机说,去碧玺温泉。

    碧玺温泉酒店,是雍州市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也是全中国离城市最近的温泉酒店。在这间酒店,唐小舟有一张特殊的消费卡,凭此卡可以在碧玺温泉酒店任意消费,甚至不受额度限制。这张卡是一个国企老板送给赵德良的,赵德良可能以为只是普通的消费卡,随手送给了唐小舟。唐小舟拿到这张卡后,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特意给酒店打电话查询过,得到的回答是,这是针对某某公司特订的贵宾卡,这种卡,总共只有十五张。持有这张卡,除了单价五千元以上的物品外,所有消费,全部由这家公司埋单。

    唐小舟想,别人说金卡银卡,这张可是钻石卡了。所有消费都由公司埋单,那是否意味着,一张卡能有几十万的消费额度?

    徐雅宫没有来过碧玺温泉酒店,根本不知道这间酒店有些什么名堂。要说,这间酒店的名堂也确实多,仅房间就有好多种不同类型,有普通房间,也有带温泉泳池的房间,还有一间总统套房,里面竟然有温泉泉眼。餐厅房间和娱乐房间的规格就更多了,你可以坐在温泉池里用餐,也可以坐在温泉池里打麻将。当然,你还可以在温泉房间里享受到其他一切。比如只要你愿意出钱,这里可以请来全国知名的男女明星陪你一起泡温泉。

    唐小舟来此消费过,比较了解,他直接要了一个温泉套房。这种温泉套房,除了普通酒店的标准间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附属设施。附属设施是一个大区域,分隔两成两大部分,一间更衣室,里面有一张沙发床,两排柜子。一排木柜子用来放客人脱下的衣服,另一排下班柜里面全都是一次性男女泳衣。和更衣室并排的是一间很大的温泉浴室,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温泉池,旁边用玻璃隔出一个淋浴间。

    将房间的门关上后,唐小舟指着浴室说,这是温泉浴室,我们可以去里面泡温泉。

    徐雅宫根本不问更多,想都没想,便说,好哇。

    唐小舟又说,里面的更衣室里有一次性泳衣,你要换吗?

    徐雅宫说,随你高兴。你想要我换,我就换,你想要我不换,那就不换。

    唐小舟说,那就不换,哪有洗澡还穿衣服的,你说是不是?

    徐雅宫说,我把我当礼物送给你,怎么使用礼物,那是你的事了。

    唐小舟将她搂住,深深地吻她。

    她说,你要不要打开你的礼物看看?

    受到鼓舞,他有些迫不及待,在客厅里便将她脱光了。他将她的衣服小心地放在沙发上,再动手脱自己的衣服。他其他很希望她动手帮自己脱,可她没有,她站在客厅里,双手高高地举起,在头顶合拢,整个身体,呈一种波浪状扭动。那一瞬间,他以为她真的是水做的,有一种水光潋滟的惊艳之感。

    他心中的潮动汹涌澎湃,几步跨到她的面前,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腰。她的腰扭动,并且希望带着他也扭动。他的舞姿不好,不敢在她面前显摆,尤其是不光着身子显摆,便一把抱起她。她欢快而又惊喜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搂了他的脖子,让自己的整个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抱着她,向浴室走去。

    温泉池放满水需要过程,而徐雅宫又觉得这种公共浴室不太卫生,放水过程中,她极其小心地清洗着浴池。

    唐小舟说,酒店每天都要消毒的,很严格。

    徐雅宫说,就算再严格,我也要亲自做过,才放心。

    从浴室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唐小舟拿起手机,见有好多个未接电话,他一一查看,没有赵德良的电话,也没有办公厅的电话,最多的是谷瑞丹的电话。估计这些没有接到的电话都没有大事,他便没有回,转而查看短信。

    谷瑞丹大概见打了多次电话他没接,便发来短信,问他:那件事怎么样了?

    唐小舟本不想理她。转而一想,不趁此机会吓一吓她,以后可能更麻烦,便回复说,还不清楚,秘书长肯定了我的态度和做法,但要不要处理,还要进一步研究。

    谷瑞丹说,不会有什么事吧?

    唐小舟说,听他们的口气,至少可以保住秘书位置。

    谷瑞丹说,不幸中的万幸。

    唐小舟说,这是一次沉痛的教训,希望你我都引以为戒。

    谷瑞丹说,我会的,因为你是我的宝贝。

    唐小舟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1www.5uxiaoshuo.com

    江南的秋天,直到十月才姗姗而来。

    唐小舟当秘书的时候,时令才刚刚进入春天,那是乍暖还寒时节。没想到,日子过得可真是快,才一转眼,已经是秋风阵阵,而历法的节气,已经进入了暮秋。

    中国的四季,大约是按中原地区划分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只有中原,才真正四季分明,其他四个方位,季节差不多都是乱的。北方的冬季长得没边,而南方的夏季却是没完没了。以长江以南的江南省为例,每年四月的上旬,还是乍暖时节,随时都可能再来一场暴风雪似的,到了下旬,气温就一个劲地往上窜,历法的夏季和事实上的夏季,一起到来了。这个夏季很长,滚滚的热流,一直要持续半年之久,直到十月,才会稍稍消退。冬季倒似乎有足足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那个叫寒冻的怪物,在大地上盘桓,缠绵了又缠绵,就是不肯离去。春季和秋季,却只是梅雨季节的太阳,一露脸就不见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常常看到作家们描写春天的文章,作家笔下春天的那个美,真是令人激动,可对于唐小舟来说,他所感受到的春天之美,也就是在作家的作品中,而不是在现实中。

    江南省的春天十分短暂,冬天一过,暖风一吹,油菜花就开了。在黄河中部流域,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的时候,或许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可江南不同,油菜花开的时候,也就是夏天到来的时候。此前的一段时间,阴雨绵绵,气温像没有烧开的温吞水,空气像在雨水里泡着一般,春天是一块湿淋淋的绒布,只要稍稍用力一拧,就能拧出一串水珠,除了湿之外,再感觉不到任何春之美。

    历法中的秋天,往往在阳历八月到来,而八月的江南,正值盛夏,酷暑炎炎,气温达到最高,持续的时间也长。直到进入十月,人们才能感觉到燠热已经消褪,秋天是跚跚的来了。

    江南的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这个季节,真正是秋高气爽,空气干燥,却又不像北方那般燥得人无法忍受。气温适当无雨,最适合户外活动,也很有利于自我情绪的调节。但就像春光乍现一样,秋天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逗留的时间,大概也就一个月左右,到了十一月底,便开始寒气逼人了。

    可这所有一切,唐小舟再也没有真切的感受,除了将T恤换成了长袖衬衣,又在衬衣外面加了一件外套,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年的每个日子有什么不同。偶尔静下来想想,也难免会有丝丝惆怅,生命真的应该是这样吗?这样的生命,会不会太苍白了?将所有的日子,全都打成一个大包,包进了赵德良的政治生命之中,以至于早上出来的时候,原是满天繁星之时,看到的,却只是孤独的街灯;晚上回家,同样是都市的繁华以及街上三几个夜行的都市红男绿女,哪里还有春夏秋冬的更迭,哪里还有自然的诗意?哪里还有爱情的浪漫?唐小舟的日子,似乎就是在这种黑夜连着黑夜的幽暗隧道里穿行,似乎永远都没有个头,也永远没有真正意义的光明。

    偶尔想到这些,难免就有蹉跎生命的感叹。只不过,唐小舟忙得连感叹都远离而去了。

    十一月底,侯正德找到唐小舟,还是同样的议题,眼看今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创收任务还没有着落,怎么办?

    中秋节国庆节,可以发点物质对付一下,元旦也可以这样做。但春节怎么办?按照惯例,每年春节,厅里会给所有人发点奖金,不是很多,大概也就相当于双薪。各个处室,在厅里的奖金之外,还会种点自留地,发多少,要看各个处室的经济实力。综合一处是厅里最显赫的处,往年福利是最好的,别的处室平均是五千元左右,综合一处,通常都是七千。今年的麻烦可就大了,到现在,进账才只有两万多元,将以前的一点老底子凑起来,也才只有四万多元。仅仅是年底的奖金,就还差两万,年货没有着落,年后开门,还有一个开门红包,这些钱从何而来?

    上次,侯正德到唐小舟的办公室谈这件事,唐小舟当面答应得很好,说是正在想办法。可他因为事情太多,转过背,把这件事情忘了。侯正德再次找上来,他才意识到,时间逼人,转眼就要到年底了,这事,不专门花时间和精力解决,还真是不行。但是,处里不能形成所有事全由处长兜着的风气,也要促一促其他人,毕竟工作是大家的。他对侯正德说,这样吧,还是把杨处和韦处叫到一起,我们开个会吧。会议由你来主持,主要的话,你来说。

    会议在侯正德的办公室举行,一开始,侯正德就说上了狠话。他说,我侯正德是个无能之辈,在这里尸位素餐。可你们大家也应该想一想,今年这个年如果过不去,大家骂我侯正德的同时,恐怕也会连带着把你们都骂了。这还不说,关键是在其他处室那里,我们一处今后还能抬起头来吗?大家私下里有一个说法,说我们当秘书的,是领导的看门狗。省委办公厅,就是省委的看门狗,我们综合一处,就是省委书记的看门狗。

    这种比喻,唐小舟还是第一次听说。比喻虽然难听,仔细想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狗的地位高不高,不在于狗的血统有多高贵,品种有多优良,而在于狗的主人有怎样的地位。如果说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这样一些部门属于权力之狗的话,那么,综合一处,就是地位最为显赫的那一只。以前过年发福利,综合一处最高,大家都认为天经地义,毕竟,你们是最高贵的狗嘛。今年,如果福利在全厅最差,大家走出去,就真的抬不起头了。

    杨卫新说,是啊,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该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该找的关系,我也都找了,人家就是不肯认账,我也没有办法。我想,靠我们这些老人,恐怕是无能为力了,好在我们处今年进了几个新人,看他们能不能打开一些局面。

    这话的指向性很明确,所谓进了几个新人,指的自然就是唐小舟和韦成鹏。

    韦成鹏立即说,你们别指望我。这种事,肉食者谋之,我们这些草食者鄙,古人早已经说过了,草食者不足以谋,更不足以成就大事。说过之后,拿眼看着唐小舟。

    所谓肉食者谋之,引用的是《左传·曹刿论战》中的话。而《曹刿论战》中,根本没有草食者之说,更没有草食者鄙之语。说的是肉食者鄙。韦成鹏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这么改了一下,无非是想说明,我无职无权,这事与我无关。唐小舟也清楚,韦成鹏其实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当官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处里的事,无非是你们处长和话事的副处长拿主意,我这种挂名的副延长,在省委办公厅这种地方,和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并无区别,既无职又无权,何况还排在末位,你们就别指望了。

    此前,唐小舟之所以不理这一茬事,也持有韦成鹏相同的观点,毕竟有些不明不白嘛。何况,这种看起来为大家谋福利的事,也要师出有名,一旦做过了,就是越位了。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他可以持有这种观点,现在却不行。现在,他已经是处领导了,一把手,处里所有的事,都是他的事。侯正德说,处里的福利不好,大家面子过不去,最过不去的,自然还是他这个处长。

    大家的话都说了,意思也都摆明了。就算韦成鹏这些人,一分钱创收任务不完成,你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说到底,还是你们当处长副处长的着急,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人事制度在那里,处级干部的升迁或者考绩,由厅里负责,某个副处长要和处长对着干,处长是半点辙都没有。实际工作中,你会对这种人事制度感到无奈,因为不受你控制的这些副手,不仅无法成为你开展工作的助力,反而会成为巨大的阻力甚至是破坏力。但另一方面,你又很清楚,这种人事制度,其实就是一种相互制约制度,是最好的方式。最好的人事制度,执行起来之所以令人无奈,关键是缺乏一个有效的考绩机制。

    唐小舟之所以要求侯正德开这个会,也是想发动一下大家。他甚至想过,能不能采取什么强制手段,比如完不成任务,在年终奖金里扣除之类。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馊主意,没有丝毫意义。真若是干了,无异于将全处所有人推到对立面,那就成自掘坟墓了,千万使不得。他只好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说任务是处里统一定的,创收关系到每个人的福利,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一定要带头,把这件事切实抓好之类。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2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就想,该找哪个企业去化缘呢?以前当记者时去化缘,可以有广告回报,人家都爱理不理,现在半点回报都没有,哪个企业是冤大头,肯做这种事?思来想去,恐怕还只能找关系比较好的企业开口。对方如果有半点犹豫,便直接说明好了,自己这个年确实难过,请老兄一定伸出援助之手。平常到他这里走动的企业不少,算一算,有几十家,效益特别好的,像江南烟草、中国电信江南公司、南方重工、江南有色等。这些企业,过年过节,送给自己的购物卡,都是三两千的,还要外带一大堆物品,如果找他们化大几千块钱的缘,应该还是有可能的吧?

    将所有企业在心里筛过一遍之后,他决定第一个找江南烟草。

    真是奇了怪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认真地翻找了好几遍,竟然没有王禺丹的电话。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不久前一起上北京,几天时间,他们都在一起,感情还算不错,怎么就没有把她的电话输入手机?想想只有一种可能,那段时间,主要心思用在邝京萍身上,大概忽视了其他的事。

    只好翻开省直机关电话号码薄,上面果然有江南烟草董事长办公室电话,唐小舟立即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非常年轻动听的声音,对方说,您好,这里是江南实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有什么事可以帮到您?唐小舟知道这不是王禺丹的声音,应该是王禺丹的秘书。上次去北京的时候,她的秘书也去了。唐小舟想了一下,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但还能记得她姓胥。便说,胥秘书吗?我是省委办公厅唐小舟。

    胥秘书立即换了一副十分热情的腔调说,原来是唐处长,您好唐处,今天,我们董事长还提到您,说您这次提了处长,要我打电话和您约一下,找个时间为您庆祝。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呢,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唐小舟说,谢谢禺丹姐,谢谢胥秘。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现在我的头都是大的,哪里还有情绪吃饭喝酒?

    胥晓彤说,刚刚升上处长,应该春风得意呀,什么事把你的情绪搞坏了?

    唐小舟说,你只知道当了处长是升官了。我以前也觉得,当了处长,是真的春风得意了。可哪里想到,处长不容易当呀,下面还有十几号人呢,又遇到马上过元旦,接着就是过春节。以前的处长,到了过年过节,要给处里的同事发物质发奖金,我到哪里去弄这笔钱?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胥晓彤果然伶巧,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说,这样吧,我向王总汇报一下,过一会儿给你回电话。我先挂了。

    唐小舟还没有说结束语呢,对方就已经挂了电话。唐小舟想,王禺丹的秘书就这个水平?怎么着,也要等人家说过再见吧。不过,从她的话意可知,她似乎明白了。难道说,这次化缘成功了?那么,能化到多少?别是一千两千打发叫化子吧?胥晓彤去向王禺丹汇报,大概不会那么快就有结果,是等她的回话,还是继续打下一个电话?

    正考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只有号码没有名字。没有名字,说明此人在唐小舟的心里并不重要。但不重要不等于就能轻视,所有打到他这里来的电话,都有可能是大事,他必须接听。

    对方说,唐处你好,我是吴三友。

    吴三友?唐小舟一愣。这个吴三友,属于唐小舟讨厌的人。

    吴三友原属于官商,早年,岳衡市岳衡县创建岳衡县酒厂,他被任命为销售科长。这个人在销售上面确实很有一套,硬是将岳衡酒厂生产的雍康保健酒销到了全省各地,后来又销到了全国各地。吴三友是有功之臣,县里便将他提拔为厂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国企问题积重难返,成了国家的大包袱,为了丢掉这个大包袱,国家出台政策,进行国企改制,市级以下企业,允许私人购买或者进行股份制改造。国家出台这一政策的初衷,肯定是要改造那些包袱企业,而不是改制那些效益好的企业。就算是改制效益好的企业,也要卖出一个好价钱。可是,下面在执行政策的时候走样了,很多质地优良的企业,被贱卖了。

    岳衡县酒厂,也被列入了改制企业。吴三友花了大量的钱财,请来省里的一家资产评估机构,评估的结果,岳衡县酒厂总资产二千余万。县里因此决定,三千万卖掉,先期付一千万。吴三友便以私人名义,向银行贷款一千万,将企业买了下来,更名为雍康酒业有限公司。有人说,资产评估的时候,酒厂的实际净资产是七千万,债务五千万。实际上,酒厂的净资产超过了一个亿,而那些债务,也都是吴三友做出来的,实际根本不存在。不仅如此,雍康保健酒品牌的无形资产,可能值两个亿甚至更多。资产评估时,一分钱未算。这一改制过程,国有资产流失,可能高达三个亿。

    曾有好几家省里的新闻单位想揭开这个盖子,有几名记者也曾进行过一些调查,可吴三友财大气粗,早已经买通了省里的关系。省里有人替他捂盖子,将他列为改革开放的典型,凡是涉及雍康酒业的负面报道,一律不准发,省委宣传部甚至为此下过文。如今怕雍康集团,更是富得流油,除了酒厂利润丰厚之外,还多向发展,在当地的房地产业和采矿业,都成了老大。如此一个大企业,却只向县里缴三百万的定税。唐小舟认定,这个定税制一定有猫腻,所以上次带着徐雅宫跑去采访,却被吴三友一个电话赶了出来。

    唐小舟认定,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出事的,谁惹上他,谁便可能在未来倒霉。自从进入省委办公厅之后,吴三友无数次给他打电话,希望请他吃饭,唐小舟均以忙为借口推脱了。

    现在,吴三友再一次打来电话,唐小舟原本想一口回绝,转而一想,处里不正为创收发愁吗?我何不宰吴三友一刀?反正钱物全都交给处里,自己不经手一分,就算将来有什么事,也找不上自己。为此事搅尽脑汁的时候,想到的只是关系不错的企业,没有想过像吴三友这类自己讨厌的人物。他既然自己撞上门来,不宰他又宰谁?这样一想,他的语气也就变了。

    唐小舟不咸不淡地说,哦,吴大董事长,最近又骗了多少女大学生?

    吴三友对女人的爱好比较独特,他本人是初中毕业,却对女大学生情有独钟。女大学生中,他还只找三年级以下的,毕业生或者研究生,他就没有兴趣了。除此以外,他还讲究处处都有家,个个都如花,夜夜当新郎,从来不空床。所谓处处都有家,是指每个城市,都有他安下的家,走到哪里,都是回家的感觉。这个夜夜当新郎,从来不空床的要求就比较高了。如果你在每一个城市安一个家,而你去那座城市又是随机性的,极有可能你去的时候,人家身子不方便。如此一来,你就得空床了。要保证不空床,就得有后备,甚至有后备一和后备二。按照吴三友自己吹牛,所有的省会城市,除了比较偏远的几个之外,每个城市,他有两套房子两个家,另外还有几个临时性女友。这些人,全都是女大学生。目前,他正在将这项工作向二线城市拓展,就像他当年推销酒一样,他正在建立一个全国性的网点。因为吴三友本人并不避讳此事,唐小舟才会拿这件事和他开玩笑。

    吴三友说,首长,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怎么能说骗?我遵循的是公平自愿原则。首长是不是有兴趣,我给你介绍几个?

    唐小舟说,拉倒吧,你穿过的烂鞋,我才不穿。我怕有脚气。

    他原本只是开玩笑,吴三友却认为他是怕有病,立即说,你放心好了,我让人家带上体检证明,保证无毒无菌,自然环保。

    唐小舟说,吴总,你有事吗?

    吴三友说,我明天到雍州,首长有时间接见我一下,一起喝杯小酒吗?

    唐小舟说,我现在都烦死,哪里还有心情喝酒?

    吴三友顺着竿子往上爬,问,什么事让首长心烦?

    唐小舟说,还能有什么事?还不都是因为当了这个鸡蛋处长?处里十几号人,每年年前都要发点福利。今年这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你想,我十一月才当上处长,两个月之内就向我要福利,我又不是财神,变不出钱。

    吴三友说,哎哟唐处,这算什么?

    唐小舟说,对于你吴大董事长自然不是事,对于我就是大事了。

    吴三友说,不就是钱吗?多大个事?钱是王八蛋,别的东西我没有,王八蛋,我这里还有几个。你说吧,大王八蛋小王八蛋,我给你整几个?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3

    唐小舟说,吴总真会说笑话,我是政府你是企业,政府怎么能向企业伸手?

    吴三友说,要不,我给你送去五万,外加十箱酒,行不行?

    唐小舟说,不行不行,你别乱来。你别让我犯错误。

    吴三友说,犯什么错误?你也是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为同志们谋福利,同志们的福利好了,工作起来劲头更足,为书记服务就更好,这是为全省人民在工作呢。再说了,钱这种东西,装进自己的腰包,那是私款,装进单位,那就是公款。只要你自己没拿一分,走遍天下,都说得过理。

    唐小舟说,你这是歪理。

    吴三友却缠上了,以一种极其诚恳的语气说,我说首长,我们的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就让我为首长作点贡献,替首长排一回忧解一回难,好不好?我吴三友这个人,虽然没读几天书,大老粗一个,但骨气还是有的。我一辈子不求人。但这次,我就求一求首长了。让我表现一下,求求你。

    唐小舟说,为了这事,我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给我添堵了,好不好?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钱。

    吴三友就和唐小舟磨,他那张嘴还真是厉害,竟然拉出一大堆关系,说出一大堆理由,似乎唐小舟不接受他的建议,不仅伤害了他的感情,也伤害了很多朋友的感情,伤害了整个江南人民的感情。

    无论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唐小舟还是一句话,真的不行。

    吴三友顺竿子往上爬,立即加了一倍,说,这样,十万,二十箱雍康保健酒。

    唐小舟暗想,有了这笔钱,年底的奖金以及年后的开门红包,全都解决了。尤其令他觉得满意的是,这笔钱,还不是他向吴三友讨要的,而是吴三友求他要的。在吴三友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这种态度,便故意端着说,我们再联系好不好?赵书记叫我呢。先挂了。

    下午,胥晓彤的电话来了,她说,王总已经批了,二十箱烟。够不够,不够,我再找王总想别的办法。

    唐小舟心中一惊一喜,二十箱烟?什么烟?五元一包的平江南?那可有点拿不出手。就算拿不出手,一箱也有二千五百元,二十箱,可就是五万元。有没有可能是二十多元一包的硬江南?或者五十多元一包的软江南,更甚至是七十多元一包的精软江南?

    唐小舟说,这怎么好意思?

    胥晓彤说,唐处,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你说吧,是你来拉,还是我派个车送过去?

    唐小舟说,我肯定抽不开身,这样吧,我看看处里能不能抽出人来。你稍等一下,我给你回话。

    放下电话,他便来到楼下侯正德的办公室。

    侯正德见到他,大概也从他的表情看出了端倪,问道,唐处,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唐小舟不动声色地说,搞到了一点烟,应该可以解决点问题。

    侯正德惊喜地问,多少?

    唐小舟说,二十箱。你是不是找个人去拉一下?另外,这么多烟,拉回厅里恐怕不是太好,得想办法找个地方先存放着。

    侯正德说,这个没问题,处里在外面借了一套房子,主要是用来放东西的。

    唐小舟说,那好,这是电话,你直接和王禺丹的秘书胥晓彤联系。

    下班前,侯正德来了他的办公室,看上去显得非常激动。

    唐小舟请他坐下,替他沏上茶,问,解决了?

    侯正德说,解决了。唐处,这回多亏了你,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呀。

    唐小舟还是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问,是二十箱什么烟?

    侯正德说,精软江南两箱,软江南八箱,硬江南十箱。

    唐小舟在心里算了一下,两箱精软江南,市场价差不多七万,八箱软江南,市场价二十万,十箱硬江南,又是十多万,这一笔,岂不是快四十万了?

    唐小舟说,哈哈,太好了,现在你侯处成小财主了。

    侯正德咳咳一笑,说,唐处,看你说的。这都是你的功劳呀。你看,这些烟怎么处理?

    唐小舟说,处里的事你决定,我没有意见。

    侯正德说,我想过了,两箱精软江南,就放在你的办公室。你接触的人不一样,肯定用得着。其余的就放在处里,过年的时候,每个员工发两条,厅里的领导,恐怕也要意思意思。

    唐小舟说,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再强调一次,处里的事,以你为主,我只是协助你。

    这次的惊喜还没有退去,第二天一早,又有惊喜来了。

    吴三友将两台车开到了省委大院,他自己坐的小车,有省委的通行证,直接进来了,一台卡车没有通行证,被拦在了大门口。吴三友这家伙也真是张扬,竟然提着一只帆布袋,装着十万元现金,直接闯到了唐小舟的办公室。

    进了门,吴三友将那个袋子往唐小舟的桌上一扔,说,给你。

    唐小舟对他没有丝毫热情,坐在位子上,动都没动,平淡地问道,这是什么?

    吴三友说,王八蛋呀。

    唐小舟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说,吴总,这样真的不好,还是请你……

    吴三友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不经手,你就是要伸手拿,我都不让。这样好了,你找个人来经手一下,以后,就算有人问起来,你也只看过这只袋子,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唐小舟说,可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袋子,这是钱呀。钱是好东西,可又烫手。

    吴三友便摆出一副乞求的表情,说,我的好哥哥,你这个人,真是的,干嘛这么实诚?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兄弟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么多年的交情,别说拿我的钱,就算是连我的烟,你都没抽一根呀。我求求你,让我替你做点事,好不好?吴三友一脸的真诚,给唐小舟的感觉,他若再不答应,吴三友会在自己面前跪下似的。

    唐小舟装着想了想,又表现出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姿态,说,那你等一下,我叫个人上来处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侯正德的办公室。侯正德刚刚喂了一声,他便说,侯处,我小舟呀。我这里有点事,你和孔思勤一起上来处理一下吧。他也不等侯正德回答,便挂断了。

    不一会儿,侯正德和孔思勤一起上来了,脸上的表情是莫名其妙。

    唐小舟立即替他们作了介绍,然后说,侯处,我这里正好有些事,你先把吴总带到处里坐一下吧。中午找个好点的地方,我要和吴总好好喝杯酒。说着的同时,将那个袋子提起来,交到孔思勤手上,并且向孔思勤使了个眼色。直到此时,侯正德仍然莫名其妙,但唐小舟叫他带吴三友下楼,他又不好不照办。

    据孔思勤后来告诉唐小舟,下楼时,侯正德不断朝孔思勤手里那只袋子里望了好几眼,又冲她示意,意思要她看看,里面是什么。趁着侯正德和吴三友在前面走不注意后面的机会,她悄悄地打开了袋子,见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票子,吓了一大跳。侯正德再次转过头来看她时,她便举起一只手,将三只手指捏在一起,搓动了几下。侯正德的目光下移,看了一眼那只袋子,大概是估计一下数目,眼睛里顿时有特别的光射出来,对吴三友也就热情了许多。

    到了楼下,侯正德请吴三友坐下,孔思勤给吴三友倒上茶。

    吴三友说,侯处,其他的事,等一下再说,我还有一辆车被拦在门口了,车上有些酒,你派个人去处理一下吧。

    侯正德一听,还有些酒,看来,这个年会过得很丰盛了,立即对孔思勤说,小孔,你去叫杨处处理一下,我留在这里陪吴总就行了。另外,你去定个房间,要好一点的。定好后告诉唐处一声。

    以前有广告回报,拉赞助都难于上青天,现在,什么回报没有,人家却愿意送钱上门,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坐在办公室里,唐小舟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是颠倒的?再深入地想一想,其实,也根本就没有颠倒,商人对于利益是最敏感的,他们很清楚只有和权力勾搭成奸,才能利益最大化,所以,他们都乐意在权力上进行投资。自己今天的行为,真的是为了工作为了单位而不是腐败吗?显然,任何权力外延之后寻找利益扩大化的行为,都是腐败,所不同的是,将利益装进自己的腰包,是个人腐败,而将利益装进行政机构,却是行政腐败,都是一种权力变现行为。这就像某些女人,你默默无闻的时候,她们连看你一眼都显多余,一旦你拥有了权力,她们立即愿意投怀送抱,主动上床。她们献身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权力。不管是打着爱情的名义,还是打着支持工作的名义,都是对权力的收买。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4

    唐小舟确实不想和吴三友走得太近,自从上任以来,吴三友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总说要来拜访,每次他都以各种借口推了。有一次回家,他看到家里有一箱雍康酒,便知道吴三友找到家里去了。他只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问谷瑞丹,谷瑞丹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个女人就是如此,像只大老鼠,家里有什么东西,便往她的娘家搬。搬也就搬了,最为奇怪的是,她的父母竟然多次在唐小舟面前抱怨,说这么多年了,唐小舟也没为谷家做什么贡献,甚至过年过节都没有表示。感情在他们眼里,谷瑞丹拿回去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谷家的,而不是他唐家的,天下竟然有这样的逻辑。

    既然逃不掉,那就陪他一餐吧。反正公务员中午是禁酒的,只要不喝酒,一餐饭就算再丰盛,时间也短。何况处里人全部参加的话,吴三友也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说什么。至于以后仍然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那是以后的事了。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吴三友他们刚刚离开不久,赵德良打来电话,叫他过去一趟。

    进门后,赵德良说,你出趟差。

    唐小舟问,去哪里?

    赵德良说,尚玲同志马上来,你跟她走。

    唐小舟说,好。那我现在去准备。

    赵德良说,好吧,具体情况,让尚玲同志路上告诉你。

    说是准备,能怎么准备?现在回家,肯定来不及。

    好在唐小舟知道自己这份工作,说走就要走,办公室里准备了几打一次性内裤和洗漱用具,他将这些东西往包里装,然后给侯正德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和侯正德说了几句,主要是自己离开期间处里与赵德良在工作上对接的事,需要进行一番安排。

    谈过工作,唐小舟又说,吴三友还在吧?你让他听电话。电话交到了吴三友那里。他对吴三友说,吴总,真是太抱歉了。临时有点急事,中午不能陪你了。

    吴三友自然不甘心,还想争取,唐小舟手机响起,是梅尚玲。唐小舟说,我是真的有急事,马上就要走,没时间和你解释了。下次再补吧。说过之后,挂断了电话,接起手机。

    梅尚玲说,我已经到了楼下,你下来吧。

    唐小舟提了包,锁了门,来到楼下,梅尚玲的奥迪车已经等在那里。副手席上已经坐了人,而司机早已经等在后门边,见唐小舟过来,已经拉开后车门候着。唐小舟坐上去,先向梅尚玲问好。梅尚玲和他握了握手,又介绍副手席上的同事,那位同事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恭敬地和唐小舟握了。

    刚开始,一直在说着闲话,直到汽车出了雍州城,唐小舟才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梅尚玲说,去金昌。

    唐小舟暗吃了一惊,金昌市是邻省,他们去邻省干什么?

    梅尚玲说,王会庄被双规后,我们把他带到了金昌,在那里对他进行审查。但是,今天早晨,严格说来,是今天凌晨,他出事了。

    唐小舟再次惊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王会庄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梅尚玲说,专案组报回来的消息是自杀。但是,我们觉得案子有很多疑点,所以要去查一下这件事。

    唐小舟明白了,王会庄在金昌市接受双规的时候死了,专案组报回来的消息是自杀,但省纪委研究后觉得,这起死亡案件的疑点很多,因此,由梅尚玲领衔,前去就此案进行调查。

    问题在于为什么要唐小舟去?他既不懂刑侦,也不懂纪检。赵德良对纪委不信任,才派他去?应该不会,赵德良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唐小舟跟在赵德良身边半年多,早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对赵德良所干的每件事仔细思考一番,努力找到赵德良的思维路径和处事方法。最终,唐小舟得出的结论是,赵德良所做的每一件事,表面看,显得很平淡很无力,完全没有一个省委书记那种气吞山河力拔千钧的气慨。正因为如此,江南官场便有了很多说法,说走了一个呆子来了一个腐子。腐子是江南地方话,意思是迂腐,也就是书呆子。走的那个呆子,自然是指袁百鸣,来的这个腐子,便是赵德良。还有一些非常粗俗的比喻,说冷水洗鸟,越洗越小。指赵德良比他的前任更差。说秀才日屄,看得见毛找不到洞。指赵德良只会抓小事,不会抓大事。而实际上,唐小舟觉得,赵德良是个极有力量的人,他的力量,不是自然的蛮力,而是智慧的力量,思想的力量,是一种韧性的力量,是那种所谓的四两拨千钧,以柔克刚。以如此睿智的赵德良,肯定不会将自己对纪委的不信任表露出来。

    既然不是这样,那又为什么派自己出面?稍稍一想,唐小舟似乎有点明白了,纪委恐怕也不是铁板一块,王会庄案,肯定不可能是一件单纯的贪腐案,背后涉及权力场,甚至有可能盘根错节。

    任何一起腐败案,只要查下去,全都拔出罗卜带出泥,肯定牵出一大串。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西游记》中常常附带上天有好生之德,修炼一个神仙或者妖精不容易之类的话,其实,真正修炼一个官员才不容易,每一个官员的背后,都有一张网,这张网就是圈子,或者孔思勤所说的权力结构件。某一个官员烂了,这个圈子或者结构件如果还完好无损,都是绝对不可想象的。这个圈子或者结构件如果仍然想保持貌似完好无损,就只能有一种办法,外科手术,将这烂掉的一个除掉,以保证整个圈子的完好。

    王会庄之死,是不是某些人善后的结果?如果是,那就说明,王会庄背后的那个圈子,其实已经渗透进了专案组。

    若真如此,就面临一个问题,派谁去查这个案子?派纪委书记夏春和去?夏春和是省委常委,他如果出动去邻省,不事先知会人家,那是对人家的轻视,会影响两省的关系。如果知会人家,你来了一个省委常委,人家怎么着也得派一个省委常委作陪,大动干戈了。何况,一个双规人员自杀,便派省委常委、纪委书记去查案,有点高射炮打苍蝇的味道。不派夏春和去,派某一个处长去?若是对专案组成员完全信任,自然没话说。若是专案组的负责人有可能是个内鬼,派个处长,根本就不起作用,级别低了。让纪委副书记监察厅长梅尚玲出面进行这次调查,似乎是比较理想的选择。但毕竟是自查或者内查,纪委自己查自己,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赵德良把自己的秘书唐小舟派出去了。这实际是梅尚玲请的尚方宝剑。

    有一点唐小舟不解,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王会庄的案子就算再大,也罪不至死呀,如果只是几百万,大概也就是几年至多十几年,出来之后,还可以再创一番事业。再不济,也可以保有一条命。人嘛,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他干嘛要自杀呢?他问梅尚玲,王会庄的案子,已经完全查清楚了吗?

    梅尚玲实话实说,像这种案子,时间又这么短,要想查清楚,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犯罪嫌疑人自己坦白,侦查部门根据其供状一件一件去核实,否则,很难在短期内查清。具体到王会庄案,外围调查,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基本已经查清了王会庄所拥有的财产以及落实了几件受贿案。但王会庄本人,至今还心存幻想,始终没有开口。

    唐小舟说,既然他还心存幻想,那就不应该会自杀呀。

    梅尚玲说,问题就在这里。直到昨天,王会庄实际上还在努力,希望得到一个他乐于见到的结局。可以说,此前没有任何自杀迹象,甚至连消极的态度都感受不到,别说绝望情绪。

    唐小舟说,我采访过几个有过双规经历的犯人。据他们说,你们办案,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尤其在杜绝双规对象自杀方面,做的工作非常细致,甚至会专门安排人陪着双规对象睡觉。所以,双规案中,犯罪嫌疑人在双规期间自杀的事,极少发生。

    梅尚玲说,是这样。办一件双规案,我们通常都会安排三个小组,一个是审讯组,一个是生活组,一个是外围调查组。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将一个小型宾馆包下来,或者是将某宾馆的某一层楼包下来,整个专案组,就住在那个空间里。三个组各施其责,互相是不能串联的。也确实像你说的,生活组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晚上陪双规对象睡觉,防止他们自杀。而且,晚上值班的,往往是两个人,一个人睡一个人守在旁边,轮班。双规案也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恐怖,双规对象在接受双规期间,待遇其实是相当好的,比我们办案人员的待遇要好得多。他们提出的许多生活上的条件,只要不是非常出格,我们通常都会满足。比如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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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舟说,就是呀。既然这么严格,王会庄怎么还能自杀?

    梅尚玲说,这就是我们要去弄清楚的。

    唐小舟问,他到底怎么死的?

    梅尚玲说,上吊死的。用床单吊在门梁上。

    唐小舟问,负责看守他的人呢?

    梅尚玲说,睡着了。

    这种说法,多少显得有点滑稽。屋子里有两个人呢,按照规定,有一个人是必须醒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房间里吊死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缢的人会非常痛苦,无论此人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自我控制都会完全消失,此时,别说生命的本能会令其剧烈挣扎,就算是肌肉的反射性活动,也可能弄出很大的动静来。何况,专案组又不仅仅只是这么几个人,很多人都住在一起呢。

    从雍州到金昌需要四个多小时,路上吃了餐便饭,耽误了一点点时间,到达专案组所在的红云宾馆,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纪委所办的案件特殊,通常都是租用宾馆作为办案场所。而纪委租下的宾馆,通常都会进行一番特殊改装,因此,各级纪委,通常都有一家专门用来办案的宾馆。王会庄案不仅是异地办案,而且是异省办案,江南省纪委不可能用邻省纪委的现有宾馆,只好临时租用条件相对适合的红云宾馆。红云宾馆在金昌市郊区,一幢五层楼的建筑,专案组包下了整个二楼共十三个房间。为了保证其封闭性,专案组对这一层楼进行了改装,在楼梯口安了一道铁门,只要铁门一关,这里便与世隔绝。平常别说双规对象不能轻易离开,就连审讯组成员,也是有纪律规定的,必须一样过着全封闭的生活,所有的电话被集中保管,所有人不能走出这里。稍稍自由一点的,是生活组,他们负责全组人的生活必需品采买等。

    梅尚玲他们去时,二楼的铁门开着,虽然没了这道屏障,也没有了双规对象,专案组的成员,仍然留在铁门里面,谁都没有出去。铁门边摆了把椅子,有一名警察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见到他们过来,那名警察主动站起来,问道,是梅书记吧?

    梅尚玲主动与那名警察握手,说,你好你好,我是梅尚玲。

    那名警察说,我是金昌市公安局的,我姓曾。

    听到说话声,省纪委专案组的人分别从不同的房间里出来。人虽然多,大家却很讲秩序,出门后便站在门口等着,并没有立即迎过来,直到有两个负责人出来,领头走和梅尚玲,其他人才跟上来。最前面那个年纪大一些,很有领导干部的派头,后面那个比较年轻,大约和唐小舟的年纪差不多。梅尚玲等人迎着他们向里面走去,门口那名警察又坐了下来。显然,他的职责,就是看管那扇铁门。里面的两个人加快了脚步,迎过来,向梅尚玲问好,并且握手。他们都不认识唐小舟,发现梅尚玲身边跟着一个外人,两人显得有点意外。

    梅尚玲介绍说,这位是唐小舟同志,德良书记派他陪我来的。又向唐小舟介绍这两个人,那个年纪大些的叫曹满江,年轻的叫汪修农。

    曹满江是省纪委的一名老资格处长,是第一批进入纪委工作的,从事纪律检查工作已经几十年,曾有几次提拔副书记的机会,但最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未能如愿。他是江南省纪委最有经验的办案专案,王会庄专案组的执行组长,同时主持审讯组的工作。汪修农是省纪委的一名年轻的副处长,他是专案组的副组长,协助曹满江工作,并且主要负责生活组。

    听了梅尚玲的介绍,曹满江显然愣了一下,立即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主动伸出手来,说,哦,唐小舟同志,二号首长,您好。幸会幸会。

    唐小舟和他握手,感觉他的手有点凉。唐小舟说,曹处长千万别这么叫,让别人误会。

    曹满江说,你能来,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我代表这里的所有成员,对你和梅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

    曹满江握过手后,轮到汪修农了。汪修农上前半步,双手与唐小舟相握。唐小舟明显感到,汪修农的手用了一些格外的力量,似乎要向他表达什么,到底想表达什么,他一时摸不透。

    梅尚玲不太喜欢这些虚套,对曹满江说,带我们去看看出事的房间吧。

    曹满江领头,领先半步走在梅尚玲前面。汪修农又落后半步跟着梅尚玲,也可以理解成他领先半步领着唐小舟。大家沿着走道向前走,越过四个房间,到了正中间。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对面一扇门里,走出另一名警察。曹满江向梅尚玲作了介绍,这名警察便和梅尚玲等握手。

    唐小舟看了看,这个房间,在走道的正中间,左右两边,一边有四个房间,另一边有三个房间和厕所。对面有六个房间和一个会议室。门是那种包过的木门,普通的球头锁。和现代酒店略有不同的是,门上有气窗。气窗也不知什么人发明的,倒是可以令室内亮堂,却有两大弱点无法克制,一是安全性。某些梁上君子,很容易弄开气窗爬进去,使得门成为摆设。二是保密性,气窗上往往安有玻璃,若是角度适当,很容易从气窗上看清里面的一切,对隐私保护没有好处。正因为如此,现在装修已经不再用气窗了。由此可知,这家宾馆,一定是有些年头了。

    梅尚玲站在那里,伸手指了指门框的顶部,问道,王会庄在这里吊死的?

    曹满江说,是的,用床单吊死的。他指了指里面的两张床,其中一张床上没有了床单。他说,就是那张床上的床单。

    梅尚玲问,床单呢?

    那名警察说,在市局刑警队。

    梅尚玲又问,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警察说,我们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

    曹满江说,当时第一时间要救人,所以,我们把人放下来了。放下来后,才发现已经断气了。当时,我们采取了一引起措施,一面施救,一面对现场拍了照片。全部过程,也都录了像。除了放下尸体以及施救时有点混乱之外,其他的都保持现状。

    梅尚玲转头看了看那名警察,问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警察说,我们对这个房间的取证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不过,梅书记若要进去,最好其他人留在外面。

    梅尚玲明白了,这是不同意她进去的另一种说法。毕竟是现场,不进去也好,她便站在外面。

    唐小舟向里面看,这是那种老式的招待所房间,房间比现在酒店的空间大,却简陋得多,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正对门是一扇不大的窗户。窗户显然是后来改造过的,由以前的木窗换成了铝合金,窗外有防盗护拦。窗户下面,摆着两只单人沙发,很旧很老式的那种。沙发中间,有一张木茶几。房间里摆着两张单人床,靠门的这张床上没有床单,只有褥子和被子,另一张床的被子很乱,没有叠过。床的对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也是很旧的。桌子上没有电视机,没有茶杯没有电水壶甚至没有洗漱用具以及凉晒的衣物,房间里自然也没有洗手间。唐小舟的感觉是,这个房间,显得特别干净,一般宾馆房间有的东西,这里全没有。

    梅尚玲站在那里,问道,昨晚谁值班?

    立即有两个人从唐小舟身后走到了前面,不约而同地说,是我们。

    梅尚玲自然认识这两个人,但唐小舟不认识。梅尚玲便向唐小舟介绍。高些的那个,叫丁春阳,部队转业后进入纪委的。矮胖的那个,叫薛靖海,大学毕业后进入省纪委,目前是省纪委的一名科长。梅尚玲介绍的时候,两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介绍过后,梅尚玲说,你们谁说说,是怎么回事?

    薛靖海看了看丁春阳,丁春阳似乎有顾虑,唐小舟感觉到他的身子向后缩了一下。薛靖海于是说,我和春阳负责晚上值班。昨天晚上,我值上半夜班,春阳是下半夜班。春阳睡得很早,我们吃过晚饭回到房间,随便聊了几句,春阳就上床了,我还和他说话呢,他已经睡着了。那时大概也就八点来钟。

    梅尚玲问,王会庄当时在干什么?

    薛靖海说,王会庄虽然没有睡觉,但已经上床,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像是闭目养神,也可能在思考什么。不过,时隔不久,我发现王会庄睡着了,开始打鼾。我上去帮他把衣服脱了,扶着他躺在床上,又替他盖上毯子。

    梅尚玲问,你替他做这些人时候,他没有醒过来?

    薛靖海说,我不知道,我感觉他没有醒,但也可能醒了,故意装。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6www.5uxiaoshuo.com

    凌晨两点整,一盘蚊香烧完了,薛靖海又重新点了一盘,再喊醒了丁春阳,和他交班。两人一起走到王会庄的床前,看了看他。王会庄睡得很好,发出轻微的鼾声。无论日夜,这个房间的门,一直都是开着的,为的是外面的人,随时都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丁春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出门,出去上厕所。薛靖海等丁春阳回来后,才睡到了丁春阳刚才睡的床上。他非常困,很快就睡着了。他睡着前,丁春阳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一觉醒来,发现丁春阳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再看旁边的床,没有王会庄。他吓了一大跳,立即一跃而起,向外一望,发现门上吊着一个人。他大叫一声,立即扑过去,抱住了王会庄,又叫丁春阳快点过来帮忙。丁春阳醒来后,也吓坏了,立即上前,将床单从王会庄颈部取了下来。这时,专案组其他人惊醒了,过来一看,王会庄已经死了。

    丁春阳说,他平常值班都很警醒的,但昨晚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困,吃过晚饭,就觉得眼皮打架,所以,回到房间,立即上床睡了。薛靖海将他叫醒,他人是起来了,睡意却没有赶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便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薛靖海惊叫着把他喊醒。

    看过现场,接下来进了会议室。还是介绍情况。唐小舟一直在认真地听,仔细地记,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除了薛靖海和丁春阳介绍的情况之外,其他人介绍的情况并没有特别之处。走道的铁门是锁着的,而且用的是两把大铁锁,钥匙分别由组长曹满江和副组长汪修农保管。两人都证实,钥匙没有问题,是刑警队来了之后,他们才将铁门打开。也就是说,当晚绝对不可能有人进来。其他人则证实,没有人听到有特别的声音。

    晚上,唐小舟和梅尚玲以及梅尚玲带来的那个同事三个人一起找专案组成员单独谈话。总体上说,晚上所谈,和下午所谈大同小异,惟一的区别在于,有人提供说,讯问王会庄的时候,曹满江显得比较急躁。

    唐小舟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特别,梅尚玲到底经验丰富,她紧紧地抓住了这句话,问怎么急躁。对方说,可能方法上有点粗暴。

    在梅尚玲的一再追问下,才总算是弄清楚了。因为急于突破,曹满江会拍桌子,甚至推搡王会庄,昨天下午,又一次讯问的时候,曹满江走到王会庄面前,用手托着王会庄的下巴,说,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坐在台上,还能人模狗样,到了这里,就是垃圾一堆。这时候,王会庄往曹满江脸上吐了一口痰。曹满江被激怒了,开始动手打王会庄,打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有拳打有脚踢,踢得王会庄在地下打滚。后来是汪修农听到里面闹起来,赶过来扯开了。

    最后找曹满江单独谈话的时候,他一进来就向梅尚玲检讨,表示自己一时失去冷静,犯了纪律错误,请求组织处分。

    梅尚玲不动声色,说,怎么回事?你说一下。

    曹满江主动将昨天下午的事说了。他说,这个王会庄非常顽固,软抗硬抗,什么手段都使上了,还一直说他没有罪,他是被赵德良打击报复陷害的。曹满江本来就有些烦他,但一直克制着自己。直到昨天下午,他往自己脸上吐了一口痰,便再也忍不住,对他动了手。

    曹满江说,事后我非常后悔,可在当时,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竟然那么冲动,甚至可以说失去理智。

    第二天,梅尚玲和唐小舟等人去了金昌市公安局刑警队。刑警队提供了一份尸检报告,证实王会庄确实是窒息死亡。因为尸体上有很多伤痕,开始刑警对这些伤痕非常怀疑,曾考虑是否存在外力强行令其窒息的可能。后来调查得知,当天下午死者曾被刑讯过,因此排除了这一疑点,结论为自杀。

    梅尚玲似乎不太满意这一结论,问道,仅仅因为下午被刑讯过,便能排除外力致其窒息?

    刑警队的法医说,之所以作出自杀结论,并不完全考虑下午刑讯的因素。更主要一点,外力强制窒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人的拼死挣扎,力量异常强大,往往几个大汉都按不住。所以,真的是外力强制窒息,别说同一层楼的人会听到巨大的动静,就算是同一幢楼,甚至是附近的人,都应该听到动静。刑警队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不仅调查了专案组成员,也调查了当晚在红云宾馆住宿的其他人,包括服务员,走访了附近的居民,他们都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

    梅尚玲更进一步问,有没有可能既听不到声音,又能强制窒息?

    法医显然对梅尚玲这话有点不满,他指着几幅照片说,你可以看皮下出血点,这些特征,全都说明一点,这是窒息死亡。你再看这些勒痕,这是挣扎形成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死者上吊前是活着的,死亡到来之前,他曾挣扎过,但不强烈。如果死者挣扎,而旁边有人强制的话,那就可能形成两类特征,一是死者身上的勒痕会完全不同,二是强制的人,可能因为死者的剧烈挣扎受伤,比如身体的某处有划伤或者瘀伤。我们检查过专案组所有成员,他们身上,都没有。

    唐小舟多少有点明白了。既然专案组成员身上都没有瘀痕,说明王会庄的死亡,并没有人实施强制行动,既然没有强制,自然就是自杀。

    中午吃过饭,唐小舟准备返回。梅尚玲还需要留下来,所以,她让自己的司机送唐小舟。显然,梅尚玲有些话想对唐小舟说,她便让司机开着车跟在后面,她和唐小舟肩并着肩慢慢向前走。

    梅尚玲说,我知道你很敏锐,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唐小舟说,对于办案,我完全是外行,你问错了人吧。

    梅尚玲说,得了,我是你老姐,在老姐面前,你装什么?我知道你有想法,快说。

    唐小舟说,我听说曹满江这个人,一直是很稳沉很温和的?

    梅尚玲说,你指他动手这件事?

    唐小舟说,这类事,在你们这里多吗?

    梅尚玲摆了摆头,说,我们办案和公安办案不同。公安打交道的惯犯多,那种人几进宫,心理承受力比较强,普通的审讯手段,还真是拿他们没办法。而我们办双规案,那些双规对象身份特别,以前是他们在台上指挥别人,现在却沦到别人来审问他们,心理落差非常大。怎么说呢?几乎所有的贪官,无论是那些死挺的,还是一进来就什么都说的,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心理的崩溃。这种崩溃,不一定是本人的性格原因,也不一定是专政机构特有的压力造成的,我认为,根本原因在于这些人有了对权力的强烈依赖以及一旦失去权力之后那种巨大的不适应造成的。权力是官员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脊梁,一旦失去了,崩溃就是必然。所以,我们办案,一般都只是和对手磨耐心,打心理战,用尽办法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曾经用以呼风唤雨的权力,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当这些人彻底明白这一点之后,崩溃也就发生了。崩溃之后虽然也有继续顽抗的,可这种顽抗,意义已经不大。我不否认,也有极个别动手的,大多是年轻人,他们容易急躁。曹处长是我们队伍中经验极其丰富的纪检官员,办过很多的大案要案,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唐小舟说,我不记得是个什么人说过,一个人突然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为方式,必然有极其深层的原因。

    梅尚玲问,你觉得曹满江的打人事件,不是偶然的?

    唐小舟说,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刚才你说了那些之后,我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梅尚玲说,坦率地说,我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唐小舟说,除了这种感觉之外,我还有一个感觉。毕竟一个人死了,而且是上吊死的。我听说,就算是那种砍头死的,脑袋被砍下来在地上滚,身子还会挣扎好一断时间的。今天上午,刑警队的那位法医,其实也证实了这一点,王会庄在死亡到来之时,有过挣扎。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王会庄曾经异常强烈地挣扎过,别说惊醒其他人,同一房间里的两个人,为什么没有被惊醒?如果像法医所说,王会庄虽然挣扎过,但并不强烈,那么,一个人临时前都不强烈挣扎,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梅尚玲说,这也并非不可能。我曾办过类似的案子。一间房子睡了五六个人,有一个人上吊死了,其他人却完全不知道。

    唐小舟说,看来,我是外行了。这只是我的感觉,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不想说,怕影响你们办案。既然你问起,我不说,就是对不起你这位大姐。

    梅尚玲停下来,主动伸出手,说,非常感谢。你路上小心。

    唐小舟和她握手,说,我们雍州见。

    汽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梅尚玲替唐小舟拉开车门,唐小舟向梅尚玲挥了挥手,道声再见,钻进了后座。梅尚玲将车门关上后,汽车迅速向前滑行,梅尚玲站在那里,向他挥手致意。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7www.5uxiaoshuo.com

    高岚县县委书记刘凤民已经多次通过各种渠道给唐小舟打电话,希望到省里来拜访他,唐小舟一直没有松口。

    唐小舟认识刘凤民的时间很早,那还是他当上省报记者的时候,心想自己占了这么个位置,怎么说,也要为家里作点贡献。怎么作贡献?自然是和县里搞好关系,利用县委县政府的权力,替亲戚朋友谋点实惠。那时候,对于农村人来说,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农转非,解决城市户口。唐小舟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除了他和妹妹,其余的人,全都在农村。一家人都巴望着扯着他的衣角跳农门呢。于是,唐小舟回到县里上串下跳,到处挖门路找关系。

    也就是通过同学关系,他认识了刘凤民。刘凤民当时是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也希望找到上面的关系并借此关系更上一层楼,自然对唐小舟十分热情。可唐小舟毕竟是个小小的记者,人微言轻,县领导高高在上,对他爱理不理。他忙乎了几大圈,见到的最大官,也就是刘凤民。过了几年,唐小舟在报社也没有混出个模样,似乎是越来越不受重用,再回到县里,就没有人愿意睬他了。刘凤民有一段时间和他的关系看上去不错,可自从由副主任升上了正主任,态度便有些变了。

    有一年春节,唐小舟回高岚,自然要去拜访刘凤民。他在传达室给办公室打电话,说找刘主任。县里还没有程控通电话,家庭电话也不普及,县委办公室也只有一部电话,安在刘凤民办公室隔壁的文印室。文印室的女打字员接了电话,便高声地叫,刘主任,电话。不久,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比较弱,应该是放下话筒走到门口喊的。有人应了一句什么,唐小舟没有听清,猜测应该是刘凤民问了一句,谁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打字员过来问,你是哪里?叫什么名字?那时还不强调政府的服务型职能,所有政府工作人员,都高高在上,态度很粗暴。

    唐小舟说,我姓唐,叫唐小舟,是江南日报的。

    听说是省党报的,打字员的语气客气了许多,说,哦,唐记者,请你稍等。过了一会儿,打字员回来说,刘主任不在办公室。

    唐小舟明白了,刘凤民的地位不一样了,不再需要他这个无职无权又不受重视的小记者了。

    从那以后,唐小舟和家乡官员的最后一丝联系断了,真正成了穷在闹市无人问。

    谁也没有想到,多年的媳妇真有熬成婆的那一天,刘凤民熬成了县委书记,唐小舟竟然当了省委书记秘书。刘凤民不是不清楚,县里干部的人事权,名义上掌握在市里,可实际上,县委书记和县长这两个干部,绝对掌握在省里。就算你在市里有强硬的靠山,可你盯准的位置,很可能被省里某个领导盯住了,结果你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欢喜一场空。刘凤民是高岚县土生土长的干部,就算他极其努力地在省里发展关系,那些关系,也隔了一层,何况,作为一名县委书记能抓住的关系,也就是厅级而已,想从县委书记位置再进一步,一个厅局级干部,说话是绝对没有分量的。

    与那些厅局级干部不同的是,唐小舟虽然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可他占有的位置特殊,资源优渥,只要他愿意,既可以让你通天,也可以让你接地。通天,自然是成为省委书记的朋友,接地嘛,市委属于地市级,只要市委书记赏识,提拔便指日可待。

    此时,刘凤民大概后悔当初对他的冷漠了吧?

    唐小舟当上省委书记秘书后,刘凤民立即给他打电话,又要登门拜访,又要叙旧。唐小舟其实很想不理他,甚至将他骂个狗血喷头。转而一想,官场就是这么个现实之所,每个人的资源是有限的,每个人能够维持的人脉关系更是有限,你自己没有本事显山露水,没有本事把握机会,又怎么能怪别人待你太薄?尽管如此,若要对刘凤民非常热情,他还是过不了自己的感情关。

    尽管唐小舟对刘凤民不热也不冷,刘凤民却极其积极主动,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公安厅唐小舟家里跑一趟,到了家里,唐小舟肯定不在,只是谷瑞丹接待他。刘凤民似乎知道唐小舟和谷瑞丹的关系很冷淡,到了家里之后,便用座机给唐小舟打个电话,说上几句话,表示并没有什么事,恰好来省城,过来看看。不仅如此,每个月,他还亲自跑一两趟唐家坳,去乡下拜望唐小舟的父母。

    刘凤民去唐家,当然不是简单的拜访,每去一次,就解决一些具体问题。

    唐小舟的姐夫有一个建筑队,在乡里接一些替农民建房子的活。农民房的造价低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说钱不够,先欠着,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几年下来,账面上的钱倒是赚了不少,真正能够拿到手的没有几个,到了春节,竟然连过年的钱都没有。刘凤民一出面,姐夫就接了县里两个花园小区的建筑工程。一般工程队接这类建筑工程,都是要自带资金的,你没有资金,人家看都不看你。姐夫的工程队,哪里有资金可带?在刘凤民的活动下,不仅没有带资,而且由开发商预付了部分工程款。

    唐小舟的三哥唐小栗,属于乡下人所说的能人,非常勤劳,人又聪明灵泛,几年努力,成了村里的致富能手。

    唐小舟的家乡盛产板栗,是全国著名的板栗之乡,据说,当地种植板栗,有一千多年历史。当地最有名的特产,是板栗桂花羹。改革开放以后,县里要将当地打造成闻名全国的板栗之乡,号召家家户户种板栗。刚开始,由上面硬行摊派任务,大家都不愿干。岂知第一批种板栗的人受益了,唐小栗就是受益者之一,也因此成为当地最早富起来的人。如此一来,再不需要县里乡里的干部挨家挨户宣传动员,大家一哄而上,种板栗的热情高涨。第二年板栗大丰收,接踵而来的却是板栗卖不出去,农民们天天吃板栗,吃得怨声载道。许多人将板栗树砍了,改种其他水果。可其他水果似乎不适合这里的土壤气候条件,总长不好。

    唐小栗有脑子活,第一年种板栗赚了钱,便另辟蹊径,搞起了板栗加工厂,生产板栗酥。因为板栗价格低,加工制品的制作成本也低,他反倒赚了钱。后来,他受当地板栗桂花羹的启发,和省农科院的专家一起弄出一种板栗桂花爽液体饮料。这种饮料投放市场后很受欢迎。唐小栗也因此成了当地首富。

    几年前,镇里搞民主选举村官,上面定了一个候选人,村民却不乐意。唐小栗在暗中活动,把镇里定的村长候选人给选下去了,自己高票当选为村长。选票出来,镇里县里虽然非常被动,却又不能不承认,极其勉强地发出了任命书,却又让原定的那个村长候选人当了副村长。

    村长和副村长成了死对头,斗得不亦乐乎。镇里在背后支持副村长,打压村长,唐小栗工作起来非常艰难。

    唐小舟的地位一变,唐小栗的地位也跟着变了。刘凤民第一次拜访唐家,了解此事经过,当即拍板说,这样的能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应该给他压压担子。一周之后,县里的任命下来了,代理副镇长。镇当然是以前的乡,只不过,把以前的小乡合并,升格为镇。副镇长属于政府的最低一级官员,需要镇人大选举通过,所以,唐小栗的副镇长,还只能是代理,而不是正式。

    唐小舟的二哥唐小田在乡里经营餐馆。

    这间餐馆原本是三哥唐小栗经营的,唐小栗当了村长,又要经营板栗厂,顾不过来,就转给了二哥。乡里毕竟是乡里,客源有限,主要还是乡党委和乡政府的领导在那里吃,吃过了嘴巴一抹,记在账上,年底再结。可乡财政能有多大的实力?把人员工资加在一起,大概也就几百万,仅吃喝就能花去几十万,到了年底,象征性地结一点,剩下的往下滚,越滚就越多,一拖再拖。忽然有一天,上面来了通知,撤乡并镇,唐家所在的唐家坳,全部并到了宁桥镇,原来的乡政府,只留下一个工作站。唐小田到镇政府去要这笔账,人家根本不承认。

    刘凤民第一次到唐家,二哥不在家,第二次去也不在家,直到第三次去,家里人才飞报二哥,二哥骑着摩托车赶了回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二哥把这件事对刘书记说了。刘书记当场表态,这件事就交给他了。过了半个月,镇财政打二哥的电话,钱竟然结了回来。不仅如此,刘凤民还亲自关心二哥的餐馆,对他说,在工作站能有个什么出息?一整天也没几个客人。我替你在县里找了个好位置,就在新县政府对面,餐馆都是现成的,你去承包就行。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8

    刘凤民替唐家所做的事,还不仅于此。妹妹唐小雨,家虽在县城,实际上一直没有房子,仅仅只有一间宿舍。不久,任大为调到了省里,唐小雨就更没有可能在县里解决房子,可就在这时候,县委办主任主动找到唐小雨,交给她一串钥匙,说这是刘书记特批的,三房一厅,要唐小雨把父母从乡下接进城。至于搬家的具体事宜,就由县委办负责,只要唐家定时间。

    这所有事,母亲都会在事后打电话告诉唐小舟。每次电话里,母亲都会将刘书记好好地赞扬一番,说刘书记真是个好书记。

    唐小舟暗想,整个中国的县委书记,都是好书记,只不过,要看他们对谁好了。你如果没有一个当省委书记秘书的儿子,他就是想对你好,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谁门朝哪开呀。

    人家替你唐家做了这么多事,图什么?只不过是到省里来看看你,吃餐饭嘛,你就拿架子?太说不过去了吧?到了后来,唐小舟还真不是推,几次都答应了刘凤民,非常不巧的是,临时有事,不得不另约。

    眼看着就快过新年了,赵德良恰好要去北京开几天会,开始还准备让唐小舟一起去的,可在临行前,王庄会自杀案有了突破性进展,赵德良便改变了主意,对他说,小舟,北京你就不去了,这些天,没事的时候,就去尚玲那里看看,关心一下那件案子。

    唐小舟总觉得,一个副市长的案子,赵德良如此关心,一定有着别的目的。可他不说,自己不方便问。他没有陪赵书记去北京,按说只有办公厅以及一处的人才知道。可不知怎么回事,当天晚上,这个消息似乎全省都知道了,他的电话响起来就没有停过,都是一件事,平常约他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可以见见面。

    唐小舟于是想,下面这些市县的领导人,可能在省委办公厅这一类地方安插了间谍吧,上面一些关键人物的动向,随时都有人向下面通报。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有多少人在下面领取这类报酬,谁都无法统计。也难怪如今的官场没有秘密,类似的这种准间谍活动,极其普遍地存在着,能有秘密吗?

    很多的吃饭邀请,都被唐小舟推了。全省范围内,唐小舟大概属于欠饭债最多的人,似乎全省人民都热切地期望着请他吃饭,而他的时间又是那么的少,能够真正请他坐上饭桌的人,少之又少。现在终于有了几天机会,那些人便开始了一场角逐,谁都想拔得头筹。唐小舟自然不肯轻易给他们机会。别说他排不过来,就算能排过来,他也不能去。假如有人告诉赵德良,这几天,唐小舟天天都在酒场里打滚,一餐要赶几个地方,吃三四桌酒,赵德良会怎么看?

    所有人的宴请,他全都推了,仅仅只答应了一个,就是刘凤民。

    地点自然在喜来登,刘凤民问他要不要派车去接,唐小舟知道,省委省政府就是有那么一帮人,闲着没事,专记下面市县一把手的车。让这些人注意到,还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不如自己打的过去,便拒绝了。

    下午,唐小舟先去了梅尚玲那里。见了唐小舟,梅尚玲十分热情,关上门和他谈案子。梅尚玲说,这次之所以能够取得突破,多亏你提醒的两点。唐小舟想,我提醒了两点吗?事情太多太杂,当时说过什么话,他都不记得了,只好打哈哈。

    梅尚玲于是向他介绍了一下情况。当时,唐小舟说,一个人突然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为方式,必然有极其深层的原因。梅尚玲想想,觉得唐小舟虽然不懂侦查工作,但有直觉,他的直觉,应该能说明一些问题。可是,仅凭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任何事都不能说明嘛,有哪一条规定,说一个人不能突然改变自己的一贯行为方式?曹满江是打了人,那也只是违纪,最多按照纪律处理,曹满江本人对此也有深刻认识,早已经表明了态度,自己犯错了,主动请求组织处分。除了处分,还能怎么办?

    梅尚玲于是又想到唐小舟的第二个直觉,也就是王会庄死亡当晚,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动静?死亡肯定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一定有过挣扎行为。为什么王会庄痛苦挣扎所弄出的响动,没有一个人听到?梅尚玲也说过,类似的案例,她遇到过,就算有响动,也可能瞒过现场很多人。问题是,现场有几十个人呢,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是不是显得太安静了些?为什么丁春阳说一吃过饭就想睡觉,而睡过一觉起来,不久又睡着了?为什么王会庄原本坐在那里想事,想着想着,也睡着了?为什么薛靖海下半夜才睡,却又能在凌晨醒来,而丁春阳却不能?

    此时,梅尚玲在心里进行了一番大胆的假设。这个假设,自然就是假设王会庄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在她没有去现场之前,这个假设,就已经存在于她的脑子中,她之所以去现场,也就是要去寻找支持这种假设的证据。法院审案,奉行的原则是无罪推定,即将所有受审对象,全部推定为无罪,然后由主诉方用事实证据来论定其有罪。而公安或者纪委办案,奉行的,却是有罪推定。即先假设此人有罪,然后去寻找证据,证明这种假设。看过现场之后,梅尚玲意识到,这个假设要成立,需要很多证据支持,比如王会庄不是上吊死的,而是死了之后,被人摆上去的。这一点,很快就被否定了,上吊的人,颈部都会有勒痕,但死前勒痕和死后勒痕,是有本质区别的,法医几乎一眼就可以分辨。金昌市公安局的法医报告证实,王会庄颈上的勒痕,是死前出现的。那么,死后被人吊上去的可能,就被排除。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王会庄在生前被人弄到了那床致命床单上?

    有这种可能,由几个人抱着,便可以弄上去。但这样弄上去,技术上有些难度。难度之一,一个人肯定干不了此事。任何临死前的求生挣扎都是异常猛烈的,一两个人,根本抱不住。挣扎时,肯定会在死者本人以及作案者身上留下一些痕迹。当然,如果谋杀者事前做了准备,比如将王会庄打了一顿,让他身上留下了一些伤痕,那么,事后尸检,就很难判断这些伤痕,到底是被打留下的,还是被吊起来后挣扎时留下的。按照这一推理,曹满江突然改变一贯的行为方式,对王会庄实施暴打,就可以解释了。

    问题是,王会庄是睡在床上的,别人要将他从床上移到门口,有好几米的距离,这段距离,王会庄应该醒来。那也就是说,挣扎很可能从床上就开始。这时候王会庄如果拼命挣扎,就算对方有再多人,若想不惊动其他人,那也是非常难的。何况,在王会庄挣扎的情况下,要完成那几米的移动,搞不好要持续好几分钟时间,再在他挣扎的情况下,将他套到床单上,到他死去,这个时间很可能不短。谋杀者如果需要很长时间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进行谋杀,这个人,也太胆大妄为了。

    有没有一种办法,将其他人惊醒的可能以及王会庄挣扎的可能降到最低?

    让这些人全都吃安眠药。这是建立在王会庄可能被杀假设之上的另一个假设。

    如果同时让很多人吃安眠药,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其饮食中下药。为此,梅尚玲第二次去了公安局,她向公安局提出了一个要求,检查一下王会庄的胃内消化物。公安局采取了一种最为保守的做法,用一根针刺进王会庄的胃,提出了一点点样品进行化验。如果要进行全面检测,这一点点样品肯定是不够的,好在梅尚玲的要求非常明确,只要求检验一下是否有安眠药。

    结果很快出来了,王会庄的胃内消化物中,确实有安眠药成分,不过量非常轻微,大概相当于医生处分的正常用量。

    王会庄的胃内消化物中发现安眠药,这绝对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梅尚玲立即和夏春和通了电话,将这一发现通报给夏春和。同时,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必须采取断然措施,立即将专案组成员进行隔离审查。但是,梅尚玲手下目前只有两个人,在场的虽然都是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可这些人是否可信或者哪些人可信,难以确定。

    梅尚玲因此想出一个办法,由她和她带来的那位同事留下来善后,其余的人,立即撤回去。撤到雍州以后,再由省纪委组织对他们隔离审查。

    所有人撤走后,梅尚玲立即对这里所有的地方,进行了一次极其细致的搜查。她将里面所有东西全部收集起来,装进了物证袋中。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09

    梅尚玲在现场收集的东西,绝对是普通人不可能想象的,包括了厕所里未冲走的水,没有倒掉的擦便纸,便池壁的残留物,所有的餐具,任何一个房间垃圾篓中的一切丢弃物,以及可能捡到的全部烟头。总之,只要在现场可以见到的物品,她全都搜走了。

    与此同时,王会庄专案组成员到达雍州后,并没有回到省纪委也没有放他们回家,而是直接拉到了郊区的一家宾馆。不是省纪委办案的定点宾馆,而是另一家和公安部门关系密切的宾馆。

    在那里,省纪委和公安厅刑警总队早已经派人等着他们。他们刚刚下车,便被集中告之,由于王会庄案出现新的疑点,目前难以排除他杀嫌疑,省公安厅已经正式介入此案。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专案组任何成员,不得离开这间宾馆,不得和外界联络,不得相互串联。所有人的行李,均由公安厅专案组统一检查。每个人的房间早已经准备好,房间里为大家准备了衬衣和内裤等,所有人回到房间后,在公安人员的监督下,换下内衣交给公安人员。

    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某人曾使用过安眠药的证据。

    王会庄死亡已经三天时间。三天时间里,足够做很多事,还能残留些什么痕迹,梅尚玲一点把握都没有。当然,找不到也不要紧,至少可以给某些人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明白,上面已经怀疑王会庄的死因并且开始调查了。上面也不可能无端地怀疑,一定是发现了某种证据。从刑事侦察角度看,只要你作案,就一定会留下证据,关键在于,这类证据是否被发现。

    面对调查,某些人还稳坐泰山,从容若定,那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文学作品里,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就算是几进宫的惯犯,面对调查,也不可能当着没事一样,心理起伏会引起一系列生理反应,这就是美国研制出测谎仪的理论基础。具体到杀人案这类大案,未犯案之前,你可以自我安慰,说你的心理素质好,任何巨大的压力都可以承受。你也可以自我暗示,说你的计划天衣无缝,能够破获如此精妙谋杀案的刑警队长还没有生出来。真的作案后,事情完全不一样了,这就像你手里拿着个橡皮擦,自信满满地说,能将任何白纸上面的痕迹擦掉。痕迹真的出现,你是否真能完全擦掉,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你真能将物理的痕迹擦掉,心理那道痕迹,是无论如何擦不掉的。有关方面就此进行调查,你心理上的痕迹,就会愈加显影。

    梅尚玲确实是在努力地查找证据,同时也是在打一场心理战。

    事实证明,这着棋走得很对。死人事件发生后,日常工作全被打乱,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些工作停顿了。当然。这些停顿的工作,是一些细微的日常事务,也恰恰是这些细微的日常事务,为侦破此案,提供了关键性证据。比如说,专案组所在的二楼,每一个房间都没有单独的厕所,只有两间公共的厕所,男女分用。生活组安排了专人打扫卫生,这打扫卫生的人,必须每天清理厕所垃圾篓中的脏纸,还需要每天清洗便池。死人事件发生后,大家都意识到,在这里大概住不了几天了,这类事,能省就省。垃圾篓里的纸,再没有清理过,而便池就更没有清洗,顶多也就放水冲一冲而已。有时候,冲得不彻底,便池周边,便会有残留,下一次有人来大便,新的粪便又会沾在残留物上面,最后会越结越多,仅冲一冲,肯定冲不掉。所以,梅尚玲着手搜集证据的时候,在两个厕所里,全都收到了未曾倒掉的便纸以及残留在便池里的粪便。

    作案者自然也清楚这些东西很危险,但他不能自己去处理。专案组毕竟有明确分工,你如果对那些便纸显得超于工作范围的热情,那就实在太可疑了。

    为了避免与外界接触,专案组安排了专人做饭。二楼自然不能做饭,做饭只能到一楼食堂。吃饭的时候,专案组成员不能离开二楼,因此只能集中在二楼的会议室。生活组的同事在一楼将菜做好后,抬到二楼会议室。通常的伙食标准是三菜一汤。饭菜是不方便置于楼下厨房里的,那里是公共场所,每做好一个菜,就需要有人将菜抬到二楼。所有菜做好后,生活组的同事,开始分菜,分在餐盘之中。吃的时候,每人一份,包括王会庄在内,全都以同样的方法进餐。偶尔,王会庄如果抱怨饭菜不好,会给他特别加点菜。为了方便清理,要求所有成员,在会议室里集中用餐。大家吃完后,肯定会有些残菜剩饭,生活组便会将所有餐具清理一遍,并将会议室简单打扫一下。一般情况,办公室里的垃圾,只会被打扫后堆在一起,待第二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再一齐清理。可第二天发生了王会庄死亡事件,这些垃圾,便再也没有清理过。

    不仅厕所和会议室的垃圾没有及时处理,每个房间的垃圾,也没有及时处理。正常情况下,所有房间的卫生,均由生活小组负责打扫。每天打扫一次。出事后,生活组倒也还打扫卫生,只不过,没有像以前那般认真负责,他们仅仅只是拿扫帚将房间扫了扫,垃圾篓里的垃圾,并没有及时倒掉,烟灰缸里的烟头,也没有及时处理。

    这所有垃圾,全都被送到了金昌市公安局进行检验,检验项目也只有一个,这些垃圾里面,是否含有安眠药成分。结果也正如梅尚玲所料,从某些垃圾中,检出了安眠药的存在,最后通过分析,认定安眠药是被安放在当晚的汤里面的。

    将药放进汤里,显然是最佳选择。作案者将药倒进汤里,只要稍稍搅几下,基本就匀了。有关人员舀汤的时候,通常也会将勺子在汤里搅动,又可以避免药物沉淀造成过分集中。相反,如果放进菜里,就不那么容易搅匀了。安眠药不匀,便可能出现一种后果,某人摄入严重超量的安眠药,导致深度昏迷甚至死亡,这样的事件一旦出现,整个谋杀阴谋就暴露了。此事的要点在于,每个喝汤者,都摄入适量安眠药,能够起到增强睡眠的效果,却又不引起怀疑。

    案情已经基本清楚,有人在当晚的汤里放了安眠药,目的就是当晚作案。所有喝过汤的人,当晚都会犯困,一旦睡着,因为药物的作用,不那么容易醒来。此时,安眠药就起到了两个作用,一是让王会庄进入熟睡状态,在作案者将他吊上去之前,他不那么轻易醒来,自然也就不会挣扎,避免了因为挣扎抓伤作案者的可能。只要将他成功地吊上去,毕竟,他只是睡着了,一旦颈部出现压迫,肯定会立即醒来,醒来之后,便会挣扎。这种挣扎,便能给日后警方勘验时,留下死前上吊的关键性证据。毕竟,公安局认定他是上吊死亡,而不是死后被吊上去的话,通常不会考虑检测他的胃内消化物。而王会庄被吊上去后,就算再怎么挣扎,时间短,力度也相对较弱,除了作案者,其他人都因为安眠药的作用,正处于深度睡眠之中,醒来并阻止事态发展的可能非常之小。

    接下来需要查清一件事,当天晚上,有哪些人没有喝汤,或者只喝了极少量的汤。可以肯定,作案者当晚要保持清醒,绝对不能过多地喝汤。

    有关这件事,调查起来并不难,因为此前的汤,大家都喝了,偏偏当晚,有三个人的汤,一点都没喝。生活组负责清理的人记得很清楚,他们是组长曹满江,当晚有值班任务的薛靖海,以及另一个组员江勇刚。这三个人,立即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曹满江承认自己没喝汤。他说没喝汤仅仅只是不想喝,因为当天喝多了水,尝了一下那汤,觉得味精放得太多,就不想喝了。薛靖海却不承认自己没有喝汤,他说,他把所有的汤都喝下去了,记得还曾和身边某个同事说过,今晚的汤真好喝。他说出了那个同事的名字,相关人员找那位同事求证,那位同事却说,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不是那天,而是前两天。薛靖海便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而且每天晨昏颠倒,过得稀里糊涂,可能记错了。江勇刚没有喝汤的理由非常充分,他说,他确实没有喝当晚的汤,那是因为汤里面有豆腐,他有胆结石,不能吃豆腐。事后证实,他确实有胆结石,因为豆腐制作过程中使用石膏,石膏具有凝结作用,因此结石患者不能吃豆腐制品,属于医嘱。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0

    为了增加心理压力,公安厅专案组采取了更进一步行动,有意将其他人全部放走,仅仅只留下这三个人。放走那些人之前,开了一次会。公安厅专案组长在会上说,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已经证明,有些同志是清白的,现在宣布对部分人员解除审查。凡是读到名字的同志,立即可以清理自己的物品,离开此地。外面有车接大家回市区和家人团聚。接下来便是念名字,每念到一个名字,听到的是一阵欢呼。

    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三个人。三个人中,江勇刚异常愤怒,当场站起来,大叫着说,为什么没有我?我做了什么?你们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公安厅专案组的人只是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查清楚的。

    与此同时,外围调查也在紧锣密鼓。

    几年前,王会庄担任柳泉市教育局长的时候,市政府的一名司机具名告状,说王会庄担任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期间,以权力胁迫,长期霸占他的妻子。这是具名信,按照规定,是一定要查的。可不知为什么,市里很多领导都接到了这封信,大家也只是茶余饭后当笑话谈,说这个司机真窝囊,人家戴了绿帽子,巴不得藏起来,他似乎以为人家不知道似的,还到处宣传,根本没有人当一回事。

    省纪委也收到了这封信,连当时的省委书记袁百鸣也收到了。袁百鸣在信上批示,要求省纪委调查此事。这样的案子,对于省纪委来说实在太小了,完全可以转到柳泉市纪委查办,但因为有省委书记的批字,省纪委便决定查一下。

    当时接办这件案子的,便是曹满江。曹满江觉得这是一件小案子,便派薛靖海和另一个人去走一趟。不久,薛靖海递交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的结论只有四个字,查无实据。

    王会庄被双规后,省纪委专案组的外围调查组很快就了解到,王会庄和那名司机的妻子之事是真实的。那个司机为此到处告状,却从来都不曾有人过问。王会庄不仅安然无事,后来竟然当上了副市长。当上副市长后的王会庄,自然要整这个司机。这个司机也不是没有毛病,喜欢打牌,和老婆关系搞不好,又要解决生理问题,便去找小姐。这个司机自然是麻烦不断,因为打牌被派出所抓过,也因为嫖娼被治安处罚,然后又被市政府开除。司机知道是王会庄打击报复,便继续上告,结果,却被王会庄下令关进了精神病院。

    曹满江是王会庄专案组的组长,外围调查组得到的所有信息,全都提供给曹满江。因为曹满江和薛靖海与王会庄有关联,按规定,两人应该主动提出回避。然而,相关的材料,并没有向主管此案的梅尚玲报告,曹满江和薛靖海,也没有主动提出回避。掌握此事后,梅尚玲和曹满江有过一次谈话。

    梅尚玲问,你看过外围组的那份报告吗?曹满江说,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梅尚玲又问,这份报告如此重要,你为什么没有报告?曹满江说,我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梅尚玲说,这是小事吗?我记得很清楚,你曾负责对王会庄进行过调查,为什么我们没有找到当年那调查的相关档案?

    除此之外,还查到薛靖海的许多劣迹,此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他的个人收入,远远不够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因此,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大量收受贿赂。

    随着调查的一步步深入,专案组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薛靖海开始意识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要想保住这条命,惟一的办法,只有争取宽大处理。他的主动揭发,使得这件案子中许多的疑点被突破。

    据薛靖海说,当年,他奉命去调查王会庄,但曹满江却暗示,王会庄只是一个教育局长,省纪委在一个市教育局长身上花太多功夫不值得。薛靖海明白了曹满江的意思,下去之后,并没有去市纪委,而是直接找到王会庄。王会庄请他们去吃饭,然后唱歌,离开歌厅时,又硬是塞给他们两个小姐。在柳泉市几天,王会庄天天陪着他们花天酒地,根本就没有调查。离开的时候,王会庄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也就给了王会庄一个顺水人情,做出了查无实据的结论。

    此次王会庄被双规,外围调查材料送上来,曹满江就把薛靖海找去谈话。

    曹满江问薛靖海,当年,这件事省纪委明明立案了,我还派你去调查过。可这份材料证实,上面从来没有调查过这件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靖海一听,吓坏了,只得对曹满江说,因为听了他那句话,他以为上面的意思只是走走过场,所以,他根本没有调查。曹满江一听,顿时火冒八丈,说,你自己犯罪,把我也害了。他要求薛靖海去自首。薛靖海顿时灵魂出窍,拼命求曹满江救自己。

    曹满江说,我也想救你,这件事如果追究下去,搞不好就是你坐牢,我受连累。你说我不想救你?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怎么救你?你给我个主意,只要是好办法,我也想过关。

    薛靖海哪里想得出好办法?天天找曹满江商量。曹满江呢,也不断逼他,你快点想。这个材料,我一直压着,但不可能压得太久。

    薛靖海无计可施,只得一次又一次求曹满江想办法。有一天,曹满江对薛靖海说,没有办法可想了,除非王会庄突然得急病死了或者自己想不开自杀了。他这话像是无意说的,立即又说,对呀,如果王会庄自杀了,案子也就结了。你能不能有什么好办法让王会庄自杀?薛靖海一听就明白了,所谓让他自杀,也就是将他谋杀然后伪造成自杀。

    别说有没有好办法,这样的念头,薛靖海想都不曾想过。事情败露,自己只是坐牢,可一旦参与谋杀,那就不是坐牢的问题,而是杀头的问题。此后,每次碰到薛靖海,曹满江就会问,想到办法没有。薛靖海不好说自己根本就不敢想,只说还没有。曹满江便和他聊天,无意中提到一些事,全都是薛靖海利用职务之便,从被调查对象那里收取钱财或者性贿赂的事。听得薛靖海心惊肉跳。他一直以为,这些事只有天知地知,却没想到,曹满江竟然掌握得这么详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完全被曹满江掌握了,除了跟着他走,再没有第二条路。终于有一天,曹满江说出自己的谋杀计划时,薛靖海不得不点头。

    曹满江的计划,说起来非常简单,在汤里放进一些安眠药,让吃下去的人,全部很早入睡。待王会庄睡下之后,将他抱起来,挂在用床单做成的套索上,造成自杀的假象。事件发生后,公安方面肯定会进行调查。这个调查,不会太严格,只要证实王会庄是死前上吊而不是死后上吊,自杀的结论,基本可以得出了。当然,曹满江具有丰富刑侦经验,他也考虑到,死者身上必须有伤痕,但又不能有太多伤痕。如果完全没有伤痕,说明死者上吊前,便处于昏迷状态,那就很容易引起怀疑,并进而检查胃内消化物。同时,曹满江还无法确定的是,王会庄会在什么情况下醒来,挣扎会有多强烈,如果要制止他强烈挣扎,是否需要外力。一旦使用外力,便可能留下伤痕。为了避免在任何一种情况下留下伤痕并引起怀疑,他苦心设计了审讯过程中的刑讯事件。

    薛靖海这个堡垒攻下来之后,曹满江知道撑不下去了,坚持了一阵,便也承认了。

    唐小舟仔细地听,认真地想,听完整件事,心中便无限的感慨。这个曹满江也真是的,案子原本和他没什么关系嘛,怎么就将自己搭进去了?正准备发点这类感慨之时,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此时,自己不是记者唐小舟,也不是省委书记秘书唐小舟,而是直接代表着省委书记,来听取梅尚玲就此事的汇报。既然代表省委书记,那他就得站在省委书记的角度思考。如果是赵德良,他会说什么?或者说,在这件事中,赵德良想说什么?

    王会庄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杀人者是省纪委的一名处长曹满江,这一切,对于省委书记来说,只是一桩极其单纯的犯罪案件而已。这类案件,自然有相关部门去处理,不需要他这个省委书记操心。

    以唐小舟的理解,官场就是一个棋枰,官就是那个弈者。权力执掌者的工作,并不是要让这盘棋迅速见到胜负输赢,恰恰相反,他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控制这盘棋的进度,努力让每一粒棋子,都能充分发挥作用。换句话说,就是要努力达成棋枰上的力量平衡,这也就是权力平衡。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1

    可以想见,作为省委书记,赵德良下的是全省权力平衡这盘大棋,他所考虑的全部事情,也就是与打破权力平衡是否有关。凡是无关,他不必关注,否则,他就会陷入没完没了的琐碎事务之中。记得那次在北京,朱兴邦对赵德良说的那番话,曾让唐小舟很思考过一阵子,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他总算是想明白了,朱兴邦的那些话,如果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其实也可以简单地说成,省委书记其实就是一盘权力大棋的弈者。一般老百姓以为,当官就是要为民作主,所以那句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话,才会流传一时。对于相当职位的官员来说,真正的为民作主,并不是深入民间去为民众做几件实事,而是掌握好权力平衡。

    从这个角度,唐小舟立即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他说,曹满江真的只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杀王会庄?我怕不会这么简单吧?

    梅尚玲说,我们也有怀疑。曹满江和柳泉市是有些关系的。

    唐小舟哦了一声,问,什么关系?

    梅尚玲说,曹满江的妻子是柳泉人,跟叶万昌的妻子,似乎是亲戚关系。

    叶万昌是柳泉市市委书记,唐小舟当记者的时候,和他接触过多次,知道他属于坐直升飞机起来的干部。陈运达在柳泉市当书记的时候,叶万昌还只是县里的一名科长。县里的科长,叫得好听,实际上只是股长,完全还没有进入官员序列。后来,陈运达调任柳泉市,叶万昌时来运转。

    据民间传说,陈运达第一次下去检查工作,一大群人走在乡村的田梗上,原本有太阳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当时的县委书记祝国华异常尴尬,可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正在这时候,叶万昌竟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把伞,迅速撑开来,罩在陈运达的头上,才避免了陈运达成为落汤鸡。此次陪同陈运达的几十人,无一例外被淋得透湿,叶万昌也一样。可他小心地陪在陈运达身边,替他遮风挡雨。

    时隔不久,叶万昌便被提拔为副局长,正式升为副科级,从此进入官员行列。

    此后十几年时间,叶万昌紧跟着陈运达和祝国华,官场之路,走得一帆风顺,据说,陈运达一直很努力地想让他来当副省长。

    唐小舟说,这件事,很容易引起某些猜测甚至是谣言啊。

    梅尚玲说,是啊,所以,我们目前的压力非常大。有人已经开始打招呼了,希望尽快结案,不要搞得整个江南省风声鹤唳,这对全省的经济建设以及安定团结不利。

    唐小舟哦了一声,说,我相信赵书记是绝对支持你们独立办案的。

    他说这话的用意很明确,并且同样是代表赵德良说的。无论什么人打招呼,赵德良肯定不会打任何招呼,而且,赵德良坚持一贯原则,纪委独立办案,该查的定要查清楚,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在这件案子上,纪委一定要顶住压力,多想办法,办成铁案。

    梅尚玲要留他吃饭,唐小舟自然不会吃,离开省纪委,直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稍稍清理了一下,到了下班时间,唐小舟锁好门,走到了省委门口。雍州的出租车管理很成问题,一到下班时间就打不到车,黑的却满天飞,价格还比出租车贵。唐小舟深知这一点,又不好在省委门口等着拦车,让别人看到,明天还不知会说出些什么怪话。他干脆往前慢慢地走,走了十几分钟,总算看到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来到喜来登,跨入餐厅的那一瞬间,里面几十个人同时站起来,热情地迎着他。

    今天的晚餐,场面一定很大,这一点,唐小舟是有心理准备的。上次林志国请客,他已经见识过了。如今的领导,喜欢前呼后拥,喜欢那种万事全在掌握中的感觉。如果哪个县委书记出行,只带一司机一秘书的话,人家一定会说,他要失势了,你看吧,原来追随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全都躲开了,还不是失势的信号?

    或许有人会说,走自己的路,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这话,用在别的地方对不对,很难说,用在官场,百分之一千是错误的。如果大家都相信你失去了对权力的控制力,再没有人听你发布命令,你还能有权力吗?权力就是发号施令的权限,就是要众星拱月,一呼百应。不管那些星是否真心诚意地拱你这颗月,至少,你说话得有人听有人执行,只有这样的气氛之中,别人才不敢公开和你离心离德。

    让唐小舟惊讶的是,这一屋子人,并不以刘凤民为中心,真正的中心,是雷江市委书记钟绍基和江南日报总编辑赵世伦。

    钟绍基和赵世伦,行政级别是一样的,都是正厅级。可在中国的官场体系中,大概正厅级这一级,是差别最大的。这种差别的突出之点,体现在是否省委委员。如果是,那肯定比非省委委员级别要高得多。总体来说,正厅级可以分为这么几个层级。

    省委委员中,第一级分别是省政府秘书长和两大部的常务副部长以及纪委兼监察厅长的那位副书记等。省政府秘书长和省委副秘书长,严格意义是平级的,都属于正厅。但省政府秘书长的设置,又比照省委秘书长,因此比省委的副秘书长,要高出很多。组织部和宣传部,是两个要害部长,常务副部长和副部长,都是正厅级,常务又显然比一般的副部长,高出很多。省纪委的副书记,也是正厅级,只有兼任监察厅长的那位副书记,权重要大一些。

    第二级,是各市的市委书记以及委办的一把手和某些大厅的厅长,如财政厅以及未挂政法委书记的公安厅长等。

    第三级,是市长以及省属其他机构的一把手。

    而非委员正厅级,也分了很多层次。国企老总的层次,就更加的多,有很多国企老总也是正厅级,有些特别重要的国企,老总甚至还是省委委员。但是,这些正厅,和党政部门的正厅,又差了一个层次。

    若以省委委员来论,这些国企老总的级别应该是非常高的。但在实际使用中,他们既可以往高靠,也可以往低靠,有些时候,甚至还不如非省委委员的一些正厅级干部甚至是副厅级干部。除此之外,往下排,便是那些非省委委员的正厅级干部了。这些正厅级,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像省委办公厅,至少有一位副省级干部,即秘书长,有七八位正厅级干部,即副秘书长或者办公厅副主任以及正研室主任等。省委组织部、省委宣传部的结构和省委办公厅大致相同,部长是副省级,副部长,均是正厅级。还有法院和检察院,属于副省级单位,院长是副省级,院长以下,就有好几个正厅级职位。一些大厅,比如公安厅,以前公安厅长是政法委书记兼任,因而比一般的厅高,属于副省级。现在,政法委书记不再兼任公安厅长,公安厅长,便成了正厅级。可这个厅,又比别的厅要高,甚至有正厅级副厅长。还有些厅,是否设正厅级副厅长,那也在省委一句话。所有正厅级干部,你要想将他们的排位弄清楚,那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今晚迎接唐小舟的,就有两位正厅级领导和两位副厅级领导,还有好几位正处级领导。其他领导到底是怎样的地位,唐小舟一时还真难分清。钟绍基和赵世伦虽然都是正厅级,实际地位的区别,他还是能分清的。钟绍基是省委委员,而赵世伦不是。

    这样两个人,在这种时候找到自己,唐小舟自然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钟绍基在岳衡市当市长时,是一个颇有魄力的干部,以实干著称。正因为如此,丁应平调任宣传部长后,赵德良才直接将他提拔到雷江当市委书记。虽说市长和市委书记都是正厅级,也都是省委委员,可这两个正厅的权力是绝对不一样的。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也没能迈上这一级台阶。

    钟绍基到了雷江之后,局势并不是太好,一方面,雷江是丁应平的地盘,大量的干部更乐于抱住丁应平的大腿。另一方面,雷江市长刘延光未能升上市委书记,心里自然不爽。能够当上市长,自然不是一般的角色,手下肯定有一张实力强大的人脉网。何况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钟绍基孤身一人前往雷江,又怎么可能与那个庞大的人脉网抗衡?就像赵德良孤身一人来到江南省的局面一样,他所拥有的,是一把手的任命书,却不是一把手的权力。任命书只是给了你掌握权力的法律依据,并不等于就给了你全部权力。任何人,如果没有切实有效的办法打破盘根错节的权力网,建立起新的权力平衡,他就永远只是孤家寡人。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2

    省委书记是受中共中央委托执掌一个省的政权,市委书记,自然也就是受省委的委托,执掌一个市的权力。或许也可以换一种说法,省委书记代表党来管理一个省,而市委书记则代表党在本省的委托人省委书记管理一个市。如果你能够将这个市的权力控制得很好,自然一切好说。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有些人,就算给了你一纸任命,但因为你无法平衡权力,也就无法真正控制权力。你自然可以找一些客观理由,比如说这个地区的情况非常复杂,或者说某些人太强势,建立的权力联盟太强大。但是,省委书记肯定不会这样看问题,他给了你一纸任命,实际上就是给了你平衡权力场的尚方宝剑。你自己不能用好手中的权力,那只有一种解释,你使用权力的能力有问题。

    如果省委书记觉得你的能力有欠缺,便会失去对你的信任,从而减弱对你的支持。如此一来,便会形成恶性循环。任何一个市委书记,一旦失去了省委书记的强力支持,就等于失去了权柄,那么,你在这个位置,还能干下去吗?

    赵德良对哪个干部是什么态度,唐小舟作为最直接的旁观者,心里是有数的。他很清楚,赵德良对钟绍基在雷江市的工作并不满意,可毕竟这是他到江南省之后,提拔的第一个市委书记,就算是不满意,也不得不在背后力撑他。

    对于唐小舟来说,钟绍基是家乡的市委书记,又是赵德良必须力撑的人,加上家乡的市长刘延光和陈运达走得更近一些,不太可能主动站到赵德良这条线上,所以,唐小舟对钟绍基的态度,自然就不相同。

    至于赵世伦,他的位置是比较尴尬的。报社的直管单位是宣传部,而宣传部属于党口,也就是说,报社是省委这条线上的。何况报社属于意识形态,在全国其他省,政府的势力,在媒体也基本是空白。江南省的情况略有不同,当初陈运达太强而袁百鸣太弱,很多人事任命,陈运达所起的作用很大,相反,袁百鸣想提的人却提不起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陈运达力主提拔赵世伦担任江南日报总编辑。报社总编辑毕竟是个技术职务,对业务能力要求很高,而赵世伦除了会官场一套之外,业务能力非常一般,他当总编辑以来,《江南日报》接连出错,有几次,甚至错得离谱。

    省里有一个拆迁上访户,当初拆迁谈判的时候,他狮子大开口,提出要按标准的五倍补偿,政府方面虽然退了一步,同意按一点五倍补偿,他坚决不干。最终,政府强拆了他的房子,他从此开始上访。上访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几年下来,他花光了所有的钱,妻子也离了,家人也不认他了。他还仍然坚持上访,表示他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就要坚持上访。几年拖下来,身体完全拖垮了。某次到北京上访,由省里派人去北京将他领了回来,路上发现他生病了,只好将他送进医院,一检查,竟然是癌症。他得知这一消息,立即从医院走了,两天后,人们发现他死在家里,是自杀。这件事,省委宣传部明确指示,任何媒体,不准报道。谁都没料到,《江南日报》竟然发了一篇通讯,完整地报道了此事。这篇报道出来后,立即被网络媒体转载。为此,赵德良发了脾气,要求宣传部调查。这种事并不难查,所有的稿子,都需要三审,最后终审,要闻版需要值班总编辑签发,一查发稿单,竟然是赵世伦签发的。

    此事发生在赵德良初到江南之时,唐小舟本人当时就在报社。你能说赵世伦是傻瓜,干了这件蠢事?就算是傻瓜,在报社干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可能不知道宣传部的三令五申。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赵世伦故意干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干?那就只有他背后的权力网清楚了。

    自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城管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城管所管的对象,大多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商小贩。小商小贩们随意摆摊设点,任意占道,对城市的交通以及市容市貌等,有很大影响。一个城市,到处都是烤红薯烤羊肉串的摊点,四处弥漫着一股烟味,不管确实不行,可管吧,这些人又都属于无业游民,做一点点小生意,仅仅够糊口,你掀了人家的摊子,就等于断了人家的生路,人家自然就要和你拼命。对待这些人,城管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手段,而城管大多招收的是文化素质较低的人,对权力的理解非常表面和粗浅,常常以势压人以权压人,稍稍遇到反抗就动手。权力一旦失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城管使用这个权力的时候,就不仅仅只是针对那些违法经营的小商小贩,而是扩大到了所有对他们的行为不满的人,甚至是他们自认为需要制裁的人。一时间,城管成了全社会愤怒声讨的对象。

    江南省的情况相对较好一些,小事虽然不断,恶性事件,还不曾发生过。尤其是丁应平在雷江对小商小贩网开一面,成了全省的典型,其他地区,也有学雷江经验的,也有自想办法的。所以,江南省的城管形象,总体来说是不错的。即使如此,省委还是要求省内媒体对城管的报道要审慎。赵德良说,城管部门是存在一些问题,可这些问题,既有城管部门的问题,也有政府的问题,同时还有媒体报道的问题。某些时候,根本不可能发生冲突的,就因为媒体对城管一片叫打之声,给普通市民造成一个极其恶劣的印象,似乎只要和城管发生冲突,就会有媒体替自己出头,就能成为除暴安良的英雄。这种倾向,是一个行业的灾难。所以,江南省,一定要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赵世伦竟然不顾省委宣传部一再发文打招呼,一连发了多篇与城管相关的负面报道。

    唐小舟曾经是媒体人,他进入媒体的时候,是中国媒体最讲社会责任感也最讲媒体责任的时候。可是,这一切似乎悄然远去了,如今的媒体,已经沦落为有奶便是娘的婊子,他们不再讲社会责任而只讲经济效益,只要能够引起社会轰动,他们不再考虑可能造成的后果,甚至不考虑新闻的真实性。唐小舟痛恨这样的媒体,或者说,痛恨将媒体引向歧路的领导人。在他看来,赵世伦就是这样一个人。

    江南日报连续登载几篇抨击城管的文章,引起了唐小舟的注意,他将这些文章收集起来,送到了赵德良的案头。赵德良立即打电话叫来了丁应平,敲着这些文章问丁应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管不管得好这份报纸?你如果管不好,我让别人去管。

    丁应平随后进行了调查,结果得知,这一系列文章,竟然是赵世伦策划的。而他之所以策划这一系列文章,竟然是因为他妻子的妹妹被城管处罚,他出面说情,城管没有卖他的账,他恼羞成怒。丁应平已经意识到,留下这个赵世伦,将会有更多的麻烦,他因此向赵德良建议,赵世伦不适合担任现职,建议撤换。而丁应平建议将赵世伦调往泸原市任宣传部长。赵德良同意了这一提议,表示下次研究人事问题时,解决这件事。

    市委宣传部长可比日报的总编辑职权大得多,可是,地市级宣传部长的行政级别却比较尴尬。市委书记和市长以及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也只是正厅级干部,副书记中,也有正厅级的,却非常少见。同样,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偶尔也有正厅级的,那就更加少见了,通常情况下,这只是一个副厅级职位,又因为这个副厅职位是市委常委,相对于副市长的副厅级,又要显得高一些。由日报总编辑调任市级宣传部长,既可以认为授了实职,是提拔,就像朱兴邦由宣传部长改任副省长一样,也可以认为是平调,甚至还可以认为是降职。关键在于这一调职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续动作。

    赵世伦大概听说了此事,多次打电话给唐小舟,也曾托了很多人约唐小舟吃饭。唐小舟很清楚他找自己的目的何在,暗想,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难道你忘了当初是怎么打压我的?这时候,你好意思来找我?对于赵世伦的要求,唐小舟是一概拒绝,别说是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就算是接到他的电话,唐小舟也会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赵总,对不起,正在开会,我过一会儿打给你。别说过一会儿打给他,就算是过十年一百年,唐小舟也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赵世伦,竟然走通了刘凤民。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3

    唐小舟有点怪罪刘凤民了。你懂不懂官场规矩呀,我答应见你,你却带了这么一大堆人来,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很过分吗?将事情做得太绝,或者做得太过,可是官场一大忌呀。你这样干,或许讨好了某些人,可也让另一些人对你怀有防范之心,这样的人,在官场大概混不下去吧。

    在这些人中,唐小舟的行政级别是最低一级,和刘凤民一样,是正处。随便哪个人的级别都比他高,就是刘凤鸣,因为是县委书记,一级封疆大员,市委委员,比一般的正处,要高出很多。若以行政级别论,唐小舟仅仅只能敬陪末座。可他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官不大靠山却大,在座各位都有求于他。正所谓人不求人一般大,反过来说,人一旦求人,自然就矮了一截。

    唐小舟和众人握过手。一般情况,他是下级官员,应该主动走上前,与在场各位一一握手,甚至应该用双手。可没轮到他动作,在场的人,全都迎上来,极其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要和他相握。就是握手,也非常讲究职位高低。大家虽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并不急于伸出手,而是等着钟绍基。钟绍基握过,才是赵世伦,然后依着官职大小排列。并没有秘书长在这里安排,却丝毫不会错位。

    说过几句话后,刘凤民请大家入席,钟绍基拉着唐小舟,要他坐主席。

    唐小舟无论如何不肯,说,这个位子,除了你钟书记,没人敢坐。你一定要我坐,我连末位也不敢坐,只得得罪大家,落荒而逃了。

    他怎么能坐呢?这里可有一二十人呢,人多嘴杂,此事如果传到外面,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余丹鸿那些人肯定会说他不懂规矩,年少轻狂,不认得自己是谁了。赵德良如果知道,会不会觉得唐小舟的所有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其实骨子里是一个非常狂傲的人?

    唐小舟已经看出来了,他们原本的安排,唐小舟坐正中间,左右两位是正厅级干部,然后顺着下来,便是几个副厅级干部。最后是正处级干部。因为唐小舟的坚持,钟绍基只好坐到了正中间,又要拉唐小舟坐在自己的旁边。唐小舟一看,这也不行,这样一坐,等于自己和赵世伦平级了。尽管压了赵世伦一头,令自己有一种出气的感觉,毕竟这里还有好些副厅级呢。

    唐小舟说,钟书记,你就别坚持了,我是高岚人,是你钟书记的子民。凤民同志是我的父母官,我还是和父母官坐在一起。说着,主动走到了刘凤民的下手。

    刘凤民怎么能让他坐在自己的下面?反复推让,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他,自己往下移了一位。

    见所有人都坐好了,唐小舟也不说话,坐在主位的钟绍基便说,小舟,我们是不是开始?

    唐小舟说,钟书记你话事,我听你的。

    钟绍基便端起了酒杯,离席走到唐小舟面前,说,你这个小唐呀,硬是要坐这么远,搞得我这个市委书记要跑这么远才能给你敬酒,这不对嘛。

    唐小舟连忙端着酒杯站起来,说,钟书记,你这不是让我下不了地吗?应该我给你敬酒才对。说着,推着钟绍基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唐小舟要按着钟绍基,让他坐下,钟绍基不肯,两人便站着喝了第一杯酒。

    第二杯酒,按官职排位,自然轮到赵世伦了。赵世伦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唐小舟面前。赵世伦说,小舟,你是我们日报出去的人才。你走了,我们的损失很多,但全省人民有福了。来,我敬你一杯。

    唐小舟说,赵总,这怎么行?你以前是我的总编,我的领导,现在还是我的领导,你回到位子上,这杯酒理应是我敬你。

    赵世伦无论如何不肯归位,唐小舟也并不像对待钟绍基那样真心,只好在自己的位子上与赵世伦喝了第二杯酒。

    这杯酒一完,唐小舟意识到,自己再不采取主动,其他副厅长,也都会端着酒杯来给自己敬酒了。既然逃不过,自己就抢先一步好了。他和赵世伦喝过酒,推着赵世伦坐回自己的位子,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瓶茅台,端着杯子,走到各位副厅级面前,一一主动敬酒。

    敬了一圈下来,唐小舟喝了十几杯。钟绍基也意识到,今天这餐饭席位很有问题。再这么下去,唐小舟先敬一轮,别人又回敬一轮,两轮下来,三十多杯酒,唐小舟还不现场直播?果真如此,这请唐小舟的酒宴,反倒成了灌他的酒,他心里一定不爽。要扭转这个局面,只能自己摆一摆官架子了。

    大家正要给唐小舟回敬的时候,钟绍基说话了。他说,大家是不是等一等,让我先说几句话?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全都停止了,等着他。

    钟绍基说,既然你们一定要我坐主位,那我就做一回主人。在这里,我立个规矩,两条。第一条,从现在起,大家敬酒,都不准离开座位,谁离开就罚谁。第二条,任何人,要敬酒可以,必须敬一圈,个个都敬到,少一个都不行。我来当这个纪委书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听了钟绍基的话,唐小舟心中明白了。刚才摆位的那场戏,恐怕是对自己的一种姿态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钟绍基毕竟是从市长到市委书记,走到这一步不容易,那可不是一般的修炼所能达到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下这个架子。从他刚才的那番话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个很能控制局面的人,只是唐小舟有些不明白,一个看上去如此有能力的人,怎么就玩不赢刘延光?

    对于刘延光,他还是了解的,这个人从基层起来,身上有一股霸气,也有很重的江湖气,文化修为却很有限。当初,他和丁应平斗的时候,就没有占过便宜,所以才一直屈居于市长位置。钟绍基虽说不一定比丁应平更能干,但也不至于会输给刘延光吧。

    酒喝到一半,赵世伦到了唐小舟的身边。赵世伦可真是个人才,竟然举着酒杯,对唐小舟说,唐处,来,我们再喝一杯。

    唐小舟说,赵总,你别这样叫好不好?这样叫显得生了。

    赵世伦说,那好,还和从前一样,我叫你小舟。

    唐小舟想,还小舟呢,以前,你可是直呼其名,或者姓唐的。有一次,在全社大会上,赵世伦就说,你唐小舟以为你了不起?全世界就你是人才,人家都是狗才是猪才?唐小舟也当仁不让,在下面大声地喊,我可没说狗才猪才,我只说有的人是蠢才。

    一杯酒喝下了,赵世伦说,小舟呀。我们同事也有十几年了吧?

    唐小舟说,十三年了。

    赵世伦说,是啊,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我可是看着你成长起来了。现在,你终于有了更好的机会,更好的平台,我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呀。

    唐小舟说,赵总你太客气了,我算什么嘛,我还和以前一样,是你手下的一个兵。

    赵世伦说,我倒是这样希望呀,可惜我不行了,年龄来了。现在的世界,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唐小舟说,你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男人是不能说不行的。

    赵世伦不接这个话,而是说,小舟呀,老弟呀。我叫你老弟,应该还够资格吧?

    唐小舟说,够够够,是我占你便宜了。

    赵世伦说,老弟呀,这次,你一定要拉我一把,不然,我就完了。

    唐小舟故作糊涂,说,赵总,你这是什么话?我哪有能力拉你?

    赵世伦说,我求你,好不好?求你帮个忙,哪天带我去见一见赵书记。

    唐小舟感到为难了。不答应吧,谁都知道,只要他肯安排,见赵德良一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答应吧,他又实在不愿意。想了想,他说,我不是不答应你。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工作,是有纪律的。你要见赵书记,你得告诉我,你准备和赵书记说些什么。

    赵世伦说,我嘛,已经想通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干什么?只想赵书记高抬贵手,让我留在省里,别让我下去了。在省里怎么安排都行,我保证没有意见。

    唐小舟想,要拒绝是很容易的。可是,自己一旦拒绝,那就会多一个敌人。当年赵世伦成为自己的敌人,那时,他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彼此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而现在,情况不同了,赵世伦如果成为自己的敌人,就算他无法真正和自己在拳击台上比赛,至少可以在背后给自己使点小坏。既然他的要求仅仅只是见一见赵德良,而这种见面,也很难改变结果,自己何不趁此机会和他修复一下关系?

    他说,我答应你,但你需要给我时间,我必须好好地安排一下。

    赵世伦拉着他的手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4

    酒喝完了,唐小舟要离开,钟绍基拉着他,不让他走,说,我已经替你把房间定好了,无论如何,今晚你得住在这里,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钟绍基拉着唐小舟的手进入电梯,又一起进入他的房间。唐小舟原以为,当晚就那一桌人,现在才知道,远不是一桌那么简单,钟绍基身边还有很多人,这些人并没有在一起吃饭,很可能在喜来登的其他房间。他们中间好几个围到钟绍基身边,十分殷勤地在钟绍基面前表现着,钟绍基对他们视而不见。

    进入房间后,还有几个人跟进来,钟绍基说,你们忙自己的事去吧,我和唐处长说说话。

    其他人答应着,退了出去。并且小心地将门关上。

    钟绍基拉着唐小舟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摆着一盆水果和一盒巧克力。钟绍基拿起一块白色巧克力,递给唐小舟,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说,小舟呀,我要向你检讨呀。

    唐小舟剥开巧克力,塞进嘴里,说,钟书记,你这是什么话?

    钟绍基说,我知道你是雷江人的时间有点晚,对你的家人照顾还很不够。你说我这个市委书记该不该检讨?

    唐小舟明白了,他在暗示,对自己家的照顾,他是打过招呼的。见他准备给自己沏茶,唐小舟连忙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电热水壶,进入卫生间,将水壶仔细地洗了,装着水,插进壶座,按下通电开关。见钟绍基带着茶杯,便拿过来,看了看里面的陈茶,问,钟书记,重新泡新的吧?

    钟绍基拿出一包茶叶,说,用这个。

    唐小舟拿着钟绍基的杯子以及一只瓷杯进入卫生间,将两只杯子洗了。出来后,拿过钟绍基的那包茶叶,打开一看,见包装不怎么样,却是上好的龙井。洗茶杯时,他已经小心注意过钟绍基杯子里茶叶的数量,往他的杯子里放了,又往另外一只杯子里放了自己喜欢的量。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唐小舟十分细心,知道如果灌一满壶水,需要烧很长时间。他第一次仅装了小半壶,恰好够泡两杯茶。将茶泡了之后,他再进入卫生间,装了一满壶水,重新烧上。

    钟绍基说,小舟呀,你前程无量啊。

    唐小舟客气地说,以后还需要钟书记多多培养。

    钟绍基说,小舟你客气。刚才,我注意到你的几个细节,知道你是个有心人。这个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认真而又有心,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成功。

    唐小舟在钟绍基身边坐下来,说,能够得到钟书记的肯定,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钟绍基摆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我肯定有什么用?我啊,是越混越差,现在需要老弟你伸出援手啊。

    唐小舟说,钟书记,你太客气了。我想伸援手,可我的手也没这么长呀。

    钟绍基说,小舟啊,说实在话,我见的年轻人不少,像你这样敏锐同时又心细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多。坦率地说,我一见你,就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想交你这个朋友。我有个提议,我们之间,也不考虑年龄,不考虑身份,做一对真诚相待的好兄弟,你说好不好?

    唐小舟说,那是我高攀了。

    钟绍基摆动着一只手,说,这话我不爱听。你说,行还是不行?

    唐小舟说,那我叫你大哥?

    钟绍基说,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的小弟。

    钟绍基的烟瘾很大,一个晚上,他的烟不离手。现在,刚好又抽完了一根,便拿起面前的软中华,抽出一根,想了想,递给唐小舟,说,来,抽一支大哥的烟。

    唐小舟接过,钟绍基又拿起打火机,替他点燃,自己也点了一支,猛吸了一口。

    唐小舟将口里的烟喷出来,说,钟……大哥,你去雷江有半年了吧?

    钟绍基说,是啊,刚好半年了。坦率地说,你这个家乡呀,真是复杂啊。

    唐小舟暗想,官场哪有不复杂的?不复杂那就不叫官场。只要和人打交道的事,尤其复杂。再将人和权力结合在一起,就更加复杂。中国官场文化几千年,研究的其实就是两件事,控制和反控制。老祖宗想了很多办法来控制权力,同时,又有很多反权力控制的实战案例,后世几千年就不用说了。单是一个春秋战国,已经将权力游戏演绎得淋漓尽致,奥妙无穷。陈运达省长就因为研究这段文化,受益匪浅。他所研究的,还不是真正的春秋战国文化,而是后人根据《左传》、《史记》等几本书写的一本小说《东周列国志》。光一本《东周列国志》便已经足够驰骋官场了。

    可这些话,他绝对不能说,说了,既有班门弄斧之嫌,又有僭越之实。人家客气地和你称兄道弟,你如果真以为自己和他是兄弟,那就傻了。官场最讲究官职大小伦理次序,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可能种下祸根。

    唐小舟说,是啊,哪里都复杂。

    钟绍基说,雷江更复杂一些。刘延光这个人你大概还不完全了解,他哪里是个官员?简直就是黑社会老大,一身的匪气。他干什么事都要别人顺着他,顺着他一切好说,如果一点不顺着,他就和你翻脸,当场拍桌子。雷江的常委会,开成了吵架常委会,一开会就吵。像什么话,这还是共产党的常委会吗?

    唐小舟暗想,这个钟绍基,看来只会玩阴谋不会玩阳谋。玩官场,就要阴谋阳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能够爬到相当职位的人,不用问,玩阴谋肯定一流。但到了一定程度,就到了瓶颈,再仅仅靠阴谋,吃不开了,此时就一定要阳谋手段圆熟。这种情形,很有些像中国的商人们。如果你坚持所谓的公平交易原则,肯定只能当个小老板,甚至小老板都当得艰难。有点奸诈手段的,小老板便能当得有滋有味,却一定做不大。能够做大的,是那些有毒辣手段的人,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阴谋。等你终于功成名就,名动江湖,就不能仅仅只会下三烂手段了。就算你对这些手段玩得再溜,也一定要收起来,规规矩矩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所有手段,看上去一定要经得起阳光的照射,否则,总有一天,你会翻船倒舵。官场也是如此,县级官员,需要的是霸蛮,是硬手段,市委书记这一级,很可能就是强权和智权的分水岭,此时,强权会显得很无力,许多事,必须借助智慧来完成。一个只会使用强权的人,很可能无法迈过这一关。

    自己是不是要点醒他一下?如果要点,该怎么点?唐小舟反复想着,觉得有些话不能直说,得绕个弯子。可这个弯子该怎么绕呢?难度实在有些大。后来猛然记起不久前召开的市长论坛晚宴上,赵德良讲起将相和的故事。

    陈运达担任省长后,推行了一项新政,每年年底举行一次市州首脑会议,出席会议的,是市州政府正副职。这是一个论坛式的会议,有人私下里称为市长论坛,也有点类似于大范围的政府决策会。会议在每年的十一月底或者十二月初召开,会期三天。

    唐小舟说,前几天召开市长会议,你们是谁来的?

    钟绍基说,这是政府口的会议,以前我每年都参加,今年没有参加。我听说,最后的晚宴上,还出了点事?

    唐小舟知道他说的什么,说,你也听说了?

    钟绍基说,下面都在传,听说了一点点。

    唐小舟问,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钟绍基说,好像说,赵书记开始并没有准备讲话,运达省长突然宣布请他作重要指示,弄得他有些被动。

    看来官场真是无秘密可言。钟绍基所说,基本是对的。

    会议准备期间,余丹鸿对赵德良说,政府那边,希望赵书记出席一下。赵德良对这个市长论坛有点看法,觉得陈运达弄出这么个会议,是个花架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可毕竟全省的政府一二把手全都来了,陈运达又公开表示了这一意思,怎么看,也像是很尊重赵德良了。赵德良只好答应参加。

    余丹鸿又说,政府那边的意思是请赵书记说几句话。

    赵德良说,政府的会议,还是运达同志说比较好,话我就不说了,过去敬一杯酒可以。余丹鸿将这个意思转达给政府办公厅,那边也没有再坚持,省委办公厅没有替赵德良准备讲稿。

    当晚的宴会上,陈运达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向大家宣布,请赵书记作重要指示。

    此话一出,赵德良便被推到了台面,绝对不能说,我没有准备,省委办公厅没有替我准备讲稿,这个话我不讲。好在赵德良应付局面的能力非常强,他站起来侃侃而谈。

    唐小舟对钟绍基说,赵书记的口才真是不错,他给大家讲了将相和的故事。

    这个故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中学课文里学过。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5

    蔺相如原本不过是赵国公卿家的舍人。所谓舍人,也就是卿大夫所养的士,按今天的理解,有点像高级公务员私人开的研究生班。秦王听说赵王有和氏璧,便说要借来看看。赵王知道,和氏璧一旦进入秦王宫,肯定出不来。赵国的兵力比秦国弱,秦国就算强行将和氏璧留下,赵王也无可奈何。思来想去,既不能得罪秦王,又不想失去和氏璧,最好的办法,找一个能干的人借机行事。于是,蔺相如被选中。

    蔺相如巧与秦王周旋,最终完璧归赵。蔺相如回到赵国,得到赵王的重用,位列上卿,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这个任命,令老将廉颇大为不服。廉颇的地位,大概相当于国防部长。他这个国防部长是靠杀敌杀出来的,军功卓著,现在却让他屈居一个口舌之士下面,当然抱屈。廉颇是个直性子,做出很多事,诋毁蔺相如。蔺相如却处处退让。最终,蔺相如向廉颇说明,我这样做,并不是怕你,而是国家大事,掌握在将和相的手中,将相不和,是国家之大不幸。廉颇明白这个道理之后,负荆请罪。

    唐小舟说,赵书记当然没有详细介绍这个将相和的故事,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他只是说,最近,我又读了一遍将相和,有些新的想法。我在想,我们都熟悉的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发生在两个性格不同经历不同的人身上,有没有一种可能,类似的事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就是说,某一个人的心里,既装着一个廉颇,又装着一个蔺相如,结果,廉颇和蔺相如在这个人的心里打架。有这种可能吗?我的看法是,肯定有。我们是人,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些血性,这就很像廉颇。凭着这股血性,我们闯出了一番事业。事业一旦闯出来,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创业的问题,可能还有一个守业的问题。创业和守业,如果用今天的话说,守业就是稳定,创业就是发展,这是一个稳定和发展的问题。单纯的创业,可以凭着老廉颇的血性来解决,一往无前。但既要稳定又要发展,单凭血性,恐怕很难解决问题。这时候,更多的需要蔺相如的智慧和机变。由此啊,我想到了我们这些领导们,怎样才能当好一个领导?要我说,当一个好的领导,其内心深处,就要懂得演一曲将相和,要懂得进和退的平衡。古人总结得好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就是告诉我们,干任何事,都有一个将相的辩证关系,都有一个文武之道,文永远都摆在武的前面。现在,我们搞经济建设,很强调软实力建设。我在想,这个软实力,恐怕不仅仅只是我们所理解的一个城市政治环境经济环境建设,也涉及到我们的领导干部自身的软实力建设。我们搞工作,恐怕也要学会软硬两只手,要讲究点文武之道。

    钟绍基果然是修炼成精的人,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再一次掏出烟,往唐小舟的手里塞。

    唐小舟说,不抽了。

    钟绍基说,再抽一支。

    唐小舟只好接过来。钟绍基一边替他点烟一边说,老弟果然是高人。

    唐小舟说,我是什么高人了?

    钟绍基说,你这个小弟,我认对了。你既然不说明,我也不多说了。我们心照不宣。

    此后,还常常有雷江市常委会吵架的消息传来,不过,传出的消息,和以前略有不同。以前但凡提到雷江市吵架,总是钟绍基和刘延光对吵,两个人你拍我的桌子我拍你的桌子,谁也不让谁。现在情况变了,刘延光大吵大闹,钟绍基却不动声色。遇到原则性问题,无论刘延光怎么吵,钟绍基最终都会强硬地表示,我不同意。

    毕竟是集体表决,某一个决议,并非市委书记不同意,就无法通过,市委书记在常委会里面也仅仅只有一票,如果多数票通过了,市委书记反对,也阻止不了。一般来说,常委们也会审时度势,他们表决的时候,更容易倾向于强势一方的意见。以前,雷江市市委常委会吵得不亦乐乎,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占强势,其他常委,无所适从,更多的人只好骑墙。

    现在,钟绍基改变了做法,刘延光吵的时候,他不出声。等到表决的时候,他非常坚持地说,看来,这件事,常委中存在一定分歧。这样吧,下面,我们表决,赞成的请举手。他虽然说赞成的请举手,可他自己不举手,显然就是不赞成,其他常委怎么表态?举手的话,就是赞成刘延光反对钟绍基。钟绍基是省委派来当市委书记的,公开反对钟绍基,就是公开反对省委。刘延光是雷江市人大选举的,代表的只是雷江市。

    最初,投反对票的,只有钟绍基一个人。他就像孤独的战士,尽管知道这样做没有丝毫意义,仍然顽强地坚持着。

    一段时间之后,变化出现了。并不是刘延光所有的一切都能照顾到每一个常委的利益,有的决定,甚至可能损害某个常委的利益。这个常委,自然就站在钟绍基一边投了反对票。这个反对票一出,刘延光顿时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事后在多个场合,将这位常委骂得狗血喷头,也就彻底地得罪了这位常委。另一次,有两个常委觉得刘延光考虑不周,可能存在隐患,投了弃权票。如此一来,这两个人又把刘延光得罪了。刘延光再一次在不同的场合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此时,常委之中,便有四个人投刘延光的反对票,虽然没有达到多数,钟绍基却会借机说,到会的九个常委五个赞成,虽然超过了半数,但反对票和弃权票有四票,这事,是不是暂时放一放,下次常委会再议?

    是啊,五票赞成四票反对,刘延光若想硬行通过,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常委会是要记录的,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录在案。钟绍基所说,并无不妥,四个常委反对或者弃权,反对票确实太过集中,暂缓一步,并没有错。刘延光还要硬性通过的话,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就是他一个人承担了。其他常委也感到风向正在变化,他们并不是刘延光养的狗,没有必要和刘延光穿一条裤子。再因为各种各样的利害冲突,刘延光和常委们渐行渐远。一段时间之后,钟绍基控制了常委会。

    有一次,余丹鸿向赵德良汇报雷江的情况,赵德良随口说,绍基同志不错,学会戒急用忍了。

    事后,唐小舟给钟绍基发了一条短信,写道:上曰:绍基同志不错,学会戒急用忍了。钟绍基自然知道其意,明白自己在赵德良心目中的形象,正在悄然改变,回复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比较麻烦的是帮赵世伦的忙,唐小舟始终没想好怎么帮。

    这件事,倒不是难做,而是他不愿意做。如果不是被赵世伦压制,自己可能早不是今天这般模样。对于这个人,不仅自己应该仇恨,还应该教育子孙后代仇恨,将这种仇恨世世代代传下去。他的内心深处,两个自我在激烈斗争。一个说,你忘了这些年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不仅不能帮他,还应该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他。另一个说,你仔细想一想,你现在不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官场一员。既然是官员,你就不能再有老百姓的思维方式,而应该拥有官员的思维方式。官场之上,从来就没有敌人和朋友,没有对和错,只有取和舍。有利则取无利则舍,既无害也无利,那就多栽花少栽刺。

    最终,他想到了黎兆平和张承明之间的争斗。黎兆平是唐小舟的学兄,也是他的偶像。当初,黎兆平和张承明之间的争斗,比他和赵世伦之间,激烈尖锐得多。最终,黎兆平和张承明还是妥协了。他想,黎兆平决定妥协的时候,和自己此时的心情大概颇多相似,定然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事过之后回过头去看这件事,显然出现了双赢局面,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和则两赢,斗则两亏。想通这一点,唐小舟便下定了决心,替赵世伦安排个时间。

    眼看春节将至,党政部门格外忙碌,许多会议,全都集中在年底年初,还有很多事务性工作,也都集中在这个时候,领导的日程,每天都排得满满的,一点空闲都没有。别说一些看似并不重要的会见,就算是平常例行的文件,只要能拖的,也都拖了下来。除非是急件,必须立即处理的,由秘书特别说明,领导才会在乘车前往某一次会议的途中,或者是参加某一次宴会之前的片刻,匆匆地看一看,写上几个字的批示。

    被压下来的文件中,有梅尚玲以及省公安厅送来的王会庄案和曹满江案调查报告。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6

    王会庄案因为王会庄的死亡,调查工作,也就仅仅限于王会庄本人,无法涉及其他人。与官场相关的更深内幕,随着王会庄的死亡,成了永远的秘密。纪委已经调查清楚,王会庄有存款和不动产各七百余万。但这一千五百多万中,已经查实属于受贿的,只有三百六十余万,其余的,均属于来源不明财产。因为无法确认他的这些财产来源,只能就此结案。可这件案子,并不是纪委说结就能结的,纪委毕竟是受省委常委会委托对其进行常规督查时发现问题的,此案还需要省委常委会一个态度。

    曹满江案就更加复杂。从已经查实的证据看,曹满江与王会庄之间,并无直接利害关联。既然没有利害关联,曹满江为什么谋杀王会庄?曹满江承认说,因为当初他曾主持对王会庄的调查,薛靖海收受了王会庄的贿赂。他自己是本案的主办人,玩忽职守,没有仔细调查核实就听凭薛靖海一面之词结案,严重渎职。他之所以杀王会庄,是想掩盖自己的渎职。

    这个理由非常牵强,没有人会相信。可曹满江一口咬定就这个理由,公安厅刑警总队再没有新的线索,根本无法查下去。纪委方面,自然对曹满江的财产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曹满江来源不明财产十分可观,有九百多万。

    曹满江承认这些钱是灰色收入,却否认是受贿。他给纪委调查组算了一笔账。他说,作为省纪委的处长,他在这个职位已经干了十几年,常年在下面地市走动查案,每下去一次,至少可以获几万元灰色收入,有时甚至多达几十万。所谓灰色收入包括哪些?人家送的烟酒土特产纪念品等,这是人人下去都会有的。客气一些的单位,送几条烟几瓶酒,或者冬虫夏草什么的,价值几万都有可能。此外,还有些单位考虑到上级领导晚上无聊,陪领导打个工作麻将什么的,几千上万元收入是平常事。到了过年过节,单位同事会到家里走动,下面的一些同志,也会上来走动。平均算下来,一年四五十万收入,一点都不夸张。他工作二十多年,几百万元,再正常不过。

    曹满江承认自己谋杀了王会庄,却对其他罪行一概否认。专案组无法查下去,只好写了结案报告,递给省委。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关心这两起案子,有意将两份报告摆在最上面。好多天过去了,赵德良那里没有任何消息。不仅没有消息,甚至有一次,他听到陈运达问起此事。

    陈运达说,德良同志,有关王会庄和曹满江的案子,下面有很多议论。

    赵德良问,是吗?都有些什么议论?

    陈运达说,有人说,之所以迟迟没有结果,是因为很多人在替他们活动。这两个案子,不宜再拖呀,拖下去,对安定团结不利。马上过春节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事呀。

    赵德良说,案子的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吧?由具体的办案部门自己解决好了。

    他的话虽然这样说,两份报告压在他那里不签字,具体办案部门,怎么解决?

    唐小舟暗暗琢磨赵德良的想法,渐渐有些心得。

    赵德良之所以不批示,可能有两种心理,一是不甘心,二是要留有后着,伺机而动。

    王会庄案,表面上与曹满江没有关系。就算曹满江说的理由成立,也只是渎职,最多是纪律或者行政处分,够不上刑罚,即使够得上,估计也是一个缓刑。这起谋杀案的背后,肯定还有更为复杂的原因。复杂的原因是什么?目前可知的线索是,曹满江的老婆和柳泉市市委书记叶万昌的老婆是表姐妹,两家虽然并没有太多表面上的来往,可调查后发现,两家非常亲密。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王会庄案可能牵连叶万昌,而叶万昌为了保住自己,指使曹满江将王会庄杀人灭口。

    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王会庄如果坦白的话,会揭出一个惊天大黑幕,这个黑幕就是柳泉市买官卖官。民间传说,在柳泉市,所有官位都是明码实价,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能买得到。而这个买官卖官的总经理,就是叶万昌。叶万昌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他这个总经理背后,还有一个董事长。这个董事长,便是陈运达。

    赵德良不甘心,自然是因为此案未能更进一步掀开黑幕,哪怕是将黑幕的一角掀开,都是一大胜利。

    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柳泉市真的如市井所说,所有的官帽全部标价出售,这样的黑幕,却是不能完全揭开的。毕竟,他赵德良是省委书记嘛,他如果将柳泉市官场一窝端了,或许可以落下个铁面无私的美名。可这美名,无助于他在江南省开展工作,整个江南省官场,很可能因为他的这项美名,对他敬而远之。除非他有能力有办法将整个江南省官场一窝端了,否则,他将在这里无法立足。

    从这种意义上说,公安厅以及纪委要求对这两起案件结案,是有其道理的。陈运达说,与此相关的议论太多,对稳定不利,最好是快点有个结果,同样是有道理的。权力并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结果,权力仅仅只在乎权力的平衡。

    赵德良为什么迟迟不批复呢?真的因为年底事太多太忙,顾不过来?

    唐小舟并不认为如此。他觉得,赵德良其实也清楚,这两起案子,只能如此结案,但是,他将结案的时间尽量往后拖,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种威慑。

    梅尚玲再一次打唐小舟的电话问起此事时,唐小舟说,年底太忙了,还没顾上吧。

    梅尚玲说,可是,眼看要过春节了,专案组怎么办?撤还是不撤?

    唐小舟自作了一次主张,对梅尚玲说,我建议你别撤。不光不撤,还要趁着春节期间搞点响动出来。比如抓一抓廉政建设宣传什么的。

    至于赵世伦的事,唐小舟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

    晚上,赵德良出席老干局组织的迎春茶会。茶会名义上是老干局组织,实际是办公厅张罗。茶会分两个部分,下午是部分老同志的茶会,晚上是酒会。有些老同志,人虽然退下来了,参政议政的热情却很高涨,平常,他们没什么机会见到省委书记,现在省委书记坐在他们面前,他们终于捞到了机会,说了很多话。

    唐小舟在一旁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无数次冒出一个词,为老不尊。这些人,毕竟已经离开领导岗位,对于目前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凭着道听途说的一些东西,胡乱放炮。也有些老同志,极有可能受了某些人蛊惑,还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大放厥词。

    他们的意见集中起来,共有几点。

    第一点,说赵德良太懦弱,完全没有一个省委书记的魄力。到江南省一年时间,下面班子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妥善解决,虽然调整了几次班子,都是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说明这届省委班子考虑问题缺乏全局观,进而怀疑本届班子对权力的控制能力。

    唐小舟很想和这些老干部辩论一番。他会说,你们知道盲人摸象的故事,对不对?盲人摸象之所以摸不准,就在于信息不对称,他们无法全面准确地把握事物的全部,只是凭着自己的片面感知,做出错误的判断。某些老干部谈到的问题,正是盲人摸象的结果。省委书记上任,就一定要对下面的班子来个大调整?这是谁定的规矩?这种办法,或许适合一时一地一人,并不一定适合所有地方所有人。省委书记如果不进行这样的调整,就说明他工作没有魄力?魄力与班子调整之间,怎么产生逻辑联系的?显然是片面之词嘛。权力控制能力和班子调整,就更没有逻辑联系了。省委书记的权力控制力弱吗?江南省并没有出现大的波动,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第二点意见,这届省委上任已经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提出大政方针。

    中央班子每一届,都会提出一个纲领性的指导思想,比如邓小平同志提出改革开放,解放思想。江泽民同志担任第一任党的总书记时,提出三讲,连任党的总书记时,提出三个代表。胡锦涛同志担任党的总书记后提出科学发展观。

    江南省这届省委呢?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提出一个指导思想,这容易造成全省党员干部缺乏统一的目标,出现思想混乱。除了没有确定指导思想之外,对经济工作,省委采取了放任态度,这也是不对的。尽管经济工作,主要由政府抓,可政府工作,毕竟在党的领导之下。经济工作,是当前中国的主要工作,党不抓主要工作,那该抓什么?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7

    对此,唐小舟同样是一肚子看法。党要管党,这是大家早已经形成共识的,党如果什么都抓,那还要政府干什么?至于说指导思想,这就更加的大谬了。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只可能有一个政治目标一个指导思想,每个省,是不是一定需要在这个总纲之下,列出一个分纲?恐怕是见仁见智。

    第三个反响较为强烈的意见是与王会庄案以及曹满江案相关的。有老干部说,这两个案子,难道就那么复杂吗?据说有关部门已经调查完毕,为什么拖着不结案?案子不结,造成谣言满天飞,有些人惟恐天下不乱,抓住一切机会抹黑共产党抹黑社会主义。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一种言论,说江南省官场是一团黑,所有官员,全都是腐败分子吗?不是有人说,整个江南省的官员体系已经烂透了,其根源,在高层,在前几任省委主要领导,因为他们用人的时候,不是任人为贤,而是看走哪条线,送了多少东西吗?这样下去,是会出大乱子的,局面是会失控的。

    唐小舟怀疑,这些言论,很可能是受人鼓动。王会庄案才多长时间?从双规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嘛。哪一件双规案,在半年之内没有结案,便闹出如此之多的怪话来了?而曹满江案发生至今的时间更短。为什么有人希望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匆匆结案,这难道不值得思考?

    唐小舟无数次观察赵德良,见他始终面带微笑,每一个人发言,他都认真地听,仔细地记录。当然,他到底写没写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从表面上看,他是在认真记的。看到这一点,唐小舟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局面,都能够保持冷静,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样的修为,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除此之外,那些老干部还提了其他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与参政议政的关系不大,更多的涉及老干部自身的利益,诸如大多数老干部的住房都很破旧,能不能集中修缮一次。但凡遇到这类问题,能当场拍板的,赵德良便会指示相关部门限期解决。

    后来唐小舟才知道,赵德良并不像表面那般冷静。

    人或许可以通过训练等方式,让自己的表情得到高度控制。但有些东西,并不是强大的意志力所能控制的,比如酒量的变化。一个人的酒量,往往是定数,由于情绪的影响,不同情绪段,酒量会有适当的增减,而情绪影响较大的时候,增减的幅度也会大。赵德良的酒量,整个江南官场,没有人知道。他是省委书记,他说不喝就不喝,他说喝就喝,没有人敢劝他酒。只有那种大家都是省委书记或者大家全都没有职位顾忌的场合,他才可能放开量喝。这样的场合,一般人是见不到的,唐小舟是他的秘书,又十分细心,因此见到过几次。

    这次和老干部一起喝酒,参加的人数很多,有级别的人也多,已离职的老省委书记,就有四位,副书记有十几位,正省级老领导,共有三十几位。如果这些人都给赵德良敬酒,他恐怕不能说不喝。办公厅事前做足了准备,酒杯故意找那种特小的,一杯只有一钱多。赵德良敬酒的时候,身边有一位服务员跟着,唐小舟特别交待,每次给赵书记倒酒,不准倒满,只能倒一半。到了后来,唐小舟瞅准机会,将服务员手里的酒换成了水。唐小舟对赵德良的酒量很有把握,觉得这样的量,对于他来说,不在话下。

    可实际上,酒席散时,他还是有了微微醉意。

    离开宴会厅,余丹鸿殷勤地跟过来。赵德良说,小舟陪我回去就行了,丹鸿同志,你忙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唐小舟想,今天应该是个机会,便给赵世伦发了短信,叫他到七号楼前等着。

    赵世伦显然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半个小时后,唐小舟接到他的短信,说是已经到了。唐小舟回复了两个字:稍等。

    回到房间后,唐小舟吩咐赵薇给赵书记放热水。赵薇扶着赵德良在沙发上坐下,既带关切又带责怪地对唐小舟说,怎么喝这么多酒?

    赵德良说,没事,有一点点感觉而已。

    赵薇去放热水的时候,唐小舟替他沏了一杯浓茶。赵德良进去洗澡,赵薇便坐到唐小舟身边,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唐小舟说,一帮为老不尊的老干部,倚老卖老,能不喝吗?

    赵薇说,那你难道不能想点办法?

    唐小舟想,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以教训的口吻和我说话,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再一想,毕竟她是赵德良身边的人呀,自己并不常在这里,而她常在,谁知道她是不是抓住机会得了道?人是不可貌相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程,谁知道哪个人在哪个时候鸿运当头?

    赵德良洗过热水澡,又喝了一杯浓茶,情绪好了很多,让唐小舟将纸墨准备好,他要练字。

    唐小舟立即上楼,楼上有一间书房,里面并没有多少书,当中安排了一张大书桌。唐小舟铺好毛毡,又铺上宣纸,调好墨,赵薇轻挽着赵德良,已经进来。

    赵德良的兴致很高,主动说,小舟,今天我送你一幅字,你说吧,想我写什么?

    唐小舟早就想要赵德良一幅字了,可他一直不敢开口。现在,赵德良主动说出来,他还能有别的奢望?便说,老板的字,我太喜欢了,所有的我都想要。

    赵德良拿着笔向他点了点,说,你呀,太贪心了吧。

    唐小舟说,谁让你的字写得这么好?

    赵德良开始练字,写来写去,就写一句俗语: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唐小舟暗想,难道说,赵德良准备将这两句话送给自己?那么,他到底是给自己送字,还是送话?大概由于下午的活动,让他心里有些感慨,此时是有感而发吧。写了很多幅,虽然全都有题款,却并没有盖章。后来,他对唐小舟说,你自己选吧,你喜欢哪一幅?

    赵德良的字很有特点,在章法和布局上,充分吸取了毛体的优点,显得狂放和张扬,但在笔法上,又融合了魏碑和隶书的元素,单个字看,显得敦厚温平。唐小舟于是想,字如其人,赵德良的字,是很能体现其特点的。表面上,他很稳重,拿得住场子控得住局面,内心深处,他又是一个豪放的人,不太循规蹈矩。可无论怎么施展,底线不会逾越,总还有章法,自成格局,绝不因他人的影响而改变。从旁观察赵德良的为人以及施政,与他的字如出一辙。对于赵德良的心灵脉络,唐小舟觉得自己是把握得很准的。

    从中挑了一幅,唐小舟说,这是今晚的上品,就要这一幅。

    赵德良说了一声你的眼光不错,便拿起印章,盖了上去。

    拿过这幅字,唐小舟立即下楼,说,我得快点藏起来,不然,老板后悔了又收回去,我就亏大了。

    赵德良开玩笑说,难道你的老板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赵薇在一旁说,你送了一幅给唐哥,是不是也应该送一幅给我?

    赵德良说,好,我今天就破个例,你喜欢哪一幅?

    赵薇挑字的时候,唐小舟已经下楼。他藏字是假,找这个机会拉开与赵德良的距离是真。下楼时,他给赵世伦发了一则短信,只有几个字:给我打电话。

    刚刚将字放好,赵世伦的电话进来了。唐小舟一边接听,一边往楼上走,到了楼上,赵德良已经完成了今天的练字,正在收摊子。

    唐小舟对着手机说,我等一下再和你联系,挂断了电话,对赵德良说,赵书记,日报社的赵总编辑说已经到了门口,他想见见你。

    赵德良问,赵世伦?他有什么事?

    唐小舟说,不知道,他没说。

    赵德良想了想,说,那好,你让他到客厅里等着。

    赵德良洗完澡后穿的是睡衣,他要进房间换衣服。赵薇跟进去服侍他。唐小舟下楼,打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他全身一震。他站在门口,向前望去,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人影走来走去,面前有一星光亮闪动着,在抽烟。见赵德良的门开了,屋里的光线向外射出来,赵世伦立即扔掉烟头,快步走过来。

    唐小舟见了他,说,你先进来吧,赵书记一会儿就下来。

    赵世伦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唐小舟说,怎么抽这么多烟?你知道赵书记不抽烟,最讨厌家里有烟味。

    赵世伦一下子傻了,说,哎呀,我把这事忘了,那怎么办?

    唐小舟说,算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下面看你的了。

    赵世伦说,我知道,这已经非常感谢了。

    将赵世伦让到客厅里坐下,接过他脱下的大衣、围巾和帽子,挂在旁边的衣帽钩上,又替他倒上茶,说声你先坐一下,便上楼了。

第十三卷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权力勾搭成奸18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不想陪赵世伦坐在这里。毕竟,赵世伦曾经是自己的总编辑,彼此之间的关系,外人是很难搞清楚的。他不希望赵德良觉得自己和赵世伦关系很密切,或者自己对赵世伦很恭敬。尤其不想赵世伦借助他的存在,向赵德良表达某种东西。他上楼以后,进入书房,将书房里清理了一番,听到隔壁门响,知道赵德良已经换过衣服出门,便从书房里出来,恰好见穿戴整齐的赵德良迎面过来。赵薇非常明事,知道来找赵德良的,都是官场人物,这种时候,她通常是不露面的。

    唐小舟对赵德良说,赵总编已经来了,在楼下。

    赵德良一边下楼,一边对他说,小舟,你一起来坐坐吧。

    唐小舟明白了,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会见,完全公事公办,且不希望赵世伦在此逗留太长时间。唐小舟转过身,领头往楼下走,给赵世伦的感觉,赵书记是被他请下来的。

    见到赵德良下楼,赵世伦从沙发上站起来,热情地迎到楼梯前,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问好并且恭迎,双手摆在身体的前侧,手肘已经微微弯曲,做好了和赵德良握手的准备。

    赵德良却没有和他握手,而是很机械地说,世伦同志来了?坐!

    赵世伦显得很尴尬,有些不知所措。赵德良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来。赵世伦在唐小舟请了一次后,才坐到了赵德良的对面。唐小舟趁着这个机会,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坐到了两人的侧面,打开笔记本,做好了记录准备。

    赵德良说,最近日报的版面,好像有点变化。

    赵世伦显示手足无措,说,是啊,我们最近一直在抓这个事。

    赵德良问,彦春同志最近在忙些什么?

    赵德良提到的彦春是江南日报社社长朱彦春。理论上,朱彦春和赵世伦平级,但因为是社长,又是省委委员,报社党组书记,是真正的一把手,赵世伦只是老二。可赵世伦在日报的时间长,下面的人都是经他之手提起来的,加上他作风霸蛮,说一不二,朱彦春的实权并不大,说话没有多少人听。

    赵世伦没想到赵德良会问起这个,正考虑该怎么回答,赵德良又开口了,说,上次彦春同志说,要搞自办发行改革,搞了没有?

    赵世伦完全赶不上赵德良的思维。最初,赵德良问彦春同志最近在忙些什么,赵世伦显然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正准备措词的时候,赵德良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对于后面这个问题,他仅仅只来得及回答了一句没有,并没有组织好后面要说的话,赵德良又跳开了,说,今年的发行工作已经结束了吧?情况怎么样?

    一会儿时间,赵德良竟一连提出了几个问题,赵世伦被问糊涂了,不知到底该回答哪一个。

    唐小舟心中暗笑,这就是领导的谈话艺术,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开始云遮雾罩地提出一堆问题,其实哪一个都不需要你回答,只是要将你搞昏头,让你心里极度不安。接下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恐怕受情绪影响,你很难组织好句子了。

    赵世伦不知怎么回答赵德良的问题,只好极度不安地坐在那里,不知应对。

    赵德良在此时又转了一个话题,说,谈谈你的事吧。

    赵世伦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那些问题上面,现在见赵德良主动问起自己的事,知道不能不回答。否则,今晚的目的就无法达到。可因为思维是乱的,最初想好的表达方式,现在无法接上来,只能匆忙应对,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他说,赵书记,我的工作没有做好,给省委造成了不少麻烦。我向赵书记和省委检讨。

    对此,赵德良仅仅只是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并且在出气时发出一点点声音,谁也不知道,他这个声音代表了什么意思。

    赵世伦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他说,既然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省委要问责,是完全正确的。毕竟日报是党报,是省委机关报,既代表着省委的声音,也是省委的脸面和喉舌。出了这么多麻烦,我没有任何客观理由,必须为此承担责任。对此,省委所做的任何决定,我都心服口服。

    赵德良说,有这个认识就好。

    赵世伦说,我听到一些说法,有一种说法,要把我调到下面市里去。

    赵德良承认说,省委确实有这种考虑。

    赵世伦显然没料到赵德良会直接肯定此事,再一次显得慌乱。那一瞬间,他不知该说什么了,有点冷场。同时,他大概也知道,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否则,很可能没有机会了。他说,对于省委的决定,我没有丝毫意见,该我承担的,我必须承担。不过,我想向赵书记谈一谈我个人的难处。

    赵德良说,都有些什么难处?

    赵世伦说,主要是我的妻子不想离开雍州,我本人又有高血压,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妻子不在身边照顾,可能会对工作产生不利的影响。我希望赵书记和省委考虑一下,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实际情况,留在雍州?

    唐小舟明白赵世伦的如意算盘,他毕竟是个正厅级干部,若是放到下面市州,正厅级职位,只有市委书记、市长、政协主席、人大主任或者专职副书记等几个。这几个位置,恐怕都落不到他的头上。他只能以正厅职担任副厅级职位,比如市委秘书长、宣传部长等,都属于副厅级。相反,如果留在省里,可以安排的位置就会多一些,活动余地大一些。在省里,平级调动的话,可能安排的职位有宣传部副部长,或者办公厅副秘书长、组织部副部长等。去这些单位,即使不是提拔,也类似于提拔了,比在日报当二把手,显然要强一些。退一步,去不了这几个单位,如果去省文联、省文化厅、省广电局,这是几个正厅级单位,且都是文化单位。日报社在省正厅级单位的排名,在这些单位的前面,日报的一个正厅级二把手,到这些单位去,应该担任一把手。若是能够达到这种结果,显然要比下去强多了。

    赵世伦说这番话的时候,赵德良一言未发。赵德良是个外表温和内心极其强硬的人,他很反感向组织讨价还价的干部,更反感跑官要官。唐小舟深知赵德良的脾气,也清楚赵世伦求他的目的。他之所以替赵世伦安排,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想给他使点坏吧。

    唐小舟见气氛显得尴尬,便向赵世伦使眼色。赵世伦会意,站起来向赵德良告辞,离开的时候,悄悄地将一个信封,放在刚坐过的沙发上面。

    赵德良自然知道这一套,早已经注意到了,见赵世伦向外走,便说,你等一下。

    赵世伦只好停下来,问,赵书记您还有事吗?

    赵德良指着沙发说,你掉了东西。

    赵世伦看了一眼沙发,显得非常尴尬,却又不甘心收回来,便说,那不是我的。

    赵德良说,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还是拿走吧。说过之后,也不理赵世伦,转身向楼上走去。

    赵世伦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不好留也不好,直到赵德良上楼了,才对唐小舟说,唐处,谢谢你,我走了。

    唐小舟立即拿起那个信封,暗暗试了试分量,估计是一张卡片。恐怕不是购物卡,几千块钱的购物卡,怎么拿得出手?搞不好是银行卡。唐小舟说,你把这个带走。

    赵世伦说,这是我给赵书记的一点意思,你帮我……

    唐小舟打断了他,说,不是我不帮你,我如果把这个东西送给赵书记,可能彻底害了你。你还是拿走吧。

    送礼永远是一件尴尬的事。人家如果收,倒还好说,如果拒收,这礼就像没有扔出去的炸弹。唐小舟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分上,赵世伦不好不收回来。唐小舟送赵世伦出门,原想仅仅只送到门口,转而一想,还是送到门外吧。

    到了门外,赵世伦又拉着他说话,千言万语,求他一定在赵书记面前替自己美言。这可是一月,又遇到寒潮来袭,赵世伦出门时已经穿戴整齐,唐小舟却只穿了一件毛衣,冷得受不了。撑了一下,不得不打断了赵世伦,说,外面太冷了,有什么话,我们还是以后再说吧。说过之后,也不理他,转身进了屋子,迅速将门关上。

    进屋后想想今晚这事,唐小舟一方面为赵世伦的姿态感到恶心,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做得有些小家子气,这么大冷的天,故意让他在外面冻了两个来小时,又选了个赵德良非常忙且心情不十分好的时候,表面上做了人情,暗地里却是使了大坏。这种做法,实在不够光明正大,失之于心理阴暗、手段卑劣。

    他有点小小的恨自己,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修炼得有些政治家的度量。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1

    非常难得的是,谷瑞丹竟然主动提出唐小舟的家乡唐家坳过春节。

    听说要回乡下过年,女儿唐成蹊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用她妈妈的腔调说,要去你们去,我不会去。到处都是猪粪鸡粪,把人都熏死了。这话是谷瑞丹说的,女儿竟然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唐小舟和谷瑞丹结婚十一年,女儿九岁,谷瑞丹只去过唐家三次。

    他们结婚的第一年,唐小舟要回乡下过春节,谷瑞丹坚决不同意,说是要回母亲家。唐小舟想,结婚第一年,不肯回乡下过春节,自己怎么向家人交待?说,你回你母亲家,那我去哪里?

    谷瑞丹说,你是谷家的女婿,你当然跟我一起回去。

    唐小舟还想争取一番,说,哪有女儿在娘家过春节的?

    谷瑞丹说,女儿为什么不能在娘家过春节?

    唐小舟说,老辈人传下的规矩,女儿不能看娘家三十晚上的灯。说是看了娘家的灯,断了娘家的根。

    这话刺伤了谷瑞丹,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全都是女儿,没有儿子。可很明显,她的哥哥姐姐生小孩时,她还没有结婚,与她看不看娘家的灯没有关系。

    大过年的吵架,大家都觉得晦气,唐小舟只好忍了。年二十九,唐小舟独自回到家。家里人问,瑞丹怎么没一起回来?他不得不撒谎,说瑞丹的单位不同,公安部门,过年不放假,全体值班,走不开。【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大年三十的晚上,谷瑞丹竟然来了。唐小舟的家在山区,路很不好走,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谷瑞丹此前只到过乡下一次,他们结婚的时候回来办酒。但她有办法,先乘车到了县公安局,再由县公安局派一辆车,将她送到唐家坳。

    谷瑞丹第三次到唐家坳,是唐成蹊周岁。谷瑞丹不愿意孩子影响自己的工作以及前程,唐小舟不愿母亲在这里当老妈子,提议请个保姆,谷瑞丹不干,舍不得花那个钱。最终商议的结果,由母亲把唐成蹊带回乡下。谷瑞丹弄了一辆车,将祖孙俩送去的。在乡下,谷瑞丹仅仅呆了不足一个小时,便随车返回。

    对于谷瑞丹的提议,唐小舟不冷不热。女儿坚决反对。即使她在乡下生活过两年,唐小舟相信,女儿对乡下生活,肯定是没有概念的,她关于乡下的所有认识。

    这次,谷瑞丹显得非常特别,她立即喝止了女儿,说,你说什么?你姓唐,唐家坳是你的家,你怎么能说不回去?

    唐成蹊像她妈一样固执,当即说,谁稀罕姓唐?我才不姓唐,我要姓谷。

    谷瑞丹说,你再乱说,我打你了。

    唐成蹊说,你打我我也不姓唐。

    谷瑞丹真的抽了女儿一巴掌,抽得还很重,完全不是假打。女儿大声地哭起来。

    唐小舟懒得看这一幕,转身去了书房。

    谷瑞丹扔下还在大哭大闹的女儿,转身进了书房,对唐小舟说,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什么意见?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说,春节期间,省委的事特别多,赵书记春节既不回北京,也不回山东,留在雍州。他的日程表排得密密麻麻的,连晚上练字的时间都取消了,我想我肯定走不开,最多到时候叫台车,回去转一圈,吃一餐饭,就得回雍州。

    谷瑞丹说,你忙你的,我和成蹊回去陪爸妈过年。

    唐小舟说,那随便你们。

    毕竟,到家里走动的人多了,她手里的各种购物卡,多得花不完。唐小舟估计,她一定给自己家里送了一大堆,还可能暗中卖了一些,手里仍然有一大堆。她开始极其慷慨地购物,倒不是买给自己。如果要让唐小舟从她身上找优点的话,最大的优点有四个,第一个是漂亮,第二个是能干,第三个是节俭,第四个是执着。后来唐小舟才知道,她竟然将各种物品装满了处里的别克商务车,年二十九下午赶到高岚县城。

    到了春节这样的大节,领导同志特别忙,省委的主要领导分了工。年初一,赵德良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要去看望战斗在一线的公安干警、消防官兵以及几家大企业的工人。

    一大早,唐小舟赶到省委,赵德良对他说,小舟,今天你不用去了,忙了一年,也该和家人团聚一下。过了今天恐怕又没有时间,放你一天假吧。让冯彪跟你跑一趟,明天上午九点钟赶回来就行了。

    唐小舟说,我父母都在乡下,路又不好走,还是算了吧。

    赵德良说,过年都不回家,你的父母要在背后骂我赵德良了。又对冯彪说,今天我用考斯特,你就辛苦一下,送小舟回去看看父母吧。

    省委书记竟然如此关照自己,唐小舟心里充满了温馨。反正谷瑞丹已经代替自己回去了,唐小舟也不需要带东西,空着双手就和冯彪上路了。

    进入雍雷高速公路后,唐小舟才想起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会不会是谷瑞丹拖着老人上街了?他不想打谷瑞丹的手机,便拨通了妹妹的电话。

    妹妹问,哥,你在哪里?怎么现在有时间打电话?

    唐小舟说,我刚上雍雷高速,赵书记放我一天假。爸妈他们怎么不在家?

    妹妹说,我们现在正去唐家坳。

    唐小舟问,你们都去?

    妹妹说,是啊。瑞丹姐向县公安局要了一台车。大为向市委办也要了一台车,我们三台车一起下去。要不,我们返回吧。

    唐小舟说,算了,我直接回唐家坳吧。

    唐小舟是临时行动,自然不想惊动县里。可他哪里知道,他坐的是省委书记的车,这辆车,全省的交通警察都认识,各地都有命令,只要这台车出现,就一定要上报。

    从雍州到雷江,路途要经过两个市的地盘,这两个市的市委,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报告,顿时高度紧张,进行了一系列部署。直到消息通报说,这辆车离开了本市境内,他们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最后紧张的,自然是雷江市。

    从雍州前往高岚,原本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从半路下高速,直奔高岚,但路况不是很好。另一条路是走完雍雷高速,再由雷江市前往高岚县。省委一号车过雷江而不停,直接向高岚驶去,市委开始意识到,这台车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高岚县,可是,省委书记到高岚县干什么?为什么省委办公厅不事先通知市里?在没有事前周密准备的情况下,省委书记出现在自己的辖区,哪一位领导不吓得灵魂出窍?

    钟绍基原本在一个社区和民众过春节,得知省委一号车出现在辖区,改变了行程,登上自己的车,悄悄地尾随其后。钟绍基的行动,刘延光自然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也是暗吃了一惊,担心钟绍基见了赵德良而自己没有到场会很被动,匆匆结束了工作,驱车跟了过去。

    县里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因为没有省委办公厅的通知,也没有市委办公室的通知,不敢到地界上迎接,县委书记刘凤民和县长冯海波,只敢将自己的车停在进城的一条僻道上,静静地等待。

    那辆黑色奥迪车终于出现了,却也令人生疑,竟然只有一辆车,没有车队,也没有开道车。尽管大家都知道赵德良喜欢轻车简从,可简到这种程度,还从未听说过。刘凤民不知所措,拨通钟绍基的电话,请示怎么办。

    钟绍基问了情况,然后下达命令,悄悄跟着,别让他发现,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

    刘凤民倒也不担心会出现意外,他已经下达命令,全体公安干警上街备勤。如果在市里,只要出动交警,便可随时掌握一号车的行踪,可这是在县里,整个高岚县没有几个交警,全部派出去,也站不满县城的街道。刘凤民只好把所有的警察都派到了街上,县公安局得亲自坐在车上指挥。

    一号车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前一个路口向右拐了。

    高岚县老县城只有一条大直街,叫高岚大道,此外有七条路八条街,县城人自嘲说,高岚就是七门八路,没一点正经。这种格局,沿袭了几十年,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才出现了较大变化,县城开始快速向东扩移。此时,县里的车子多了起来,周边的几个县以及江西福建的车子要去雍州,也都经过高岚,以前的高岚大道,显得极其狭小,天天堵车。县里于是找省交通厅和市交通局协调,弄了一笔资金,另外修了一条环城公路,从此杜绝外地营运车辆进城。

    刘凤民看到一号车拐上了环城公路,认定车子不会进城了。同时,他又想,唐小舟一定在车上,否则,省里的司机不可能认识这条路。【WWW.5UXIAOSHUO.COM】

    要不要给唐小舟打个电话?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又立即强行按了下去。如果赵书记在车上,他又要微服私访,你这个电话一打,岂不是坏了赵书记的好事?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2

    一号车绕城而过。过了县城之后,前面有两条岔路,左边那条是通往福建的国道,右边那条是地方公路。一号车开始绕城时,刘凤民便知道,一定会到达那个岔道口,他早已经派人去了那里。一号车拐上地方公路的消息,第一时间传给了刘凤民。直到此时,刘凤民才明白过来,省委一号车原来是要去唐小舟的家乡唐家坳。但直到此时,他仍然无法弄清一号车的目的以及一号车上,到底有没有赵德良。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滞,唐小舟到家时,是中午十二点半。

    唐家坳是个古老而又贫穷的山村,按照族谱所记,最早在此定居的唐家祖先,大约在宋景德年间,为了躲避战乱,三兄弟带着父母的灵牌,逃难至此,结庐而居。初时,三兄弟结庐之处,在一处水塘边,因此以塘为姓,大约两百多年后,才改塘为唐。唐是当地的大姓,有十几万人口,几十个村子。以前是小乡的时候,唐姓分布在周边三个乡,后来小乡合并成大镇,唐姓也集中在两个镇。高岚县城,唐姓仍然是第一大姓。这么多唐姓,都源出当初的那三兄弟,也就是源出于唐小舟的家乡唐家坳。唐家坳也被当地人称为太师唐。

    关于太师唐的名字,在当地有好几个说法。说法之一,唐氏祖人曾有官至太师者。说法之二,唐家坳背靠的是唐家山。唐家山由三座山组成,当面是一座主山,侧面两座副山,远远望去,很像一把太师椅,而唐家坳,便在这把太师椅的坐垫处,太师椅的前面,是一口大水塘,正是当初以塘为姓的那口塘,也被说成是太师椅下面的脚垫。祖辈人一直传说,唐家坳是风水宝地,后代子孙,必出将入相。唐小舟研究过族谱,历史上并没有出过显赫人物,至于唐家以塘为姓,也颇令人生疑。当地还有一种传说,说唐氏族祖原是唐朝皇族,本姓李,后来以唐为姓,其可信度也极低。

    唐小舟家在唐家坳有四重屋,三幢是楼房,分别属于三个哥哥,第四重屋是平房,唐家的祖屋,很破败。唐小舟的父母搬到县城之后,祖屋就空在那里。【WWW.5UXIAOSHUO.COM】

    这是唐小舟显赫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唐家最扬眉吐气的一年,年货准备得极为充分。尽管大家并不清楚唐小舟是否有时间回来过年,却准备了极为丰富的午餐。最初的方案,这餐团圆饭摆在三哥家里,毕竟,三哥的房子是三层楼,他本人又是副镇长。

    谷瑞丹坚决反对这一方案,要求在祖屋里吃。她之所以坚持,大概也是考虑,唐家四兄弟,唐小舟虽然是老幺,职务却是处长,那是和县委书记平级的,自己是副处长,在县里,和兼任政法委书记的公安局长平级,比任何一个副局长都大。在祖屋吃饭,她就是老大。别人拗不过她,或者说,不得不看在唐小舟堂客的面子上依从她。

    祖屋被清开了,摆上了四张大桌。万事齐备,只等唐小舟回来。

    唐小舟的车一到,仅仅洗了把脸,立即上桌。

    主桌的阁老位,坐了唐小舟的父母,和一位伯父,正位坐了唐小舟和任大为。按照乡村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正桌的,谷瑞丹到了几次唐家,每次都没捞到好位子,这也是她不愿来唐家的原因之一。这次自然不同,整个事情是她在张罗,谁都不敢再给她次席,她便坐到了唐小舟和任大为之间。唐小舟的对面,坐的是唐家的两位叔叔和司机冯彪。族里还有几位叔叔,主桌安排不下,只好排到了次桌的主位。唐小舟的三个哥哥,分别领坐三席。

    大家刚刚坐定,才喝下了一杯酒,三哥的手机响了。唐小栗听了几句,脸色顿时大变,猛地站起来,大声地叫唐小舟。

    唐小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即从座位上下来,和三哥一起走到旁边,问道,什么事?

    三哥说,刚才的电话是镇里马书记打来的。市里县里来了很多领导,马上要到了。

    唐小舟暗吃一惊,弄不清楚风声是怎么传出去的,问道,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唐小栗说,马书记也不清楚,只说来了很大一个车队,市里钟书记、刘市长的车在最前面,县里刘书记和冯县长的车只在中间。市里好像还有其他领导的车,也来了。

    唐小舟是知道这些大员们的排场的,听说此话,心里大大地不安。市县党政一把手都来了,这个排场太大了,小小一个唐家坳,怎么容纳这么多人?他看了看表,现在快一点了。从县里到唐家坳,车行需要五十多分钟,这也就是说,大员们还没有吃午饭呢。

    唐小舟说,我们这饭不能吃了,你快去准备,让全村所有的家庭,全都准备一桌人的饭菜,现在立即做,费用算在我们身上。好在过年,饭菜是现成的,应该不是太大问题,只是要快。你家准备两桌。市里和县里的领导,全都上你那里去吃。

    三哥说,好,我这就去准备。

    唐小舟说,等等,你别急。还有一件事,千万别马虎,你把村里所有的姑娘媳妇集中起来,注意选一下,要年轻一些漂亮一些的,要她们做几件事。第一件事,多洗些杯子,集中到你家去。第二件事,多烧些开水,不能用锅烧,用电水壶最好,最差也得在煤炉子上用水壶烧。这些事做好后,让她们全都集中到你家去,等一下人来了,由她们负责接待。

    三哥要离去时,又被唐小舟叫住了。唐小舟问,还有一件事,村里有没有上访户?

    三哥说,没有没有,农村人很单纯,只要日子过得下去,谁会去惹那些麻烦?

    唐小舟说,虽然如此,你还是要小心。书记市长既是我的客人,也是我们全村的客人,你把村里那些说得上话的人召起来,开个会,告诉他们,这是我们村几百年历史上最尊贵的客人,大家一定要把客人招待好。

    唐小栗离去后,唐小舟回到位子上,脑子里在想需要注意哪些细节。

    谷瑞丹看出唐小舟的脸色有变,问道,出了什么事?

    任大为端起酒杯向他敬酒,他伸出手挡了。他说,你们稍停一下,我说一件事,你们听了不要大声惊叫,好好稳住,别惊了其他几桌的人。大家听他这样说,全都愣住了,放下筷子,嘴里正嚼着鸡鸭鱼肉的,也不嚼了,停下来,拿眼睛望着他。

    唐小舟说,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和县长正朝这里来。到底来了多少人,我还不知道,我估计人不会少。搞不好会来几百人。

    在座各位,真的是目瞪口呆,市委书记,在过去那可是知府呀。唐家坳何时见过知府这么大的官?此次一来,府县都到场,这等荣耀,史无前例。

    谷瑞丹到底是搞公安工作的,她说,那要组织一下,千万不能出安全事故。

    唐小舟说,你们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垫一垫,等一下,我们到村口去迎接。

    其他人吃饭,唐小舟向外走,他要和三哥碰一下头,和村长一起商量接待的相关事宜。

    谷瑞丹随后跟出来,对他说,这件事,你要不要向厅里汇报一下?

    向厅里汇报是肯定需要的,但什么时候汇报,唐小舟心里没底。尤其是向谁汇报,是个关键。如果向余丹鸿汇报,他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你只不过是省委书记秘书,回了一趟家,却兴师动众,将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都召到自己的家里去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事如果拿出来做文章,就是大事了。他如果不汇报,事情也一定会传到省里去。如果现在就汇报,要求余丹鸿给钟绍基打电话,阻止他们前来,自然也能够起到作用,问题是,人家几大员已经到了家门口,你将人家拦回去,也一样会有说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唐小舟想的是,怎样做,才能将影响控制在最小?或者说,就算有再大影响,只要赵德良能够理解,即使有再多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也不会产生负面影响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他想了各种处置办法,又觉得,任何一种办法,都可能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与其想办法在别的方面堵,还不如直接告诉赵德良。他已经拿定主意,今晚就赶回省里,当面向赵书记汇报此事。

    将三哥的安排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太大问题,唐小舟带着父母以及其他家人来到村口,站成一排。最前面自然是唐小舟,身边是谷瑞丹,接下来是父母,再接下来,便是几个哥哥。任大为在市里比较熟,他和唐小雨站在最后。村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见唐家人出来,也都跟出来,站在村口。他们自觉站在唐家人的对面,形成了一个列队欢迎的局面。只有那些孩子们,在两队人中无所顾忌地奔跑,穿插,嘻闹。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3

    终于有汽车声传过来,早已经领命到前面山垭口探望的二哥唐小田骑着摩托车过来,老远就喊,来了来了,已经过垴了。好长的车队,怕有几十台车。

    后面跟着二哥跑过来的孩子也大声地说,都是黑乌龟壳。当地人把轿车叫做乌龟壳。【WWW.5UXIAOSHUO.COM】

    汽车到底比人快,他们的话音刚落,只见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像羊拉屎一般,从前面的垭口处,一坨一坨地钻出来,很快成了一条串。乡亲们不知是热情还是性急,看到这些车,不约而同鼓起掌来。不多久,车队到了近前,当先是两辆开道车,一辆挂着市牌,一辆挂着县牌。后面紧跟着一辆锃亮崭新的奥迪,和唐小舟坐回来的那辆一样,挂的是一号车牌,只不过前面几个字母不同。紧接其后的,是一辆同款但陈色略旧的奥迪,挂的是雷江二号车牌。车队中,两辆开道警车并没有停下,缓缓驶过两队夹道欢迎的人群。三哥唐小栗迅速走到汽车前,做了一个手势,领着汽车前去停放。

    第一辆奥迪车停下来,从副手席跨下一个年轻人。唐小舟认识他,是钟绍基的秘书。秘书走到后面,将车门拉开,伸出一只手,保护着钟绍基的头不会碰在车顶上。钟绍基跨下车时,唐小舟和谷瑞丹,同时向前走几步,恭候着。

    钟绍基热情地伸出手,唐小舟立即双手握了。钟绍基说,小舟呀,我不请自到了,来给叔叔阿姨拜年。

    唐小舟说,谢谢钟书记。然后介绍谷瑞丹。

    就在钟绍基和谷瑞丹握手寒暄的时候,一号车已经开走,二号车停过来,刘延光的秘书下车,将刘延光迎了下来。唐小舟又和刘延光握手,并且将谷瑞丹介绍给刘延光。

    钟绍基并没有等刘延光,而是向前走,口里说,小舟,你介绍一下,我给叔叔阿姨拜个年。

    唐小舟手忙脚乱地往回走了几步,领着钟绍基,走到父母面前,向他们一一介绍。

    钟绍基以平辈的口吻,恭敬地叫着叔叔阿姨,说,我给您二老拜年来了。说着,习惯地伸手到西装口袋,却又空着掏了出来。唐小舟明白了,钟绍基是习惯动作。一般来说,领导下乡去见农民,握手之后,通常要给一个红包。而这个红包,也一定是手下事前准备好的。今天不知是手下没有准备还是别的原因,他又将手抽了出来。

    唐小舟又向父母介绍刘延光。刘延光也分别和父母握手,说了一番祝福的话。

    两位老人之后,就是那种例行的接见式的一路握手,握到最后,任大为上前,将两位领导接了过去。唐小舟则迎向后面的领导。

    排在后面的几位,唐小舟并不认识,从车牌可知,他们是市里的。不管认不认识,唐小舟一路握手,握到刘凤民面前时,唐小舟说了一句真话,他说,刘书记呀,你这是把我摆在火上烤啊。

    刘凤民说,这事你怎么能怪我呢?你不想想,你坐着省委一号车跑了几百公里,这几百公里沿线,是个什么情况?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唐小舟明白了,原来一切麻烦,都出在这辆车上。

    所有人被领到了三哥家门前。三哥家拥有全村最好的楼房。即使如此,这幢小小的三层楼,也无法容纳如此之多的人。任大为将钟绍基往家里引的时候,钟绍基看了看情况,说,我们是来看看乡亲们的,房子太小,我们进去,乡亲们就进不去了。就坐外面吧。说着,自己走过去,在一把椅子前坐了下来,又对周围的人说,坐,大家都坐。

    三哥家门前,有一块空场,是作为晒场用的,铺上了水泥,加上隔壁左右两家门前的晒场和更前面的空场,容纳一两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在此之前,村长早已经叫人将全村所有好一点的椅子集中到这里。椅子不够,还搬来了很多长板凳。三哥将这里摆成了一个会场的形式,最前面,摆了两排木制的高靠背椅,自然形成了一个主席台。围着这两排高靠背椅,又摆了好多矮的靠背椅,这些椅子,被分成了三个方块,分别围在三面。矮靠背椅的后面,又摆了好几排长板凳。唐小舟知道,到了农村,就算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也不可能太讲究,能有这个样,已经不错了,他们不会计较的。他最担心的是天气,从早晨就一直阴阴的,随时都要下雨或者下雪。他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给面子,给唐家坳面子。

    客人们全都坐下了。堂客们递上茶水和香烟。茶水还好说,最让唐小舟担心的是香烟,乡下人抽的烟,质量很差,就算过年买点好烟,也是五六元一包的。他相信翻箱倒柜,也能搜出一点好烟,可那一点点,大概分一圈都不够。没想到,这件事由谷瑞丹解决了,她采购的春节物质中,包括了一大堆烟,精软江南,她拉了一箱来,原是准备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人十条的,此刻全都贡献出来了。

    唐小舟热情地搞接待,其实心里一直在打鼓,如果说这些人来看望省委书记秘书,传出去,唐小舟就完了。如果说这些人是来看省委书记,或者是省委书记的那台车,岂不就成了果戈理《钦差大臣》的现实版?真有这样的故事流传,他唐小舟的政治命运,肯定就此终结。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走过场,更不能任其发展,得想办法扭转一下。

    唐小舟将刘凤民拉到一边,对他说,刘书记,你看,钟书记和刘市长都来了,大过年的,难得两位首长来看望乡亲们,乡亲们可高兴了,是不是让两位首长致个词,对乡亲们说几句吉利的祝贺话?

    刘凤民去向两位首长请示的时候,唐小舟又把冯海波拉到一边。他不希望这些人围在这里太久,影响太大了,得尽快将他们分散。酒席是安排在不同家庭的,需要冯海波和任大为一起,将这些人分一下,然后由各位堂客们领走。

    钟绍基和刘延光其实也清楚,今天这事做得离谱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大老远跑来朝拜省委书记的汽车,这事传出去,绝对是笑话。其实,钟绍基早已经在心中做了几个预案,他甚至为此专门让镇党委书记上了他的车,在车上对唐家坳的情况作了一些了解。刘凤民说过之后,钟绍基说,这样吧,正好乡亲们都在,凤民你主持一下,我和延光市长都说几句,给大家拜年嘛,祝福的话,是要说几句的。

    刘凤民得到指令,站起来,举起双手,对大家说,乡亲们,请安静一下。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刘凤民。

    他的话音刚落,有人大声地说,知道,县委刘书记,你好。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等笑声止歇,刘凤民继续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市委、市政府、县委和县政府领导来到唐家坳看望乡亲们,给乡亲们拜年。

    下面立即有人大声说,我们唐家坳给市委市政府和县委县政府领导拜年。其他乡民也跟着一齐说,给领导拜年。

    刘凤民接着说,市委钟绍基书记一直怀有一个愿望,希望在这个举国欢庆、万家团圆的日子,到最基层来走一走看一看,当面给乡亲们拜年,给乡亲们带来祝福。今天,我们走了几个地方,现在到了唐家坳,刚进村,我们已经感受到了唐家坳的盛情,感受到了唐家坳的富足。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钟书记致词。

    周围那些站着的乡亲们开始热烈鼓掌,包括那些一直钻来钻去的孩子们,也都停下来,拼命地鼓掌。

    钟绍基站起来致词。他的致词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拜年。第二部分,谈了唐家坳的一些具体情况。他说,唐家坳是一个山区村,资源贫乏,人口也比较多。一般来说,这样的村子,通常都比较落后,但唐家坳不等不靠不望,坚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大力发展多种经营,使得资源贫乏村成了富裕村,成了整个雷州市发家致富的典型。唐家坳有一个好的致富带头人,而这个致富带头人,是村民自己选出来的。村民真正做到了当家作主。他听说唐家坳的一些事迹后,非常感动,希望市政府办公室以及市委办公室,好好研究一下唐家坳现象,总结唐家坳经验,以便整个雷江市,涌现更多的唐家坳。第三部分,讲了市委市政府在新的一年里的一些打算和规划。

    钟绍基说话的水平很高,虽然是即兴演说,条理清晰就不说了,用词非常精当,语速平缓,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尤其重要一点,他非常睿智。今天的事,传出去是一大官场笑话。试想,市县四大巨头,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什么?只有几种可能,一是在北京开会,二是在省里开会,三是在市里开会。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能,就算是在县里开会,市委书记和市长,也没有同时出现的可能。现在,这样四个人,出现在一个偏僻的乡村,知道官场规则的人,立即明白,这肯定是一场意外。可钟绍基的讲话,却将这种意外,变成了一次慎重其事的考察。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4

    在热烈的掌声中,钟绍基结束了讲话。

    刘凤民再一次站起来,说,下面,请刘市长致词。

    这本来就不是一次正式会议,既然钟绍基已经说了,刘延光也不想狗尾续貂,他只是说了一些拜年和祝福的话。

    接下来是吃饭。按照任大为、冯海波等人的安排,所有工作人员都被领到了各家各户,剩下来的,也就是一些领导。

    钟绍基刘延光等人,被请进了唐小栗家。唐小栗家摆了两桌,这不是城市惯于使用的圆桌,而是典型的中国八仙桌。

    八仙桌是四方桌,对座次有极其明确的区分。唐小舟本人并不十分清楚这种区分,自然也不清楚钟绍基刘延光等人,是否懂得这种区分,但无论懂与不懂,秩序是不能乱的。为此,唐小栗特意请来族长,由唐小舟向族长介绍这些领导的级别以及先后排序,再由族长告诉唐小舟,哪位应该安排在哪个地方。

    之所以要找族长来排座次,最让唐小舟为难的,还是钟绍基和刘延光。这两个人,都是正厅级干部,又都是省委委员,虽说排名上,书记在市长之前,可是,如果一桌上排出个主次,总不免尴尬。唐小舟向族长说出这一顾虑后,族长说,那好办,不是有两桌吗?书记坐首桌的上席,市长坐次桌的上席,两个都是上席,应该没问题了。

    钟绍基和刘延光两个人的席次排定了,其他人,自然也就好排了。书记这桌,主要是党口的,市长那桌,主要是政口的。刘凤民和冯海波两人,恰好分出了党政,自然是各坐一桌。

    按照这种排法,钟绍基和刘延光,分别坐了两桌的阁老位。唐小舟和唐小栗,作为主人,陪了次位。

    刚刚坐定,又出了麻烦,钟绍基一定要请唐小舟的父母上来。唐小舟知道,父母一旦出现,这个座次又不好排了,便说他们已经吃过饭,就不上桌了。

    钟绍基不干,说,小舟,你这是什么话?我到这里来,就是来看望叔叔阿姨,来给他们拜年的。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们敬一杯酒。

    无可奈何,唐小舟只好将自己的父母请出来。

    请出来,座次不好安排。只得再一次把族长请出来。族长说,中国的八仙桌,分主人席和主宾席。如果是一家人吃饭,阁老位是最尊崇的位子,通常都由族中最德高望重者来坐。但凡有最德高望重者在场,即使再尊贵的客人,也只能坐左边的第一位,这个位置,被称为上位,属于宾位中最尊贵的位次。今天的主客是钟绍基,而钟绍基将唐小舟的父母尊为上,将阁老位让出来,钟绍基本人,就只能屈居上位,也算是主宾位。【WWW.5UXIAOSHUO.COM】

    钟绍基坐了宾上位,刘延光又怎么能坐主位?他也让了,主动坐到了宾上位。刘延光一让,空出来的主上位,绝对没人敢坐。唐小舟想了想,只好请族长和伯父坐了。

    宴席开始,钟绍基端着酒杯站起来,首先给唐小舟的父母敬酒,接下来,便是所有人依次给唐小舟的父母敬酒。敬过这一轮,该尽的礼节尽到了,唐小舟便让父母和长辈离开,大家才坐得松了些,再由他以主人的名义,向各位领导一一敬酒。

    这餐酒,直喝到下午四点多才散。几位领导都邀请唐小舟,钟绍基和刘延光希望他去市里,刘凤民和冯海波力邀他去县里。唐小舟虽然喝得有点够量,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哪里都不能去,得快点赶回省里去。这里捅了一个大窟窿,他还要赶回去补上。

    返回的路上,他给余丹鸿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向余丹鸿说,秘书长,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汇报一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余丹鸿拿着官腔说,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今天,赵书记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回家看望父母,我现在正在赶回雍州的路上。

    余丹鸿说,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觉得现在汇报比较好。

    余丹鸿说,那你说吧。

    唐小舟说,我今天回乡下,原是想悄悄地去,悄悄地走的。没想到市里绍基书记和延光市长下乡检查工作,他们听说我回来了,就放弃了在镇里吃午饭,一定要讨我一餐酒喝,结果跑到我家来了。

    余丹鸿说,哦,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多的话,唐小舟不说了。他心里清楚,书记市长一动,后面肯定跟了一大群。这种局面,他不用解释,余丹鸿一定能够想到。更何况,说不定早已经有人将此事汇报给他了。他不说明,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同时,他更加明白,余丹鸿绝对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作为省委秘书长,他太熟悉官场这些套路了,省市都是一样的,党政一把手甚至包括党政副手,都会分工。春节这样的大节,领导们需要去各处拜年,该去的地方太多,领导又太少,根本热电厂不过来,没有哪一个秘书长不为此头大,绝对不可能将党政一把手同时安排去一个地方。为了这个春节安排,各级秘书长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仍然无法将领导们的日程安排得合情合理,周详细致。唐小舟说,书记市长在乡里检查工作,听说他回去了,便要去讨杯酒喝,绝对是假话。

    余丹鸿信不信不重要,唐小舟清楚,无论自己找怎样的借口,余丹鸿都不可能相信。至关重要的还是赵德良,只要赵德良能够谅解,一场危机,也就彻底过去。至于以后可能存在的后遗症,那只能等以后再弥补了。

    紧赶慢赶,回到雍州已经八点。冯彪问唐小舟是不是直接回家,唐小舟说,不了,我怕赵书记那里有事,还是把我送到七号楼吧。

    冯彪说,你晚上还没吃饭呢,要不要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一点?

    不光唐小舟没吃晚饭,冯彪也没吃,他为自己跑了一天,又是大年初一,于情于理,都应该请他吃一顿。同时他又想,请冯彪吃饭,以后多的是机会,再说了,就算是不请,也误不了什么大事,相反,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赵德良,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点什么,坏的印象一旦形成,麻烦就大了。他给冯彪扔了两盒烟,说,中午的酒还没醒,不想吃了。你自己去吃点吧,以后找机会,我再请你。

    来到七号楼,赵德良还没有回来。赵薇看到他,觉得奇怪,说,你怎么一个人回了?赵叔叔呢?赵薇的用词很有趣,她说回了而不说来了。显然,她将三个人当成了整体,都是这个家庭的成员。

    唐小舟说,今天我没跟老板在一起。

    赵薇一听就恼了,说,你怎么能不跟赵叔叔在一起?赵叔叔如果有什么事怎么办?

    唐小舟觉得好笑,这丫头,有点角色错位了吧?她真把自己当女主人啊。唐小舟不接她,只是问,有吃的没有?我饿坏了。

    既然是同一个家庭的成员,赵薇对唐小舟还是有感情的。恼火归恼火,情感还是不差,听说他到现在还没吃饭,便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的,一点都不能让人放心。说着出门了。这里不做饭,自然没吃的,她去饭店厨房部替他弄吃的去了。

    听到外面汽车响,唐小舟知道是赵德良回了,很想迎上去,转而一想,这样不好,说不定余丹鸿跟着呢。当作余丹鸿的面,有些话是不好对赵德良说的。他也清楚,赵德良通常不叫余丹鸿进来,他还没有这样的待遇,最多是送到门口就回去了。唐小舟拿定主意,迅速跑到楼上,站在书房里,小心听着楼下的动静。楼下传来关门声,估计余丹鸿已经离开,他才走出书房,才从楼上下来。他还在楼梯上时,见赵德良已经站在了客厅。

    赵德良说,小薇,你怎么连门也不关?

    唐小舟说,小薇出去替我弄吃的去了。

    看到唐小舟,赵德良略有些惊讶,表情有点冷淡,说,你这么快就回了?

    赵德良已经走到楼梯口,唐小舟快步下楼,迎上去,伸手接过他的包,等着向上走几步,等他走到自己前面以后,才小心地跟上,说,我赶回来做检讨。

    赵德良扭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做检讨?做什么检讨?

    唐小舟说,今天出了点状况,是我料想不到也控制不了的,所以,我赶回来检讨。

    赵德良已经走进了房间,开始脱外套。唐小舟伸手接过,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说,上次来省里开会,绍基书记对我说,刚刚知道我是高岚人,他要找个机会去看望我的父母。我知道他是客气,就和他开玩笑,将了他一军。说好呀,你如果不去,我跟你没完。谁知道他记在心里了。今天,听说我回去了,赶去了我家。他这一动,惊动就大了。市里的县里的,跟去了一大群人,像开大会似的。

    他当然不能说是省委一号车将这些人引去的,那等于说雷江的领导趋炎附势,表现恶劣。赵德良从此会对雷江的官场产生看法。消息一旦传开,雷江官员会恨死他。

    赵德良说,那今天你家可热闹了。

    唐小舟说,他们原想看一下,拜个年就走。乡下的规矩很丑,进门都是客,大过年的,哪有不吃口饭就走的?乡亲们争着把领导往自己家里拉,硬是要留他们吃餐饭。

    赵德良说,你的家乡很好客嘛。

    唐小舟说,我那里是山区,出门就是山,没几亩好田地,人平只有几亩山地几分薄田,日子过得穷,大家穷怕了。这几年,上面的政策好,找到了好带头人,把一个穷乡搞活了,成了县里的富乡。乡亲们感谢党的好政策,没有机会表达。这次钟书记他们去了,正好是一次机会,怎么会不热情?

    赵德良听说一个只有山地和薄田的乡,变成了全县的富乡,顿时感兴趣,说,你们乡都是怎么做的?

    唐小舟说,乡下没什么机会,又不可能引进外资,只有一个办法,向内寻找机会。我们那个地方到处都是山,山上种别的不行,只产板栗。可一般情况下,板栗卖不出价钱,遇到板栗丰收的时候,甚至连收回成本都艰难。上面号召种板栗,下面上了当,不听。上下矛盾很深,所以,有一段时间,干部和群众之间,关系很紧张。

    赵德良听出点意思了,说,你刚才不是说,乡亲们感谢党的好政策吗?现在又说干部和群众的关系紧张?

    唐小舟说,干部和群众的关系紧张,是因为一件事没有处理好,乡里号召大家种板栗,大家照做了。结果,那一年板栗大丰收,板栗价却低得出奇,别说价格,就算是赔本,都卖不出去,乡亲们只好将板栗当饭吃,一边吃一边骂县领导。

    赵德良说,是啊,这个问题,全国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现过,一直都是很困惑各级政府的一个大难题。

    唐小舟说,我们那里,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赵德良说,哦,是怎么解决的?

    唐小舟说,我们那里有做板栗桂花羹的传统,把鲜板栗捣碎,和桂花搅在一起,做成一种糊状食物。这是是一种健脾消暑的好食品。村长受这种板栗桂花羹的启发,自己出钱,到省里请了几位食品保健方面的专家,研究出一种液体罐装饮料,叫板栗桂花爽。这种饮料一投入市场,大受欢迎。现在,这个饮料厂年产值八百多万元,仅板栗饮料的产值,就有五百多万,利润近百万,解决了一百多个就业岗位,如果把种板栗收板栗的算在一起,算是解决了几万人。平均算下来,当地农民每人每年,增加了上千元的收入。村子的经济一下子就活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赵德良说,哦,这个经验不错。你让他们弄个材料,可能的话,我要找机会去看看。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5

    一直忙过了正月十五,赵德良才有时间北上。

    离开雍州之前,赵德良将王会庄案以及曹满江案的相关材料签发了。说是签发,其实也没有实质性内容,仅仅只是在文件题头处标有自己名字的地方画了个圈,再从这个圈里拉出一条线,将线拉到旁边的空白处,竖着签上自己的名字。

    当了领导秘书之后,唐小舟才知道,领导签字非常讲究,一些重要文件,讲究的自然是批示。领导的批示往往言简意赅,一目了然,很容易理解。更讲究的,却是文件上面一些极其特殊的信息。小领导在文件上签字,往往签上同意不同意或者原则同意之类的话。中型领导通常签上一个阅字,更大的领导,签字就更加有学问,连阅字都不签,在文件标上本人名字的地方画个圈,还用一条线引到文件外,签上自己的名字。【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这种签字,什么意见都没有,让不懂行的人看得莫名其妙。懂行的人却知道,领导签字,讲究太多了。很早以前,领导们签字用三种笔,铅笔、圆珠笔和钢笔。现在,圆珠笔和钢笔基本归为一种,全都是签字笔。如果用铅笔,秘书每天都得为领导削很多支铅笔,是一件麻烦事,不如签字笔用起来顺手,所以,现在领导签字,仅仅只用一种笔了。以前用三种笔的时候,用铅笔表示照办,用圆珠笔表示酌情办理,用钢笔表示不办。现在没有了圆珠笔和钢笔的区别,领导们就总结出了另一套办法。如果将自己的名字横着签,表示可以搁着不办。如果竖着签,表示一办到底。有些领导并不仅仅只画圈和签名,还喜欢写上几个字,写得最多的,便是同意两个字。可就算领导同意了,下面办起来,也同样有讲究。这种讲究,并不在同意两个字上,而是同意后面的标点符号上。如果同意后面没有标点符号,表示此事没有结论,可以不办。如果是顿号,那就要等一等再办。如果是实心句号,说明要全心全意办成。如果是空心句号,问题就大了,意思是说,领导签了字也是空的。

    省公安厅的杨泰丰厅长已经几次打电话来问全省扫黑的事。

    对于这件事,唐小舟始终没有摸透赵德良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开始,赵德良显得很急,将公安厅那些人紧急召集起来进行部署,唐小舟认为全省很快就会掀起一场扫黑风暴。却不想,方案交上来后,赵德良束之高阁。公安厅对此事的热心,唐小舟自然明白。一来,全省大扫黑行动,省财政肯定拨一大笔钱。二来,大案要案频发以及某类特殊案件难破,根源在这样一些涉黑组织,板子却打在公安厅领导身上。其三,公安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条块,其业务是自上而下的线形管理,干部任用,又是块形管理。一个省治安形势的好坏,直接关系公安厅的形象以及领导的政绩,可是,下层公安局长的任命权,不在公安厅,而是市县。只有公安厅最清楚下面哪些市县公安局长不称职甚至有黑社会背景,可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有一次全省性的扫黑行动,公安厅正可以借此机会,对全省各市州乃至县公安局的领导班子,来一次大洗牌。

    被省公安厅催得急了,唐小舟都找机会提醒一下赵德良,是不是忘了这件事?深入再一想,就算是忘掉了所有的事,也不可能忘掉泸源市的那次经历吧?既然赵德良不可能忘掉,却又迟迟不见行动,他或许有更深层次的考虑?这种考虑是什么?唐小舟始终没有想明白。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赵德良启程去北京了。

    南方已经是大地微微暖气吹,北方仍然还是冰天雪地。第二天早晨,驻京办雷主任接到他们,汽车驶出北京西站时,唐小舟从人行道树上挂着的厚厚积雪,感受到了北方冬天的冷峻。

    赵德良这次回北京,主要是办一些私事。

    程雨霖的父亲已经九十三岁高龄,因为老年痴呆症,早几年已经住进疗养院。春节前,赵德良接到消息,老爷子的病情突然加重,被送进了加护病房,这个冬天是否能熬得过去,还十分难说。春节前后正是各项工作最紧张忙碌的时候,赵德良只是匆匆回了一趟北京,去医院看了老爷子一眼,当晚又乘火车赶回了雍州。担心老爷子随时会离去,程雨霖将美国的儿子赵乾叫了回来。赵乾原本想去非洲旅游的,因为有母亲的命令,只好放弃了这一计划。

    此次北上,除了去看望老爷子,赵德良还想回一趟山东。

    赵德良的老家在沂蒙山区,老父亲已经八十岁。几个儿女原本计划今年春节期间给父亲做八十大寿,可有两个原因,这一动议被否决了。一是老人家坚决不同意,他的身边,八十岁的人很少,他能数得出来的几个,倒是热热闹闹地做了大寿,过后没几年,撒手西归了。老人心里有些忌讳,觉得做八十大寿等于向阎王报到。另一个原因是赵德良没有时间。赵德良是老人最出息的儿子,他不能回去,这个八十大寿,还能有意义?

    赵乾在美国读书,然后留在美国工作,偶尔回来一次,也是行色匆匆,当爷爷的,好几年没有见到孙子了,心里想得不行。知道孙子在北京过春节,老人给赵德良打了无数次电话,希望他无论如何抽时间回去一趟,将孙子带给他看看。赵德良这次回京,计划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一趟山东。

    到达北京的当天,唐小舟跟着赵德良去了医院。

    程老爷子的情况不是太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儿女了。但也奇怪,竟然记得赵德良这个女婿。自从他入院后,老人的长子一直留在北京照顾他。赵德良一家三口去后,程雨霖主动上前,拉着父亲的手叫爸爸,程老爷子竟然问,你是谁?

    长子说,她是小妹雨霖呀。

    程老爷子仅仅只是哦了一声,大家都清楚,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妹雨霖到底是何方神圣。说来也怪,老爷子不理女儿,却问儿子,德良呢?他去给我买包子,回来没有?

    赵德良跨上前一步,握住程老爷子的手,动情地说,爸,我是德良。

    程老爷子艰难地移动着头,看了赵德良一眼,说,德良啊,你吃了没有?

    赵德良说,爸,我吃过了。

    程老爷子又问,你升处长的事,党组下文了没有?

    这个老爷子,竟然还记得赵德良提处长的事,这是哪一年的事呀。

    赵德良只好说,已经下文了。

    程老爷子说,好好干。你能干好。说过之后,头一歪,睡着了。

    第二天,赵德良一家以及唐小舟和王丽媛处长等几个人准备启程前往山东。

    这一路并不好走,赵德良的原计划是乘飞机前往济南,再由江南省驻京办和山东省驻京办协调,由山东派两辆车,将赵德良送回沂水县西赵家楼。驻京办的车送众人前往机场的路上,接到消息说,程老爷子的病情突然加重,已经昏迷。赵德良不得不改变行程,调头赶往医院。【WWW.5UXIAOSHUO.COM】

    病床上,程老爷子躺在那里,整个人已经干得只剩下皮,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仅凭肉眼,看不到他在呼吸。程老爷子在京的几个子女以及家人,已经赶到医院,还有几个在外地的,正在赶来的路上。

    程老爷子一生结过两次婚,一次是在山东解放区结的,前妻给他生了三儿一女。后来部队挺进东北,老爷子无法将这么多孩子带在身边,便将两个大点的儿子留在山东一位老乡的家里。到东北后,刚开始的环境十分恶劣,整天被国民党部队赶着到处躲,有一次,前夫人带着小女儿和部队散了,只到半年以后,部队才重新回到那个地方,老爷子去找妻子和女儿,却没有人能够说出她们的去向。

    解放后,老爷子在组织的关心下,和医院的一位护士结了婚。这位护士,就是程雨霖的母亲。程雨霖的母亲又生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程雨霖是最小的。加上一直跟在身边的第三个儿子,程老爷子身边生活的孩子,共有五个。另外两个流落在山东乡下的儿子,解放后老爷子倒是去找到了,可找到之后,老爷子并没有将他们接进城,他们因此一直留在乡下。这两个儿子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中对父亲一直有些怨气,多少年来,彼此间几乎没有来往。直到老爷子退下来,这两个儿子年纪已经大了,有些事,可能也想通了,关系才得到缓和。老爷子得了老年痴呆症后,虽然一切都有国家照顾,毕竟身边还需要亲人,已经七十岁的长子,便来到了北京。

    来医院看望老爷子的,并不仅仅是他的亲属,还有党和国家领导人。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6

    老爷子属于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这一代人,仍然活在世上的已经不多。这些领导人来了,肯定要问老人家的病情。老人家一直昏迷着,能够介绍病情的,是一个医疗小组。这个医疗小组除了给老人家看病,其余时间,都在向领导人汇报。据专家说,老爷子虽然还有生命体征,但已经非常微弱,就像一盏灯,油已经熬尽,只剩下最后一点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最近一两天,如果他还能醒来的话,或许能再活上一两个月,若是最近一两天不能醒,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每次有领导人到来,赵德良是一定要陪伴在侧的。唐小舟自然也不敢离开半步,好在邝京萍已经放假回家,不在北京,他在北京也没什么特别的事。【WWW.5UXIAOSHUO.COM】

    到了第三天,老爷子还真神奇地醒了过来。醒过来后的老爷子,认不出所有人了,也极度的虚弱,就连睁一睁眼,似乎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赵德良问医疗小组,老人的情况如何。医疗小组说不准,给出的答案是,也许能活十几天,也许随时会走。

    赵德良和妻子商量了一下,作出一个决定,自己留在北京,由唐小舟陪赵乾回一趟山东,让爷爷奶奶看一看孙子,然后再返回。

    唐小舟明白,两边的老人,都牵着赵德良的心。他给赵德良提了一个建议,说,能不能这样?我去一趟山东,把爷爷奶奶接到北京来住一段时间?

    这个建议,让赵德良眼前一亮。这自然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既不误他的事,又可以让老人见到儿子和孙子,比唐小舟陪着赵乾回一趟山东要好。转而一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说,我爸爸已经八十岁,从沂水到这里,路程可不近。

    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的意思,说,两位老人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赵德良说,他们当了一辈子农民,别的没有留下,只留下了一副好身板。健康状况是没话说,只不过年龄太大了,又天寒地冻的。

    唐小舟心里有数了,说,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来安排。

    赵德良想了想,同意了。

    唐小舟领到任务,来到驻京办,将雷主任和王处长召到一起商量。他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任务,也不说是赵德良部署的任务,只将具体情况说了说,告诉他们,必须立即商量出一个具体办法。

    雷主任说,这件事,还真有点麻烦。沂水我虽然没有去过,但我去过临沂。如果是普通人,倒也没有问题,京沪高速经过临沂,从临沂到沂水,应该不是太远。问题在于,这一段路距离不短,两个老人加起来一百五十多岁,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唐小舟说,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我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怎么样才能万无一失?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不能赶时间,路上可以走走停停,只要老人觉得有点累,我们就停下来休息。哪怕老人不觉得累,我们也要将路上休息的时间充分安排好。二是做好预案,以防万一。这就需要驻京办组织两个小组,一个是生活组,这个,我想由王处长负责肯定没问题。

    王丽媛说,这件事我可以保证。

    唐小舟说,另外,我们要组织一个医疗组。带上几个专家,到了目的地后,立即替老人检查身体,路途中,每到一处休息时,也要给老人检查身体。

    雷主任说,这个,我可以解决。

    唐小舟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想过了,我们要出动两台考斯特,这种车内空比较大,空调性能比较好,跑长途最平稳。

    雷主任说,我们办事处有一台,我再想办法从雍州驻京办调一台。

    唐小舟说,那好,就这样定了。我再重复一下,两台考斯特,由雷主任负责。医疗专家小组的组成,由雷主任负责,想好要带些什么医疗设备以及药品,尽可能把困难想得细一些,多一些。生活组由王处长负责,调配什么人,准备哪些物品,全部由王处长考虑。北京方面,由雷主任指挥,路上由我指挥。我们两方面,随时保持联系。去的时候,每四个小时联系一次。回来途中,每个小时联系一次。来到北京后,安排住在驻京办。都清楚了吗?

    雷主任和王丽媛处长都表示清楚了。

    唐小舟说,那好,现在分头行动,你们去准备,我赶到医院去向赵书记汇报,明天一早出发。

    来到医院,唐小舟将方案报告给赵德良。赵德良仅仅说了一句话,你去办吧。

    唐小舟准备离开的时候,赵德良拿出一份报纸,递给他说,你把这个保存好,记得带回雍州。

    从医院回到驻京办,唐小舟又将所有的准备工作检查了一遍,确信全部落实,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再将一切仔细想了一遍,确信没有遗漏什么,才考虑睡一觉。刚刚闭上眼睛,突然想起赵德良给自己的那张报纸。那是一张什么报纸,赵德良竟然如此重视?他翻身而起,从包里拿出那张报纸,认真看起来。

    这是一张几年前的《法制日报》,他先看了看标题,猜测哪一篇文章会让赵德良特别感兴趣。所有标题看完了,他也没想到,到底哪一篇文章吸引了赵德良。只好从头再来,一篇一篇地看,一句话一句话地想。他原想,赵德良或许会在哪篇文章里做上什么记号之类,却没有。将全部文章看完了,包括广告也都通读了一遍,还是没有想到赵德良感兴趣的是什么。看第二遍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赵德良关注的,是第四版的一个长篇通讯,写的是当时震惊全国的刘涌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始末。

    赵德良之所以关注这篇文章,说明他心里始终搁着那件事。为什么心里搁着那件事,却又迟迟不发难呢?这是唐小舟无法想明白的。

    因为要赶路,又考虑到上班时间,北京城难出,以及冬天跑长途等原因,两台车离开驻京办的时间很早,凌晨五点就出发了。为了节省时间,生活组准备了一些熟食,一路上,除了停车上厕所,吃饭喝水全都在车上。唐小舟跟在第一台车,王丽媛跟在第二台车,一上车,两人就分别给大家说明,因为需要在明天一早赶到目的地,今晚的休息时间可能不会太长,希望大家在路上抓紧时间休息。每台车配备了两名司机,司机可以轮换休息,车子却不停下来。从蒙阴县下京沪高速公路时已经是晚上。从蒙阴到沂水,只有省道可走,担心路上出错,大家下车吃了晚饭,然后在蒙阴县城找了一台出租车领着,当晚赶到了沂水县城。西赵家楼在沂水县城郊区,靠近沂水岸边,大家早晨六点出发,王丽媛的生活组早已替大家准备好了早餐,一边赶路,一边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七点之前,赶到了西赵家楼。

    赵家人事先得到了消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唐小舟他们到达后,医疗专家组立即给两位老人检查身体,生活组则对此次进京的赵家亲属进行登记。八点整,所有人登车,踏上返程。

    汽车启动后,唐小舟先给赵德良打了个电话,将路上情况以及给两位老人检查身体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

    因为是自己的父母亲,赵德良非常关切,提了很多问题,甚至事无巨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第一次发现,赵德良不仅是个孝子,而且是一个极其细心的男人,在对待自己的父母方面,简直显得有点婆婆妈妈。他越是这样,唐小舟越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大。尽管这两天唐小舟睡觉很少,身体感到极其疲惫,却不得不强打精神,保持着高度注意力。

    到达蒙阴县城时,时间还比较早,王丽媛的生活组安排吃午饭的时间里,唐小舟组织专家对两位老人再做了一次检查。结果令人欣慰,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比预想的要好。

    吃完午饭继续上路,唐小舟便想,这一路还有好几个小时,自己应该抓紧时间睡一觉。他靠在椅子上,让身体尽可能舒坦一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尽管非常困,却睡不着,脑子里有一堆事塞着,许多事纠结在一起,就像一个原子反应堆,所有的原子,都在高速运转。突然之间,他再一次想到了那张旧报纸,并且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赵德良也许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他想到了二战时德国对苏联的进攻,所有准备工作极其明确地指向苏联,苏联也高度紧张,边镜沿线,军队严阵以待。但是,德国军队就在此时停止了行动,又在舆论方面,做足了准备,希望苏联人相信,所有行动,均不以苏联为目标。直到苏联对德国不再警惕,并且放心大胆地休假,德国人知道时机来了,突然发动了闪电战。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7

    想到这一点时,唐小舟非常兴奋,他几乎可以肯定,赵德良需要的,便是这样一个总攻的契机。可这个契机到底是什么?想到一开始,赵德良显得很急,似乎箭已经在弦上,后来因为听到一些流言,立即停下来。这是否说明,赵德良意识到,这样的行动,别说在各市班子里会引起巨大震动,就是在省委也一样会有这样那样的阻力,所以,需要一个在省委常委会上顺利通过的理由?

    赵德良需要的理由是什么,唐小舟一时难以明白,却也知道,自己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准备给徐雅宫打个电话,继而一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电话里不好说,还是发短信比较稳妥一些。

    他在手机上写道:你能不能在全省范围内,找几个典型的黑势力为非作歹的案例?【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徐雅宫的短信很快回来了,说,省委宣传部对这类事件控制很严,省内媒体没有报道过这类案例。

    唐小舟说,不是要报道过的,而是正在发生民愤极大的。若有这样的案例,你想办法搞到一手材料,写成长篇通讯交给我。

    徐雅宫回复说,这样的案例并不难找,记者部天天收到上访信件,我可以从中找几件。

    唐小舟说,你现在就着手找,一定要典型,具有一定的轰动性。找好后我们见面商量具体怎么做。

    徐雅宫说,你不是在北京吗?回雍州了?

    唐小舟不好说自己正在京沪高速上,只回复说,我还在北京,过几天回来,你抓紧时间准备。回后再和你联系。

    汽车接近济南的时候,医疗小组又给两位老人量了血压和心跳,问了问情况。

    唐小舟原本的打算是,如果两位老人的情况不是太好,便在济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接着往前走。万一不行,每天少走点路。检查结果显示,两位老人的情况非常好,唐小舟决定继续赶路,争取赶到德州再休息。这样的话,第二天便可以完成全部行程。

    世上的许多事情,其实只是人们想象有巨大难度,真的做起来,比想象要容易得多。两位老人想到既可以见到儿子和孙子,又可以去北京旅游,十分兴奋,甚至可以说亢奋,身体的自我调节功能,到达了极点。一路上平安无事,次日下午,安全抵达驻京办。

    当天晚上,赵德良一家三口赶到驻京办,陪家人吃晚饭。

    见到儿子,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非常激动,对唐小舟赞不绝口。程雨霖也说,小舟不错,很会办事。赵德良更是说,这件事,如果不是小舟,交给别人,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听了这种褒奖,唐小舟心中暗暗高兴。看来,这件事自己不仅做对了,而且做得恰到好处。民间谈到下级和上级的关系,有一个段子非常明了深刻,说是一起吃过糠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嫖过娼的。也有人说,和领导一起做一百件好事,不如和领导一起做一件坏事。这些话自然全对,却又并不全面。尤其是有些人,对自己有底线要求,坏事是不肯去做的。这样的话,就不如为领导办一件令他想起来就舒坦的事。这就像给领导挠痒,领导只觉得身上痒,并不知道痒在何处,你一伸手,准确地把握了位置,并且挠得领导很舒服,领导自然记住了你并且开始依赖你。

    直到这件事之后,唐小舟才真正感到,自己在赵德良心目中的地位,彻底稳固了。

    当天晚上,赵德良一家三口并没有回家,而是陪家人住在驻京办。本来,按照原定计划,第二天赵乾要陪老人家游故宫,可是,凌晨三点,唐小舟的电话响起来,程老爷子情况不妙。唐小舟听到消息,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拨通了赵德良房间的电话。

    赵德良说,你通知驻京办立即准备车,我们赶过去。

    因为匆忙,赵德良有很多事没有想到,直到坐上车,才想起对唐小舟说,你给雷主任打个电话,这边的事,让他安排一下。

    唐小舟说,我已经打了电话,明天由王丽媛处长带着老人家去旅游,生活组继续负责照顾爷爷奶奶的生活,医疗组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只留一位保健医生随行。赵德良嗯了一声。唐小舟继续说,我告诉雷主任,别说这边的情况,怕老人家听说了这事,心理受影响。

    赵德良说,你想得很周到。

    程老爷子在凌晨三点五十九分辞世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央要成立治丧委员会,赵德良虽然只是程家女婿,却是程家亲属中职位最高的,有关后事安排,自然有很多事需要他做主。这些天,他肯定无法离开去见自己的父母。唐小舟是两边跑,白天,王丽媛带着大家出去旅游,唐小舟就回到赵德良身边。等一天的旅游结束回到驻京办,稍稍休息之后,唐小舟又回到这里,陪老人们吃饭。

    赵家人在北京住了十天。这十天王丽媛全程陪同,将北京所有的旅游景点,全都玩了一遍。赵德良一家三口,只是抽空来驻京办看了家人两次。十天后,同来时一样,由两辆考斯特将他们送回家。这件事,同样是由唐小舟担任总指挥。直到将他们安全送到家,唐小舟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返回的路上,想到长时间没有和孔思勤联络了,也不知厅里在这段时间会有些什么新动向,便给她发了一个短信,问她,在忙什么?

    孔思勤回复说,还能忙什么?除了浪费生命还是浪费生命。

    他说,不是这么说吧,找个男人相思一下嘛。

    她说,相思也是浪费生命呀。

    他说,按你这样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说,活着就是为了把生命浪费掉。

    他说,倒也是一种哲学。

    她问,春节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领导去你家拜年?

    他心中暗跳了几下,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议论?他问,你听说什么了?

    她说,有人说,春节前,你给所有的领导打电话,说你要回乡下过春节,欢迎他们去乡下玩。结果,整个春节期间,往你家去的那条路上,全都是各市州以及县领导的车,连续几天出现大堵车。

    唐小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心惊肉跳。这样的话,如果在赵德良知道真相之前传到他那里,他会怎样看待自己?仅仅为了这样一件事,大概也不会有人下令调查吧,事情搁在领导心中,便成了一根刺。想到自己还算有点小聪明,又有些得意。

    他问孔思勤,下一步,是不是该说我收了多少红包了?

    孔思勤说,哪里还需要下一步?现在已经说了。

    唐小舟问,多少?

    孔思勤说,几种说法,有的说收的礼物堆了满满一屋子,这还是比较高级的,那些档次低一些的,你全都送给了乡邻。还有人说,收的礼金超过一百万。

    唐小舟突然感到害怕。身处这个位置,真的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任何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周详,否则的话,还不知会在哪里翻船,甚至连船翻了,你还以为自己坐得稳稳的,丝毫不知道整个形势已经发生了大逆转。有些人一辈子在官场混,却又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大概就是在某些不经意的细节上,犯了致命错误吧。

    回到北京,程老爷子的追悼会已经开过,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回雍州。可赵德良对他说,过几天,中央要开个会,我这段时间也实在太累了,懒得跑来跑去,干脆留在北京休息几天。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你先回去,趁这个机会调整一下。

    唐小舟说,那好,我坐今晚的火车回去。

    赵德良说,火车上睡不好,你干脆坐飞机回去,今晚还可以在家里睡个好觉。

    唐小舟并没有回家,而是给徐雅宫打了个电话,让她先去喜来登记房间,再到机场来接自己。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他想到应该给邝京萍打个电话。邝京萍已经开学了,只是因为自己太忙,没有时间和她联系。他原想,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赵德良如果再在北京留一两天,自己正好可以和她见上面。不想人刚回北京,赵德良就叫自己回去。反正不赶时间,他在北京留一晚,也不是问题。可他又急着和徐雅宫见面,只好先放下这一头了。【WWW.5UXIAOSHUO.COM】

    让他没想到的是,邝京萍竟然跟巫丹在一起。

    电话很快转到了巫丹手上,唐小舟问她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到北京怎么也不和自己说一声?巫丹说是昨天临时决定来北京的,走得匆忙。唐小舟自然不好问她急匆匆赶到北京有什么事。他之所以给邝京萍打这个电话,也有了解巫丹是否进京的意思,没想到一猜就中。巫丹问他在哪里,他说在机场,准备回雍州。巫丹说,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刚才我还在和京萍说,你在北京,这两天肯定会找她,她听了不知多高兴。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8

    唐小舟说,没办法,苦命人干了苦命的事,一切交给党了,身不由己。

    巫丹将电话交给邝京萍,唐小舟免不了向她解释一番。

    徐雅宫在机场接着他,他没有叫办公厅的车,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喜来登。

    徐雅宫说,我们是不是先去吃饭?

    唐小舟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吃饭不急,我要先吃你。

    因为是在车上,徐雅宫不好做出太过分的动作,只是在他的腿上悄悄地拧了一下。

    出租车停在喜来登门前,唐小舟说,你先上去,我来付账。他之所以这样安排,当然是不想有人碰到他和徐雅宫在一起。

    喜来登的电梯是有特殊定制的,客房以及楼上的VIP活动空间,没有房卡或者VIP卡,根本上不去。好在徐雅宫对这里非常熟,登记房间的时候,拿了两张房卡。唐小舟将房卡插进电梯按键识别器,才能按下二十五楼。正因为如此,喜来登走动的人特别少,那些在此钓鱼的年轻女孩子们,只能打扮时尚地在一楼大堂或者酒店周边转来转去,盼望着运气好遇到一个慷慨的大佬。

    打开门进入房间,徐雅宫早已经在做准备工作。听到卫生间有放水的声音,唐小舟将卫生间推开,朝里面望了一眼,见她已经将自己脱得寸缕不着,正弯着身子跷起白白的屁股试水温。唐小舟将行李往沙发上一放,以快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脱光了衣服,趿上一次性拖鞋,进入卫生间。【WWW.5UXIAOSHUO.COM】

    徐雅宫在门后等着他,他进去后,她立即抱住了他,送上自己的红唇。他将她抱起来,两人一起进入浴缸。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竟然越来越迷恋这具胴体。有时候他也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因为她的乳房大而且形状美?应该并非如此,谷瑞丹的乳房也大,因为没有喂奶,一点都没有变形,那对乳房,除了比徐雅宫的黑一点点外,其他方面,绝对有得一比。是徐雅宫的皮肤白?也不是,邝京萍比她白很多,也细腻得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徐雅宫个子比较大还是搞运动出身的缘故,她的毛孔比较大,皮肤的细腻程度,远不如邝京萍。若论身材,曲线自然是徐雅宫更好一些,可徐雅宫毕竟搞运动出身,可能与腹肌有关,腰显得浑圆,不像邝京萍那般,属于杨柳细腰。如果一定要找出理由的话,可能是两人在一起的机会更多一些,对彼此的肢体语言以及性习惯更熟悉一些,因而配合更加默契吧。

    唐小舟很喜欢吻她。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极其敏感,只要轻轻一碰,她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他再努力地吻下去,她就会像爆炸一般叫起来。接下来,她变被动为主动。到底是搞运动出身,她的体力精力好得令人惊奇。只要他不结束,她可以像在运动场上一般,拼搏的劲头,一浪高过一浪。

    因为时间太晚了,两人都不想下去吃饭,便打电话叫餐。

    趁着这个机会,唐小舟了解徐雅宫摸底的情况。

    徐雅宫还真是做了工作,准备了四个案例。这个四案例分别发生在四个城市,闻州、德山、泸源、柳泉各一个。

    闻州是郑砚华在那里当书记,他和唐小舟的私人情感不错。唐小舟先将这个案例放在一边。德山市的领导,在唐小舟当记者时,对他还算不错,持之甚恭,他也放在一边。先拿起泸源的案例看了看,应该与宗国军和孟小华有关。他并没有仔细看,而是拿起第四个案例。

    唐小舟先看了看第一页,刚翻到第二页,门铃响了,服务员送餐来了。两人开始吃晚餐,一边吃,唐小舟一边看材料。

    柳泉市望花路有一个万隆服装城,这是现任市委书记叶万昌当副市长时搞的政绩工程。正是凭着这个政绩工程,叶万昌直接从副市长升任市长,没有经过常务过渡。第二任市长才只干了两年,便升任市委书记。万隆服装城是整个中南地区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辐射西南和中原的一些地区。万隆服装城主要以生产水货出名,那里的商家,长期行走于广东以及江浙一带,这两省是中国服装生产的大省,他们引导中国服装界的潮流。万隆服装城的厂商们不断搜罗知名厂家的款式,拿回来克隆,再由万隆批销。近些年,服装价格有迅速窜高之势,一件看上去并不怎么样的西装,可以卖到几千上万元,一件质地很一般的连衣裙,也可以卖到好几千。行内人士说,服装开始赚大钱了,从生产到流通的每个环节,都有百分之百以上的利润空间。也就是说,那些标价几千的服装,成本只有几百元甚至更低。万隆服装城赶上了好时机,又因为生产水货,成本极低,利润率百分之几百。一时间,万隆集中了中南、西南以及中原大量的销售商在此购货。

    万隆服装城向商户收取两项费用,一项自然是铺租。这项费用由服装城管理办公室收取。因为要支付一定的营业税等税费,这项费用相对不算太高。服装城管理者为了逃税,又设立了另一项费用,这项费用非常高,一个店铺一个月要缴两千多元,并且不开具任何票据。大家私下里将此称为黑社会保护费。

    有一个经营商卢清华,因为妻子生重病住院,先将门店转租,后来急于用钱,将门店转让了。转租期间,有四个月的保护费,应该由他承担,共有一万多元。他想,自己的店已经转手了,人都不在这里,你不可能再找我吧,便没有交。岂知那些人找到了他家里,逼他交钱,威胁说,不交钱,就拿手脚来抵。

    卢清华的父母劝儿子忍一忍算了,卢清华心想,我现在不在那里做生意了,也不怕你们捣乱,我就是不交,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卢清华没开服装店后,每天晚上出去摆地摊。那天晚上,摊前突然来了一伙人,每个人手里握着大片刀,冲上来什么话都不说,挥刀就砍。卢清华跳起来要逃,毕竟四十多岁,岁月不饶人,才跑几步,被追上了,只几下,卢清华便被砍倒在地。

    出事地点不远有一间派出所,恰好有一个民警由此经过,撞上了。民警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却又不敢大喝,只是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他的话音刚落,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左手挽了他的脖子,右手提着大片刀拍打着他的肚子,推着他向一旁走去。这位民警遇到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尴尬,他被人用刀逼着离开现场。走到拐角处,确信那些人看不到自己,才拿出手机,给所里打电话报告。

    过了二十多分钟,所长才带着几个人来了。此时,那伙人早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只扔下满身是血的卢清华躺在那里。

    卢清华随后被送进医院,医院通知家人送钱去。卢家还有另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呢,根本拿不出钱,老两口只得去找派出所。派出所说,案子还在调查,找不到那伙人,钱没法出。因为没有钱,医院仅仅只是处理了一下卢清华的伤口,并没有及时医治,结果伤口溃烂引发败血症,死了。两个老人要为儿子伸冤,找到派出所,派出所说,没有线索,找不到作案的人。老人说,事情明摆着,就是万隆服装城那帮收管理费的人。派出所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何况,无名无姓的,我们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怎么抓人?他们找区信访办,人家说,万隆服装城是市里管的,你要去找市里。他们找市里,人家又说,这事公安部门已经立案,你要去找公安。两个老人无计可施,找到省里,省里说,这事还要市里管。我们和市里说说,你们回市里去解决吧。他们回到市里,结果还是一样,总是推来推去。

    唐小舟说,就选这个,你辛苦一下,把这篇稿子弄出来。最好去一趟柳泉,实地采访一下两个老人,多拍些照片。

    徐雅宫的思维总显得有些赶不上趟,她说,这样的稿子,写出来也发不了呀。

    唐小舟说,这个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徐雅宫拿起泸源市的那份材料,说,如果写通讯的话,这个更有故事性一些。【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没有看那份材料。他有一种感觉,赵德良之所以将杨泰丰等人秘密地叫到陵丘而不是泸源,就是想避开那里。你可以认为赵德良是欲擒故纵,也可以认为他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当然,还可能有另一个原因,那天晚上在泸源发生的事,他不愿被别人知道。既然要避开这一点,在行动开始之前,还是不要惊动泸源比较好。

    这些话,他自然没法对徐雅宫说,就算说了,她也不一定能懂。他只好说,材料太多了,处理起来不容易。这一个比较单纯,就选这个吧。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09

    拿到徐雅宫署名的长篇通讯后,唐小舟趁着给赵德良送文件的机会,拿出了这份材料,说,这是江南日报社一个记者写的文章,她希望你能看一看。

    赵德良从鼻子里发出一股气,这股气带出一种声音。除了他自己,大概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清他这一声音所代表的含义。发出这个声音之后,他又看了唐小舟一眼。唐小舟也知道,他这样做,是有些不合程序,他已经用行动向赵德良表明,这个材料,是通过关系直接送到他这里的。唐小舟也没有过多解释,拿起其他材料,放在赵德良的面前,却故意不压着刚才那份材料。【WWW.5UXIAOSHUO.COM】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开始等待。所有一切,只是揣测,这份材料的命运如何,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假若赵德良并不是这个意思,事情就完全弄拧了,赵德良有可能想到,这份材料,是唐小舟揣测上意的结果。他不仅揣测上意而且完全把意思搞错了,赵德良有可能觉得这个人挺可怕,搞不好,从此对唐小舟怀有戒心都不一定。

    正因为如此,坐在办公室里的唐小舟,惴惴不安。难怪大家都觉得官场凶险,其凶险原来在于大家都想往上升,所有抱着取信于上司心情的人,都在不断揣测上意。揣测对了而又做对了,自然得到上司的欢心,揣测错了,肯定从此被打入另册。这就像赌博押宝一样,既有智慧的因素,更有运气的因素。

    过了两个多小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唐小舟看了一眼号码,是赵德良办公室。他立即拿起电话,不待他出声,便听到赵德良说,你过来一下。

    赵德良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见他进来,将手里的文件放下,拿起徐雅宫的那篇文章,站起来,抖了抖,问,你看过了?

    唐小舟说,是的。

    赵德良说,我感觉主要材料来源,应该是卢清华父亲的上访材料以及对卢家单方面采访,这样的东西,真实性如何?

    递交这份材料的时候,唐小舟没机会解释,只能简单地说一句话。现在赵德良主动问起,他自然要将某些话圆过来。

    他说,这篇稿子,是徐雅宫徐记者写的,他是我带的实习生嘛,写好后叫我给她改。我仔细看了这个稿子,觉得事情非常特殊,很震撼,想了很长时间,觉得应该把稿子给你看看。所以,我花了点时间,对稿子里提到的事,侧面了解过,基本事实是可信的。当然,现在这篇稿子,确实只是采访事主,有一面之词的感觉。这主要是我出于记者职业的技巧性给她的建议。媒体不喜欢把一盘好菜一下子端出来,更希望制造悬念,喜欢抽丝剥茧,吊读者的口味。

    赵德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媒体喜欢搞且听下回分解。

    唐小舟说,对,媒体抛出一个系列报道,其必然操作途径就是,读者看了前一篇,心中有些想解决的疑问,媒体便在以后连续回答这些疑问。

    赵德良说,难怪司法部门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这种且听下回分解,实际上也等于是在给犯罪嫌疑人提醒,叫他们做应变准备。

    唐小舟说,这确实是一对矛盾。我也觉得,这篇稿子有点捅马蜂窝的味道,一旦发出来,肯定很多人会痛。

    赵德良又回到座位前,说,有些人是需要痛一下了,他们不痛,就有更多群众会痛,甚至流血。

    他将材料递还给唐小说,进一步说,我就不在上面签字了。你把这个东西送给应平看看,把我的意见带给他。此事如果属实,可以发出来。如果要用这篇文章,要注意这样三点,第一,就事论事,不搞外延,不上纲上线,不讨论,更不含沙射影;第二,立论有据,所有的事,一定要经过认真核实,拿不准的,不要写,更不要报。第三,宣传部要认真控制舆论导向,要做到收放自如。你是从媒体出来的,对这类事情应该很内行,你先在文字以及事实上把一把关,然后再给应平同志送去。【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回到办公室,根据赵德良的意见,唐小舟将这篇文章仔细地改了一遍,再斟酌一遍,然后给丁应平打电话。丁应平说在办公室,唐小舟便说,那好,我现在到你的办公室来。

    宣传部就在省委大院内,和省委办公厅只隔了两座楼,一两百米远。虽然近,平常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就是电话,也很少打。

    省委这种机关,和外面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普通人大多以为,高级领导们每天没什么事就相互串门,彼此打招呼聊天吃饭什么的,所有工作,都在酒桌上解决了。事实上并非如此,省委里面,串门最多的人,是秘书长,省政府里面走动最多的人,也是秘书长。其余的高级领导,串门极少,比如省委副书记游杰,和赵德良就在一层楼办公,如果不是有什么事,他们是很少来往的。省政府那边的副省长们,更少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开始,唐小舟不是太理解这种现象,总觉得领导们有事需要商量,应该常常碰面才对。后来,他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领导们,是不可能相互串门的。尽管省委书记同副书记或者副省长之间,权力的差距极大,但理论上,他们的级差并不大,所有人的目光,彼此盯着呢,你如果往哪间办公室走得勤一点,人家可能怀疑你暗中拉帮结派,搞小圈子,在图谋什么。官场里,圈子普遍存在,但全不是公开结成的,所有一切,均藏在幕后。

    丁应平在办公室里等着,见了唐小舟,热情地和他握手,说,二号首长来视觉工作,我代表省委宣传部,表示欢迎。

    唐小舟说,首长你真会开玩笑。

    丁应平拉着他坐下,秘书董绍先进来沏上茶,和唐小舟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又退出去。丁应平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有什么事吧?

    唐小舟将那份材料递给他,说,老板叫我来给你送这个。

    丁应平翻了翻,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道,老板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打开笔记本,将赵德良的原话,完整地告诉丁应平。

    丁应平想了想,用一只手指在面前的沙发扶手上敲着,在思考。

    丁应平自然清楚,这样的文章一旦登出来,后面紧随而来的,必然是一次雷霆行动,否则,肯定无法向中央交待。如果进行一次雷霆行动,那也就必然要和当地的某股政治势力摊牌,那就是你死我活。政治的对抗,需要政治的实力,如果实力不够,这种对抗,将可能引火烧身。

    过了好一段时间,丁应平才问唐小舟,小舟,我们先别管老板的意见,你说说你的意见,好不好?

    唐小舟说,我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

    丁应平说,跟我也不说真话,这不好吧?太不拿我当朋友了。

    唐小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为好,便说,首长,你这话说的。我只是秘书,我的职责,就是传达首长的话。秘书是二传手,不该想的不想,不该说的不说。

    丁应平说,我就是想听听你说说不该说的话。

    唐小舟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你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麻烦吗?

    丁应平说,我觉得这事有点麻烦。

    唐小舟问,为什么?

    丁应平说,搞不好就会引起江南官场的一场强地震,直接受考验的,将是省委的抗震能力,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考验省委的权力控制力。

    唐小舟明白了,尽管丁应平是赵德良提起来的,其实丁应平也和江南省的其他官员一样,怀疑赵德良的权力控制力。在他们看来,赵德良就是一介书生,就是一个优柔寡断办事不干脆的人。甚至有很多人认为,赵德良比袁百鸣更加懦弱。丁应平话中说到的虽然是省委,大家也都明白,通常情况下,省委其实是一个特有名词,它所特指的,就是省委书记本人。

    唐小舟略想了想,说,首长,我听说你是打牌高手,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丁应平愣了一下,这个唐小舟,什么意思嘛,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自己被提上来了,打牌的喜好并没有断绝,却也少了许多。他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他显得有些不高兴,却又不便不答,只是说,什么问题?【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说,如果你的手气很不好,自从坐上牌桌,老是你一个人输,三个人赢,这时,你应该怎么办?

    丁应平几乎没怎么想,说,两个办法。

    唐小舟问,哪两个办法?

    丁应平说,洗牌,把牌多洗几遍,尽可能洗乱。现在因为有麻将机,不需要手工洗牌了,所以,机器洗牌的质量是不错的,也避免了有人搞鬼。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手气不好,可以考虑换风,也就是换一换座位。

    唐小舟说,是啊。人不可能老是手气好。有时候,洗一洗牌,手气就变了。这很哲学呀。说过之后,站起来,对他说,首长,你忙,我要回去了,我怕老板那边有事找我。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0

    丁应平自然会想,唐小舟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深入想过之后,他自然就会明白,不仅牌场需要洗牌,官场,更需要洗牌。一个人控制权力的能力强或者弱,并不仅仅在这个人的能力,而在于官场金字塔中,有哪些砖属于他控制又有哪些砖不为他所控制,也就是说,要看你手中握有一些什么样的牌。官场洗牌,正是为了控制更多的牌。这是一种权力操作手法,可在进行这类操作时,起决定作用的,是两种东西,第一,你选择的路径是否能令你事半功倍,第二,洗完牌后,运气是不是真能转向你这边。【百度搜:5uxiaoshuo】

    从这种意义上说,权力控制力,其实也就是官场洗牌的能力。

    仔细想一想,唐小舟是在暗示江南官场的现状,这个现状,丁应平心里清楚。这篇文章指向柳泉,这是不是说,赵德良准备捅一捅柳泉帮的马蜂窝?唐小舟不是暗示赵德良要对江南省进行权力洗牌吗?既然要洗牌,目的指向是明确的,那就是要把陈运达这个老庄家拉下来,改变其一庄独大的局面。或许,这并不仅仅只是赵德良的一厢情愿,还包括了中央的意图?江南省地方实力派割据的局面,中央显然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一再往这里派干部。

    既然一定要捅这个马蜂窝,对于赵德良来说,需要考虑的,便是捅了会有什么后果。不仅赵德良要考虑,丁应平将成为捅这个马蜂窝的具体执行人,他也必须考虑。这个马蜂窝捅得好,柳泉帮肯定就此削弱,整个江南省的政治格局,会为之一变。在一个权力场中,一派独大,历史早已证明遗害无穷。赵德良要打破一派独大的努力,绝对是正确的,也是符合权力科学的。

    打破一派独大局面,不存在做不做的问题,而是怎么做的问题。

    袁百鸣和赵德良所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都是打破平衡,进行权力的重新洗牌。历史经验早已经证明,袁百鸣的指导思想没有错,可方法错了。方法错误的结果极其悲惨,他原想当那个权力洗牌者,结果是自己成为一张牌,被别人洗了。

    现在,赵德良也想成为继袁百鸣之后的另一个权力洗牌者,问题在于,他会不会成为袁百鸣之后,又一个将自己洗成牌的人?

    仔细思考一下两人的洗牌方法,便知道差别所在了。袁百鸣进行权力洗牌,目标明确而且坚定,正面主攻,直接剥夺陈运达的权力,哪怕在扶持彭清源当省长而打压陈运达的企图失败之后,他仍然没有退却,还是一味地强攻,直接运用省委书记的权力,将陈运达驾空了。赵德良的做法,完全不同于袁百鸣,掀起扫黑风暴,显然属于一次政治迂回。扫黑一旦成功,陈运达的政治实力,必然大大削弱。相反,此举如果不成功,赵德良还能适可而止,迅速退却,彼此也不至于彻底翻脸。

    这样一想,丁应平开始意识到赵德良下的是一着妙棋。

    他也因此在心中感叹,难怪人家能当省委书记而自己只能当省委常委,赵德良对于某些事情的深入思考,以及平衡权力的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同时,他又暗暗在想,唐小舟这个年轻人,跟着赵德良,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将来恐怕又是一个弄权高手,前程无量。

    第四天,江南日报在第七版发出了本报记者徐雅宫采写的长篇通讯。

    当天,唐小舟将报纸送给赵德良的时候,特意提醒他,徐记者写的那篇通讯发出来了,第七版。他想,看到这篇文章后,赵德良或许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比如立即以此为契机,召开临时常委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便等待赵德良下达命令,或者由他通知余丹鸿,发出临时常委会通知,或者由他将余丹鸿叫上来,当面听取赵德良的命令。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明天是常委会的例会时间,赵德良或许会改变明天的原定议题。

    根本没容他叫余丹鸿,余丹鸿自己上来了。唐小舟装着给赵德良续水,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

    余丹鸿进入办公室后问赵德良,赵书记,你看了今天江南日报的文章没有?

    赵德良看的并不是那张报纸,他并没有抬头,问道,什么文章?

    余丹鸿说,说江南省有黑恶势力集团。江南日报到底想干什么?省委三令五申,关于黑恶势力的报道,一定要上报省委,他们却自作主张,胆子也太大了吧。他们这样做,把省委置于何地?他们心目中,还有没有省委?【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赵德良抬起头来,说,你说这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江南日报最近出现了好几次重大差错。上次我们和应平同志议过这件事,你和应平形成意见没有?

    余丹鸿说,我们商量过这件事,主要责任在赵世伦。我们也和组织部交换过意见,他们应该有了方案。

    赵德良说,既然有了方案,明天的常委会,就加一项议程,这件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出了大事,我们都有责任。

    唐小舟心中暗自乐了。这篇文章一出,目标是打老虎,没想到先震死一只病猫。

    第二天的常委会,唐小舟没有参加,但内容他很快就知道了。

    继昨天之后,江南日报发了第二篇有关万隆服装城存在黑恶势力的报道。这篇报道令常委会炸开了锅,会前议论,全都围绕此事。赵德良进去后,议论中止,不少人显然还十分激动。赵德良宣布开会,接着宣布一个新加的议题,讨论江南日报总编辑赵世伦的任职意见。这一议题,其实给了大家一个信号,赵德良对这两篇涉黑文章极其不满。

    早就有传言说,丁应平上任后,第一个想动的人是赵世伦。除了赵世伦能力有限,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之外,还因为赵世伦是陈运达的人。丁应平的管区里,杜崇光是陈运达的人,赵世伦也是陈运达的人,他这个宣传部长,陷入了陈运达的包围,工作开展起来,难度加大了。恰好赵世伦领导下的江南日报接连出事,引起赵德良的不满,丁应平趁机提出撤换赵世伦,赵德良表示同意。此事拖了好长一段时间,始终没有提上常委会,唐小舟暗想,赵德良或许担心遭到陈运达的强烈反对吧。

    这次江南日报接连登出两篇与柳泉黑社会有关的文章,文章虽然直接由丁应平签发,板子却打在了赵世伦身上。撤换赵世伦的议题提出,陈运达也知道众怒难犯,不敢公开站出来反对。议题轻易通过。接下来,自然要讨论对赵世伦的安排。

    赵德良说,有关这件事,赵世伦同志找过我,我的总体感觉,这个同志觉悟还是高的,对错误的认识也很充分。对于省委这次调整他的任职,他没有任何意见。同时,他也提到一些客观情况,比如身体情况以及家庭情况等等,希望不要放他到下面去了,最好还是留在省里。到底是让他去泸源,还是留在省里,你们都说说吧。

    果然,陈运达第一个说了,他说,一个同志犯了错误,该处分,一定要处分,决不姑息决不手软。对于免去赵世伦同志江南日报总编辑职务,我完全赞成。同时,我又觉得,对于有些同志,该照顾实际情况的,也应该照顾。我个人同意将赵世伦同志留在省里。

    其他常委表态显得模棱两可,到下面去毕竟不是老少边穷地区,泸源还是一个地级市,又是市委常委,也不算太委屈。当然,留在省里,适当照顾一下他的实际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彭清源问马昭武,省里还有哪些职位空缺并且适合赵世伦同志的?

    马昭武说,我刚才考虑了一下,目前能够任命的职位,只有文化厅常务副厅长和文联常务副主席这两个位置,如果安排其他位置,需要调配,涉及其他一些干部,要走组织考察手续,时间来不及。

    赵德良说,那昭武同志你去找他谈一谈。这两个位置,他自己选一个吧。其他同志有什么意见?

    既然赵德良已经表态了,又是照顾了赵世伦本人的意见。这两个位置,既可以是副厅级也可以是正厅级,其他人,不好说什么,议题就这样通过了。【WWW.5UXIAOSHUO.COM】

    赵世伦之所以提出留在省里,当然不是他所说的家庭问题以及身体原因,而是留在省里,怎么着,也能弄个一把手或者关键部门的副职。现在却弄到厅局去当副手,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又无可奈何。文联以及文化厅都属于冷门厅局,极度边缘化。如果说财政厅、公安厅这一类大厅属于一类厅局的话,文联或者文化厅,连二类都排不上,大概勉强可以算得上三类。在这样的厅局当二把手,别说远远不如在省委宣传部、组织部当副职,甚至远远不如在江南日报当总编辑或者在市里当宣传部长,他这是越争越差了。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0

    丁应平自然会想,唐小舟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深入想过之后,他自然就会明白,不仅牌场需要洗牌,官场,更需要洗牌。一个人控制权力的能力强或者弱,并不仅仅在这个人的能力,而在于官场金字塔中,有哪些砖属于他控制又有哪些砖不为他所控制,也就是说,要看你手中握有一些什么样的牌。官场洗牌,正是为了控制更多的牌。这是一种权力操作手法,可在进行这类操作时,起决定作用的,是两种东西,第一,你选择的路径是否能令你事半功倍,第二,洗完牌后,运气是不是真能转向你这边。【WWW.5UXIAOSHUO.COM】

    从这种意义上说,权力控制力,其实也就是官场洗牌的能力。

    仔细想一想,唐小舟是在暗示江南官场的现状,这个现状,丁应平心里清楚。这篇文章指向柳泉,这是不是说,赵德良准备捅一捅柳泉帮的马蜂窝?唐小舟不是暗示赵德良要对江南省进行权力洗牌吗?既然要洗牌,目的指向是明确的,那就是要把陈运达这个老庄家拉下来,改变其一庄独大的局面。或许,这并不仅仅只是赵德良的一厢情愿,还包括了中央的意图?江南省地方实力派割据的局面,中央显然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一再往这里派干部。

    既然一定要捅这个马蜂窝,对于赵德良来说,需要考虑的,便是捅了会有什么后果。不仅赵德良要考虑,丁应平将成为捅这个马蜂窝的具体执行人,他也必须考虑。这个马蜂窝捅得好,柳泉帮肯定就此削弱,整个江南省的政治格局,会为之一变。在一个权力场中,一派独大,历史早已证明遗害无穷。赵德良要打破一派独大的努力,绝对是正确的,也是符合权力科学的。

    打破一派独大局面,不存在做不做的问题,而是怎么做的问题。

    袁百鸣和赵德良所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都是打破平衡,进行权力的重新洗牌。历史经验早已经证明,袁百鸣的指导思想没有错,可方法错了。方法错误的结果极其悲惨,他原想当那个权力洗牌者,结果是自己成为一张牌,被别人洗了。

    现在,赵德良也想成为继袁百鸣之后的另一个权力洗牌者,问题在于,他会不会成为袁百鸣之后,又一个将自己洗成牌的人?

    仔细思考一下两人的洗牌方法,便知道差别所在了。袁百鸣进行权力洗牌,目标明确而且坚定,正面主攻,直接剥夺陈运达的权力,哪怕在扶持彭清源当省长而打压陈运达的企图失败之后,他仍然没有退却,还是一味地强攻,直接运用省委书记的权力,将陈运达驾空了。赵德良的做法,完全不同于袁百鸣,掀起扫黑风暴,显然属于一次政治迂回。扫黑一旦成功,陈运达的政治实力,必然大大削弱。相反,此举如果不成功,赵德良还能适可而止,迅速退却,彼此也不至于彻底翻脸。

    这样一想,丁应平开始意识到赵德良下的是一着妙棋。

    他也因此在心中感叹,难怪人家能当省委书记而自己只能当省委常委,赵德良对于某些事情的深入思考,以及平衡权力的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同时,他又暗暗在想,唐小舟这个年轻人,跟着赵德良,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将来恐怕又是一个弄权高手,前程无量。

    第四天,江南日报在第七版发出了本报记者徐雅宫采写的长篇通讯。

    当天,唐小舟将报纸送给赵德良的时候,特意提醒他,徐记者写的那篇通讯发出来了,第七版。他想,看到这篇文章后,赵德良或许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比如立即以此为契机,召开临时常委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便等待赵德良下达命令,或者由他通知余丹鸿,发出临时常委会通知,或者由他将余丹鸿叫上来,当面听取赵德良的命令。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明天是常委会的例会时间,赵德良或许会改变明天的原定议题。

    根本没容他叫余丹鸿,余丹鸿自己上来了。唐小舟装着给赵德良续水,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

    余丹鸿进入办公室后问赵德良,赵书记,你看了今天江南日报的文章没有?

    赵德良看的并不是那张报纸,他并没有抬头,问道,什么文章?

    余丹鸿说,说江南省有黑恶势力集团。江南日报到底想干什么?省委三令五申,关于黑恶势力的报道,一定要上报省委,他们却自作主张,胆子也太大了吧。他们这样做,把省委置于何地?他们心目中,还有没有省委?【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赵德良抬起头来,说,你说这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江南日报最近出现了好几次重大差错。上次我们和应平同志议过这件事,你和应平形成意见没有?

    余丹鸿说,我们商量过这件事,主要责任在赵世伦。我们也和组织部交换过意见,他们应该有了方案。

    赵德良说,既然有了方案,明天的常委会,就加一项议程,这件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出了大事,我们都有责任。

    唐小舟心中暗自乐了。这篇文章一出,目标是打老虎,没想到先震死一只病猫。

    第二天的常委会,唐小舟没有参加,但内容他很快就知道了。

    继昨天之后,江南日报发了第二篇有关万隆服装城存在黑恶势力的报道。这篇报道令常委会炸开了锅,会前议论,全都围绕此事。赵德良进去后,议论中止,不少人显然还十分激动。赵德良宣布开会,接着宣布一个新加的议题,讨论江南日报总编辑赵世伦的任职意见。这一议题,其实给了大家一个信号,赵德良对这两篇涉黑文章极其不满。

    早就有传言说,丁应平上任后,第一个想动的人是赵世伦。除了赵世伦能力有限,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之外,还因为赵世伦是陈运达的人。丁应平的管区里,杜崇光是陈运达的人,赵世伦也是陈运达的人,他这个宣传部长,陷入了陈运达的包围,工作开展起来,难度加大了。恰好赵世伦领导下的江南日报接连出事,引起赵德良的不满,丁应平趁机提出撤换赵世伦,赵德良表示同意。此事拖了好长一段时间,始终没有提上常委会,唐小舟暗想,赵德良或许担心遭到陈运达的强烈反对吧。

    这次江南日报接连登出两篇与柳泉黑社会有关的文章,文章虽然直接由丁应平签发,板子却打在了赵世伦身上。撤换赵世伦的议题提出,陈运达也知道众怒难犯,不敢公开站出来反对。议题轻易通过。接下来,自然要讨论对赵世伦的安排。

    赵德良说,有关这件事,赵世伦同志找过我,我的总体感觉,这个同志觉悟还是高的,对错误的认识也很充分。对于省委这次调整他的任职,他没有任何意见。同时,他也提到一些客观情况,比如身体情况以及家庭情况等等,希望不要放他到下面去了,最好还是留在省里。到底是让他去泸源,还是留在省里,你们都说说吧。

    果然,陈运达第一个说了,他说,一个同志犯了错误,该处分,一定要处分,决不姑息决不手软。对于免去赵世伦同志江南日报总编辑职务,我完全赞成。同时,我又觉得,对于有些同志,该照顾实际情况的,也应该照顾。我个人同意将赵世伦同志留在省里。

    其他常委表态显得模棱两可,到下面去毕竟不是老少边穷地区,泸源还是一个地级市,又是市委常委,也不算太委屈。当然,留在省里,适当照顾一下他的实际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彭清源问马昭武,省里还有哪些职位空缺并且适合赵世伦同志的?

    马昭武说,我刚才考虑了一下,目前能够任命的职位,只有文化厅常务副厅长和文联常务副主席这两个位置,如果安排其他位置,需要调配,涉及其他一些干部,要走组织考察手续,时间来不及。

    赵德良说,那昭武同志你去找他谈一谈。这两个位置,他自己选一个吧。其他同志有什么意见?【百度搜:5uxiaoshuo】

    既然赵德良已经表态了,又是照顾了赵世伦本人的意见。这两个位置,既可以是副厅级也可以是正厅级,其他人,不好说什么,议题就这样通过了。

    赵世伦之所以提出留在省里,当然不是他所说的家庭问题以及身体原因,而是留在省里,怎么着,也能弄个一把手或者关键部门的副职。现在却弄到厅局去当副手,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又无可奈何。文联以及文化厅都属于冷门厅局,极度边缘化。如果说财政厅、公安厅这一类大厅属于一类厅局的话,文联或者文化厅,连二类都排不上,大概勉强可以算得上三类。在这样的厅局当二把手,别说远远不如在省委宣传部、组织部当副职,甚至远远不如在江南日报当总编辑或者在市里当宣传部长,他这是越争越差了。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1

    另一个议题,也是没有列入的,正是江南日报的那两篇文章。

    对此发难的并不是陈运达或者余丹鸿,而是罗先晖。

    罗先晖是政法委书记,公检法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这两篇文章,至少有三个方面刺痛了他。【百度搜:5uxiaoshuo】

    这是一起并不复杂的案子,现场不仅有数百名目击证人,还有一名公安干警,要将此案破获,不是一件难事。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当地派出所虽然立案,公安方面却一再说破案有难度。文章透露出一种结论:公安部门不是无能,就是敷衍。公安部门无能,自然也就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无能了。其次,那名公安干警误闯犯罪现场,不仅未能阻止犯罪,而且被极其狼狈地赶出了犯罪现场,此后,犯罪分子又行凶好几分钟,卢清华的死,与公安部门不作为,直接相关。而犯罪分子对公安部门竟然毫无畏惧,是公安部门的奇耻大辱。这同样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无能的直接证据。第三,文章非常明确地告诉读者,大量的事实表明,万隆服装城有黑恶势力活动并非一日两日,甚至不是一年两年,长达四五年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公安部门干什么去了?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们就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就等于在暗示,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即使不是这股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也是个无能之辈,控制不了局面。

    毕竟,这是一个未列入议程的话题,罗先晖在首先站出来赞成撤掉赵世伦后,还不解恨,说,赵世伦虽然调职,但昨天和今天两篇文章的影响,却没有消除。说柳泉万隆服装城存在黑恶组织,显然言过其实,危言耸听,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我建议常委会要引起重视。

    陈运达对这两篇文章自然恼火,目标直指柳泉帮,他能不恼火?文章发出后,他立即过问,知道是丁应平签发的,赵世伦只是代人受过。既然罗先晖开了头,他也就当仁不让,说,先晖同志提到的这两篇文章,我看了,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令人发指。不过,我一直没有管过政法,对这方面政策的把握不准。先晖同志可以把意思说得更明确一点。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事件本身令人发指,说明他对事件本身是高度关注的。另一方面,有关这类新闻,涉及社会稳定以及党和政府的形象,新闻宣传部门有一个把握的尺度,这个尺度掌握在宣传部。陈运达作为政府首脑,并不十分清楚党委把握的尺度。他的话,给罗先晖进一步发挥,打开了方便之门。

    如果换一个角度思考,陈运达虽然一直没有主管过政法,可他当常委已经有六七年历史了,在常委会研究政法问题,显然参与了多次。他在市州当书记的时间更长,说不了解政法工作,绝对是一句假话。

    常委会首先讨论赵世伦的任职问题,任何人都以为,这是赵德良对江南日报两篇文章的一种态度。有了这种认定,罗先晖的胆子自然很粗很壮,他说,我仔细看过这两篇文章。这两篇文章,在几个方面存在严重的导向性问题。第一,文章给人的印象是,柳泉市已经不是共产党的柳泉市,完全被黑恶势力把持着。柳泉市委、政府以及公检法,完全被黑恶势力控制,听命于黑恶势力,简直是耸人听闻。第二,柳泉市的黑恶势力为非作歹,柳泉市公检法不仅无所作为,文章甚至暗示公检法就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因为一起卢清华案件,就彻底否定柳泉市的公检法?这是典型的以偏概全。这样的文章,严重损害了公检法在市民心目中的形象,是抹黑公检法,是别有用心。第三,作者缺乏最起码的常识,一起刑事案件,既然已经由公安部门立案,那就表明,公安部门对此案的态度和定性,都是明确的,公安部门也在履行他们的职责。至于暂时未能破案,也是因为某些客观原因。公安部门已经介入并未结案的案件,政府其他部门暂不受理,并不是相互推诿踢皮球,而是真正执行工作程序,否则,就乱套了。作者连这样最起码的程序都没有搞懂,就在那里胡说八道,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第四,关于黑恶势力的报道,省委宣传部是有明确规定的,江南日报为什么不顾省委的规定,抛出这样的文章?还一连抛出两篇,从他们的做法可知,好像还会继续刊发后续文章。这到底是个别人的行为,还是一场有预谋的行为?江南日报到底要干什么?很值得省委重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他这话一说,陈运达立即表态了。陈运达说,我不怕坦白地告诉大家,看这两篇文章的时候,我拍案而起。这是写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柳泉吗?柳泉竟然已经坠落到了如此程度?刚刚听了先晖同志的话,我才意识到,我当时的情绪太不冷静了,我被媒体的导向左右了。我因此想到,就连我这个政府省长的判断力,都被这样的文章导向了,我们的人民群众呢?他们会怎么想?我要感谢先晖同志,他给我及时敲响了警钟,让我明白,凡事要多从几个角度想一想,要更深入地调查研究,要努力地看到问题更本质所在。

    余丹鸿也立即表态说,昨天,我看到这篇文章后,第一时间向赵书记作了汇报,我个人赞成运达省长和先晖书记的看法,就算报道的案件是事实,也不能以一个独立的案件否定整个公检法,更不能否认地方党和政府。这篇文章会引起什么样的社会后果,我非常忧虑。

    三位常委表态了,其他常委,因为不了解真相,总体上,对三位常委的看法是认同的。如此一来,赵德良和丁应平便十分被动。丁应平还算精明,很清楚这些人的矛头所向,关键时刻,他只好站了出来。

    丁应平说,这两篇文章是我签发的。正如运达省长所说,我看到后,第一感觉是令人发指。第二感觉,这是真的吗?为此,我进行了一番了解,得知事件的真实性,不存在问题,所以签发了这篇稿子。省委要追究责任的话,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在我。

    此话一出,起到了两个方面的效果。其一,丁应平将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撇清了赵德良,这就使赵德良有了说话的空间。其二,丁应平也是省委常委,他既然说全部责任在他,碍于个人情面,其他人不好就此继续纠缠,至少语言上不会再激烈。

    果然,赵德良最后表态了。

    赵德良说,这件事原本不是今天的议题,既然先晖同志提出来,大家也都发表了意见,我就说几句吧。有关这件事,我认为要把握这么几个要点,第一,报道是不是事实?如果严重失实,该是谁的责任,一定要追究,而且要严肃追究、严厉处理。如果是事实,新闻自由是写进宪法的,新闻记者有报道事件真相的义务,我们仍然要追究的话,恐怕说不过去。第二,丹鸿秘书长提醒我看了这篇报道,报道中好像没有提到柳泉市委市政府,更没有提到柳泉市委市政府完全被黑恶势力控制这样的话吧?是不是我们自己有点过余紧张了?退一步说,就算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产生这种联想的根源是什么?是这篇文章的导向,还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或者失误引起的?刚才大家的话,让我想起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跛子看戏的那个笑话,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短了一条腿,就责怪人家台搭歪了吧?第三,刚才大家提到导向问题,我认为这一点必须高度重视。这方面,应平同志和宣传部,责任重大,一定要把好正确的舆论导向这一关,一定要牢牢树立一种观念,导向无小事。最后,就这两篇文章,我谈点个人意见,宣传部要做好工作,后续文章,绝对不准再发。至于已经发出来的两篇文章,不宜热处理,只能冷处理。具体工作,由宣传部去做,结果向省委常委会报告。

    这就等于定了调子,调子定得很低。大家不好再就此事说什么,议题就这样过去了。【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听说此事时,心中暗自一声叹息。

    他的本意,是想借助此事打响反黑第一枪。赵德良之所以愿意抓这件事,说明自己的判断没错,赵德良确实需要这样一次契机。让他没料到的是常委会的反应。或者说,自己所处的位置低,对于官场,还不十分熟悉,并没有考虑到官场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弹。相反,无论是赵德良还是丁应平,都早已经预料到了。所以,赵德良将此事拖了半年,所以,丁应平接到那篇文章后,极其犹豫。常委会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唐小舟却缺乏这样的政治远见。这也说明,自己该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2

    还有一件事令他感慨。丁应平明显不赞成这样干,最终,他选择了和赵德良保持一致,在常委会上,他不仅没有推脱责任,将赵德良抛出来,甚至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也恰恰说明丁应平政治上的成熟。这种成熟,同样是唐小舟需要学习和修炼的。

    问题是,赵德良迫于政治压力不得不退却,唐小舟感到有些委屈,甚至觉得,民众中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赵德良太弱了,关键时刻,不敢坚持自己。毕竟,丁应平已经跳出来,彭清源可能是完全支持他的,在这种时候,他如果不退,坚决地力挺丁应平,会是什么结果?在他看来,赵德良退得有些不应该。【WWW.5UXIAOSHUO.COM】

    令唐小舟没料到的是,赵德良虽然在常委会上退了,风波却没有因此过去。赵德良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别人也一样想拿此事做文章,到了第二天,形势出现了急剧变化。

    第二天早晨五点刚过,唐小舟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想,这是谁呀,这么早来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日报集团办公室的电话。他想,日报集团办发什么神经,这么早就给人打电话,别说太没有政治素质,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接起电话,听了几句,他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原本残存的一点睡意,顿时一扫而光。

    给他打电话的是日报值班副总编辑刘承魁。昨天的常委会上,他接替赵世伦担任总编辑的议案已经通过,只不过还没有正式谈话和下文。

    刘承魁在电话中说,小舟吗?我是刘承魁。

    唐小舟说,刘总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刘承魁说,出大事了。

    唐小舟听到此话,暗吃了一惊,却还说,你别着急,慢慢说。

    刘承魁说,报社大门被人围了,印刷厂门口的送报车,全都堵在了院子里,江南日报、雍州都市报和雍新晨报,三家大报共一百多万份报纸,一份都发不出去。

    此时,唐小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是普通地问道,谁这么大胆?敢围攻党报?

    刘承魁说,外面有四五百人,他们要求报社交出不负责任的记者徐雅宫。

    唐小舟猛地跳了起来,暗想,天啦,引发了群体性事件。他有些慌了,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展,局面如果得不到控制,并且继续闹大的话,中央一旦知悉,那是要追究责任的。这个板子,首先会落到丁应平头上,其次,赵德良恐怕也要挨板子,弄得不好,就会成为第二个袁百鸣。他问刘承魁,那些人都打出一些什么口号?

    刘承魁说,口号很多,有什么要稳定不要运动,稳定压倒一切。想整垮万隆服装城是别有用心。谁反对经济发展谁就是反对改革。

    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唐小舟不得不拨通赵德良的电话,将此事向他汇报。

    赵德良的语气倒还冷静,听不出一丝慌乱。赵德良略想了想,说,我马上去办公室。你现在立即做几件事,第一,给杨泰丰同志打电话,让他打我的手机。第二,给冯彪打电话,让他立即来接我。第三,给丹鸿秘书长打电话,让他马上到办公室等我。你不用来省委了,你住在公安厅,直接去泰丰同志那里,随泰丰同志行动,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联系。

    唐小舟拨通了杨泰丰家的电话,仅仅说了一句话,江南日报被人围攻,赵书记让你立即给他打电话。

    挂断电话,他开始穿衣服。谷瑞丹大概听到他的声音,感觉不对,穿着睡衣来到书房,推门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唐小舟原本不想告诉她,转而一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公安厅一定异常紧张,她作为宣传处副处长,做点准备也是应该的,至少可以从杨泰丰那里捞点印象分,便说,江南日报被人围了,估计省厅要出警,你还是准备一下吧。

    匆匆刷了牙,洗了脸,往包里塞了两块手机电池,跑着出门,赶到公安厅办公楼前,见这里早已经停着两辆汽车,一辆奥迪,是杨泰丰的座车,另一辆警用指挥车。两辆车顶上,均闪烁着警灯。

    杨泰丰还没有到,唐小舟只好在那里等。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是丁应平的秘书董绍先。接通电话后,董绍先说,丁部长和你说话。

    唐小舟等了一会儿,丁应平的声音传过来。丁应平说,小舟呀,真没想到情况会演变成这样。

    唐小舟说,是啊。

    丁应平又说,老板有什么指示吗?

    唐小舟说,我准备跟省厅的杨厅长去现场,老板那边,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他消息,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

    丁应平说,我现在赶到报社去,有什么情况,希望你及时告诉我。【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发生了群体性事件,谁都害怕,丁应平也不例外。唐小舟原想保持一贯的少说为佳原则,转而一想,这件事,毕竟是自己惹起的,此时的丁应平,大概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吧?怎么着,自己也要在背后力撑他,主动对他说,首长放心,我感觉老板非常冷静,他心里一定有数。

    很快,杨泰丰匆匆赶来了,和唐小舟握了握手,拉着唐小舟坐上了他的汽车。

    汽车迅速拉响警报,向江南日报社急驰而去。在车上,杨泰丰主动谈起具体的安排。他说,按照赵书记的命令,他已经向市局、区分局以及武警雍州支队和防暴支队下达命令,他们正在赶往现场。同时,他已经下令省厅和市局派出相关人员着便装带上针孔摄像机,对现场进行录像。附近几个制高点,也都派出相关人员进行摄像。相关的录像资料,将会及时发送省厅进行鉴定。省厅技侦力量也已经全部到位,万事俱备。

    唐小舟以前也经历过群体性事件,当时他是以记者身份深入到群众之中,并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近指挥中心。听了杨泰丰提到的处置方案,他心中便想,看情形,赵德良并不是立即想办法遣散闹事者,而是维持秩序?为什么会这样?要知道,这样的事件,拖得越久越不好解决。当然,他也想过,如果自己是赵德良,应该怎样解决此事?

    处理这类群体性事件,确实是考验当权者执政力的一大难题,如同民间的一句俗语:嫩豆腐掉进灰里,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处置稍稍过当,后患无穷。这大概是赵德良入主江南以来,遇到的最大最严峻的考验。对于是否能够平稳顺利地通过这场考验,唐小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此时,他最希望的是留在赵德良身边,从旁观察赵德良处理危机的能力和手段,说不定自己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杨泰丰的对讲机里,不断有消息传来。开始是各个部门赶到现场后的通报,接着,便有各方面的消息汇总。

    聚集者大约有五百人,因为是清晨,街上人流少,并没有形成围观。但江南日报门前是雍州市的主干道,闹事者将道路完全堵了,双向被堵了很多车辆,交通完全堵塞。眼看上班高峰就要到来,这条主干道,承受着整个雍州市巨大的交通压力,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此事,对于雍州市一天的秩序,都会形成极大影响。武警防暴支队按照命令,正在将闹事者压缩到报社门前,交警开始疏散车辆,要求所有经过报社门前的车辆绕道行驶。闹事者人数众多,目前还无法发现组织者,他们的年龄层次比较单一,二十岁至三十五岁的男性居多,也有极少数女性,这些女性,主要是一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从口音判断,闹事者主要是柳泉人。现场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两百人左右,公安部门正在甄别,以便将其疏散。

    指挥车赶到现场。现场聚集了大批警察和武警,整个路段被控制。雍州市公安局在江南日报社对面的一幢高楼建立了指挥部,分管公安政法的副市长邓初华在此亲自指挥。杨泰丰和唐小舟到达指挥部,邓初华分别和两人握手,介绍情况。

    邓初华说,按照省委的统一部署,目前局面正在得到控制,报社门前的交通,南向北已经恢复,但车辆受到控制,主要是公交车可以行驶,其他车辆,一律改道。北向南,道路还被闹事者占有,估计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完全恢复。【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并不希望人家当自己是领导,他没有像杨泰丰那样听汇报。毕竟,邓初华是常务副市长,省会市属于高配,副市长属于下厅级,常务副市长是省委委员,市委常委,和不挂政法委书记的公安厅长,是平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实权更大。面对杨泰丰,他摆出低姿态,主动向他汇报,那是因为,邓初华原是雍州市公安局长,当时,杨泰丰就是副厅长,是他的老领导。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3

    唐小舟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切。

    窗外是雍州市的南北中轴线芙蓉大道,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雍州银行大厦,对面就是江南日报社。芙蓉大道是雍州市最宽的一条路,这条路十车道,自从建起的那天起,一天比一天显得狭窄,而此时,倒异常宽广,原因是南向北行驶的车辆几乎没有,甚至连行人,也都被交警截住了,偶尔有一辆车经过,不是公交车就是警车。北向南行驶的半边路,因为还被部分闹事者堵着,大量的公安以及交警,正在压缩人群,路面还没有畅通。对于江南日报大门,唐小舟是太熟悉了,自从离开大学参加工作,他就在这里进出,十几年来,天天如此。虽说每天这里人来客往,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冷部门,何曾有过如此热闹的场面?门前那段几米宽的空间,原本是报社职工用来停车的,此时,全都站满了人,闹事者、围观者加上处理此事的公务人员,加起来有上千人,不仅报社门口,两边也都站满了人,可谓人头攒动。交警和武警防暴支队,在十分努力地将公路上的人向报社门前挤压,报社门前的空间毕竟很狭小,挤压起来十分不易,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总算将交通要道疏通,而公路旁的人行便道,却被挤得水泄不通。【百度搜:5uxiaoshuo】

    十点钟,唐小舟接到余丹鸿的电话,让他立即赶回,省委常委要开紧急会议。

    唐小舟离开的时候,杨泰丰正在接听电话,看他的神情,估计是赵德良的电话。唐小舟向邓初华告别,和邓副市长握手的时候,杨泰丰仅仅只是向他挥了挥手。

    下面的公路被封锁,邓初华派了一辆警车送他离开。坐在车上,唐小舟看到,局面已经被控制,整个路段因为实行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车,所有车辆一律绕行,报社门前,大量防暴警察将闹事者控制在一条大约宽四米长三百米的窄道上。闹事者情绪虽然激动,局面却在公安干警的控制之下,不太可能发生大的暴力事件。

    回到省委,罗先晖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他显然对事件的发生极度不满,认为之所以导致这次群体性事件,完全是由于省委以及省委宣传部的错误所致,是因为错误地刊发了那篇文章,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而省委又未能及时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常委会会场气氛极其压抑,大家或许都意识到,这是一次排队,你自己的脚往哪里挪,在不于谁对或者谁错,而在于谁会最终胜利。

    见唐小舟出现在门口,赵德良打断了罗先晖,说,小舟,你进来。然后对常委们说,小舟同志一直在现场,对现场情况比较了解。下面,是不是请小舟同志介绍一下现场情况?

    罗先晖对自己的发言被打断有点不满,可毕竟是省委书记发话,唐小舟又是从现场回来。唐小舟能够感觉到,赵德良之所以急于打断罗先晖,是因为自己受到攻击,他需要调节一下气氛,以便喘口气。

    余丹鸿往唐小舟面前放了一杯水,带点关切地说,是不是忙得水都没喝上?先喝口水,别急,慢慢说。

    指挥部里自然有水喝,唐小舟并不渴,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没顾上喝水,他将那杯水强行喝下了。放下杯子之后,他说,我和省厅的杨厅长一起去了现场,现在,我把现场的情况,简单地向各位首长汇报一下。

    他汇报的情况其实简单,无非是现场有多少人,这些人可能来自哪里,是什么年龄结构和性别结构,有些什么诉求,现场局面如何。现场指挥部采取了哪些措施,目前的情况如何等等。这些情况,早已经由各个方面汇报给省委,并没有新的东西。

    仅仅是打断显然作用不大,唐小舟的汇报,只是将围攻迟滞了二十分钟,他表示自己的汇报结束之后,猛攻再一次开始。

    唐小舟汇报结束,原本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毕竟是省委常委会,他不适合留在这里。赵德良却说,小舟,你别走了,丹鸿秘书长忙了几个小时,很辛苦,你做会议记录,让他歇一歇。唐小舟于是接过余丹鸿手里的记录本,开始记录。

    罗先晖是别人的大炮,他继续刚才未完的发言。

    唐小舟埋首记录,却又仔细体会他发言的内容,可以听出,罗先晖实际是在为这一事件定调。他认为,事件的性质已经明确,是由江南日报不负责任的报道引起的,事实证明,报道伤害了很多人,尤其是伤害了柳泉人民的感情,伤害了柳泉市万隆服装城的工商业户。他们不答应江南日报的说法,才会采取这样过激的行动。对此,省委必须有明确的认识并且做出正确的决断。

    其后,别的常委也都发言,每个人虽然长篇大论,但看上去,却有些不疼不痒。【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有人说,这是一次很严重的事件,当务之急,常委会应该有一个明确态度,制止事态更进一步恶化,而不是讨论谁是谁非。也有人说,下一步,应该查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一大早跑到江南日报门前了?是不是有人组织?真的全都是自发的吗?

    接下来是陈运达的长篇大论,他说,他赞成同志们的看法,现在不是下结论的时候,省委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拿出一个具体意见,怎样制止事态的更进一步恶化。矛盾出现了并不可怕,共产党人从来都不怕矛盾。一切的关键,在于怎样解决矛盾,尽快恢复秩序。

    事件虽然发生在省委机关报江南日报,毕竟还是发生在雍州,作为市委书记,周昕若自然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听了陈运达的话,他有点坐不住,插话说,怎么解决?总不能派出警察,把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吧。

    陈运达说,这并不是不可以考虑。稳定压倒一切,没有稳定,谈什么都是空话废话。我这样说,倒不是建议省委立即采取断然措施。我只是表达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为了防止事态蔓延,更进一步激化矛盾,甚至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们必须有一个预案,必要的话,需要采取断然措施。

    唐小舟想,陈运达这话,才是真正的别有用心。真的采取断然措施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将示威者全部抓起来?那岂不是火上浇油?抓五百个人容易,可五百人后面,联系着的是五千人甚至更多,你能抓得完?或许,陈运达正暗暗期待着赵德良乱中出错,做出错误的决策吧?他为赵德良暗捏了一把冷汗,在这种大事面前,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错误,也可能导致最终的崩盘。

    眼看到了十二点,会议争论不休,完全没有结果。赵德良和丁应平始终一言不发。

    唐小舟可以想象丁应平此时的心情。现在果然出了事,丁应平不能将事情推到赵德良身上,甚至不能推到唐小舟身上。推给唐小舟,就等于将矛头指向了赵德良。就算此事有再大的政治风险,也只能他独自承担。关键时刻,赵德良会不会弃卒保帅?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至于赵德良心里怎么想,唐小舟更不清楚。赵德良从始至终坐在那里,表情显得高深莫测,看不出任何变化。不管他内心的想法如何,这种冷静沉着,让唐小舟佩服不已。

    此时,手机震动起来,唐小舟拿起一看,是杨泰丰。他立即将身子弯到桌子下面,用手捂着电话接听。

    他说,杨厅长,你好。

    杨泰丰对他说,我已经按赵书记的要求做好准备,现在就在外面。

    按赵书记的要求做好了准备?唐小舟突然想起自己离开时,杨泰丰正在接听电话的情景,现在看来,当时赵德良正在交待他做某项工作,而这项工作,显然与这次常委会有关。

    他说,好的,我马上向赵书记汇报。

    挂断电话后,他站起来,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告诉他。

    赵德良却大声地说,泰丰同志到了?小舟,你去把他请进来。他的话,显然是说给各位常委听的,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一定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动作,因此很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赵德良的表情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杨泰丰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群人,这些人带了很多设备,唐小舟看到他们带了电脑以及投影仪。

    杨泰丰跟着唐小舟进入常委会会场,其他人跟着杨泰丰。

    赵德良看到杨泰丰,立即向他挥手,说,泰丰同志,你过来。

    杨泰丰走到赵德良面前,赵德良站起来和他握手,说,省厅的同志辛苦了。【WWW.5UXIAOSHUO.COM】

    杨泰丰说,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请首长批评。

    赵德良说,批不批评,还是先不下结论吧。刚才小舟说,你有些情况要向省委汇报?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4

    杨泰丰说,是的,有些图片资料,需要给省委看一看。

    赵德良见他们在安装投影仪,又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你们安装机器大概要点时间,要不这样吧,常委们还没有吃午饭,我们先休会。丹鸿同志和食堂联系一下,叫他们立即送些快餐上来,吃过了我们接着开会。【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有一种预感,下午赵德良将力挽狂澜。但到底怎样扭转局面,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政治智慧了,至少他是束手无策。

    离开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想给徐雅宫打个电话。

    那些人的矛头指向她,公开声称要求报社将她交出来,此时,她一定承受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自己给她找上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最期待的,很可能是一个来自他的电话问候。这女孩还真的懂事,事情发生已经几个小时,她竟然没有给他打电话。她显然知道,此时他正忙着,该做的事,他一定会去做,事态没有平息之前,就算给他打电话,也只可能是添乱。掩上门,掏出手机,正要打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唐小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是三个字:叶万昌。

    叶万昌?怎么是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哪里?唐小舟立即接起电话,听到叶万昌说,唐处,是我,叶万昌。

    唐小舟说,叶书记你好,你现在在哪里?

    叶万昌说,我在现场。赵书记在吗?我向他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

    唐小舟说,好的,你稍等。

    来到赵德良办公室,赵德良正在打电话,见他进来,便拿眼望向他。

    杨泰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估计是在向赵德良汇报,被这个电话打断了。唐小舟和杨泰丰点了点头,转向赵德良,指了指自己手机,轻声说,柳泉市的叶书记。

    赵德良对着话筒说,等你来了我们再联系。我这里有点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唐小舟将手机递给赵德良,赵德良接过,并不是先接电话,而是先看了看显示屏,然后贴在耳边,说,万昌书记,情况怎么样?嗯,嗯,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搞清楚了吗?一个都不认识?这么说,不是你们柳泉的人?口音能说明什么?我现在要知道的是,这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谁是他们的组织者。事情已经持续一上午了,你们到现场也已经两个小时,却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亲自到现场去搞清楚?别的都不说了,那是下一步的事。现在你明确告诉我,这些人,你能不能弄走,什么时候弄走?

    说到这里,赵德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口气严厉起来,他说,所有的客观理由都不要说了,那是下一步的事。你现在只告诉我一点,那些人什么时候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省委是在给你机会,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就看你了。就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事。

    听赵德良的口气,唐小舟心中一愣,暗想,这件事难道真的与叶万昌有关?若真如此,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若是无关,赵德良怎么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

    唐小舟接过手机,转身往外走,听到身后赵德良对杨泰丰说,泰丰同志,你继续。

    杨泰丰说,我们已经查阅了所有相关档案,目前可以确定的是……

    后面的话,因为唐小舟关上了门,听不清了。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立即拨通了徐雅宫的手机。接起电话,听到的是徐雅宫的哭声。

    唐小舟说,别哭别哭,有话慢慢说。

    徐雅宫哭着说,师傅,我怎么办?

    唐小舟说,什么怎么办?天没有塌下来嘛。

    徐雅宫说,赵世伦已经找我谈话,宣布对我停职审查。师傅,我好害怕。

    唐小舟暗想,这个赵世伦也真是,随便乱放炮,他也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放这种炮的权力。这话当然不能对徐雅宫说,而是换上一种耐心的语气,说,他说的话不算。就算要追究责任,那也是省委宣传部的责任,是省委的责任,与你没关系。

    到底还是年轻,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唐小舟的话,徐雅宫的语气立即变了,她说,是不是真的?闹出这么大的事,我吓死了。

    唐小舟说,就是考虑到你会急坏,我才抽时间给你打电话。省委正在处理呢,一有消息,我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放心好了。有我呢。

    吃过午饭继续开会。这些人,大多习惯中午睡午觉的,现在没有时间睡了,显得有些疲惫,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虽然没有人表态唐小舟是否可以继续列席,因为太关注此事,他便进了会议室,反正没人赶他,他也就装糊涂。

    赵德良见所有人都到了,宣布继续开会。他说,省公安厅的泰丰厅长有些材料,需要提交给常委们看看,下面,我们请泰丰同志说说吧。

    杨泰丰要介绍情况,常委例行的排位有些变化,当中的位置让给了杨泰丰和公安厅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正操作面前的电脑,投影仪的光柱,投射在墙边的大屏幕上,这个大屏幕原本不属于这间会议室,是杨泰丰他们带来的。屏幕上面有一个鼠标箭头在游动,鼠标在一个文件夹中点了一下,上面有很多文件。箭头点击了其中一个文件,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是报社门口那些围堵者的画面。

    杨泰丰说,这是报社门前的情况,这个画面,是我们在报社对面银行大楼的一个房间里俯拍的,下面有显示拍摄时间。另外,我们还在其他一些地方安有拍摄机位,包括有些便装人员带着针孔摄像机进入现场拍摄的镜头。

    屏幕上的镜头在此时定格了,其中一个人的头像被锁定,然后用技术手段拉近放大。

    杨泰丰指着屏幕说,大家请注意这个人,他的身份,我们已经查清。

    屏幕被切割,旁边出现了另一幅图片,这是一幅犯人服刑时的登记照,旁边是此人的姓名籍贯年龄等资料。

    杨泰丰说,这个人名叫刘凯,曾因盗窃罪被判刑三年,出狱四年。【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鼠标再点击一下,镜头继续播放,又回到现场画面。不久再一次定格,出现了另一个头像以及旁边的登记照。

    杨泰丰介绍说,这个人名叫严志国,曾因伤人罪,被判刑五年,刑满出狱三年。

    杨泰丰前后介绍了几十个人,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刑满释放人员,极少几个虽然不属于两劳范畴,却是公安部门监控范围,比如吸毒人员、卖淫人员等。被介绍的人员中,有两名女性,这两个人曾因卖淫被公安部门多次处罚。

    赵德良见杨泰丰还要继续介绍下去,打断了他,说,泰丰厅长,这些情况,你不必一一介绍了,你直接告诉我们,已经查清身份的,有多少人?是些什么结构?

    杨泰丰说,由于时间太短,工作量大,技术上也有一定的难度。到目前为止,已经查清的,有五十多人。至于这些人员结构,刚才介绍的情况中,已经很清楚了,主要有三大类,一是结束两劳人员,二是有过劣迹甚至被公安部门列入监控对象的社会闲杂人员,三是从事色情业的女性。

    赵德良问,那么,省公安厅有结论了吗?

    杨泰丰非常肯定地说,结论还没有,但我们有个统一意见,认为这次群体性事件,极可能是由当地黑恶势力组织。我们作出这种判断,有几项理由,第一,刚才我已经向省委汇报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社会经历复杂,有前科甚至被司法机关处理过。显然,他们不能代表民意,如果我们认为这是一次民意表达,那是非常荒唐的。第二,事件发生在凌晨五点多钟,这些人要么是半夜离开柳泉赶到雍州,要么是昨天晚上已经到了。这就绝对不可能是自发的,而是有组织的。第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四五百人从柳泉赶到了雍州,而且是统一行动,当地应该有风声传出,但事前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这很令人生疑。如果是自发行动,肯定会有很多人清楚,我们也就会随时得到消息。只有严密的组织行为,才会做到严格保密。览于以上分析,我们初步判断,这是一起黑恶势力在背后操纵的群体性事件。

    结论一出,陈运达立即拍了桌子。大家都在听杨泰丰说话,听到猛的一声拍桌声,所有人全都惊了一下,不约而同转过身去看陈运达。陈运达的脸色很难看,青紫青紫的,他说,太嚣张了。他们想干什么?向省委向政府叫板吗?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他们眼里还有党还有政府没有?

    陈运达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后面说了些什么,唐小舟并没有听清,因为他趴到桌子下面接电话了。

    电话是柳泉市市委书记叶万昌打来的。

    叶万昌在电话中说,市委市政府相关人员到达现场后,做了大量工作,目前,所有上访人员,已经被劝离现场,江南日报社门前,已经没有上访人员,秩序正在恢复。

    唐小舟问,对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办?

    叶万昌说,市里组织了十几台车,又从雍州租了几台车。所有人员,包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以及所有上访人员,都已经集中,现在正在上车。市里的干部,被分散在各辆车上,估计半个小时内,就可以发车返回柳泉。

    唐小舟抓着手机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对他介绍情况。

    赵德良听了汇报,没有说话,只是向唐小舟伸出一只手。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又不能不应对,只好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赵德良一把抓过了他的手机,贴在耳边,同时站起身来,嗯啊地装着接电话,走出了会议室。经过杨泰丰身边时,赵德良用另一只空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杨泰丰会意,立即站起来,跟在赵德良后面,走出会议室。唐小舟也跟着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已经站在办公室中间,转身对唐小舟说,把门关上。

    唐小舟刚刚将门关好,赵德良便对杨泰丰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全部人员已经登车返回柳泉。

    杨泰丰说,怕就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赵德良说,你现在马上做三件事,一,立即组织一个小组,沿途暗中保护,路上不准出任何状况,也不要让他们觉察。这个任务很重要也很艰巨,你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杨泰丰以军人姿态,站起来,立正答应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赵德良将伸出的一根手指变成两根,接着说,第二,由武警江南省总队命令武警柳泉支队,在武警柳泉支队选一个地方,对这个地方全面警戒,等这些人到达后,全部送往这个地点控制起来,由武警柳泉支队配合省公安厅小组,立即对所有人收审甄别。

    杨泰丰说,柳泉支队的训练基地离高速公路出口不远,可以利用。

    赵德良说,好,就这样定了。第三,省公安厅和武警省总队,要充分授权,由一个前方指挥小组负责对柳泉市黑恶势力的头目进行控制,随时准备扫黑行动。

    杨泰丰拿起手机打电话。赵德良走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材料。

    唐小舟并没有认真看,也能猜到,他拿出的,是省公安厅的那份报告。至此,唐小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也有一种由衷的钦佩。什么叫大逆转?这就是大逆转。他大概是惟一了解内幕的人,他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大逆转的惊心动魄,赵德良却不动声色,显得是那么的沉着冷静。

    随着越来越深入地了解赵德良,唐小舟觉得,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显得文弱,甚至有些迂腐,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既不是权力带给他的,也不是个人人格魅力形成的,而是一种知识的积累。用市井的话说,那是善于权术,用官场的话说,那是政治智慧。用唐小舟自己的理解,这就是控制权力平衡的能力,就是王道。【百度搜:5uxiaoshuo】

    这场斗争,刚刚拉开大幕,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复,目前难以估计。唐小舟坚信,赵德良驾驭全局的能力超强,任何风浪,都不可能超出他的掌控力。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5

    赵德良将那份材料交给杨泰丰,三个人回到会议室。

    赵德良坐下来后说,刚才我接到万昌书记的电话,他报告说,事态已经控制,所有人员,全部上了客车,正准备返回柳泉。今天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我知道,大家有很多话想说,先等一等吧,我相信有机会说的。省厅弄了一个报告,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弄得很全面很详细,和今天的事也有一定关系。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们一起来听一听这个报告,然后再来讨论吧。【百度搜:5uxiaoshuo】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在这样的形势下,自然不可能有人反对。赵德良于是转向杨泰丰,说,泰丰同志,下面的时间交给你了,你说吧。

    杨泰丰说,这个报告分为三大部分,我先说第一大部分。这一部分,是关于全省近年来涉黑案件的汇报。全省涉黑案件的形势,确实是严峻的,而且,只要是这类案件,几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者被搁置,或者成为悬案。一方面是黑恶势力越来越猖狂,另一方面,却是公安部门对此无能为力。正因为黑恶势力得不到打击,正义得不到伸张,更加助长了黑恶势力的嚣张气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是处处都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黑恶势力,甚至已经渗透到了乡村。柳泉市卢清华案中那名警察遇到黑恶势力当街行凶,却无力制止,大家听了都觉得气愤。其实,这仅仅只是一个个案,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好平常的个案,正因为黑恶势力的猖獗,现在的警察,几乎没有人敢穿着制服单独出门。甚至有的地方,黑恶势力公然请派出所的民警保护他们做非法勾当,比如押运私货,讨账,赌博等,派出所明知他们是在违法犯罪,却不敢不派人。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实力太强后台太硬,要摘掉派出所长的乌纱帽,只是一句话而已。

    接下来,杨泰丰开始介绍几个具体案例。他说,公安厅有这样的案例数百个,这里,仅仅只是抽取了几个较为典型的。

    这份材料,唐小舟是认真看过的,每个案例,都让他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此时再听一次,仍然觉得令人发指。如果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仅仅只是介绍事件,人们还以为是香港警匪片里的故事。

    杨泰丰每介绍完一个案例,常委们便会问,这是真的吗?这事发生在江南省?这是哪一年的事?

    不仅唐小舟无法相信,常委们一样无法相信。他们是常委,在他们看来,他们是掌握全省六千七百万人命运的人,正因为他们的努力工作,全省人民才有了福祉,才天天生活在阳光之下,幸福快乐,美满富裕。然而,杨泰丰在他们面前,撕开了社会的另一面,这竟然是黑暗的一面,血淋淋的一面。这一面,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在他们的领导下,底层民众,活得如此艰难,崇高的生命,在那里竟如草芥一般,没有尊严,没有起码的保障。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黑恶势力之所以如此猖獗,恰恰是权力在当他们的保护伞。权力在为这些势力提供保护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不一定清楚,他们释放的权力,被那些人滥用了,无限放大了。当然,还有些时候,那些权力拥有者,实际已经失去了对权力的控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良知出卖,那些黑恶势力在购买了他们的良知的同时,绑架了他们手中的权力。

    杨泰丰发言的第二部分,是给省委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主要内容,提请省委批准,在全省范围内掀起一次扫黑行动。

    罗先晖作为政法委书记,他已经无数次听到省公安厅在汇报工作时提到希望组织一次全省性扫黑行动这样的动议,只不过,他深知此事牵涉面太广,可能触及的利益太多,无论如何不敢做主,甚至连提交常委会的勇气都没有。毕竟,政法工作是他在领导,如果让省委和中央知道,他领导下的政法工作,竟然被染成了黑色,他的位子还能坐得稳?任何一股黑恶势力,都与官场紧密相连,如果能一举将这些黑恶势力消灭还好说,假若一着不慎惹火烧身呢?猎鹰被鹰啄瞎了眼睛的猎人又不止一个两个,他可不想成为这个不幸的猎人。再说了,就算他有雷霆手段,将全省的黑恶势力灭掉了,可他有手段灭掉黑恶势力背后的权力大伞吗?绝对没有。黑恶势力不在了,保护伞却在,那些人还在台上,仍然握有权力,不经意间,那些权力便可能发生作用,许多作用同时发力,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完结了。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黑恶势力是令人痛恨,可任何一个掌权者本身,也不一定屁股干净,万一你在对黑恶势力动手之时,人家为了自保,把你的内裤掀开了,发现你那里全都是屎,你岂不是损失大了?

    将各种不利于己的因素考虑之后,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舍得一身寡地与黑恶势力决斗吗?但今天,情况不一样了,发生了卢清华事件,又发生了黑恶势力围攻江南日报事件,同时也发生了罗先晖在省委常委会上两次发难事件,而黑恶势力的存在,又令人触目惊心,这样的局面,省委如果一定要找个替罪羊的话,罗先晖是难逃其咎的。【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罗先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威信岌岌可危,政治危机就在面前,他必须尽快表态,争取主动,显示自己与黑恶势力水火不溶。

    杨泰丰刚刚说完第二部分,罗先晖抢着表态了。

    罗先晖说,关于省内的涉黑案件,公安厅早就多次向我汇报过,我也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每次涉及这样的案件,我都义愤填膺,心潮起伏,恨不得一夜之间,将这些黑恶势力全部铲除。我也曾私下里和一些同志交换过意见,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觉得一定要行动。但此事涉及面太广,需要一个契机,需要采取统一的全面的行动,形成一种泰山压顶之势。

    接着,他将契机深入地阐述了一通,最后的落脚点是,今天的事件发生后,这个契机来了。他本人完全同意公安厅的意见。或者说,公安厅的这个报告,也是他本人的意见。

    这个罗先晖真够滑头,轻飘飘几句话,不仅掩饰了他此前对江南日报那两篇文章的愤慨,还将公安厅这次扫黑计划,说成是自己的功劳。难怪这种人可以爬到如此高位,看来,还真不是一天修炼成的。

    杨泰丰的报告,原本有三部分内容,刚刚说完第二部分,就被罗先晖打断了,毕竟这里都是省委常委,罗先晖说过之后,赵德良没有表态,杨泰丰也不知道是继续往下说,还是等大家先发表意见,便停在那里。

    既然杨泰丰没有继续往下说,赵德良也没有表态,其他人确实被那些案例震撼了,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便一个接一个地表态了。

    基本态度是一致的,眼前的事实,触目惊心,对于扫黑行动,大家一致赞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底层一步步上来的,社会是个什么情形,黑恶势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非常清楚的。所不清楚的是,江南省的黑恶势力,已经发展到了如此规模。黑恶势力和官场腐败,实际是一对孪生兄弟,或者就像某些古代神话中的双头怪兽,你砍掉这个头,那个头还活着,只要这头怪兽还活着,那颗被砍掉的头,又可以长出来。惟一的办法,只有同时将两颗头全都砍掉。常委们表态的时候,也都不约而同地提出,关键在于怎么做。做得好,可能将黑恶势力一网打尽,做得不好呢?黑恶势力反弹起来,对社会的影响力尤其是对政治的破坏力,是不容忽视的,也是不可评估的。

    赵德良发现这个会议开成了一边倒,结果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便不急着让杨泰丰说出第三个部分,而是鼓励大家全都说说。

    事情明摆在这里,能说什么?社会常常指责官场的官样文章,其实,并非官场要做官样文章,而是除了官样文章,没有别的文章可做。所有文章,上面替你做好了,你还能做什么?在统一的框架内,你还能做出一朵花来?

    所有人都表态了,调子全都是一个,扫黑是必要的,关键在于怎么扫,才能达到预期效果。如果没有效果,不如缓一步,制定了详细计划之后,再开始行动。【WWW.5UXIAOSHUO.COM】

    剩下的话,就由赵德良来说了。赵德良说,既然所有常委都认为扫黑是必要的,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下一个问题,我们集中讨论怎么扫。哪一位说说,都有些什么好的建议?先晖同志,政法是你管的,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6

    他能有什么好的想法?上意不明,下意不清,这种时候,谁冒头谁得罪人。如果贸然提出一个想法,既没有讨好上面,也得罪了下面,自己就成了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与其胡乱放炮,不如稳坐泰山。这又是一条官场原则。【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罗先晖说,扫黑是一次大行动,光靠公安一条线,力量薄弱了,许多问题恐怕不是公安能够解决的或者能够协调的。要扫黑,就需要省委下定决心,由省委统一部署统一领导。在这里,我提几条具体的建议,第一,省委成立专门领导小组,分工负责,统一指挥。第二,建议由赵书记亲自担任指挥小组组长,指定一个专门的人,代表赵书记协调各方面的关系。第三,由公安和武警建立扫黑总指挥部,由省厅的杨泰丰同志担任总指挥长,武警的陈光总队长担任副总指挥长。第四,各市的指挥机构怎样建立,省委需要慎重研究。

    赵德良再征求其他人意见,其他人自然无法提出更好的意见,大家基本的调子,都按政法委书记的路子走,将他的说法换一些措词重复了一遍。

    赵德良于是转向杨泰丰,说,泰丰同志,你们省厅的同志,有什么好的想法?

    杨泰丰说,我们是具体的执行部门,主要是执行省委的决定。我们的想法,和罗书记一致,这件事,仅靠公安一家,显然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希望省委能够建立统一的指挥系统,成立专门的领导小组。由领导小组来协调全省的统一行动。此外,我们有一个想法,在这里提出来,供省委研究。如果想法不对,请省委批评。

    陈运达开玩笑说,你这个泰丰同志,你都没说出来,就自请批评?

    罗先晖说,这说明公安队伍的风气正,态度好啊。

    赵德良说,泰丰同志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我们听听。

    杨泰丰说,我想对全省的公安局长来一个大调动,就像毛主席当年搞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一样。当然,我所说的公安局长对调,只是暂时的对调,负责的工作也相对明确,仅仅只是扫黑。

    赵德良说,这个想法很大胆,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一些?

    杨泰丰说,我举个例子,可能大家就明白了。比如说,把德山的公安局长调到泸源,把泸源的公安局长调到雷江,把雷江的公安局长调到柳泉。需要明确的是,轮调后的公安局长,还是公安局长,只不过暂时换了个地方当公安局长。比如说,现任德山市公安局长,轮调到泸源后,担任泸源市公安局长。将来扫黑工作结束,仍然回德山。至于当地公安局的日常工作,由常务副局长主抓,向公安局长负责。轮调后的公安局长,只抓一项工作,集中力量扫黑。如果公安局长认为必要且理由充分,可以向总指挥部申请从自己的原班子中抽调两个人,一个主管副局长,一个刑侦处长或者治安处长。

    罗先晖说,你这个动作,是不是太大了?

    赵德良知道,罗先晖这话一说,他如果不迅速扭转,其他人,肯定会沿着罗先晖的话往下说,那么,事情很快便会拧过来。他在罗先晖的话音落下之后,立即说,泰丰同志呀,你让我吃了一惊呀。先晖同志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这样来一个大轮调,牵涉面实在太广了,你必须让我放心一件事,这样轮调,全省的公安工作,会不会出现大混乱?如果出现大混乱,怎么办?【WWW.5UXIAOSHUO.COM】

    杨泰丰说,我们充分考虑过各种情况,认为大混乱的可能不存在。

    游杰问,你有什么依据如此肯定?

    杨泰丰说,我们之所以设立常务副职,实际就是行政机构的一种容错性。在任何情况下,正职一旦出现不能履职的情况,日常工作,便由常务副职全盘抓起来。这种模式,早已经成为工作中的常态和常识。我们实行公安局长轮调,同时明确日常工作,由常务副局长负责,这就是在常态之上,又加了一道组织程序。有了这双重保险,出现混乱的可能,自然不会存在了。

    赵德良说,不错,这里涉及一个组织结构设置的科学性问题。你接着说。

    杨泰丰说,当然,我们也不能盲目乐观,不能排除极个别地区,出现一些麻烦和阻力。对于麻烦和阻力,我们有充分的组织准备和思想准备。第一,省厅会积极协调出现麻烦或者阻力的地区,努力将影响控制在最小。第二,如果有个别地区,在省厅协调之下,仍然无法正常开展工作,我们请求省委同意,由省厅派出一个小组,临时接管这个地区的公安工作。省厅就这个方面,已经做出了预案,只要省委一声令下,我们有充分的信心以及足够的人员,在半个月内,全面接管省内部分市公安局。当然,我说的是预案,是为了以防万一,据我们厅党组估计,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

    赵德良转向大家,问道,怎么样?大家都谈一谈看法。

    陈运达说,省厅同志的这个想法很大胆,坦率地说,给我的震撼很大。总体来说,我觉得这个办法是可以考虑的。但我强调两点,省委一定要考虑这样做可能引发的后果,要对这一后果有充分评估。假如估计的结果是,可能出现不可控局面,那么,我建议还是不要动为好。毕竟安定是第一要素,凡是与安定相矛盾的事,我们就要慎之又慎。第二,全省性的扫黑大行动,全国还没有过,我们开这个先例,是不是应该向中央请示一下?

    其他人谈看法,也基本是陈运达这个调子。

    唐小舟听明白了,既然大家一开始都同意开展扫黑行动,现在也已经看清了赵德良的真实意图,表示反对,肯定不合时宜。可刚才的群情激愤已经过去,每个人都已经冷静下来,冷静之后,谁都会想到一个问题,这种全省大扫黑,扫到后来,肯定会触及权力保护伞,这个保护伞一动,搞不好,就是动了自己的权力蛋糕。谁都想借助这样一次机会,狠狠地打击政治对手的势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谁都无法拍胸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毫发无损。扫黑毕竟牵一发动全身,尤其是全省性扫黑,中央会怎样看待江南省的这一行动,会不会认为江南省小题大做或者抹黑了全国?如果中央对这一行动不满,就一定得有人承担责任。

    陈运达此说,就是事先把自己的责任撇清,将来要清算的话,应该由赵德良全部承担。

    这一点,赵德良自然早有预料,他也根本没指望其他人会愿意和他共同承担责任。既然要做这件事,他肯定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说,运达同志提到的几点很重要。我看是不是这样,全省公安局长轮调这件事,原则上同意,省厅尽快拿出一个具体执行方案。省委要随时掌握情况,如果出现问题,省委要及时研究,立即应对。至于请示中央,这是肯定的,这件事,由我来与中央协调。其他方面,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百度搜:5uxiaoshuo】

    这就等于说,该挑的担子,赵德良都挑了。大家也都明白了一点,事情,赵德良是肯定要做的,做得好与坏,对与错,也都由赵德良来承担,其他常委,所要做的事,只是投票赞成就行了。

    谁能不赞成?如果不赞成,将来再出现什么群体性事件或者涉黑案件,闹到中央去,此人就是跳进雍江都洗不清了。方案在常委会顺利通过,余下的问题,便是成立扫黑领导小组了。

    赵德良说,这次扫黑行动,必须由省委统一领导,这一点,刚才大家都已经充分发表了意见,看法是一致的。省扫黑领导小组,由我来签个头,具体成员嘛,先晖同志肯定少不了,运达同志政府那一摊子事比较多,但领导责任,还是要挑一部分的。春和同志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果我的估计不错,这次扫黑行动,会引出不少的党纪案件。所以,春和同志算一个。此外,宣传非常重要,扫黑行动一开始,肯定在全省全国,引起巨大反响,在舆论导向方面,我们一定要把好关,以我现在的考虑,应平同志肩上的担子,可能比任何人都重。有关扫黑行动期间的宣传工作,宣传部要专题研究,拿出一个方案来。我们这个领导小组,不能是一个空架子,得负起日常责任,所以,肯定有些联络协调工作,这项工作,就由丹鸿同志负责。不过,丹鸿同志的日常事务最多也最杂,如果让他抽身出来管这件事,有些不切实际。所以,省委还需要一个能够专职负责的联络员。我提议,由唐小舟同志担任领导小组的联络员,代表我本人和领导小组,负责同一线指挥部的同志联络,及时与各个地区沟通,保证上传下达,及时发现问题,以供省委研究决策。考虑到小舟可能需要在各市州走动,可以由省公安厅给他安排一台专车。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7

    听到赵德良这个提议,唐小舟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王会庄自杀案中,赵德良让他代表自己去参与了一下,当时他以为是梅尚玲需要尚方宝剑,现在看来,事情远远不止如此。那时,赵德良已经考虑到扫黑行动,并且一定想到了由唐小舟来负责联络,上次只不过是对他的一次试用。可见,赵德良考虑问题,深谋远虑,每一步棋,都有深意。【百度搜:5uxiaoshuo】

    赵德良之所以提出由唐小舟担任联络,是否与泸源市那件事,也有一定关系?若说赵德良此举是为了对付泸源市的那帮小流氓,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方面,唐小舟又不由得想到,赵德良其实不希望泸源市那帮家伙有漏网之鱼吧。赵德良也是人,他考虑进行这次扫黑行动,肯定与泸源的那段经历有关,考虑大事之时也不忘细节,不能说失之于小器吧。

    当天的常委会开到很晚,人员资金等,各个方面研究得很细。与此同时,全省扫黑行动,实际上已经开始,这个战役打响第一枪的,是柳泉市。

    为了这次扫黑行动,省公安厅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着手准备,对于各市州的黑恶势力,早已经摸底,每个市都列出了一份名单。省公安厅早已经从围攻江南日报社的人员中,发现了许多黑名单上的人物,只不过出于保密需要,杨泰丰向省委汇报的时候,有意将这些人物隐瞒了,仅仅只是列出了一些两劳人员以及有前科人员。

    赵德良向杨泰丰下达命令,再由杨泰丰将这一命令下达给省厅相关负责人后,省厅的一个几十人的小组,迅速出动,他们接受的第一任务,沿途暗中护送柳泉的十几辆大客车安全抵达目的地。

    前往柳泉途中,执行小组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指令之一,沿线交警上路备勤,对这支车队经过地区戒严。指令之二,武警柳泉市支队在训练基地集结,准备接受更进一步命令。

    车队接近柳泉,刚刚离开高速公路,省厅小组便在当地交警的配合下,指挥这些客车驶往郊区的一个武警训练基地。

    叶万昌的汽车走在车队的最前面,下高速公路时,他看到沿途站了很多交警执勤,以为是公安局采取的保护措施,并没有在意。走了不多远,接到市委秘书长的电话,询问车队为什么不进市区而是改向另一个方向。秘书长为了随时掌握客车车队的动向,坐在第二辆大客车上。这辆大客车驶离高速公路后,便被执勤的交警指向另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并不是驶向柳泉市区。秘书长不知是不是叶万昌改变了原计划,因此打电话询问。叶万昌听说此事,大感意外,一面命令自己的汽车沿原路返回,一面向秘书长了解情况。

    秘书长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发现客车并不是按照市委最初的意见驶回市区后,他在第一时间和叶书记联系,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

    叶万昌感到事态严重,命令秘书长立即和交警支队联系。同时,他给押后的市公安局长钱家印打电话,问钱家印是否知道这一变化。

    钱家印受叶万昌的委托,所乘汽车处于车队最后,对于客车在交警指挥下转向这件事,完全不清楚。接到叶万昌的电话后,他下令汽车加速,立即赶到前面,恰好在分流道口和叶万昌的汽车相遇。

    下车后,叶万昌口气严厉地问钱家印,怎么回事?你这个公安局长背着我另搞一套?

    钱家印哭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刚和交警支队联系过,他们说,这是支队长下的命令。支队长到一线指挥了,电话暂时没打通。

    叶万昌说,乱弹琴,他心里有没有市委?他听谁的命令?

    秘书长已经离开大客车,正往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我下令停车,可交警不让,说这里容易造成交通堵塞,不准停车。

    叶万昌一听,火更大了,质问钱家印,你是公安局长,这些交警到底听谁的?

    钱家印意识到自己的权力面临巨大危机,走到一名指挥交通的交警面前,质问道,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名交警自然知道他是公安局长,立正,敬礼,说,报告局长同志,我正在执行任务。

    钱家印愤怒地说,现在,我以局长的名义命令你,立即命令车队停下来。

    那名交警说,报告局长同志,我的职责是维持车队前进,无权命令车队停下。

    钱家印子火了,猛地扑过去,对准那名交警的脸,猛抽了两个耳光,骂道,混蛋。我现在宣布,你已经被开除了。

    那名交警显然也愤怒了,同时,他也知道,面前是公安局长,级别比自己高许多。别说是打了自己,就算他拿枪毙了自己,自己也不能反抗。他强行将泪水控制住,再次给钱家印敬了一个礼,说,报告局长同志,我正在执行任务。【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钱家印气得七窍生烟,在那里嗷嗷大叫,小张,张良国,拿枪来,老子崩了他。

    此时,路边已经停了一溜小车,还包括两辆面包车,车窗没有打开,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这些汽车挂的全是民用牌照,有交警上前,要求这些车继续前行,车上有人递出证件,让交警看了看,交警立即对着汽车敬礼,然后退到一旁。同时,有一辆挂民用牌照的黑色奥迪汽车快速驶过来,车还没停稳,省公安厅治安处处长滕明跨下车门,大声地说,钱局长,稍安勿躁。

    钱家印向后一看,见车上下来的是滕明,意识到这次行动,与柳泉市无关,可能是省公安厅统一部署,换了一副笑脸,迎向滕明,说,原来是滕处长大驾光临啊。钱家印迅速走过去,和滕明握手。

    叶万昌不认识滕明,听钱家印的称呼,大致意识到,此人是省里来的。但来人毕竟只是一个处长,自己是正厅级干部,而且是一级大员,省委委员,对于省里来的处级干部,尊重是给他面子,不放在眼里,也并没有错。叶万昌冷冷地站在一旁,没有挪动半步。

    钱家印和滕明说了几句话,将滕明引向叶万昌,向他们作了介绍。

    滕明热情地上前,双手与叶万昌相握,说,叶书记,幸会幸会。

    叶万昌不冷不热地拉了一下滕明的手,问道,滕处长这是唱的哪一曲?

    滕明说,非常抱歉,这里面可能有点小小的误会。我们是在执行命令。

    执行命令?执行谁的命令?省公安厅的命令?省公安厅到柳泉市执行任务,竟然绕过他这个市委书记?是省公安厅另搞一套,还是省委已经不再相信他这个市委书记了?叶万昌脑子里升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觉得形势不妙。江南省公安厅厅长杨泰丰不是政法委书记,和他这个市委书记是平级的,而从他是封疆大吏而公安厅长仅仅只是部门大员这一点来看,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地位,应该比公安厅长还略高一线。公安厅长敢撇开他另搞一套,尤其是在他的管区另搞一套,恐怕并不是一个单纯事件。

    叶万昌问,执行谁的命令?

    对于这个问题,滕明十分反感,我并不受你节制,自然不必听从你的指挥,我执行谁的命令,没有理由向你汇报。可人家不仅是正厅级而且是省委委员,自己只不过内部粮票的副厅,在省委组织部的档案时还只是处级,级别相差太远了,他心里虽反感,表面上还不能表现。他说,执行省扫黑领导小组和省公安厅的命令。

    这话让叶万昌心惊肉跳。从哪里冒出一个省扫黑领导小组?他这个市委书记,怎么没听说这件事?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省里成立了一个扫黑领导小组?难道说,省里已经开始了某项自己并不知道的专项行动?既然省里真的成立了一个扫黑领导小组,自己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那无疑说明,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排除在权力圈之外了。这个想法一冒头,叶万昌吓出一身冷汗。当官的人,最怕被排斥在权力之外,那和剥夺你的权力,区别并不大。或者说,某个人一旦被排除在权力之外,离你的权力彻底失去,已经为期不远。

    想到这一点,叶万昌全身发软。他已经不想再在这里纠缠,希望快点离开,尽早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里,叶万昌强打精神说,既然如此,我不干扰滕处长执法了。

    滕明也客气地说,那好,我找个时间,专程向叶书记汇报。

    叶万昌故作热情地说,不用找时间了,就今天晚上吧。你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我在市区设宴等着你。【WWW.5UXIAOSHUO.COM】

    滕明说,我现在不能答应你。这样好了,家印局长需要和我一起去处理眼下的事,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和家印局长一起去。若是时间安排不过来,那要请叶书记原谅了。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8

    彼此分开,叶万昌一分钟都不肯等,坐上汽车,立即开始打电话。【WWW.5UXIAOSHUO.COM】

    他能联系到的其他人,都表示不知道这件事。几个关键性人物,却联系不上,给他们的秘书打电话,得到的消息是,正在省委开常委会,会议已经开了一天,现在还没有散,具体有些什么措施或者安排,现在还没有传出来。

    更具体的消息还没有得到,柳泉市的这个晚上,却已经是风雨满楼。

    滕明将钱家印拉到武警柳泉支队训练基地,和支队领导一起建立了指挥部。

    此时,所有围攻江南日报的人员,已经被控制起来,由武警支队派人分别对他们进行登记,确定身份。凡是已经确定身份并且经核查证实没有重要犯罪经历的,全部送进基地营房里休息,营房由武警看守。凡是确定了身份,但曾经被判过重刑或者有遗案或者有重大犯罪嫌疑的,被押往几间看守更加严密的教室。只有那些一时无法辨明身份的,仍然留在武警的一个室内训练场,四周不仅有荷枪实弹的武警警戒,甚至架起了机枪。

    指挥部建立在基地的教员办公室里。指挥部办公室共有六个人,三个是省公安厅来的,滕明是总指挥,此外,来协助滕明的有公安厅政治部的一名副处长以及省武警总队的一名副参谋长。市公安局只有钱家印,另外两个人是武警柳泉支队的政委和支队长。

    进入指挥部后,滕明宣布了第一道命令,为保密起见,请大家交出通讯器材,集中管理。

    所有人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以及对讲机,指挥部里面,仅仅留下两部电台,这两部电台,分别属于武警支队和柳泉市公安局。完成这道手续后,滕明才请大家坐下来开会。首先,他拿出省公安厅的一纸命令予以宣读,这道命令是省公安厅发给柳泉市公安局长钱家印的,命令的内容十分简单,要求钱家印听从滕明以及省公安厅行动小组指挥。

    命令宣读完后,滕明请钱家印接受命令。

    钱家印显得十分犹豫。他是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市委常委,省委组织部管理的副厅级干部,滕明虽然也是省管干部,却只是正处级。他的级别比滕明高得多,现在这道命令,明确由滕明担任行动组组长,他这个副厅级干部,必须服从正处级指挥,太不正常了,有点剥夺其职权的意味。

    滕明见他犹豫,便问,钱家印同志,你有什么疑问吗?

    钱家印已经意识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自己如果不接受命令,可能面临更大的危机,当即表态说,没有疑问,坚决执行省厅命令。说过,伸出双手,接过了命令。

    他接过命令之后,武警江南省总队的那位副参谋长拿出了另一道命令宣读,这道命令要求武警柳泉支队全权接受滕明指挥。武警的梁政委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一声,敬了一个礼,接过了命令。

    完成这道手续,滕明请大家坐下,继续开会。他宣布说,今天的行动,是奉省委扫黑领导小组之命,对柳泉市的黑恶势力采取统一行动。本次行动共分为两大部分,第一大部分,即对今天前往雍州市冲击江南日报社的黑社会帮派势力进行控制并予甄别,对于参与组织指挥者或者有重大犯罪嫌疑者,进行连夜突审。这一步骤,目前正在进行。第二部分,即对柳泉市遥控指挥这次冲击省委机关报的黑恶势力首要分子实施拘捕。拘捕行动,共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由柳泉市交警、柳泉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和武警柳泉市支队协同配合,对全市交通要道予以控制,防止黑恶势力首要分子逃走。

    接下来,指挥部研究了具体实施方案。这个方案需要讨论之处并不多,省公安厅早有详细计划,只需要公安局长以及武警支队长下达命令,全市便会立即行动起来。

    钱家印利用自己的指挥电台,分别向交警和110指挥中心下达命令。【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实际上,交警和公安略有不同。交警属于更特别的双重指挥,市公安局对于交警的权力控制,要松得多。钱家印给交警下达命令,仅仅只是一道程序,交警柳泉支队,早在此前,便已经开始控制全市交通要道。

    武警晏支队长叫来一位作战参谋,向他口达下达了作战命令。

    三道命令分别下达后,六名指挥员再一次坐下来,研究第二步行动方案。

    第二步行动方案,主要由公安来执行,由公安特警支队、治安支队、刑警支队以及辖区派出所出动相应的警力,到达指定地点待命。到达指定地点后,几方面的力量,合并成一个行动小组,指定小组负责人,然后向总指挥部报告。

    这次的行动比较特殊,一是要拘捕的人特殊,二是环境特殊,三是执行的方式特殊。滕明不得不采取极其特殊的手法,任务分梯次传达。在前面两步行动命令下达之时,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并不完全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甚至是指挥部的这些人,尽管知道要去执行拘捕行动,可要拘捕的人是谁,一样不清楚。这样执行,也有一个极大的问题,省厅并不一定了解具体情况,仅仅只是根据此前的资料,是否能够准确地捞到人,绝对是一个未知数。

    这项工作部署之后,滕明才拿出一份名单。滕明解释说,这份名单是由省厅掌握的,可能并不十分准确。执行的时候,各小组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进行校正。有一点要求,各小组必须将今晚的行动情况,详细列出书面报告,抓到了人自然好说,如果未能将人抓到,一定要说明原因。

    一直到零点,滕明才正式将这份名单交给钱家印,由他下达执行命令。

    滕明手里的这份名单,虽然并不是柳泉市黑恶势力的全部,却也是大部分。当晚的行动中,在第一行动地点抓到的人,仅仅只是名单中的百分之三十,有些人是在第二或者第三行动地点抓到的,当然,也有些人,准备外逃时被抓住。即使如此,还是有约百分之二十的人未能抓到。【百度搜:5uxiaoshuo】

    第二天,省内的媒体开始反黑宣传,集中曝光了一批涉黑案件。

    江南省的雷霆扫黑行动,就此拉开帷幕。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1

    常委会之后,赵德良回了住所。他的住所,成了江南省扫黑行动的总指挥部。这个晚上,赵德良和唐小舟几乎没有睡觉。

    随着他们过来的,还有杨泰丰。杨泰丰手里有一个全省各公安局长轮调方案,唐小舟需要和他一起研究。公安厅确定的方案,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唐小舟原本不需要插手,同时,他也知道,有些重点区域,赵书记是很希望抓一抓的。他仔细看了这个名单,作了一些小小的改动,然后将名单递给赵德良,赵德良很快在报告上签了字。

    第二天一早,公安厅将这一命令下达给各市州公安局。要求各公安局长,在三天之内到位。【百度搜:5uxiaoshuo】

    公安局长们接到这一命令,有些嗅觉不灵敏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四处打听。当然,如今没有秘密,省委常委会召开的时候,因为严格了纪律,不允许外出打电话,消息在当时并没有传出去。常委会在当晚十一点多散了以后,消息迅速传开了。当晚十二点左右,唐小舟已经不停地接到各处的电话,希望证实这一消息以及打听更加内幕的消息。接到这些电话,唐小舟目瞪口呆。这件事,除了常委们,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么快消息就公开了,只能说明一点,常委会一散,有人主动将消息透露了。透露消息的目的是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显示自己掌握着什么特殊的核心机密,而是为了通风报信。

    各地公安局长虽然来了个大轮调,并且要求三天之内到岗。毕竟还需要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各市州公安局需要组织班子,应对全省扫黑行动。有些地方比较积极主动,不待新的公安局长上任,便开始行动,也有些公安局没有丝毫动作,一定要等新局长上任。这里便形成了一个时间差,恰恰在这个时间差里,各地方黑恶势力的关键人物,提前知道消息,逃之夭夭。

    因为工作到很晚,唐小舟没有回家,留在赵德良这里。第二天一大早,赵德良按时起床了,两人一起去青山湖晨练。

    说来真是奇怪,以前他们在湖边晨练的时候,总会碰到很多熟人,这些人大部分是省委或者省政府机关的,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和赵德良搭一两句话或者点一点头。今天,人一下子少了许多。节气虽然早已经进入春天,寒气却远远没有离去,湖边的岸柳,褐色的叶苞早已经变成了绿芽,远远望去,如一团一团的绿雾,凌晨的风,仍如刀子般凌厉,割得人脸生疼,呼出的气,迅速凝结,成一团一团的白雾。正因为这种寒冷,人的精神才越发的好,猛一口吸进一团冷空气,似乎有一股冰凉,顺流而下,迅速弥漫全身,而身体也随之惊了一下震了一下,人便突然抖擞起来。

    唐小舟陪着赵德良往前跑,少了那些特意跑来和赵德良接眼缘的人,湖边显得突然宽出了很多,他们跑起来,也更加顺畅。

    赵德良突然问,昨晚是不是很热闹?

    唐小舟说,料事如神,什么事都逃不出你的法眼。

    赵德良淡淡一笑,说,没办法,中国特色嘛。到处都一样,概莫能外。

    唐小舟说,我有些担心,这样一来,那些人恐怕早得到消息跑了,这次行动,还能有什么效果?

    赵德良问,你希望什么效果?

    唐小舟挥了挥手,说,把那些黑恶势力一网打尽呀。

    赵德良笑了笑,说,小舟,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唐小舟说,我本来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赵德良说,也对,我也曾经是个理想主义者。不过,时间把我身上理想主义的彩色外套剥去了,只留下了灰色的内衣。

    听了这话,唐小舟想笑。仅仅这句话,就露了赵德良理想主义的老底,理想主义基础还蛮深厚的。他又想,理想主义也没什么不好。正如赵德良刚才用到的两个词,理想主义是彩色的,而现实主义是灰色的。彩色浪漫而灰色残酷。就算你整个心空都是灰色的,只要有一点点彩色的角落,你的生命意义,就完全不一样。赵德良说他已经被时间剥去了彩色外套,只能说他现在忙得再也无暇去感受彩色的存在,并不能说明,他的整个心空,已经是完全的灰色。一个彻底失去色彩的心灵,是苍白而且无力的。赵德良仍然具有强大的力量,恰恰在于他的心中,有着浓烈的色彩。

    唐小舟说,从昨天开始,我一直在想,我这个联络员,应该做些什么?

    赵德良问,你认为你应该做些什么?

    唐小舟说,我想过,可没有想出头绪。或许应该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不然怎么叫联络员?可是,我如果要走要看,你这里怎么办?

    赵德良说,这个你考虑太多了吧?你不可能永远跟着我。总有一天,你要去独挡一面。【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说,那不一样。现在跟着你是我的工作。一个人干一种工作,就一定要全力以赴,努力将这个工作做好。

    赵德良说,你去当联络员,当然也是目前这个工作的一部分。扫黑,很可能是一个时期里,省委的关键性工作。同时,省委又不能仅仅只抓扫黑工作,还必须抓其他工作。如果没有一个人替我去抓这项工作,我自己就得抽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件事。

    唐小舟说,我明白了。我会尽一切所能,把这件工作分担好。

    赵德良说,你很善于思考,这一点很好。一个人的力量,并不来源于他的体力,而是来自于他的思考。你做这件事的时候,需要更多的思考,有时候,还需要独自承担某些东西。是你一个人跑,还是在一处带上一个人,你自己安排。我这里,你不必分心,相信余丹鸿可以分担一部分。

    唐小舟有点担心,自己一走,余丹鸿会不会将韦成鹏塞给赵德良?虽说赵德良不一定肯要韦成鹏,毕竟是临时的,赵德良大概也不好拒绝吧?真的出现这种局面,总会有些后遗症。唐小舟想了想,对赵德良说,能不能叫侯正德同志临时顶一顶?

    赵德良说,可以考虑。你和丹鸿同志以及正德同志说一说。

    唐小舟想,自己一个人跑联络,也够寂寞的,能不能带上徐雅宫呢?如果带上徐雅宫,一来解了自己路途的寂寞,二来,也正好趁此机会,给徐雅宫铺一下路。他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叫一个记者跟着我跑?

    关于扫黑行动的宣传,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扫黑行动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伤人,也可能被他人利用而伤己。之所以能够被他人利用,恰恰在于行动规模巨大,控制可能出现盲点。这样的盲点一旦被对手抓住,便会引出一系列麻烦。相比而言,如果麻烦仅仅只是在省内,作为省委书记,自然可以控制。最大的隐患,正在于宣传。某些事一旦被媒体曝光,就不仅仅是一个省委书记的权力能够罩得住了。因此,在宣传方面,尤其要小心谨慎。听说唐小舟想带一名记者下去,赵德良不敢立即答应。

    唐小舟说,就是徐雅宫。这个人,我认为我还能把握得住,她不会乱来。

    赵德良对徐雅宫的印象也不错,这次扫黑行动打响第一枪的就是她。听说唐小舟想带徐雅宫下去,赵德良心里的疑虑消除了,说,小徐不错。可以让她跟进这件事,但写什么怎么写,需要好好研究,一定要慎重。

    回到办公室,替赵德良泡好茶并且整理好他这一天要看的文件和报纸,接着给侯正德打电话,把他叫上来。唐小舟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侯正德自然清楚唐小舟的用心。他当副处长这么长时间,即使主持工作,最终也没能升上去。此次如果能够代替唐小舟给赵德良当一段时间秘书,只要不出大的差错,让赵德良对这个人的人品产生反感,对其能力产生怀疑,将来的某个时候,解决正处,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那一瞬间,侯正德异常激动起来,对唐小舟千恩万谢。

    唐小舟说,你不用谢我,你要谢的是你自己。有一句话,我还要说清楚,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事,我还要去找秘书长商量一下。如果他坚决不同意,我也无能为力。

    侯正德说,即使这样,我也要感谢你。关键时刻,你能想到我,你就是我这一辈子的恩人。

    唐小舟说,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吧。我现在就去找秘书长,成不成看你的运气了。

    侯正德说,要不要我找一下秘书长?或者晚上到他家去一下?

    唐小舟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复杂了。

    到底怎样复杂了,他也没有说明。

    进入余丹鸿的办公室,余丹鸿和他开玩笑,说,联络官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指示?【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说,秘书长,你千万别开这种玩笑。我干的是秘书工作,你永远是我的秘书长,是我的领导。何况,真正的联络官,省委常委会定的是你,我只是在你的领导下,做一些具体的事。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2

    余丹鸿说,小舟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唐小舟说,真的吗?看来,秘书长教导有方,把我这个顽冥不化的人,也教化了。

    余丹鸿也知道,唐小舟来找自己,肯定有什么事,便问,小舟你有事吗?

    唐小舟说,还不是为了这个联络员?赵书记的意思,是想让我别光靠电话联络,腿要勤一点。【WWW.5UXIAOSHUO.COM】

    余丹鸿说,那是,联络员嘛,不跑跑腿,怎么联络?

    唐小舟说,所以,我感到难办呀。我如果出去跑,赵书记这边怎么办?难道把所有事,都压在秘书长这里?秘书长那么多事,怎么能给秘书长添麻烦?

    余丹鸿说,这倒也是个实际情况。赵书记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说,赵书记早晨和我谈了一下这个事,他的意思是不要搞出太大的动作,这个事,还是在一处内部解决一下。如果我有时间,事情就由我来做,如果我下去了,就让处里派个人临时顶一下。

    余丹鸿说,恐怕只能这样了。赵书记有具体人选吗?

    唐小舟说,赵书记的意思,可以让侯处临时顶一下。

    余丹鸿猛地抽着烟,烟雾在他的面前缭绕,唐小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唐小舟想,如果余丹鸿不同意,自己应该怎么说服他?还是将这件事交给他,自己撒手不管了?如果不管,对于侯正德来说,该做的人情,自己已经做了。然而,如果不争取,余丹鸿很可能把韦成鹏塞进来,反正是过渡嘛。

    他正想,如果余丹鸿不同意,自己怎么办,余丹鸿开口了,他说,你和正德同志提起过这事吗?

    唐小舟说,还没有。赵书记叫我下来和你商量一下,先听听你的意见。

    余丹鸿说,那你先不要告诉他,我再和赵书记商量一下。

    唐小舟想,看来,这事黄了。即使他想好了什么话,也不好继续说,只得告辞离开。

    侯正德早已经等在走廊上,见他从秘书长办公室出来,不便上前打听,只是老远向他递眼色询问。他也不好说什么,装着没看见,直接上楼了。人还没进办公室,侯正德的电话来了,问,他不同意?

    唐小舟说,你要稳住,别急。

    侯正德说,我的哥,我能不急吗?也许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唐小舟说,你急也没用呀。再说了,这事我和赵书记已经商量好了的,赵书记心里认定了你,他也没办法吧。

    侯正德愤愤地说,妈的,老子每年还给他拜年,那些东西全他妈喂狗了。

    唐小舟说,老兄,隔墙有耳啊。尽人事听天命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当天下午,唐小舟随赵德良一起前往闻州。省里不仅赵德良去了,陈运达也去了,参加北方汽车集团闻州公司的奠基仪式。

    闻州汽车工业园早已经成型,合作单位谈了很多家,北方汽车集团是第一个决定落户闻州的国内汽车生产大型企业,计划在闻州建起一座年产三万辆的中档小轿车基地,以此实施北方汽车占领南方市场的总体战略。国内汽车企业的布点竞争,如火如荼,每个省,都将汽车列为本省经济发展的龙头支柱,真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希望成为中国未来汽车生产的十大基地。

    省市领导都清楚,闻州汽车工业园,至关重要的,还在于第一家厂的投建。有了第一只凤凰,便不愁第二只第三只。这次的奠基仪式,省里自然是重视,不仅省里几大巨头全部出席,省委还投入资金,要求宣传部邀请全国各路媒体,进行全方位报道。

    当官是要出政绩的,有人认为,在中国当官,根本不需要本事,只需要你踩对线,跟对人,肯定可以升上去。其实,这仅仅只是看到了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算上面有人照顾你,你也一定要出政绩。中国官场实行的是伯乐制,上面的伯乐,难道真的只要拿得出钱,就可以买通?绝对不是。伯乐也是需要政绩的,而他们的政绩,仅凭自己的三头六臂三拳两腿,绝对干不出来。他们还需要下面有能干的人。假如下面全都是一般齐,他就会矮子里面拔长子,看谁顺眼或者谁对自己好一些,他们便将赞成票投给谁。假若这些矮子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巨人,干出了惊人的政绩,别人就算想踩也踩不着,想压也压不住。这就是全国各地,都在大搞政绩工程的原因,为了这个政绩,可谓各出奇谋,八仙过海。总体上说,花架子多,实事少。能像郑砚华这样,搞一个影响本地乃至全省经济格局的政绩工程,少之又少。有了这个政绩工程,再加上其他因素,郑砚华就算是不想上也难。【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仔细分析过江南省未来的政治格局,按照中国地方官场结构模式,一个地方未来官场走向,不可测因素是外派干部部分,可测因素,则是本土干部中那些最具竞争实力者。唐小舟曾经很留意这些潜在的政治黑马,雍州市市长温瑞隆和闻州市市委书记郑砚华,被他列在前两位。温瑞隆比郑砚华大好几岁,作为省会城市的市长,并且已经两届,他很可能成为下一任市委书记,接下来,便可能成为江南省省长最有力的竞争者。如果唐小舟的估计不错,几年之后,郑砚华很可能成为江南省的副省长甚至常务副省长,当然,也可能成为副书记最终走向权力巅峰。对于这样的潜力股,他是一定要认真交结的,这些人,势必影响自己的未来。只不过,温瑞隆这个人,结交不易,他试过几次,温瑞隆显得不是太热情。这里面可能也有一个原因,他以前在省报,与市里的来往少,和温瑞隆之间缺乏渊源。相反,郑砚华不同,以前就认识且不说,自己当上秘书之后,郑砚华曾主动表示过向他靠近的意思,彼此的关系,更加的亲密起来。

    这次到闻州,唐小舟没机会和郑砚华过多交往,郑砚华有太多的人需要去应酬,有太多的上级领导需要他去招待,自然没有时间分配给唐小舟。话说回来,他毕竟是地方首长,就算完全不理唐小舟,也是情理之中。他能够抽空与唐小舟握个手,已经将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了。

    下午从闻州返回,到达雍州时接近六点。赵德良没有回省委,直接回家了。唐小舟将赵德良迎下车,又送他进门。

    赵德良说,小舟,你回去吧。

    唐小舟知道,今天晚上,赵德良这里不需要自己。冯彪要送他回家,他拒绝了。

    拒绝冯彪,一来是不想用省委书记的车,太招摇,二来他也确实不想回家去面对谷瑞丹。他最近一直在想,自己在赵德良身边的位置已经稳定,是不是该把婚离了?既然想离婚,自然要事前做些铺垫。谷瑞丹倒也变乖了,家庭生活如此不顺,她竟然不再抱怨,反而给他留下一个任劳任怨的印象。

    影响他作出离婚决定的因素还有很多,比如徐雅宫,比如孔思勤。尤其徐雅宫,他虽然迷恋她的身体,喜欢和她做爱的感觉,但他并不想做她的丈夫。现在自己有婚姻,彼此从不谈论婚嫁之事,一旦离婚了,恐怕就得面临这个问题。至于孔思勤,他们之间只能算是灵魂交往,没有任何实质性东西。如果有一天,他提出和她结婚的话,她一定乐意,但他觉得,他们只可能成为政治夫妻,很难在生活上达到高度默契。

    想到徐雅宫,他的身体有了反应,恰好又要和她商量一下采访扫黑行动的事,便拨通她的电话。

    他问,在哪儿呢?

    她说,在柳泉。

    他微微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到柳泉去了?

    她说,社里派的任务。

    他说,你在柳泉的知名度很高,难道不怕危险?

    她说,那些人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我?

    他问,柳泉的情况怎么样?

    她说,省厅滕明处长在这里坐镇,行动很迅速,大部分已经落网,漏网之鱼不多,现在正在扩大战果。

    他说,过几天,我要到下面去转一转,你跟我一起去吧。她显得有些犹豫。他问,怎么,没时间?

    她说,社里让我采访扫黑行动。

    他说,那你更要跟我走了,我是省里扫黑行动的联络员。

    她说,真的?那我就跟着你,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结束和她通话,他心里一阵茫然。平常,无数电话约自己吃饭,真的想找个人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能坐在一起的是谁。想一想,好久没和王宗平在一起了,这位老兄郁郁不得志,自己进入这个位置后,也怕有些人对王宗平的身份敏感,有意拉开了距离。今晚既然没什么别的安排,就和他一起吃个饭吧。

    打通王宗平的电话,刚说两句,电话被黎兆平接过去了。

    黎兆平问,首长,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你再这样叫,我生气了。

    黎兆平说,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你过来吃饭吧。

    唐小舟问,哪里?【百度搜:5uxiaoshuo】

    黎兆平说,一个小地方,你在哪里?我让向阳去接你。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3

    黎兆平的司机陶向阳不一会儿就到了。黎兆平以前用的是自己的车,一辆路虎。当娱乐频道副总监时,台里没有给他安排车,他仍然坐自己的车。不仅将私车公用,就连司机陶向阳,也由黎兆平开工资。直到当了总监,才用上了奥迪,陶向阳也成了台里的司机。

    陶向阳接上唐小舟,开着车东穿西绕,走了一些什么地方,唐小舟闹不清。他是开车的人,竟然不知道雍州市还有这么多小巷。最终停下的地方,叫墨巷小镇。唐小舟对这个地方很陌生,便问,这是什么地方?【百度搜:5uxiaoshuo】

    陶向阳说,这是雍州的一条老街,解放前专门卖笔墨纸砚的,所以叫笔墨巷,现在省了一个字,叫墨巷。

    唐小舟知道笔墨巷很有名气,却不知道在这个角落里。

    解放前,笔墨巷和文街,是雍州市两条著名的文脉街,笔墨巷卖的是文房四宝,文街卖的是名人的文化作品。正因为笔墨巷和文街遥相呼应,人们才按照文街的叫法,将笔墨巷,也改成了一个字,叫墨巷。解放后尤其是近些年,文房四宝已经成了小众物品,很少有人购买,笔墨巷的生意,也就悄悄消失。今天的墨巷,早已见不到文气,只有一些最落拓的老雍州民居和一些日用百货的商铺和餐饮店。

    墨巷是一条很窄小的巷子,不能走大车,小车也只准单向行驶,根本没有地方停车。陶向阳将唐小舟放在门口,驾车走了。唐小舟上楼,见这个墨巷小镇外面虽然简单普通,里面却雅致,因为地方狭小,只有五个包间,分别取了五个奇怪的名字,分别叫一筒二索三万四喜五福。推开三万的门,见里面坐了五个人,两男三女。两个男的,自然就是黎兆平和王宗平,三个女的,唐小舟熟悉的仅仅只有一个,舒彦,省城著名的女律师。

    见门被推开,黎兆平已经望向门口,看到唐小舟,立即站起迎过来。唐小舟知道,黎兆平的架子端得很大,一般人,他是不会恭迎的,坊间传说,有一次,雍州市的某位副市长接受黎兆平的宴请,这位副市长故意端了一点架子,有意晚到了半个小时,进门的时候,颇有派头地站在门口,等着黎兆平过来请他入座。岂知黎兆平坐在那里只是招了招手,这位副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搞得极其尴尬。

    黎兆平拉了唐小舟的手,说,听说你到闻州去了,以为你没时间。

    唐小舟说,刚从闻州回来,老板体谅我辛苦,放了我的假。

    黎兆平说,都是老朋友,也不用介绍了。给你找了一个小妹妹,正在路上。现在只能委屈你,暂时坐在这里,让这个老美女幸福一下。

    他嘴里的老美女,自然就是指舒彦。舒彦听了这话,顿时一声惊叫,说,黎兆平,我要阉了你。

    舒彦同黎兆平的渊源很深,两人是高中同学,又是彼此的初恋,后来由于极其复杂的原因,舒彦另择高枝把自己嫁了。此后的好多年间,两人再没有来往。九十年代末期,黎兆平打一场生意上的官司,对方请的律师竟然是舒彦,两人便在法庭上重逢,从此开始恢复关系。许多人认为他们旧情复炽,可黎兆平却说,几十年前的一棵草,那时没吃现在去吃,我怕磕坏了自己的牙。

    唐小舟和舒彦是熟悉的,只是没有深交。他主动伸出手,对舒彦说,来,我们握握手。

    舒彦倒是伸出了手,却没有和他相握,作势在他的手掌上打了一下。

    黎兆平便起哄,说,握呀,干嘛不握?这么好的机会。

    舒彦推了黎兆平一把,说,握你个头。

    黎兆平说,握的当然是头,只不过是大头或者小头而已。

    舒彦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说过,做·爱就是更深层次的握手。这句话因此成了雍州的名人名言,至少整个雍州官场,都知道这句话。舒彦也知道,很多人在背后提起她根本不叫名字,就叫握手。一些熟人朋友见了她,便和她开玩笑,说,来,我们握握手。她也无所谓,反正当律师若不想和法官握手,官司一定赢不了。

    王宗平和唐小舟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彼此坐下。

    黎兆平坐的是主席,他的两边,分别是舒彦和一个美女。美女的另一边,便是王宗平。王宗平的身边,也是一位美女,很小巧玲珑的那种,五官长得很精致,皮肤很白。唐小舟没有见过她,听到介绍之后,才意识到,她的名字,自己早已经熟悉。她叫阳春玉,开一间广告公司。黎兆平是认识阳春玉的,常常拿她开玩笑,叫她小一号。意思是说,她什么都比别人小一号,会不会那里也小一号?甚至更进一步开玩笑说,你什么都小一号,和宗平配不配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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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宗平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委宣传部,因而和当记者的唐小舟多有接触,大家年龄相仿,意气相投,又都是单身汉,便常常约在一起活动,看画展,游公园,或者是喝酒什么的。算起来,两人的交情,还真不浅,十几年了。后来,王宗平家的一位世交官运亨通,当上了雍州市委副书记,将他从省委宣传部调到市委办公厅,当了自己的秘书。王宗平给那位副书记当了三年多秘书,副书记去了政协,担任政协副主席。副书记离开之前,已经考虑好了安置王宗平的方案,组织谈话都已经完成,任命文书却迟迟下不来。后来内幕揭晓才知道,这位副书记被安排去政协,是要将他调开以便调查。仅仅两个月后,这位领导便被双规,王宗平也因此接受长时间调查。最终结论是,王宗平洁身自好,廉洁自律,与副书记的贪腐案,没有半点关系。可原本的任命同时被搁置了,他的编制,仍然留在市委办公厅,却再也没有人给他安排工作。

    唐小舟曾经和他开玩笑,说,你这样还不好?竟然可以不用上班,工资一分不少。听了这话,王宗平只是苦涩一笑,说,不信你来试试。其实,唐小舟很理解他的处境,在他的那个圈子里,大家都将他看成不祥的人物,谁见了都绕着走,别说有人敢用他,就算是离他近一点,人家也怕沾了晦气。

    阳春玉是王宗平给那位倒霉领导当秘书时认识的,王宗平替她拉了很多广告业务,她的广告公司,也因此摆脱困境。这个女人还是很讲感情的,王宗平虽然步入了仕途逆境,她还是忠实地跟着他,无怨无悔。

    至于黎兆平身边的那个女人,他只是稍稍介绍了一下,是雍州师大的学生,具体什么情况,唐小舟没太在意。他很清楚,黎兆平的身边,有两样东西是不缺的,一是不缺钱,二是不缺美女。他换美女比换衣服还快,如果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朋友们都要花心思精力记住的话,那是一件很累的事。

    黎兆平既然约了舒彦一起吃饭,身边又带了一个女人,似乎说明黎兆平和舒彦之间关系纯粹的说法是可信的。

    坐下之后,黎兆平问唐小舟,今晚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唐小舟说,应该没有。

    黎兆平说,那我们整点白的。

    不等唐小舟答应,他已经拿起身边的茅台,往唐小舟面前倒了一杯。五个人面前,都已经倒了酒,除了两位年轻女士是半杯外,其他人都是满的。

    唐小舟说,少来点吧,我怕临时又有事。

    黎兆平说,你的量,我放心。

    大家喝了第一轮酒,一个很年轻秀气的女孩推门探进头来。

    黎兆平身边的师大女孩立即站起来,叫道,雅馨,快进来。就等你了。说着,从座位上起来,走到门边,将那个羞羞的女孩的手抓住,往黎兆平身边走。

    黎兆平指着唐小舟说,给他给他,我不掠人之美。

    于是,那个叫雅馨的女孩被带到了唐小舟身边。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很青涩的一个女孩,看上去似乎还未成年。她就像天生为解释青涩一词而存在似的,看到她,你完全理解了人们用青涩来形容某个年龄段女性的全部含义。【WWW.5UXIAOSHUO.COM】

    女人的性·感,俨如被圈养的鹿群。幼·齿的鹿虽然不安分,也会小鹿乱撞,毕竟圈的力量强大,从圈外看,波澜不惊。鹿群一旦成年,情况完全不同,所有鹿从各个不同的方向争相奔突,圈因此承受巨大的冲击力和考验。鹿群似乎有从任何一个方向破圈而出的可能,弹性良好耐力超卓的圈墙,又将这些不安分的鹿一只只拦了回去。有人将女人比喻成花,其实女人恰好体现了花的整个绽放过程。青涩就是小巧的花苞,外形上,它和植物的颜色保持一致,甚至让人误以为那就是植物的叶或者茎。性·感成熟的时候,也就是含苞欲放的时候,这时,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变化,那是突变,是一个关于绽放的解释。女人性·感的绽放,不仅光彩夺目,摄人心魄,而且千姿百态,千娇百媚。绽放之后,会出现一个漫长的沉寂期,表面上看,似乎不再变化,其实,这是一个漫长的萎谢期。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4

    面前这个女孩,个子小小巧巧的,看不到挺拔的胸·脯,锁骨显得瘦弱,皮肤似乎在沉睡,缺乏那种由内向外奔突的力量。当然,她身体结构的优秀还是非常明显的,一张巴掌脸异常精致,有着瓷一样的肤色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双眼睛和那张小脸相比,大得有些夸张,睫毛很长,鼻子挺拔,嘴巴圆润,唇廓线条清晰优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眼皮是耷拉着的,眼睛便像两轮黑色的弯月,嵌在皙白之中,黑得引人注目。她身体惟一向外张扬的部位,就是眼睛,此刻,她的眼皮虽然耷拉着,目光却从缝隙中射出来,显得有点张扬,睫毛更是舒展,弯曲成一个弧度。【WWW.5UXIAOSHUO.COM】

    师大女孩向唐小舟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冷雅馨。再向冷雅馨介绍说,这是唐哥唐小舟。又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唐小舟猜测,她一定是告诉冷雅馨,他是省委书记的秘书。

    听到冷雅馨这个名字,黎兆平故意耸了耸身子,说,真冷。

    师大女孩说,我跟你们说过,我这位妹妹是冷美人呀。

    王宗平说,冷……雅馨,这个名字怎么这么拗口?

    师大女孩说,你叫雅馨呀,那样就顺多了。

    王宗平说,雅馨,你迟到了,酒我们就不罚了,但是,你得给你唐哥敬一杯酒。

    冷雅馨显得十分害羞,却也端起面前的杯子。舒彦立即替她酌了酒。

    冷雅馨以一种极小却很好听的声音说,唐哥,我敬你。请。

    黎兆平和王宗平便闹,说声音太小太秀气,没有听清,重新说。

    冷雅馨脸红了,那种红就像是一种电脑效果,迅速地扩散到整个脸。她倒是声音提高了一点,仍然很小。她说,唐哥,我敬你。

    黎兆平说,雅馨呀,这样可不行,怎么像要和你唐哥入洞房一样?如果真的入洞房,你怎么办?

    舒彦大概也觉得这个妹子有趣,说,你这么害羞怎么行?社会是老虎,将来会把你吃得连渣都不剩的。

    王宗平便拿舒彦开玩笑,说,是啊,你应该学一学这位舒姐姐,社会把她吃成了渣,吐出来。她摇身一变,又成美女了。

    唐小舟对冷雅馨生出了怜意,不想再闹下去,端起酒,和她碰了一下,自己先喝了。

    冷雅馨正要喝,黎兆平却不让,说,这样不行,没有过关。说着,走过来,对她说,要不这样也行,喝一个交杯酒。

    冷雅馨看了看黎兆平,又看了看唐小舟,不知所措。

    唐小舟说,算了,人家还未成年吧,看她这害羞样子,你们别闹了。

    舒彦便说,哟,唐处这么快就怜香惜玉了?

    黎兆平不依,一定要他们喝交杯酒。

    冷雅馨以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唐小舟,唐小舟看出了她乐意,站起来,端起师大女孩刚刚加满的酒杯。冷雅馨将自己的手往前伸了伸,唐小舟也伸出自己的手,两人的手交叉着挽在一起。唐小舟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这种味道似乎不是香水味,更像是她本身的体·味。这种气味让唐小舟心中一荡,顿时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黎兆平恶作剧,趁着他们喝酒的时候,按住两人的头,往中间推,两人手中的酒泼了出来,脸却贴在了一起。仅仅只是一瞬间,唐小舟感觉到冷雅馨的皮肤极其细嫩,却发烫。两人的脸碰了一下,又迅速闪开了。酒洒到了两人身上,冷雅馨放下酒杯,抓过桌上的餐纸,没有替自己揩,而是替唐小舟揩。

    王宗平说,没事没事,酒的挥发性好,一会儿就干了。

    唐小舟说不清为什么,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觉得黎兆平这些家伙闹得有点过了,人家毕竟还是青葱岁月呀,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些老油子的胡混?找了个机会,他小声地对她说,别在意,他们只是喜欢玩,开心一下而已。

    她小声地说,我知道。

    他又说,你好像太胆小了。

    她说,我天生就这样。

    他说,那应该多接触社会,增长一些见识。

    她说,我妈也这样说。

    唐小舟突然觉得,这个女孩白得像一张纸,和她说话挺吃力的。恰好舒彦闹酒,要和他交杯。他便和舒彦开玩笑,说,交杯我就不喝了,我只握手。

    舒彦说,你怎么说不喝交杯?刚才不是交了?

    唐小舟说,正因为刚才交了,我要从一而终,不能再交了,再交就是滥·交。【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舒彦说,滥交你个头,这杯酒,你不喝也得喝。竟抓住他的手,硬是和他交了杯。

    王宗平又过来给唐小舟敬酒,唐小舟便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还能怎么样?混呗。不过,我最近可能会离开。

    唐小舟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准备去哪里?

    王宗平说,我爸妈的公司不太景气,想让我去帮忙。

    王宗平的父母是雍州市最早的商人,早在王宗平读大学前,就开始经营服装生意,从南方倒腾服装到雍州来卖。当时做这个生意的人少,他们占了先,最先富了起来。当时的商人完全没有社会地位,被人瞧不起。正因为如此,他们要求王宗平一定要读好书,并且一定要当官。王宗平大学毕业后,他们费了老大的劲,托了一个早年的关系,才将儿子弄进了省委机关。王宗平运气不佳,背景也不行,完全没有出头之日。他有些心灰意冷,见父母的生意还不错,将以前的服装摊子开成了服装公司,便动了念头,要辞职下海经商。父母却不同意,又出面替他活动,才捞到那个副书记秘书的职位。

    唐小舟问,你父母的生意怎么样?好像以前听你说不是太好?

    王宗平说,正因为不是太好,才想我过去帮忙。

    唐小舟说,能不能再等等看?

    王宗平不解地望着他。

    唐小舟说,彭清源的秘书从他当副省长时就跟着他,最近可能要动一动,彭清源正在为此事做工作。只要他的秘书一动,就需要一个新的秘书。我为你做了一些前期工作,彭清源对你印象还不错。

    王宗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举起酒杯,说,我们再碰一个。

    吃完饭,黎兆平提出去唱歌。唐小舟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安排活动。唐小舟虽然很想和冷雅馨多接触,却不想去那样的场所,担心被熟人碰到,说,算了。这几天没睡好觉。

    黎兆平说,那我们去喜来登喝茶,你也可以去那里睡觉。这个提议,倒有点让唐小舟心动。唱歌的地方很闹,想和冷雅馨说话也麻烦。喜来登三十八楼很静,说话方便。他正要答应时,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是侯正德,他以为处里有什么事,立即接听了。

    侯正德说,唐处,我在你家门口了。

    唐小舟愣了一下,这个侯正德,怎么跑到我家里去了?转而一想,难道说,他的事定下来了?不然,他为什么要上自己家里?他问,有什么事吗?

    侯正德说,没什么事,当面感谢你一下。

    当面感谢?那就是事情定下来了。怎么定下来的?今天一整天,自己都和赵德良在闻州,余丹鸿应该没有机会和他碰头吧。这么说,是余丹鸿单方面定的?余丹鸿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侯正德要到自己家,估计是要给自己送礼,自己如果不当面,这个礼,肯定又被谷瑞丹收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便说,那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唐小舟要走,大家也只好散了。阳春玉有车,王宗平跟着阳春玉走。黎兆平身边有两个女人,只有舒彦独自一人,由舒彦送唐小舟回家。

    回到家,谷瑞丹和侯正德正坐在客厅里说话,保姆小花带着唐成蹊在房间里做作业。

    见门打开,唐小舟出现在门口,谷瑞丹便说,我们家领导回来了,今天难得。

    女儿从房间里出来,说,爸爸,你是不是比省委书记还忙?

    唐小舟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回房间做作业去。见侯正德站着,便说,侯处,你坐你坐,我先洗把脸。说着,进入自己的房间,放下包,脱下正装外套,换了一件居家休闲装,又去卫生间洗了脸,才回到客厅,陪侯正德坐下来。

    谷瑞丹替侯正德的杯子里加了水,又给唐小舟端来一杯茶,进了房间。

    唐小舟问,是不是那件事已经定下来了?

    侯正德说,多亏唐处照顾。

    唐小舟问,怎么定的?昨天,他的口气好像不太乐意呀。

    侯正德说,因为事情没有眉目,我也就没有向你汇报。昨天下午,他把我叫过去,对我说了好多话。

    唐小舟哦了一声,问,他怎么说?【百度搜:5uxiaoshuo】

    侯正德说,总之就是那些话。说得含糊其词,大概是说,这几个月,你可能会更多地在下面跑,赵书记身边又需要人,所以,他考虑从一处安排一个人,临时跟在赵书记身边。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5

    唐小舟略笑了笑,暗想,他倒是会卖乖。

    侯正德继续说,他暗示我,赵书记已经同意了他的方案,交给他全权处理这件事。他仔细考虑过了,一处的几个人,我,杨卫新、韦成鹏以及其他人,都可以充当这一职务。他个人比较偏向由我来干,不过还没有最后定。【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明白了,便说,于是,你晚上去他家了?

    侯正德说,我事后一琢磨,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向赵书记推荐了我,赵书记也同意了,他凭什么作梗?还不是想捞一点好处?我和他共事也不是一年两年,这么长时间,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厅里那么多人,过年过节,谁去过他家谁没去,他心里记得清楚着呢。我想,拜了这么多年的菩萨,还差这最后一拜?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也顾不了许多了,就去拜访了一下。你别说,还真是有用,今天下午,他找到我说,已经和赵书记通了气,事情定下来了。要我从明天起,就跟着你。

    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这么个事,竟然也成了某些人的生财之道。权力这东西,真是太可爱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侯正德起身告辞,唐小舟起身相送。谷瑞丹已经很熟悉套路,大概早就在里面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侯正德告别,连忙从里面出来,热情得有些夸张地说,侯处,怎么就走了?多坐一会儿嘛。

    侯正德说,唐处这几天辛苦了,他需要早点休息,我还是不打扰了。

    谷瑞丹说,他呀,傻里傻气的,就知道傻做,哪一天不是这样?没事的,多坐一会儿。

    侯正德说,唐处可不傻,他前程无量呀。

    侯正德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唐小舟要送,他伸手拦住,同时很快地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塞到了唐小舟手上。唐小舟被迫接住,掂了一下分量,心中暗自一惊,怕是有一万吧。他往自己这里送了一万,送到余丹鸿那里的,肯定也不少于这个数。为了这么个位子,侯正德还真舍得送,而余丹鸿也敢收。

    唐小舟说,侯处,正德兄。在我这里,你不要这样。

    侯正德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应该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唐小舟拉着他的手,将信封往他手里塞,说,真的不行。我们都在这个圈里混,在一个办公室里进出,有些时候,我们是身不由己。但我们之间是兄弟,搞这一套就俗了。

    侯正德说,就算是亲兄弟,也要表达一点感情吧。请你一定接受我这点意思。说着,想抽出手逃走。

    唐小舟不肯放手。他是真的不肯收这笔钱。一方面,他并不喜欢这种官场风气,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侯正德给余丹鸿送了钱,却又在自己这里说出来,难保他转过背,不将送钱给自己的事,对别人说起。

    他说,正德兄,老兄啊,我是真诚地希望,同事之间,朋友之间,兄弟之间,有一种干净纯洁的东西,就像春天的风,能够吹得人扬眉吐气,神清气爽。如果没一点春天的风吹拂,整天刮沙尘暴,这个官场,也太混浊太无聊了。你说是吧?

    侯正德仍然不肯收。他心里很清楚,官场就这么个风气,唐小舟作为省委书记的秘书,目前圣眷甚隆,日后前程无量。自己这时候在他身上投入,将来很可能获得巨大的回报。全省范围内,有多少人争着向他唐小舟献媚?都削尖了脑袋呢,自己近水楼台,如果连这个机会都放过,就只能后悔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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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舟见他执意不肯收回去,只好拿出了最后的刹手锏,对他说,你如果一定不肯收回去,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好明天交上去了。我们是兄弟,所以,我对你没有任何隐瞒,所有话都说在明处。我不希望这样做,大概你也不希望我走这一步吧。

    侯正德只好收回来,并且说,唐处你真是。事后感谢,表达一点心意,你都不让。

    唐小舟打开门,说,心领了。

    谷瑞丹在背后说,侯处,没事常来玩。

    关上门,谷瑞丹就说,你也真是,人家是真诚来感谢你的。你小心得太过头了吧。

    唐小舟原本不想和她说话,实在有些忍不住,便说,就你精明。你不想想,他昨天晚上去了余丹鸿那里,今天就告诉了我。今天晚上到了我这里,明天还不定会告诉什么人。

    谷瑞丹说,既然他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你应该离他远一点,值得你帮也需要你帮的人大把。

    唐小舟没好气地说,是啊,值得我帮的人有大把,不值得我帮的人,也有大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值得你帮的人,你不能帮,但不值得你帮的人,虽然你不愿帮,却又不能不帮。比如说吧,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也清楚呀。你早就觉得当我的老婆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也早就不把我当你老公看了。可我能怎么办?我不还得让你当我老婆?

    谷瑞丹猛地一愣,当即便要发作,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说,没什么意思,只是一个比喻。

    谷瑞丹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件事。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唐小舟说,你错了,我不说你和谁有什么事,我只是说,其实,你早就已经不当你是我老婆了,这是事实,对不对?

    谷瑞丹说,你说这话没有良心,我什么时候当你不是我老公?我什么时候不想当你老婆?我是你的,你如果要,随时都可以,是你自己不行。【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知道这事说不清楚,举起双手,说,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现在累了,有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说着,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以为她会在自己的后面咆哮,可也奇怪,她竟然忍住了,并没有发难。

    她反而在外面说,我知道,你想激怒我,我不上你的当。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6

    唐小舟选择的第一站是泸源市。【WWW.5UXIAOSHUO.COM】

    被调往泸源市指挥扫黑行动的,是雷江市公安局长蒋东培。省厅原本安排另一个市的公安局长到泸源,唐小舟考虑自己和蒋东培关系比较熟,他又是自己家乡的公安局长,且泸源市情况特殊,想暗中给蒋东培创造一次机会,便向杨泰丰建议换成了他。他没有说明这样调换的目的,杨泰丰也没有问,最终公布结果,蒋东培到了泸源。

    蒋东培是武警出身,在武警部队时,便已经干到了正师。按照新的军衔制,正师只能授大校衔,不能授少将。同时,军衔又并不与职务并行,而与军龄相关。升了大校之后,到了年限,要么升少将,要么,就得转业。蒋东培升不上去了,只好打背包回家。以前,军转干部的安置,都对应着一个地方级别,正团职对应的是县处级,正师职,自然对应的就是正厅级。到了后来,军转干部越来越难以安置,级别也就越来越低,现在一个正团级干部转业,能给你一个正科级就不错了。当然,个别有很硬后台的,也可以安排正处。蒋东培回到雷江,别说正厅,副厅都捞不到,只给了他一个副局长职位,分管刑侦,副处级。

    一般分管副局长,仅仅只是挂个名,关键时刻出面做一番指示,等到有荣誉的时候,再往自己怀里捞。蒋东培却是军人作风,干什么事,都身先士卒,他一竿子扎进了刑警队。

    刑警队属于公安队伍中最为军事化的部门之一,又都是一些年轻人,刑警们喜欢这个副局长身上那股军人气,很快和他成为了朋友哥们儿。蒋东培来到刑警队,却并不瞎指挥,刑警队的日常工作,他基本不闻不问,只是抽出两个中队,专门破旧案、疑案、悬案。他将所有这类案件清理出来,分给这两个中队,要求这两个中队将案情上墙,每桩案子上面插一面白旗。哪个案子破了,就将白旗换成红旗。

    有许多案子之所以成为旧案悬案,不在于这案子怎么难破,而在于疑犯逃走了,未能归案。破这类案子,一项最大的工作,就是抓捕。有些疑犯逃到了极其偏远的地方藏匿,若想将他们抓到,刑警必须经历一段极其艰苦的日子。蒋东培不怕吃苦,他亲自带着一队人,奔赴全国各地。最艰难的时候,所有参战干警,大夏天的,竟然一个月没有洗过澡。将疑犯抓获押到当地公安机关,当地同行发现,这些人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臭味。

    蒋东培就这样成了全省的典型,唐小舟奉命去采访这个典型,因而认识蒋东培并且成为好朋友。

    泸源市的扫黑指挥部设在废弃的小学校舍里。这里原是泸源市的远郊,有一个自然村,村里设有一所小学。后来,城市发展,这里由远郊变成了近郊,而自然村的村民,也都在城里买房子或者通过各种门路进了城,村里的人数越来越少,这所小学,就此废弃了。

    唐小舟驾驶的汽车是杨泰丰提供的,挂的是公安车牌,即使如此,进入这个指挥所,仍然受到严格检查。门口由持枪的公安干警站岗,他们拦停了唐小舟的车。

    唐小舟的车上,有一个特别通行证,上面是江南省公安厅扫黑指挥部特别通行证等字,盖着公安厅政治部的钢印。他觉得这个通行证太招摇,因此没有放在车头的挡风玻璃上。此时,车子被拦住了,他便将这块牌子拿出来,递了过去。站岗的干警知道他有来头,立即敬礼放行。

    汽车驶进院内的操场停下,有一名干警看到了这辆车,大概认出了省厅的车牌,转身进了一间办公室。唐小舟和徐雅宫刚刚从车上下来,蒋东培便从那间办公室里走出来,远远看到了唐小舟,大声地说,哎呀呀哎呀呀,首长来了。便以军人的步幅,一路小跑着下楼。

    蒋东培身高一米七八,永远蓄着平头,中气很足,说话像打雷,走路一阵风。唐小舟自然不会军人那套,和徐雅宫一起慢慢向楼梯口走,他离楼梯口的距离虽然近,蒋东培却先一步下了楼,到了唐小舟面前,竟然来了一个立正敬礼,大声地说,报告首长,蒋东培听命,请首长指示。然后伸出手和唐小舟相握。

    唐小舟并没有先握他的手,而是在他的胸部擂了一拳,说,搞什么鬼,要出我的洋相呀。然后才握住了他的手。

    蒋东培说,首长这是批评我呢。你现在是首长,来这里视察,我怎么能怠慢。

    唐小舟说,首什么长?我永远是你的兵,是你的兄弟。说过之后,介绍徐雅宫,说她是江南日报的大记者,由赵书记钦点进行这次扫黑行动的采访。

    蒋东培顿时对徐雅宫倏然起敬,伸出双手,一面说着欢迎,一面和徐雅宫相握。

    徐雅宫没有精神准备,被他猛一握,竟然惊叫了一声。

    唐小舟便开玩笑,说,你以为是你手下的女兵呀,见了就拍人家的胸,说,肌肉练得不错。

    在楼上坐了不长时间,眼看该吃午饭了,蒋东培要请唐小舟和徐雅宫去外面吃。唐小舟说,我知道你的,还是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吃吧。【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蒋东培说,这里吃的是军营伙食。

    唐小舟说,那我们就体验一下军营生活。

    蒋东培叫了一声,立即进来一位参谋。向他交待一番,不多久,那位参谋进来请他们去吃饭。

    吃饭的地点是原学校的一间教室改成的饭堂,里面摆了许多张桌子,桌子上铺着台布,看不清桌子的质地,但从大小判断,估计是以前的课桌。里面有许多干警在吃饭,他们吃的是份饭,一人一份。唐小舟等被请到了里面的一张桌子,这是由两张课桌拼在一起的,上面摆了几个菜,一大碗西红柿蛋汤。和他们一起吃饭的,除了蒋东培之外,还有泸源的刑侦支队长周平。蒋东培介绍了唐小舟和徐雅宫的身份,周平分别和他们握手,然后坐下来吃饭。蒋东培问唐小舟要不要喝点酒,唐小舟说,你们这是在工作,中午肯定是不能喝酒的,我们还是别破这个例了吧。

    周平只是闷头吃饭,却不说话。唐小舟看出点状况来了,便问周平,周队长好像有点情绪?

    蒋东培说,谁没有情绪?忙了几天,鬼影子也没捞到一个。没情绪那是神仙,不是人。再这么下去,我都会被憋死。

    徐雅宫不解了,问,不是全省统一行动吗?怎么抓不到人?

    蒋东培说,怎么抓?省里的力量还没有调齐,人家早已经听到风声,作鸟兽散了。这样打鸟,鸟毛都打不到。早把鸟惊了。

    唐小舟听了,心里略略一惊,问道,其他地区的情况会不会好些?

    周平说,能好到哪里去?如今是什么社会?信息社会。我们讲究信息,黑社会比我们更讲究,他们比我们的消息灵通得多,通讯设备比我们先进得多,我们还根本没有得到命令,他们早就已经躲开了。五天前,我们接到命令要抓人,可是,等我们过去一看,人家早已经在两天前就已经逃了。我们连鬼影子都抓不到一个。

    蒋东培说,据我了解,除了柳泉是提前行动,全省其他所有市州,没有一个例外。

    这消息让唐小舟大为心惊,他倒不是担心人能不能抓到,或者各个地区是否能够扫出威风扫出成绩,而是担心,如果这次风暴扫黑无功而返,他这个联络员,能拿出什么向省委交待向赵德良交待?

    他说,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是地方一霸,在地方总有些根基,他们自己跑了,这些根基能跑吗?

    蒋东培叹了口气,说,难啦。周平也叹了口气,说,难啦。

    既然人都跑了,他这个联络员,也没有太多的事可做,下午便和蒋东培关在房间里聊天。唐小舟对蒋东培说,你有没有想过采取一些别的手段?

    蒋东培说,能有什么手段?

    唐小舟说,这次扫黑,与其说是要扫除各地的黑恶势力,不如说是要打掉黑恶势力背后的保护伞。既然那些黑恶势力逃散了,你们就以此为契机,大举调查,名义上是调查黑恶势力,实际上,却是在调查他们背后的保护伞。只要保护伞一倒,这些黑恶势力在当地还能站住脚?自然也就打掉了。【百度搜:5uxiaoshuo】

    蒋东培说,理也是这个理。问题是,保护伞是什么?是权力集团。我一个雷江公安局长,跑到泸源来打保护伞?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就算我知道些什么,也是单枪匹马,你以为我能做些什么?我这里还没动,人家那里早已经了如指掌,提前做好了应对。昨天,我们听说城东有一个人,被那帮人下了一条胳膊,彻底残废了,就想上门去录取口供。可你知道怎么样?那个人今天一早走了,据说是到广东打工去了。他一个残疾人,到广东打什么工?不是被人提前安排了才怪。我还从来没办过这么窝囊的事,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真他娘的把人都给憋死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7

    一边和蒋东培聊天,唐小舟一边想。这一消息之所以如此之快地透露出来,恐怕还不仅仅是上面有人与黑恶势力有瓜葛,更为主要一点,应该是有人不想看到这次扫黑成功。【百度搜:5uxiaoshuo】

    赵德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结果连小鱼小虾都没有捞到一个的话,他怎么向中央交待?扫黑原本就敏感,赵德良闹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上面怪罪下来,他将如何了局?想到这里,唐小舟禁不住心惊肉跳。赵德良扫黑,显然是一场政治布局。可人家也没有闲着,在他布局之后,采取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说起来,这一招真够狠毒的,当面支持你赵德良扫黑,背后却来这么一手,让你连黑恶势力的毛都抓不到。为了政治斗争,竟然连社会最起码的稳定都可以牺牲,这种残酷性,唐小舟是第一次体会。

    唐小舟问蒋东培,按照总指挥部的要求,每周各市州都要上报扫黑进度情况,现在一周已经快过去了,你准备怎么上报?

    蒋东培说,这也是我头痛的事情之一。情况我都告诉你老弟了,你认为我应该怎么上报?

    唐小舟说,恐怕只能据实上报吧。

    蒋东培说,据实上报,说我们连一个人都没有抓到,所有人全部逃了,上面相信吗?或者说,上面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上面肯定认为我能力不够,不足以担大任。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可能会这样想吧?这个印象一旦落下,老弟你说说,我往后还怎么混?

    唐小舟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作为一名公安局长,你拥有一切资源,并不是要你去破多么大多么难的案子,而是将名单交给你,让你去抓几个人。让你去抓十个人,从你手里跑了四个,你抓到了六个,那好说,毕竟意外是谁都无法事先预料的,何况这种抓捕方式,本身就存在一些变数。就算你只抓到三个跑了七个,也还可以扯一些客观原因。现在的情况却是,你连一个都没有抓到,仍然扯客观原因,谁信?任何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恐怕是你的无能,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官场中人,谁不怕在上级面前留下个无能的印象?这个印象一旦形成,会成为你一辈子的灾难。只要这个领导还握有权力,你就永远都别想翻身。

    唐小舟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蒋东培点起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然后说,有人给我提了一个建议。

    唐小舟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建议可能非常特别,便问,什么建议?

    蒋东培显得很犹豫。他显然意识到,这个建议非同小可,如果捅出去,会有很多的后遗症,因此不太愿意说。唐小舟做了半天工作,却又不能向他说明,这件事对于赵德良以及自己非常重要,只能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于你对于我以及对于很多人,都是一次巨大危机。要想化解此次危机,只能将所有事情摊开来,大家一起来想办法。最终,蒋东培还是说出来了。

    他说,有人向他建议,为了避免给上面造成一个无能的印象,只有一种办法,向上报告说,经过周密调查,当地根本没有黑恶势力。

    当地没有黑恶势力?唐小舟几乎跳了起来。

    这是一起极其严重的事件。如果所有市州全都上报说,经过周密调查当地根本不存在黑恶势力,这个结论一旦上报中央,结果会是什么?动用了一省之力,原想打一场世界波,结果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乌龙球,这是一定要有人负责的。此时,如果再有人向上说,赵德良只不过是想借此搞权力斗争,想借助所谓的扫黑,把某些人整下去。如此一来,赵德良只有灰溜溜地走人了。

    唐小舟已经看到,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机,将赵德良逼到了悬崖边上。

    赵德良如果在官场里粉身碎骨,自己命运的一现曙光,从此也就彻底消失了。这次危机可解吗?至少在唐小舟看来,这是一道无解题。赵德良总没有办法将那些逃跑的人在一夜间全部抓回吧。

    唐小舟问,你认为这给你建议的人,是仅仅只向你提出了建议,还是向其他所有公安局长,都提出了相似或者相同的建议?

    蒋东培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既然有人向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也一定有人向别人提出了另外的建议吧。

    唐小舟还是不甘心,又问了一句,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向你提出建议的人,其实并不是和你关系非常密切的或者说政治上并不是和你走得比较近的人?

    或许由于心急的缘故,唐小舟这句话问得太急也太没有水平了。蒋东培顿时引起了警惕,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唐小舟也不再向他隐瞒,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向你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就算你觉得不方便说明具体的人,也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人,是雷江的还是泸源的?和你的私交怎么样?

    蒋东培说,没什么私交,是我到泸源以后在工作中认识的。

    唐小舟说,我明白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蒋东培的思维跟不上,问他,你明白了什么?

    唐小舟已经站起来,对他说,我现在要赶回去,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给你一个建议,按照扫黑领导小组的规定,你可以从雷江调一个副局长和一个刑警队长过来。你应该尽快向省厅打报告,落实这件事。这两个人到位后,你应该加大力度进行调查取证,黑恶势力是你的调查方向,但黑恶势力背后的保护伞,更是你的重点。我还可以提醒你一下,有两个人,你要格外当心,一个叫孟小华,一个叫宗国军。这两个人,背景都非同一般。

    蒋东培说,你能不能再给我说清楚一些?

    唐小舟说,我能说清楚的是,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政治生命,也关系到我的政治生命。然后对徐雅宫说,走,我们现在立即赶回去。

    徐雅宫就这一点好,她肯定不明白唐小舟心里在想什么,但肯定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问。直到上了车,汽车驶出了老远,她才忍不住问道,怎么现在回去?你不是说今晚就住在泸源吗?

    唐小舟说,几句话很难说清楚,或者说,目前的情况根本就不是用语言能够说清楚的。以后再找机会说吧。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确切地知道,这种事,跟徐雅宫是没法说清楚的,如果是孔思勤肯定不一样,只要稍稍提一句,她肯定能懂。

    唐小舟毕竟不是专职司机,又少跑长途,上午已经开了好几个小时车。中午没有怎么休息,现在又迅速往回赶,加上高速公路路况好,很容易疲劳。最初,唐小舟是喝茶,发现不行,又在一个服务区停下来,买了一包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舌头都有些苦味了,还是觉得老想睡。

    唐小舟说,雅宫,你现在做一件事。

    徐雅宫问,做什么?

    唐小舟说,你每隔五分钟,在我的腿上猛掐一下。

    徐雅宫问,为什么?

    唐小舟一下子火了,大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掐你就掐。

    徐雅宫没想到他会这样冲自己发火,感情上受不了,情绪一落万丈,当时就翘起了嘴,似乎要哭出来了。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失控,无意中伤害到她了,便说,好了好了,我向你道歉。我想睡觉,你掐我,把我的瞌睡赶跑,知道吗?

    徐雅宫到底是脑子转动不够灵敏,说,想睡觉那我们到下一个服务区先睡一觉再走呀。

    唐小舟哭笑不得,面对她,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说,我的大小姐,我有非常紧急的事,必须立即赶回去。如果能睡,我干嘛要你掐我?我发疯了不成?

    徐雅宫仍然不是非常明白,却也知道要执行他的命令了,便伸出手,在他的腿上轻轻掐了一下。

    唐小舟说,你挠痒呀,用力。

    徐雅宫再掐了一下,还是太轻。

    唐小舟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虽然不是那种特长的,但也还过得去,便说,用你的指甲使劲掐,把我的裤腿卷起来掐。

    徐雅宫将他的裤腿卷起来,手指直接接触皮肤,并且加大点力气,又掐了一次。

    唐小舟已经有了痛感,仍然觉得不够,说,用力,再用力。

    徐雅宫毕竟是搞体育出身,力气她可是有。见唐小舟一再叫自己用力,果然力量越用越大。唐小舟已经痛得呲牙裂嘴,人却清醒了许多。

    唐小舟说,好了。

    徐雅宫松了手,低下头去看刚才掐的地方,见到有一个很深的血印。她吓坏了,差不多要哭出来,说,对不起,我把你掐出血了。

    唐小舟说,没事没事,男子大丈夫,这算什么?小事一桩。

    她摸着那个地方,关切地问道,痛吗?【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说,当然痛,不痛我要你掐干什么?

    每向前走一段,唐小舟便叫徐雅宫掐自己。好在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困的时间段熬过去了,精神渐渐恢复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8

    从泸源出发时,是下午五点来钟,路上跑了四个小时,到达雍州,已经是晚上九点。进入市区后不久,唐小舟给侯正德打了个电话,问他赵书记在哪里,侯正德说在办公室。唐小舟问,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吗?侯正德说没有。唐小舟说,那好,你让老板接电话。

    侯正德显然是从唐小舟的办公室走到隔壁,先敲了敲门,进去后,唐小舟听到赵德良的声音,问,正德呀,谁的电话?

    侯正德说,是小舟。【WWW.5UXIAOSHUO.COM】

    赵德良接过了电话,问道,小舟,怎么样?

    唐小舟说,赵书记,我刚从泸源赶回来,现在快到省委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你汇报。

    赵德良说,好吧,我在办公室。

    到了徐雅宫离住所最近的地方,唐小舟将车停下了,对她说,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徐雅宫也不问为什么,只是说,我先去开好房间等你吧。

    唐小舟说,我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时间,你还是先回去吧。

    对于此刻的唐小舟来说,有比做爱享受片刻鱼水之欢重要得多的事情。一个人的人生是否成功,其实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素质,那就是分清主次的素质。假如一个人同时面对人生重大选择的关键时刻,心里想着的,却是和某位心动已久的女士的艳情欢娱,这个人,注定是与成功无缘的。

    直接将车开到了五号楼前,下车后,迅速向楼上走。在楼梯上竟然碰到了正准备下班的余丹鸿。

    唐小舟只是匆匆说了声秘书长好,脚步并不停。余丹鸿显然想停下来和他说几句话,见他的身影已经擦身而过,只好作罢。

    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并且返身将门关上。赵德良问,小舟,什么事这么急?

    唐小舟顾不得坐下,站在赵德良的面前说,我得到一个消息,各个市州的行动很不成功,被列入名单的人,几乎全都跑了。

    赵德良也显得有些吃惊,说,跑了?怎么跑的?

    唐小舟说,因为是全省行动,需要时间部署。这个部署用了三天时间,而在这三天时间里,消息早已经传得全社会尽人皆知。那些被列入名单的人,肯定不会坐在家里,等我们上门去抓。

    赵德良点了点头,说,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对于这一回答,唐小舟倒是意外了。难道说,赵德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结果?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努力地想办法阻止这一局面的出现?如果说这是在赵德良的掌握之中,那么,自己如此急着赶回来,还有意义吗?

    他正想着,赵德良问了,还有别的事吗?

    唐小舟咬了咬牙,还是将他认为最重要的说出来了。

    他说,我还得到另一个消息,各地因为没有抓到人,公安局长都很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更没法向上面交待。这时候,有人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希望他们向上提供一份假报告:经调查,本地没有黑恶势力存在。

    这事显然触动了赵德良,他猛地站起来,走到了办公桌的一侧,在那里来回踱了两圈,然后停下来,盯着唐小舟,指着他问,这是真的?

    唐小舟说,我还只来得及跑了一个市。我也反复问过,虽然这个公安局长不很清楚别人是不是也得到了这样的建议,但他说,估计差不多。

    赵德良又在房间里踱步。唐小舟站在一旁想,看来,自己有关此事的警惕还是对的,这事确实在赵德良的预料之外,属于最新动向。

    任何一个领导人做任何事,都希望这件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希望事前将所有可能全都考虑进去。然而,这毕竟只是一种良好愿望,尤其在官场之上,你所能考虑充分的,仅仅只是你怎么做,却不能考虑别人会怎么应对。这就像打牌,你打出的牌,在你采取这一行动之时,看上去是百分之百的合理。但也许别人应对之后,你才知道,所谓的百分之百合理,其实也可能是百分之百的臭牌。出臭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出完臭牌而别人应对之后,你束手无策。

    对手这一张牌实在太凌厉了,简直就催枯拉朽,所向无敌。面对这张牌,赵德良有良策吗?

    站在唐小舟的角度,他虽然能够想到一些补救之招,比如他让蒋东培做的主动出击之类。他想,此事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扫黑斗争,不知不觉中,上升到了江南官场的一场政治斗争。既然是政治斗争,那么,目前的这张牌,肯定是躲在幕后的赵德良的对立面打出来的。他们既然已经出牌,自己这边,最起码的对策,应该是主动出击,至少也要以主动出击的姿态,试一试对手的火力,算是进行一次火力侦察吧。同时他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却是使出一个杀手锏,来个一招致敌。【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可有这样的招数吗?至少他想不出来,现在他更期望于赵德良手里有这样的炸弹。

    赵德良转了好多圈之后,突然停下来,对他说,你马上给杨泰丰同志打个电话,叫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唐小舟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又将门轻轻关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侯正德还坐在那里,见到他,便问,什么事这么急?

    这种事,他自然不能和侯正德说。他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侯正德看了看他,很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打住了。侯正德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回家。唐小舟则拿起电话,拨了杨泰丰的手机。

    唐小舟说,杨厅长,我是小唐唐小舟。吃饭没有?对,我回来了。是,临时有点事,需要回来处理一下。他在电话中和杨泰丰扯了几句闲话,见侯正德已经出门,脚步声已远,便说到了正题:赵书记请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

    等杨泰丰的时间里,手机铃声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冷雅馨的短信:佛曰:忘记并不等于从未存在,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觉得拥有更多。

    唐小舟的心绪完全不在这上面,又觉得这个女孩有趣,便回了一句:怎么参起佛来了?

    女孩回复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忆。

    唐小舟再问,失恋了?要我给你送块手帕不?

    她回复说,不是,有些感慨。

    他说,人通常都是触景生情,你触到了那般景,才会生出这般情?

    她说,吹着江风望着江流,有些感慨。

    唐小舟觉得好笑,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赋新词强说愁?

    她回答说,可能是。

    他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有一次很认真地对他说,爸爸,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他问,什么梦?女儿最初似乎想告诉他梦的内容,继尔又改变了主意,像个小大人般说,没什么,小孩做梦,老鼠打洞。

    人在不同年龄层次,有不同的感慨不同的领悟,你不能说他们的领悟或者感慨不真实,只是在成年人看来,那确实有些小儿科。但如果换一种心境,你会觉得,假如你的心智完全成熟之后,还能有小儿科的感慨,那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所以,他回复说,你真幸福。

    她说,是啊,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说,你今天肯定有点什么事。

    她突然说,能陪我吹吹江风吗?

    他的心中一动,真的很想去,可是,眼前有比风花雪月重要得多的事。他只好回复,手头有点事,暂时还不能定。

    她问,什么时候能定?

    他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她说,那好,我等你。

    他装着给赵德良续水,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

    唐小舟向外望了一眼,都市的夜虽然嘈杂,省委大院的夜却宁静,高大的香樟树矗立在那里,像一些站了百余年岗仍然不知疲倦的哨兵。路灯张大着胸怀,倾注着光明,很忠于职守的样子。偶尔有车辆忽啸而过,声音颇有点突出,似乎是想引人注目。外面的世界正在喧哮,省委大院,却像是世外桃源,有着一种与别不同的宁静。反过来,这种宁静,又似乎成了一种反衬,甚至一种反讽,尤其这个夜晚,反讽的意味,就更加的浓郁。

    赵德良显然知道进来的是他,身体动都没动,仍然是双手抱胸,一副凝重的样子。他揭开杯盖看了看,里面还是满的,这么长时间,赵德良竟然没有喝一口水。唐小舟又悄然退出来,到达自己的门前,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便停下来等了一下,果然是杨泰丰迈着军人的步子,急急地过来了。【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原想迎上去,杨泰丰已经大步跨过来,并且和他招呼。

    杨泰丰握着唐小舟的手,小声地问他,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德良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泰丰厅长吗?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09

    杨泰丰只好松了唐小舟的手,随唐小舟一起进入赵书记办公室。

    赵德良已经转过身来,唐小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赵德良的脸很松驰。赵德良说,泰丰厅长,请坐。

    唐小舟给杨泰丰倒上茶,正准备离去,赵德良说,小舟,你也坐。【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心里迫不及待,表面上还要装着很稳沉的样子,拿过笔记本,坐下来,准备记录。

    赵德良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得离杨泰丰稍远,问,听说情况不是太好?

    杨泰丰说,是的,指挥部事前提供了一份名单,要求各市州按名单抓人。从现在反应的情况来看,名单中所列的人,只抓到百分之十左右。绝大多数尤其是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全都跑了。

    赵德良问,厅里有什么想法?

    杨泰丰说,我们原规定一星期一上报,看来这个规定有点问题。各市州的上报材料还没有上来,主要是我们自己摸的情况,还不十分准确。今天下午,我们才得到较准确的消息,所以,下午厅里一直在开会研究这件事。

    赵德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一只手扶着座椅的扶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心在桌面上轻轻地搓动着,问,有具体的措施没有?

    杨泰丰说,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估计严重不足。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仅仅只是调动一个公安局长,力量还是薄弱了一些。现在有几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我们应该考虑同意公安局长从原局调一个刑侦小组过去,增强一点力量。另一种意见认为,省厅应该建立一个追捕小组,对那些外逃的首要分子,集中追捕。此外还有一种意见,对其中一部分,进行网上追缉。

    赵德良问,形成意见了吗?

    杨泰丰说,还没有,讨论还在继续。我是从会场赶来的。

    赵德良略想了想,说,第一条意见,我认为可以考虑。不过,有一个前提,市州认为必要的话,可以考虑。如果认为必要性不大,不宜太过兴师动众。另外两条意见,我看是不是先缓一缓。

    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这等于说,三条意见,赵德良全部否了。而且,赵德良直接否定下面意见的做法,在以前是比较少见的,尤其是这种毫不犹豫的否定。

    是他已经有了好的对策,还是准备收了?可是,箭已在弦,能收吗?收的话,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同时,唐小舟心中还震动了一下,自己想了那么多,竟然全都是怎么进。实际上,除了进,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退。看来,自己应该好好地想一想退,也应该好好地学一学这个退字。退也是政治智慧的一种,而且很可能是比进更高级更玄妙更难以把握的政治智慧,只是自己还没有学好怎么充分利用。以后,一定要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好好研究一下退这个字。

    杨泰丰说,好的。我通知下去,立即执行。

    更让唐小舟惊讶的是,赵德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开始喝茶。

    古代官场,有端茶表示送客的意思,以前唐小舟看到这类介绍,以为这是官场的一种暗号,后来他理解了,其实不是暗号,而是无话可谈不想说时的一种心态调整。上下级在一起谈话,上级觉得再说下去,全都是废话,不必要再说了,却又不方便说,我们的谈话完了,你走了,最好的过渡,便是找件事来做,让自己放松一下。最近手的一件事,就是端起茶杯。这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符号,就像写文章时,一句话写完,必然要打上句号一样。

    问题是,他们的谈话就这么完了?他向赵德良提起那件事时,赵德良分明高度重视,立即下命叫来杨泰丰。唐小舟以为,赵德良是想和杨泰丰充分讨论这一严峻局面,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而现在,竟然急转直下,是赵德良并没有拿定主意,还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开始做退的准备?

    杨泰丰意识到自己该走了,站起来向赵德良告辞。赵德良并没有挽留,放下茶杯后也站了起来。杨泰丰上前一步,和赵德良握手。赵德良说,小舟,你送送泰丰厅长。【百度搜:5uxiaoshuo】

    杨泰丰显然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省委书记这么急把自己叫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可竟然是这么不疼不痒地聊了几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出门后,他便问唐小舟,老板今晚的行动好奇怪,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唐小舟绝对不敢妄测领导的意图,更不敢无事生非,只好说,或许,可能吧,我不知道。

    送走杨泰丰回来,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对自己说点什么,却没有。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开了一天车,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唐小舟说,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赵德良说,不必了。他已经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转身对他说,要不,明天你还是下去转转?

    唐小舟说,好。

    尽管赵德良说不必送,唐小舟觉得,不送肯定不行。现在已经很晚,侧门应该关上了,赵德良无论是去侧门叫门,还是去前门叫出租车,都不妥。尽管省委书记晚上走路回家,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此事一旦被省委办公厅知道,那就是一次政治事故了。

    路上,赵德良很沉默,唐小舟也没有说话。直到分手,赵德良也没有说一句话。独自站在赵德良的门前,唐小舟想,既然要退,赵书记为什么还要他去下面转?难道说,赵德良并不打算退而且准备进?

    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暗自一阵激动。俗话说,不进则退。退是最危险的。军队打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宁愿进攻也不愿撤退,根本原因在于进攻的时候,面朝着敌人,对面的敌人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可能事前预判并且做出应对。撤退则不同,撤退时你背对着敌人,对于背后射来的冷枪,你防无可防,只能被动挨打。

    唐小舟认为,赵德良眼前所面临的形势,正是如此,他如果退,背后一定会伸出数支冷枪,哪一支会击中他,击中的是他的什么部位以及伤势将会如何,无法预料。赵德良被击倒,仕途的脚步,可能由此终结,官场却仍然会给他留下一席之地。唐小舟则不同,没有了赵德良,他就什么都不是,说不定还会被打回原形。所以,他绝对不希望赵德良在这关键时刻撤退。

    然而,若要前进,该怎么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觉得,前进其实也是死路一条。前进而死,只不过死得壮烈一点汉子气一点而已。同时,他又坚定地相信赵德良,只要赵德良认为可以进,那就说明,他一定想到了进的办法。

    正因为这一判断,唐小舟始终认为,赵德良如果决定退,那将是自己命运的灾难。相反,他如果决定进,就一定有办法冲出重围。

    转而再想,让自己去下面转,并不等于赵德良已经决定进。就算是要退,也不能是溃退,一定要摆出决死一战的姿态,然后在对手悄然不觉的情况下,顺势并且悄然退下来。可见,仅此一事,并不能完全判断赵德良的真实想法。天威难测呀。仕途如一条山崖上的狭道,两边峭壁万刃,中间是厚厚的杂草之间突着一串高低不平或光滑如卵或棱尖如刀的石头。就算光滑如卵,就一定安全吗?不一定。

    唐小舟曾随团去过缅北,当地人给他讲过这样一件事。

    由于当地是原始森林,虫蛇野兽不断出没,当地人出门,常常带一把大砍刀,逢棘开道,遇险防身。某日,一对少年兄弟在山间行走,哥哥十二岁,弟弟十岁。哥在前,弟在后。这是一条常走的道,这一对兄弟,几乎每天都要走那么几次,对于道中的一切,了然于心。这条道的某个部位,有一块大石头,谁也不知道这块石头躺在那里多少年了,似乎所有的传说,都不曾涉及过这块石头。当日,兄弟俩到了石头前,哥哥的脚一点,从这块石头上跃过。可脚刚刚着地,一只大蟒蛇突然从石头缝中钻了出来,高昂着头,张着血盆大口。蟒蛇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身子不特别粗,却能吞下直径大自己几倍的动物。也就是说,这对兄弟若处置失当,大蟒蛇完全有可能将十岁的弟弟一口吞下。好在这位小兄弟山居生活经验极其丰富,应变能力超强,兼且膂力过人。就在弟弟感觉情况突变尚没有看清前面是何物时,手中的砍刀已经奋力挥了出去。结果,那条大蟒蛇被他砍断了脑袋。【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想,这个故事,恰好映衬了官场。你千万别以为前面是一块自己熟悉的石头,便以为平安无事,说不准石头缝里正睡着一条大蟒蛇。遇到这种情形,惟一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判断、经验、运气和过硬的功夫。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10

    一直以为今晚会忙到很晚,没想到现在才九点多,自己往哪里去?回家?他不愿。给徐雅宫打电话?正想着,有手机短信进来。拿起一看,是冷雅馨,问他,大忙人,工作忙完了没有?他竟然把她忘了。【WWW.5UXIAOSHUO.COM】

    他说,刚刚完,正准备出门。你在哪里?

    她说,我在望江亭,你来吗?

    望江亭是雍山脚下临江的一个木结构凉亭,是沿江风光带保存下来惟一的古建筑,据说始建于明代,后来几经战火,屡次重修。最近一次重修是在解放初,世纪初市里决定修建沿江风光带,曾经有人提议,要将这个亭子拆掉重修,但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最终还是保留下来了,是目前沿江风光带上,惟一可算古迹的建筑。还好,望江亭不算餐饮娱乐场所,自己这辆公安牌的车停过去,应该不算违规。

    到了江边,找地方把车停好,走上望江亭,见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那里,背靠着木柱,一只脚弯曲着搁在凳子上,一只脚吊在下面,双手抱着那只弯曲的腿,胸部和下巴缩在一起,搁在膝盖上,显然在想着什么心事。四月的天气,江边有风,又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因为冷,江边已经没有多少人,冷雅馨才有机会独占一个望江亭。

    他走过去,她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蓦然惊醒,抬起头来,望向他。夜色中,他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有精光射出来。她显得十分惊喜,欢叫着说,你真的来了?便小鸟一般向他扑过来。

    他措手不及,想向后躲,又考虑到自己一旦后退,她可能摔倒,只得匆忙伸出双臂,将她的双臂抓住,却不是搂着。这个动作,让他有一种特别的温馨,似乎是面对自己的女儿。许多时候,他也曾有过要抱一抱她的冲动,可看到她那和谷瑞丹一样的眼神,他心里那一丝温馨,顿时如被水泼的火星。

    她显得有些难为情,在两人的身体浅浅接触的一刹那,她愣了一下,略显犹豫,还是稍稍向后退了半步,抽出了自己的双手。他却从她的手中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体温,顿时惊了一下,向前半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感觉冰凉冰凉的。

    他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冷?

    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头低下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轻轻地说,有一点。

    唐小舟说,还有一点?你看看你的手,都像要结冰了。冻病了怎么办?

    她说,你好凶哦。怎么像我多了个爸爸一样?

    他说,我如果是你爸爸,一定要揍你一顿,这么不听话的女儿,我才不喜欢。

    她天真且乖巧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儿?

    喜欢什么样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哪有不喜欢的?只是有些恨屋及乌了。他说,走,我送你回去。

    她在他面前撒娇,说,我不想回去嘛,再坐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他很坚决地说,一下,你明天就要睡在病床上了。不行,现在就回去。

    她说,我求你嘛,半个小时,好不好?我保证只半个小时。你本来就是来陪我的嘛,怎么一来就赶我走?

    他说,要不这样,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去坐坐,喝点热饮暖暖身子。

    她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唐小舟虽然也感到江边的风很猛,却不得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后和她一起上了汽车。为了让她尽快暖和起来,他打开了空调,却坐在那里没动,在想这时候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下来喝杯热饮。喜来登三十八楼自然可以,但在雍江的东边,离这里似乎有点太远了。此外,还有什么地方环境不错此时又在营业的?

    她见他不开车,只在那里愣神,就问,你怎么啦?想什么心事?

    他说,在想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突然弯下身子,头尽量往挡风玻璃那里靠,顶着玻璃之后,再勾过头来,脸朝向他,脑袋偏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模样,又调皮又可爱。

    他问,干嘛这样看我?

    她说,我看你是不是在说假话。

    他真想笑起来,说,我脸上又没写个假字,说没说假话,你能看出来?

    她说,我看出来了,你说了假话。

    他说,我没有说。

    她说,你说了。

    他说,你有什么根据?

    她说,你如果没有说假话,就敢看着我的眼睛。可是,你不敢看,一定是说了假话。【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他想说,我不敢看,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你就像一只青涩的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会勾起的我的食欲。

    这话当然不能说,她还是个孩子,大一的小女生而已。他心中突然有一种感慨,这个女孩真是单纯,纯得就像一根刚刚冒出绿色头来的嫩豆芽。与她的清纯相比,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女儿,却过早地被世俗涂上了一些令人烦恼的颜色。

    他由此想到了赵德良关于理想主义的话。赵德良说,时间把我身上理想主义的彩色外套剥去了,只留下了灰色的内衣。那时,他甚至觉得,与赵德良相比,自己还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他的胸中,还燃烧着理想主义的绚丽火焰。而现在面对冷雅馨时,他突然觉得,理想主义就像更漏里的沙,更初之时,沙会装得满满的,却又在不知不觉间,被时间淘走,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也许只剩下空空的躯壳了。相对于赵德良而言,唐小舟认定自己的心中还有浪漫,还有理想主义色彩。换了个参照物,面对冷雅馨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经是一片沧桑而干枯的秋叶,写满的是世故和庸俗。

    这难道就是人生的必然轨迹?难怪一首歌《不想长大》竟然一时风靡,原来唱的不是歌,也不是某个人的心声,而是年轮对青春的呼唤。

    她说,要不,我们开着车到处乱跑,好不好?没有目标,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这就是青春了。拥有青春的人是最慷慨的人,而其慷慨的目的物,却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时间。青春拥有者可以盲无目标,可以错了重来,可以日复一日。青春挥霍起时间来,就像那些暴发户挥霍金钱,毫无节制。他们会觉得,这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唐小舟也曾青春过,也曾挥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知道了时间的宝贵,不敢再挥霍了,做每一件事,都要有极其明确的目标性。

    他开着车在城里乱转,心里却在想着几个和自己关系特别的女人。

    这几个女人就像是一面一面的镜子,照出来的,并不是她们的青春容颜,而是自己的人生侧影。

    比如身边这个冷雅馨,映照的是他曾经拥有过的青春,或者说是他对青春的依恋和怀想。她就像一场春天的透雨,挥洒而下,虽然并不痛快淋漓,却飘飘袅袅,扬扬洒洒,不经意间,将人世间的尘埃带走了,将寒冬的死亡气息浇灭了,留给你的,是一个盎然的春意。

    徐雅宫呢?她映照出来的,是他曾经苦苦挣扎的岁月,无数的人生弯道。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他曾经沧桑过曾经迷惘过曾经挣扎过,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影子跟着自己受累。他希望她能够超出他,将人生的道路走得顺一些。他和她的感情十分复杂,就是主体和影子的感情,理性和情感交织在一起,爱情和肉欲捆扎在一起。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现实,也或者说,就是他本人情感历程的现实。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帮她,尽一切可能,让她的人生旅程走得更加顺畅。从另一重意义上说,他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自己的影子。

    邝京萍映照的,恐怕是他不太愿意面对的那一面,那恰恰是他最憎恶的一面,也是他作为人或者作为男人,最动物性的一面。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简单到就像一张餐巾纸。你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嘴,需要擦一擦,这张纸对你是非常有用的。但它毕竟是一张餐巾纸,相对于你的人生,你的追求,或者你心中深埋着的理想主义色彩,它可有可无,毫无意义。

    还有孔思勤,她映照着他未来的心路历程。他知道她并不属于自己,至少不属于现在的自己,她是一株需要权力的养料滋润的娇美的花,而他此时所缺乏的,恰恰是权力。或许,她是自己手里的一张期票,只有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才能变现。【百度搜:5uxiaoshuo】

    最难说清的是谷瑞丹,这是一个让自己既爱又恨的女人,或者说,他曾经爱过她,现在却恨了。可悲的是,她也是一面镜子,她所照出的,是自己作为人的动物性本能。她不属于这个现实的世界,她是个魔鬼,因为她从始至终奴役着他的灵魂。

    所有的女人集合在一起,唐小舟的生命,便显现了完整。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11

    了大学时代。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感觉,眼看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唐小舟实在觉得有些累了,加上明天还准备下去,需要好好休息,便自作主张,将车开到了江南师范大学。他说,哟,怎么转着转着就转到你的学校来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她一笑,指着他说,哈,我知道,你是有预谋的。

    他说,没有,真的没有。是车子想去看看你上学的地方,自己跑来了。

    她用一根手指点了点他说,还说没有预谋?

    他将车开进了校园,说,你的地盘你作主,你指挥我往哪开就往哪开。我只有一个要求,到了你的宿舍门口,你要叫停下来。

    冷雅馨指了一条路,在校园区钻了不太长时间,她便叫停了,然后说,我到了,谢谢你陪我。

    唐小舟有些惊讶,说,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你会在校园里转一下。

    她说,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想耽误你太多时间。

    唐小舟心中突然一热,没想到这孩子年纪轻轻,竟然还如此善解人意。

    因为太晚,竟然忘了约徐雅宫,第二天给她打电话,她去了柳泉。

    唐小舟也可以去柳泉,毕竟,徐雅宫和他的目标一致,都是扫黑行动。柳泉是惟一扫到了黑了,其他地方,连一点黑影子都没有。徐雅宫要搞出一篇与扫黑相关的报告文学,自然要紧紧地盯住柳泉。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他考虑赵德良有可能退,那么,这次扫黑行动,对于自己或者赵德良,就是另一重意义。

    赵德良之后,江南省谁当书记?陈运达吗?有可能,但也不一定。一旦赵德良离开,将到来的陈运达时代或者类陈运达时代,唐小舟将处于漫长的沉寂期,所以,他必须充分考虑下一个政治周期,江南省政坛在告别了陈运达时代或者类陈运达时代之后,会是谁的势力?他必须趁此机会,找到将来最有可能成为政坛红人的人,提前投资。

    最东边的东涟市,也是冷雅馨的家乡,那里有一个人,是唐小舟一定要去结交的。

    这个人是位女性,江南省封疆大吏中惟一的女性官员,名叫吉戎菲,东涟市市委书记。

    唐小舟当记者的时候,和这个女人有过接触,对她的印象非常好。吉戎菲的相貌不是非常出色,不属于那种凭外貌吸引权力的女人,也不属于那种一步一个脚印从底层起来的人。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里,在那里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来被彭清源发现,直接提拔到县委办副主任。时间并不长,彭清源又将她提拔到地委,两年后就放她到下面当了县委副书记,三年后当了县委书记,又过了三年,提拔为常务副市长。吉戎菲在常务副市长位子上也只搞了三年,东涟市班子出了问题,书记和市长闹矛盾,斗得不可开交,省里下定决心,将书记市长一齐换了,吉戎菲便从常务副市长位置直接升上了市委书记。

    唐小舟认识吉戎菲,还是她当县委办副主任的时候,他下去采访,吉戎菲负责接待,陪着他跑了几个乡镇,先后有一周时间,两人形影不离,因此成为好朋友。当然,吉戎菲后来官运亨通,而唐小舟一直在原地踏步,彼此的接触就少了。但女人和男人毕竟还是不一样,唐小舟从吉戎菲身上,并没有看到那种官员的市侩,这也是他们一直保持联系的原因。【百度搜:5uxiaoshuo】

    交换到东涟的公安局长,正是泸源市公安局长孟庆西。

    路上,唐小舟给吉戎菲打电话。听说他要来东涟,吉戎菲非常高兴,真高兴假高兴,唐小舟不好判断。至少有一点,现在的唐小舟主动接近哪一个市委书记市长,人家肯定会表现得异常高兴。毕竟唐小舟是一座桥,这座桥能够助他们渡到权力的彼岸。别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跨上这座桥,而这座桥主动靠近自己,谁会拒绝?

    吉戎菲说,小舟,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不过,我在下面一个县里检查工作,原准备在县里住一晚,明天去另一个县。

    唐小舟感到有点失望,说,既然你忙,那就算了。

    吉戎菲说,再忙,也不能慢怠了你啊。这样,我给市委办打个电话,让他们安排你先住下来。吃了晚饭,我就赶回市里。

    唐小舟说,接待就不需要了,我现在不是扫黑联络员吗?我要去联络联络。

    吉戎菲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先办你的事,晚上,我再给你电话。

    唐小舟和孟庆西不熟,也不想和他太多纠扯,因此自己去市里登记了住宿,然后才去市公安局。孟庆西的工作方法和蒋东培显然不同。蒋东培一头扎进了扫黑专案组,孟庆西却在市里当局长,他将办公室安在了市公安局。

    唐小舟到的时候,孟庆西正在开局长办公会,讨论的并不是扫黑,而是人事。唐小舟的出现,将这个会议暂时地打断了,孟庆西出来和唐小舟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唐小舟知道他们的会议与扫黑无关,便也不关心,坐在孟庆西的办公室里等他。

    中午孟庆西招待唐小舟吃饭,好大的排场,十几个人,一张特大的桌子,前呼后拥,全都是东涟市公安局的干部。

    孟庆西没有穿警服,但披着一件警用风衣,手里永远拿着一支烟,哪怕是开会的时候,会议室里也是烟雾缭绕。

    一般来说,就算是市委书记接待唐小舟,也要假意礼让一番,将他往主宾席上拉。可这位孟庆西就是不同,他进入单间后,自顾自往主位一坐,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唐小舟坐。

    唐小舟想,这个人太嚣张了,市公安局的局长,因为不再兼任政法委书记,都是正处级干部,和唐小舟是平级。何况,唐小舟的身份特殊,既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又是省扫黑指挥小组的联络员,加上是省里下来的干部,这三项,哪一项都显示,唐小舟的地位,比孟庆西尊崇。至少也可以将椅子移一下,形成一种并重的格局。他倒好,当仁不让,就坐到了中心位置。

    唐小舟感到了孟庆西对自己的轻视。他也能想到,孟庆西所轻视的,大概还不是他,而是赵德良。是赵德良搞了这次扫黑行动,而这次行动中,他的儿子孟小华被列入了黑名单,因而不得不逃亡在外。他现在虽然作为公安局长交换到东涟办案,泸源那边,到底会怎样调查他的儿子以及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即使他有办法掌握,心里也会有些惶恐有些恼怒吧。此时的一切,大概是一种表露。

    很快,唐小舟便意识到,孟庆西不仅仅是不满,简直就是仇恨。他将所有的仇恨,全都发泄到了唐小舟身上,具体的做法,就是灌他喝酒。

    坐上酒席,唐小舟便暗暗告诫自己,这个孟庆西大概不是善主,自己得当心点。公务员中午是禁酒的,他根本不管这一套,说什么唐小舟是省里来的领导可以例外。

    唐小舟说,中午还是不喝了吧。

    孟庆西说,那不行,省领导下来检查工作,不给下面的同志一个机会,我们干起工作来也没有劲头呀。【WWW.5UXIAOSHUO.COM】

    酒上来了,服务员要倒酒,唐小舟拦住了。孟庆西说,满上,喝不喝是另一回事,酒杯不能空。唐小舟只好让步。谁知道酒一旦倒上,孟庆西立即端起了酒杯,要和他碰杯。唐小舟不肯,孟庆西直接在他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然后一口干了。即使如此,唐小舟还是不肯端杯。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12

    孟庆西说,看来,二号首长是瞧不起我孟庆西了,也难怪,我是上了黑名单的人,对不对?【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一下子被推到了尴尬的境地,他不得不端起酒杯,说,孟局长这是什么话?我只是觉得有规定,中午喝酒不好。既然孟局长发了话,我只好从命了。说过之后,也一口将杯中酒干了。

    这个头一开,麻烦就来了。接下来,孟庆西再一次端杯,对在座所有人说,唐处长可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在江南省,大家叫秘书都不叫秘书,叫二号首长。既然是首长,就是我们的上级。上级到下面来检查工作,我们热烈欢迎。现在嘛,让首长检查一下我们这些酒精考验的忠诚卫士,来,大家把杯子都端起来,让首长检验。

    到底是纪律部队,所有人一齐站起来,竟然同声喊,请首长检验。

    这一杯酒,唐小舟又不得不喝了。

    喝过之后,孟庆西又发话了。说,下面是不是请首长给大家指示?

    指什么示?唐小舟站起来,刚要说话,孟庆西说了,这是在酒桌上,酒桌上的指示以酒代表,首长说喝几杯就几杯,首长叫谁喝谁就得喝。听了这话,唐小舟便想坐下来。孟庆西却扶住了他,说,这可不行,首长还没有发指示,怎么能坐呢?

    唐小舟想,喝就喝,这么几杯酒,还难不倒我。他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敬了一杯酒。

    这一杯喝过,孟庆西又来了,要和唐小舟好事成双。唐小舟见这阵式有点招架不住,提出要求,只喝这一杯。

    放下杯子,孟庆西又说,我再讨一杯酒喝,行不?我敬了你两杯,你总该还我一杯吧。

    闹了一阵,推不掉,如若不喝,彼此都尴尬,这餐饭大概是没法吃下去了。唐小舟只得依了他,端起酒回敬。

    喝了这杯,孟庆西又有了新的说法。他说,唐秘,刚才这杯酒,我觉得不能算数。

    唐小舟问,为什么不能算数?

    孟庆西说,这杯是我讨的,讨的水不甜,讨的瓜不熟。你心甘情愿,真心诚意,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点,让我心里好想些?

    这样闹下去,唐小舟只好自罚一杯,再补敬他一杯。

    有人来给孟庆西敬酒。孟庆西便说,这不对,二号首长坐在这里,你不先敬首长,却先敬我,这杯酒我不能喝。喝了就是大不敬。那个人于是给唐小舟敬酒,孟庆西在一旁苦劝。

    唐小舟当记者,虽然见过一些场面,可孟庆西这样敬酒,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孟庆西安排的。或者说,孟庆西就是这样一个人,到东涟的时间虽然不长,下面那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酒场习惯,为了讨好他,尽可能地配合他。那个人一再劝说唐小舟,无论如何,要让他喝了这杯酒。唐小舟无可奈何,只得喝了这一杯。哪知如此一来,坏事了,所有人都轮着过来给他敬酒。唐小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这么多人,一个一个上来敬,就算是敬过一次来敬第二次,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他不得不改变策略,由被动防守,变为主动进攻。

    他说,这样不行,要喝大家一起来。我保证,你们喝一杯,我就喝一杯。但有一个条件,如果有一个人不喝,我也就不喝。

    他以为,自己这样一说,肯定过关了。毕竟,这里有十几个人,就算有几个酒量厉害的,也不可能个个人厉害。如果大家一起往下拼,总会有几个人先倒下,那样,就只好收场了。唐小舟想错了,这些人竟然真的和他干上了。结果,他喝过量了,好在没有当场出丑,回到酒店之后,才猛吐了一气,吐过之后,倒上床,睡着了。

    可睡得并不好,电话太多。电信部门将手机转换服务称为秘书台,可见秘书工作的第一大任务,就是接听电话。秘书是领导的一道防火墙,必须替领导将所有的垃圾信息挡在门外。所以,秘书就得不断地接收垃圾信息,并且从各种垃圾信息中去伪存真,提取潜在的可用信息。因为办公厅公布了侯正德的工作手机,许多人不知原因,不断打电话来询问。有人担心唐小舟不受赵德良重视,有可能被边缘化;也有人希望唐小舟得到提升,希望这次是一个信号。唐小舟很清楚,秘书是一个奴凭主贵的职位,他现在人模狗样,一旦离开了首长身边,屁都不是。很多人需要得出判断,是继续在他身上投资,还是改换门庭。【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他想,这也好,正可以趁此机会判断一下,哪些人是真心对自己好,哪些人的调仓换股是技术性操作,哪些人是真正的投机主义者。

    面对这类询问试探,他的回答千篇一律。领导肯定有领导的想法,反正我只抱着一点,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没有必要去猜测领导的意图。

    就这样无数次睡着,无数次又被电话吵醒。头痛欲裂,精神状态不佳。中午喝酒真是误事,看来以后要给自己立个规矩,无论何种情况,中午绝对不饮酒。

    折腾了一下午,晚饭也没吃,饿得不行,却又不想动,只到吉戎菲打来电话,他才猛然想起,晚上还有一个约会。第一时间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出门,赶到约会地点。

    吉戎菲选择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一幢单独的三层小楼,一楼看上去更像是酒吧,是那种普通的卡座,二楼和三楼是单间。吉戎菲选择的是最里面一间。唐小舟是从正门进去的,所以要从一楼爬上三楼,到了吉戎菲选择的那个单间后,他才意识到,吉戎菲之所以选择这里,肯定是因为这幢楼还有后门,从后门进来,可以直接到达她所在的房间。对于这样一幢小楼来说,吉戎菲选择的房间够大,有二十多个平米,地上铺的是踏踏米,当中放一张方桌,三面是U形皮沙发,一面是走道。

    吉戎菲早已经等在此地,见到他便说,真不好意思,直到现在才有时间。

    唐小舟说,看大姐你说的。

    吉戎菲说,喝什么,你自己点。

    唐小舟说,先别喝了,我还没吃饭呢。

    吉戎菲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这位钦差大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唐小舟说,还换地方?再换,我都饿昏过去了。这里有什么吃的,随便吃点算了。

    点餐的时候,吉戎菲说,你不是说你去公安局吗?公安局连饭都不招待你?我明天去找他们算账。

    唐小舟说,与他们无关。中午和他们在一起,被他们灌醉了。所以,晚上就不太想吃,没想到现在又觉得饿了。

    吉戎菲听了这话,有点恼火,说,灌你的酒?中午灌你的酒?你告诉我,是谁?

    唐小舟说,我的姐,算了吧。你别见了风就是雨。如果你下面哪个人中午违规喝了点酒,你一定要追究,那你这里还能太平?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姐弟两个,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说说你吧。

    吉戎菲说,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吧?

    唐小舟说,说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些事,我也听说了。江南那么多市,只有几个市风气比较正,东涟算是一个。尤其东涟的治安,全省恐怕能够排在第一。这次省里搞扫黑,又让我当联络员,而我又是搞记者出身。我想,最终我需要总结一点东西。

    吉戎菲说,你想我给你提供什么?【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说,菲姐,你不是这样敷衍我吧?

    吉戎菲说,我不是敷衍你,而是确实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抓一个治安典型。我可以告诉你,东涟的治安,确实是很好,东涟人有一种说法,说东涟是九十年代的经济,五十年代的治安。五十年代的治安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据说那时候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真是那样,用五十年代的治安来形容东涟,显然言过其实。东涟的治安是不错,黑恶势力没有生存的土壤,集团性犯罪,在东涟不是没有,很少见,而且规模很小。恶性案件也有一些,但与其他地区相比,我敢说,百分之三十都不到。这就是东涟的现状。老百姓之所以有九十年代的经济,五十年代的治安一说,还是和其他地区对比着说的,也是对东涟市委市政府的肯定。不过,我听这句话,听的却是前半句。九十年代的经济,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二十一世纪,东涟的经济,还停留在九十年代,显然是对我们的批评。当然,你也可以找些理由说,东涟是江南省的西伯利亚,属于老少边穷地区,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失职。

    唐小舟说,我们不谈经济,只谈治安。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13

    吉戎菲说,治安真没什么好谈的。在东涟,我基本不怎么抓治安。当然,要说体会,我也有一点。最大的体会就是,把你该抓的工作抓好。谁的工作没有抓好,我就问谁的责。我也一样,不该我管的事,我绝不插手。该我管的,那对不起,我肯定抓着不放。

    唐小舟说,在其位谋其政,各人自扫门前雪。对于官场来说,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吉戎菲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官场,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或者在其位谋他政。不谋其政,说得难听点,叫尸位素餐,说得通俗一点,叫不作为。老百姓很多怨言,积聚了很多矛盾,为什么?因为干部不作为嘛。其实,老百姓是很好的,很讲道理的,他们的要求很低。我们的干部,只要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做一点点好事,他们就会记你的好,还到处替你宣传。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谋他政,也可以说是谋私政,哪怕干任何一点事,都必须有好处,不给好处就不干事。无论是不作为,还是以权谋私利,都属于腐败。在我这里,我不敢说完全杜绝了这两类腐败,但我敢说,只要发现了,我就会严肃处理。我所说的处理,并不是等这个干部成了贪污腐化分子以后才处理。相反,我不怎么抓腐败案件,那是纪委抓的。我要抓的,就是那些不作为的干部。如果是普通干部,一旦查实,立即除名,什么人说情都不行。如果有点职位的干部,一旦查实不作为,立即降职,并且五年内,不准升职。我一直这样想,如果我们的每一个干部,都能在其位谋其政,都能把本职工作做好。那么,我们还需要将哪一项工作单列出来,搞什么专项整治吗?为什么要专项整治?只有一个原因,屁股上的屎太多了,不得不集中时间和精力去揩一揩。

    唐小舟立即制止了吉戎菲,说,后面这句话,你可别轻易说出来。犯忌。

    吉戎菲说,我当然知道犯忌。这不是跟你说嘛。

    唐小舟说,单就后面这句话说,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完全有道理。人事管理,恐怕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有人说,权力是座金字塔,可这座金字塔,并不是由身处塔尖的那个人搭建的,而是由一种组织形式搭建的。这个金字塔,在你到达塔尖之前,就已经存在。这就出现了一种情况,身处塔尖的那个人,并没有权力组建这个金字塔,他只能对这个金字塔进行有限度的调整。问题在于,这种调整,很可能仅仅是微调,起不到太大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觉得,将某一项工作单列出来,恐怕不完全是为了解决某个问题,着力点,恐怕还在权力结构的调整吧。

    吉戎菲说,你说得太好了。我也觉得,我的第一大工作,就是人事管理,只要管好了人,其他所有事,都好办了。问题是,人怎么管?这是个大难题。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现在的人事管理,不是在管理,是在放牛。将一大群牛往那里一赶,就撒手不管了。直到其中一些牛出了事,才把这些牛杀掉。

    吉戎菲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我在东涟搞得好,要抓我做典型。我告诉你,在我自己的标准里,我做得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人事制度改革,希望建立一套更严谨更科学的人事制度。有了这套制度,就能把粗放型管理变成精细型管理,就不是出事后才来惩罚,而是事前就将程序设计好。

    就人事制度改革的话题,他们谈了很长时间,唐小舟帮她出了很多主意。后来,唐小舟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毕竟,他需要的是另一些东西。

    吉戎菲说,看来,我不谈东涟的治安,你是不肯放过我了。我告诉你,我没有抓东涟的治安,我抓干部,抓干部在其位要谋其政,要有所作为。这种话,是给你写文章用的。若是按我的理解,作为市委书记,我其实只有一项工作,那就是掌握权力平衡。只有权力平衡了,那些拥有权力的人,才有所忌惮,才会对权力产生敬畏。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什么?不是敬畏权力,而是占有权力。敬畏权力,权力才是公器,占有权力,权力就成了私器。你如果要问我在东涟市都干了些什么。我只做一件事,努力避免权力成为某些人的私器。

    唐小舟说,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吉戎菲问,你什么感觉?

    唐小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了个话题,说,既然东涟是这种情况,其实,你们没有必要扫黑呀,你怎么不向上面提出来?

    吉戎菲说,我不能开这个头吧?我这个市委书记跑到省里去说,我们那里没有黑恶势力?第一,省里信吗?第二,我这样说了,别的市怎么看怎么说?再说,我作为市委书记,总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吧。省里反黑,我这里也促一促,不是坏事呀。

    接着,吉戎菲也转了话题,说,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们好多年没这样说过话了。这次的扫黑行动之后,会不会考虑给你安排一下?

    唐小舟说,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吧。再说,我到办公厅才一年。

    吉戎菲说,这么说,你还会回去?

    唐小舟突然指着她说,好呀,菲姐,你狡猾大大的,套我的话。

    接下来几天,唐小舟在东涟转了转,就东涟的治安情况,作了一番了解。

    离开东涟,又去了雷江。雷江不是重灾区,但并非没有黑恶势力。虽然如此,雷江的矛盾,却比较突出。上次,唐小舟借题发挥了一番,钟绍基回到雷江后,和刘延光的关系,确实大大改善,工作局面,也有了改观。可这种改观,显然还是表面上的,整个雷江官场,绝大多数是刘延光的人。

    唐小舟在雷江的时间并不长,在雷江住了一个晚上,回高岚陪父母亲住了一个晚上。

    在雷江的晚上,唐小舟住在钟绍基的隔壁。

    钟绍基的妻子秋月婷是省司法厅的副厅长,他家安在省里,一个人住在雷江,因此住在市委办的雷江宾馆。晚上,钟绍基请唐小舟在雷江宾馆吃饭,刘延光因为另外有一桌客,只是过来敬酒。吃完饭后回到宾馆,刘延光过来坐了一下,给唐小舟留了两条烟两瓶酒。东扯西拉闲聊了几句,说还有个事,先离开了。

    钟绍基不知是有事,还是有意避开了,好长时间不见人。反倒是雷江的其他一些领导,一个接着一个登门。

    唐小舟心里很清楚,这些人登门,并非真有什么事,仅仅因为他是省委书记的秘书,说不准哪一天,会用到这个关系。他们来也只有惟一的目的,那就是送礼。官场就是这么个风气,要想升官,就要多敬菩萨,到时候哪一个菩萨显灵,自己都赚回来了。何况这些上门的人,个个都是有职有权的,花出去的这点钱,又不需要他们自掏腰包。如果这类酬酢真的需要他们自己掏,你看看,社会上礼尚往来的事,就会少很多。

    陈运达当常务副省长时,曾遇到过一件事,被江南官场盛传一时。

    香港特别行政区某位高官曾率团来江南省访问,陈运达接待极其热情,每一餐都是最丰盛的酒席,吃得香港客人后来都有些怕了。不久以后,陈运达率团到香港招商,自然要和那位高官联系。那位高官不好不回请他,便请江南省的招商团部分成员去吃自助餐。而且,自助餐也仅此一次,此后再没有请过。这个招商团回来之后,不少人都骂香港人是小气鬼,他们到这里来,招待那可是超一流,待自己过去,吃自助餐不说,连白酒也没有一杯。因此,江南省有一种说法,香港真不是人去的地方,那里实在没有某些文章说的那么好。但还有另一种说法,那是江南省招商局的人传出来的。据招商局的人说,香港代表团到江南省,江南省招待得好是不错,那都是公款招待,费用由财政出了。可人家香港不同,香港对于招待费以及招待规格,是有严格规定的。人家那位高官,请他们去吃自助餐,根本无处报销,是自掏腰包。自掏腰包的事,谁能慷慨得了?【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知道,这些烟呀酒呀,都是公款送出来的,慷国家之慨,结私人之谊。他还不能不收,如若不收,人家会怎么看?别说是他,就算是赵德良,有些礼尚往来,不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工作没法开展,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当然,唐小舟也不是照单全收。他在东涟已经收了不少烟酒,现在到了雷江,便将那些烟酒派上用场,人家送他两瓶酒两条烟,他就还人家两条烟或者还人家两瓶酒。总体上,比人家送的略少一点。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14

    即使如此,等到第二天回高岚的时候,汽车后尾箱里,还是装满了这些东西。

    一直到转钟,室内的电话响了起来,钟绍基打来的,问他,忙完了没有?

    他说,是钟书记呀,我不忙呀。

    钟绍基说,那我过来坐坐。

    尽管两个房间在隔壁,但要一位市委书记到自己的房间来,实在太不像话。唐小舟连忙说,我到你那里去吧。

    钟绍基说,也行,你过来吧。

    唐小舟知道钟绍基抽的是中华烟,便在当晚别人送来的烟中,选择了四条软中华,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提着出门,来到钟绍基的房间。房间的门没有关,他敲了几下,得到答复后推门进去。和他那个房间一样,这是一个大套间,相当于普通居室的三室一厅。室内除了放几盆唐小舟叫不出名的绿色植物,一切都很简单。钟绍基的秘书不在,茶几上,已经泡了一杯茶。钟绍基的紫砂茶杯,也已经放在了茶几的另一角。钟基绍本人在厕所,似乎在为谈话做前期准备。唐小舟将烟放在茶几的后部,转身过去,将门关了。

    钟绍基恰好从里面出来,热情地说,小弟,感谢你记得我这个哥呀,坐坐坐。

    钟绍基坐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茶几上的东西,说,你这是干什么?

    唐小舟说,不是我的,借花献佛。反正我也不抽烟。

    钟绍基笑了笑,说,看来这些东西对你是一个负担,我正好帮你处理。

    唐小舟说,是啊,省了我的事。

    钟绍基站起来,拉开电视柜下面的一排抽屉,拿出一包茶叶,说,这个你带走。

    唐小舟说,算了吧。我嫌麻烦。

    钟绍基说,总得有点礼尚往来吧。

    唐小舟说,我们还是算了。东西多了是负担,还要花心事去处理,累。

    钟绍基说,你花心思处理和我花心思处理是一样。

    唐小舟因此感慨,说,中国自诩是礼仪之邦,说什么礼多人不怪。结果形成了一个怪圈,没有礼的时候,你知道你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你成了另类。礼一旦多了,你就苦不堪言,放在家里吧,一是有很多东西会过期,二是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堆放。每隔一段时间,你就得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一次,非常麻烦。

    钟绍基也感慨,说,你说的情况,实际上是中国每一个官员面临的现实。人家送的如果不是钱以及极其贵重物品,你还真不能不收。你如果不收,那等于告诉所有的人,你是另类,和这个官场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会防着你,担心你有一天会坏了他们的事。如此一来,你就自绝于官场了,你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人家不会和你合作。官场是灰色的,你不得不让自己也成为灰色,以便融入这个圈子。

    唐小舟说,这件事很让人痛苦。谁都知道,这也是腐败,可这种腐败,又披上了人情礼教的外衣,很冠冕堂皇,甚至很温情。可这种温情集少成多,集腋成裘,加在一起,就是一个让人无法承受的心理负担。

    钟绍基便笑,说,看来,你还没有成为灰色,你心中还有色彩。这很难得。

    唐小舟说,人生其实挺可悲的,时间是一条残酷的蚕,不断蚕食的是你心灵的色彩。所以,我总希望,给自己留一片自留地,让自留地里多一些色彩。

    钟绍基说,这样的话,你内心深处,常常充满了挣扎。

    唐小舟说,是啊。也许,我骨子里是个文化人,不适合这个圈子吧。

    钟绍基说,并非官员心中就一定没有色彩吧?相反,我倒是觉得,官员是最有色彩的人,他们心中都有自己的理想、抱负、目标。只不过,官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首先要将自己融入这个圈子。这就像军队执行潜伏任务,你首先得穿上迷彩服。我倒是觉得,迷彩服始终是一种适应环境的技术手段,而不真的就是环境。有些人穿迷彩服的时候长了,忘了自己穿着衣服,错误地将自己与环境混为一谈,最终失去了自己。

    唐小舟说,虽然如此,每个月都要处理一大堆这类东西,心理上总是个负担。

    钟绍基说,不是有人说,当官是个充满风险的职业吗?有人将风险理解成贪污受贿,我觉得,真正的风险,是灰色风险。你不得不将自己弄成灰色,等到你真的成了灰色之后,却又受欲望的控制,很难不滑向黑色。灰色可以说是官场色彩,可黑色不是。一旦染上黑色,你就彻底变质了,所以,官场需要扫黑。

    唐小舟说,说到扫黑,雷江的情况怎么样?

    钟绍基说,这个不好说,毕竟是省里抓的,各个市的党政领导,口头上说支持,实际上都在观望。谁心里不清楚,扫黑行动名义上是反黑恶势力,可黑恶势力凭什么存在?还不是凭官场保护伞?你在一个地方为官,当地黑恶势力盛行,真的与你无关?我看不一定。有很多黑恶势力,一开始都是以扶持经济增长的名义搞起来的,都是当地政府扶持的对象。许多时候,政府或者某个官员,自己也并不愿意扶持这样一些对象,可为了经济发展,为了政绩,为了GDP,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甚至违法的事。现在要扫黑,你能完全撇清你和这些黑恶势力的关系?不能。撇不清,就是你政治上的污点,可能影响你的政治前途。【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说,哥,你这种观点,我不赞成。

    钟绍基问,那谈谈你不赞成的原因?

    唐小舟说,扫黑是省委的决定,你作为市委书记,肯定要坚定地和省委站在同一条线上,这是最起码的。一个党的市委书记,如果不积极支持省委的工作,不和省委站在同一立场,本身就是错误。更何况,假若所有的市委书记都不执行,或者抵触,或者想置身事外,其中有一两个市委书记,做得很好,那他就脱颖而出了。

    钟绍基说,这一点,我也想过。何况,雷江的过去,与我没什么关系,从理论上说,我不怕扫黑扫出我自己的某些错误。但有些情况,相信你也知道,扫黑令一下,那些有点黑势力背景的人,闻风而逃。大动干戈一场,连黑势力的鬼毛都没抓到一根。不说这次行动是否真能打击甚至遏制本省的黑恶势力发展,单从政治上评估,风险也确实太大了。你不认为,这次行动,搞不好就难以收场吗?

    唐小舟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能不能收场,与你钟绍基钟书记有什么关系?最终承担政治风险的,肯定是省委对不对?既然你不需要承担任何政治风险,那你又何必替古人担忧?

    钟绍基说,可是……后面的话,他打住了。

    唐小舟自然明白钟绍基的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实际上,这是一次站队,站对了队伍,往后你肯定可以获得相当的回报,至少你的政治前途会顺一些。如果没有站对,后果是很麻烦的。这种事,有点像赌博,你将自己的筹码押下去,肯定是想赢,如果你的信心不足,又怎么可能往下押?唐小舟不一样,他是赵德良的秘书,赵德良要扫黑,他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将自己押了下去,他只有主贵奴荣这条路可走。人家是另一种类型,人家原本就有自己的路,只不过现在需要判断,是不是应该将自己原来的路和赵德良的路合而为一。此时,如果一脚踏进去,自然就染上了赵德良烙印,带有赵德良的政治色彩。扫黑成功,自然好说,趁机捞足了政治筹码。赵德良一旦因为扫黑行动失败,在江南省呆不下去,留下来的人,要想将这种烙印褪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不是褪不掉,而是需要时间。官场人物,最缺的就是时间。眼前的例子是马昭武。当初,马昭武是德山的市委书记,袁百鸣来到江南省,他迅速站队,当然也获得了相当的回报,当上了组织部长。可没料到的是,袁百鸣最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马昭武便成了江南省的政坛另类、孤家寡人。

    进入官场,就像进行一场跨越障碍的爬楼梯比赛,早期,跨越和上爬,都相对容易。可是,因为你缺少经验,往往会浪费大量时间。到了后来,你有丰富经验了,可时间也越来越紧,楼梯的跨度也越来越高,途中的障碍又更加复杂,而时间却会对你越来越吝啬,某一个梯级,你未能在规定时间里跨越,落后的结果是,你不得不和后面比你年轻、精力旺盛得多的人竞争。和后来人相比,他们的优势是时间,你的弱势却是心态。

    既然他不说,唐小舟也不好就这个话题更进一步深入地谈,只好打住,换了个话题,问他,最近有一批去中央党校学习的名额,你们谁去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 女人是圈养的鹿群15

    钟绍基说,文周同志去了。

    文周是专职副书记,第三把手。丁应平在雷州的时候,文周就是三把手,现在还是三把手,在这个位置已经很多年了。雷江有一种说法,文周之所以能够当上副书记,是因为他除了会和稀泥,没什么别的本事;他之所以在副书记这个位置动不了,也恰恰因为他没什么本事。这次中央党校的高干班,最后名单都是赵德良敲定的,文周名列其中,正是赵德良钦点。这件事,唐小舟非常清楚,他之所以没话找话,有自己的目的。

    唐小舟说,据说,中央党校的老师思维非常活跃,有很多出人意料的观点?

    钟绍基说,是的,尤其是哲学和党史老师。

    唐小舟说,是吗?可惜我没有机会,我倒是有些观点,很想和他们探讨一下。

    钟绍基说,没事呀,下次去北京,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你想探讨什么问题呢?

    唐小舟说,太多了,比如抗日战争时,党的政策和策略。

    钟绍基说,这个问题,教科书上都有呀。难道你有些别的看法?

    唐小舟说,是啊,我有一种感觉,毛主席在判断抗战形势的时候,比蒋介石清晰、准确。他很清楚,战争是实力的比拼,既是军事实力,更是政治实力和经济实力。这三种实力中,日本有的是军事实力,缺乏的是政治实力,因为他们没有国际社会的普遍支持。没有政治实力,将直接影响经济实力。因为政治上没有后援,战争一定会将日本的经济拖垮,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也就是说,中国人的抗日战争,虽然没有军事实力,但有政治实力,可以利用自己的政治实力,想方设法消耗日本的经济实力。日本的经济实力一旦垮了,战争自然就失败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战政策和策略,都是基于这一判断制定的。

    钟绍基说,以时间换空间,大概就是你说的经济实力吧?这一点,毛主席很多关于抗战的政策和策略的文章,已经谈得很清楚。毛主席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

    唐小舟说,对,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再来讨论抗日战争时期,党的政策和策略,是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钟绍基说,老弟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观点,说出来听听。

    唐小舟说,抗战开始,共产党和军队可以说非常弱小,国民党却异常强大。共产党只有十几万军队,我估计可能还没有这么多,国民党却有几百万军队,共产党只是国民党领导下的抗日民族统一阵线中一个小派别而已。这样的小派别,在这个阵线中,显然不止共产党一个,还有其他一些政治派别,同时也包括国民党内部的一些军事派系,例如阎锡山的晋系,李宗仁的桂系,龙云的滇系,以及其他一些政治或者军事派系。这些军事派系,哪一个都有几十上百万人,比当时的共产党强大得多。

    钟绍基说,不错,当时共产党的军队实力,可能远不如这些军事派别。

    唐小舟说,在当时的形势下,抗日,肯定是所有政治军事派系一致的目标。谁不抗日,谁就死路一条。这其实是不用讨论的,有人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这个人就是汪精卫。汪精卫选择了和抗日完全相反的路,选择了和日本人同流合污,结果,他败得很惨,成为了历史的罪人。当然,还有其他人或者其他政治派别,选择了投靠日本人,结果也都一样。所以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家,根本就不会选择一个必败的结局。这是要点之一。

    钟绍基似乎有些明白了,问道,要点之二呢?

    唐小舟说,要点之二,在抗日统一阵线内部呢?是不是和国民党紧密团结,就是惟一出路?共产党的经历告诉我们,绝非如此。

    钟绍基说,这大概就是你的立点了。

    唐小舟说,我一直在想,国民党为什么选择了正面抵抗?为什么不像共产党一样,选择侧后迂回?国民党的正面抵抗,可以说是在正面消耗,而共产党的侧面迂回,却是在侧面发展。

    钟绍基说,国民党必须正面抵抗,它拥有一国的资源,如果不正面抵抗,用不了多久,日本就会占领中国的全部,那样的局面一旦出来,抗战就失去了意义,国民党作为政府也就失去了对全国的领导和控制。

    唐小舟说,对,国民党作为中央政府,它必须正面抵抗,哪怕明知是巨大的消耗,他也必须消耗。这是一级政府对国民必须承担的。可是,国民党是否就只有正面抵抗一条路可走?这一点,就很有必要讨论了。现代战争是立体的全面的多方位的战争,是多种形式的结合。任何一个战略家,都应该明白一点,一条道走到黑的战争,肯定是失败的战争。可非常不幸,国民党却坚持正面抵抗,并没有很好地采取其他形式,尤其是像共产党那样,建立敌后根据地。我知道,国民党也曾想到过建立敌后根据地。可他们试了试,弄了一些所谓的游击队组织,可这些组织并不成功,他们最终放弃了。共产党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得非常艰难,非常曲折,毕竟成功了。正是借助抗战,共产党发展和壮大了自己。用今天的话,也许可以这样说,共产党利用抗战,经营了自己。【百度搜:5uxiaoshuo】

    钟绍基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新观点吧?

    唐小舟说,可能不是。但我想,共产党如果不这样走呢?他会怎么走,能怎么走?恐怕只有两条路,要么走汪精卫的路,不和蒋介石合作,就和日本人合作。要么走晋系桂系的路,和蒋介石紧密合作。这三条路,只有一条路,后来的历史证明,是完全错误的,那就是和日本人合作。也只有一条路,证明是最正确的,那就是既和蒋介石合作,又保留自己的特点和策略,有相对的独立性。

    钟绍基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时那种形势下,要能判断出哪条路是最正确的,实在太难了。像汪精卫陈公博这样一些人,都不是傻子,而且是非常杰出的人。

    唐小舟说,是,只要能够在社会的顶端领导潮流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汪精卫没有看明白,毛主席看明白了?我注意到一点,像汪精卫蒋介石这样一些人,是一些读洋书的人,受的是日本教育。毛主席呢?受的是中国教育,甚至教育程度远远不如汪精卫蒋介石,因为不足,所以他更加努力勤奋。他对于古代一些东西的研究和理解,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比如三国史。如果撇开某些因素进行一番比较的话,三国的历史,和中国抗日战争的历史是不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钟绍基说,也是三股力量,而且是对比极其悬殊的三种力量。

    唐小舟说,仅以军事政治力量判断,曹操势力如同日本,强大无比。孙权势力就如国民党,虽然远远比不上曹操,却比第三股势力强得多。最弱的是刘备,弱得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如果历史能够重来的话,曹操应该怎么干?联合孙权,把刘备先干掉,然后再和孙权争天下。

    钟绍基点起一支烟,猛地吸了几口,说,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点明白了。

    唐小舟说,当然,三国和抗日战争,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我同时也想,或许毛主席当年并没有从三国受到多少借鉴,只是处境和刘备以及诸葛亮极其相似,被逼出来的。阎锡山、龙云、李宗仁那些人,虽然和蒋介石有政治分歧,但他们同属于国民党。只不过国民党不同的派系而已,总体来说,他们既会有斗争,又会有共同的政治利益,所以,他们无论怎样斗来斗去,也是在一口锅里搅和。共产党不同,属于完全不同的政党,共产党如果走阎锡山他们的路,最终不是被国民党同化,就是被国民党消灭。如果被国民党同化,就只可能成为国民党内的另一个政治派系,其实力,甚至会远远弱于晋、桂、滇。像东北系、四川系、广东系这样强大的派系,都能被蒋介石逐步蚕食,何况实力最弱的一个派系。如果不愿成为国民党的一个政治派系,结局肯定就是被消灭。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既不想当汪精卫,又不想成为国民党内的另一个阎锡山、李宗仁甚至更不想成为杨虎城张学良,就只有另辟蹊径。

    钟绍基说,有道理,有道理,每次和你谈话,都让我学到很多。老弟呀,干脆,我向赵书记把你要来如何?先当副秘书长,过几年再给你解决。

    唐小舟说,好呀,哪一天,赵书记同意放我的时候,我一定到你这里来。

    第二天,唐小舟在市公安局转了一天,下午回了高岚,晚上和刘凤民一起吃饭,在家里住了一晚,次日返回雍州。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1

    夏天说到就到了,天气热了起来。知了整天叫得人心烦。

    扫黑行动已经开始几个月,唐小舟也将所有的市州全都跑过了,有些重点地方,跑了几次,结果让他充满了忧虑。惟一有成绩的是柳泉,基本将该抓的人都抓了。可是,审讯工作遇到了难题,那些人很会使用缄默权,无论问什么,就是不开口。其他地方,泸源和雷江虽然有些进展,可嫌犯都跑了,抓不到人,工作也无法打开局面。

    最让唐小舟困惑的是赵德良的态度。两个多月过去了,扫黑工作毫无进展,赵德良却不发出收兵指令。刚开始还有些人在赵德良耳边说,这个黑是扫不下去了,不如趁早收官。到了现在,所有人不再在赵德良面前提起此事,大家对此讳莫如深。赵德良也几乎不召见杨泰丰等人,偶尔,杨泰丰要求向他汇报,他也是找借口推掉。

    最终的结案陈词,渐渐送到了公安厅,一切都没有脱离当初的预想,大部分汇报材料,都只有一个结论,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本市虽然有一些犯罪团伙,但还没有形成黑恶势力。

    终于,唐小舟接到侯正德的电话。

    侯正德问他,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在闻州。

    侯正德说,赵书记叫你回来。

    唐小舟有点意外,问道,什么事?

    侯正德说,没说,只是叫你今天赶回来,晚上,他要和你谈一谈。

    晚上谈?

    现在已经快五点了,外面下大雨。进入六月,就是南方的汛期,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防汛都是头等大事。就算能够避免发生大面积的洪涝灾害,也很难避免次生灾害。连续几天,省委都在开会,研究防汛减灾工作。这种时候,赵德良把他叫回去,目的何在?

    这次的雨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时断时续,时大时小。唐小舟驾车上路后,恰好赶上了大雨,高速公路上积了一层水,新的雨点落在上面,溅起一层水雾,降低了能见度。唐小舟不得不异常小心地开车。一路上,看到好几起车祸现场,要么追尾,要么撞向了路边护栏,最惨的一起,一辆大货车倾倒在路面以外,四轮朝天。

    路上走得慢,回到雍州,已经晚上十点,顾不上吃饭,唐小舟立即和侯正德联系。

    侯正德说,赵书记还在开会,阳通市发生山体滑坡,有十几个人被埋,几十间房屋被毁。东涟市有一段公路被山洪冲毁,一辆长途客车被水冲翻。此外还有其他一些次生灾害,省里在开紧急会议。

    唐小舟找个路边摊吃了一碗粉,赶到省委。省委常委会还没有散,因为阳通市被埋在泥石流中的人,还没有下落,现场抢救工作,仍然在紧张进行。

    唐小舟坐在办公室里和侯正德聊天。他问侯正德,赵书记把我叫回来,可能是什么事。【WWW.5UXIAOSHUO.COM】

    侯正德说,具体情况,赵书记没有说,我估计,可能与扫黑有关。公安厅送了一份报告过来,扫黑的形势很严峻,下面的意见很大,公安厅也出现了分歧。此外,最近一段防汛形势严峻,到处需要人,大量警力陷在了扫黑工作中,这几天的防汛工作会议上,不断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不谈扫黑工作成效,只是说,在这种形势下,扫黑工作应该暂停,所有一切工作,都要以防汛减灾为重。

    唐小舟明白了,提这些意见的人,有些自然是替赵德良着想,不要给别人抓住把柄做你的文章,有些,肯定就是在做文章,给赵德良施加压力。赵德良承受的压力到底有多大,唐小舟没有直观感受,却可以想象。

    直到十一点半钟,常委会才散了。唐小舟听到有人出门,立即和侯正德一起过去清理会场。赵德良虽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事情显然还没有完,仍然有好几个常委在他的办公室里说事。

    唐小舟对侯正德说,要不,你先回去吧,他这里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侯正德说,我还是等等吧,最近事多,每天都要到很晚的。

    唐小舟说,防汛时期是非常时期,今年的雨水多,次生灾害又多。

    侯正德说,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啦,尽是灾害。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这都是因为江南省来了一个文弱书记,人太弱了,镇不住邪。

    唐小舟说,胡说八道,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侯正德说,我当然只是跟你说说。

    唐小舟说,有些人就是毛病,灾害年年都有,有几年没有这样大的降雨量了,今年特别一些也很正常。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的次生灾害,说到底,还是前几年平安无事,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与某个人有什么关系?

    侯正德说,恐怕也不这么简单,有些人,把这些灾害和扫黑连在一起说事,明显是有目的性的。

    唐小舟说,有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在老板面前说。

    侯正德说,我肯定不会说,我傻呀。不过,就算我不说,也有人会对他说。

    唐小舟说,别人说是别人的事。老板的事多,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我们不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烦他。

    正说着,赵德良走过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唐小舟说,小舟回来了?过来坐坐吧。

    唐小舟端起自己的杯子,走到赵德良的办公室,侯正德帮赵德良续了水,也帮唐小舟的杯子里加了点水。

    赵德良指了指沙发,对唐小舟说,小舟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像晒黑了不少嘛。坐,坐吧。

    唐小舟坐下来,赵德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对侯正德说,正德,我和小舟随便聊几句,小舟陪我回去就可以了,这些天你辛苦了,先回去吧。

    侯正德离开后,赵德良说,怎么样?很辛苦吧。

    唐小舟说,只是没把事办好。

    赵德良说,这事,也不是你能够做到的。说说情况吧。

    唐小舟说,情况和以前汇报的差不多,你猛然一问,我还真想不起有什么可说的。还是像我上次汇报的一样,全省能够算得上有成效的,只有一开始就采取行动的柳泉。柳泉一开始抢占了先机,把人抓了。可这些人,却很强硬,到现在都不肯开口,即使将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一言不发。我和专案组的同志聊过几次,大家都觉得,那些人之所以如此,给人的感觉,他们是在等待什么。这大概属于第一种类型。第二种类型是泸源和雷江,这两个市,公安局长比较得力,又从原来的单位抽调了一名副局长和一个刑侦小组去工作,加上两市市委比较积极主动。雷江的钟绍基书记和泸源的文杰明副书记,对相关工作的支持力度很大。虽说要抓的人跑了,连影子都没有捞到,但绝大多数犯罪事实,已经查明,证据在握。只要相关犯罪分子归案,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第三种类型,就是东涟和西梁自治州,这两个地方的治安情况一直比较好,市委市政府也很得力,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有黑恶势力活动的迹象。其余的各个市,基本属于第四种类型,黑恶势力的活动,或多或少存在,扫黑之前,这些人全都逃走了,公安部门的扫黑行动,进展不大,市里的态度也比较微妙,下面缺乏动力。

    赵德良说,后两种情形,我们暂时不考虑。今天,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前两种类型。你在下面跑得多,对情况掌握比较全面。你想过没有,这两种类型,有没有突破的可能?如果有,应该怎样突破?

    唐小舟说,这个事,我也想过。像柳泉这种情况,非常特殊,黑恶势力的首要分子,几乎全部落网,就是一些次要甚至不太重要的角色,也都在掌控之中。专案组的工作之所以陷入被动,主要是两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已经落网的犯罪分子不肯配合,始终不肯交待他们的罪行。就现已掌握的证据来看,要向法院证明他们有罪,证据是很充分的。但要证明他们是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尤其是打掉他们背后的保护伞,有相当难度。案子卡在这里,要进一步突破,专案组找不到方向。另一个原因,柳泉市委市政府不太配合,他们显然有抵触情绪,任何时候,总是同样的说词,公安部门是单独办案,我们不宜过问。我和柳泉市很多领导人接触过,也做过一些工作,成效不是太大。市委市政府对这件事比较热心的,只有王增方副书记。可王增方并不是专职副书记,而是国家发改委下派来挂职的副书记,在柳泉,基本属于无职无权的一个闲人。我想,对柳泉,一定要采取措施。

    赵德良问,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唐小舟说,我想过,也想到一个办法。但毕竟我不太熟悉相关业务,不知道这样的办法是否可行。

    赵德良问,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2

    唐小舟说,柳泉市将那么多人关在一起,肯定不是办法,大家经常碰面,还容易产生侥幸心理。尤其是那些犯罪轻微者和那些重罪嫌犯关在一起,他们就会觉得,其实公安局什么都没有掌握,不然,为什么迟迟不见行动?那些人关在柳泉,心理上就会有一种依赖,他们的保护伞,肯定会在背后替他们活动。说不定,还真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竟然是铁板一块?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王增方副书记也曾和我讨论过这一现象,他同样认为,如果几个十几个人不肯开口,可以认为这些人全是顽固分子。但几十人甚至一两百人,同时闭口,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我想,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是铁板一块,只要把这块板打破了,使之失去平衡,才有可能发生逆转。

    赵德良问,你有什么好办法打破这种平衡?

    唐小舟说,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对那些已经调查清楚并且犯罪情节轻微的,先处理一批。该移送法院的,移送法院,要求法院尽快审理,在短期内判一批。另外有一些情节不足以够得上刑罚的,也可以按照治安管理条例等相关法规处理。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可能出现分化。

    赵德良说,那么,还有那些没有查清楚的呢?怎么办?

    唐小舟说,留在柳泉肯定不行。我觉得柳泉的风气很怪,前次出了个王会庄,后来出了个曹满江,这次又闹出一个黑社会势力。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出现在东涟不出现在和柳泉相邻的德山,却一定出现在柳泉?某个地方有苍蝇飞,首先应该考虑蛋是否出了问题。如果蛋出了问题,那些人留在柳泉肯定是不适合的。沿着这个角度思考,那些人之所以不配合,会不会因为他们能够及时和外面通消息?会不会是某种渠道的消息,给了他们希望?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应该把他们这个连接希望的渠道断掉。最简单的办法,异地办案。既然处理了一批,剩下的,不是很多,完全可以转移到雍州或者别的地方。

    后来唐小舟才知道,自己说这些,还是显得幼稚。他以为自己给赵德良出了一个多么高明的主意,却不知赵德良早已经行动了。就在这天上午,杨泰丰已经下达命令,部分犯罪情节较轻而且案情基本落实的,一部分递交柳泉市检察院,另一部分交给柳泉市公安局,另外犯罪情节较重且需要更进一步调查的,转往东涟市看守所。可见,赵德良问他,并不是要听取他的意见,只是想了解他的思路。

    谈过这一问题,赵德良进一步问他,对于第二种类型,你有什么想法?

    唐小舟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怎样实施逮捕的问题。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不惜一切进行追捕。可在反黑案件中,追捕不太适用,人数太多,费用太大,还不一定能达到效果。有人提了一个建议,是不是用一种办法,让他们相信,案子已经了结,事情过去了,不会再追究了。那些外逃者如果确认已经安全,就可能陆续返回。毕竟,在外的日子不好过,加上家里还有他们的巨大利益,能回,他们肯定求之不得。现在的问题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那些人相信扫黑已经结束,而不是一个诱敌深入之计?

    赵德良说,可不可以这样?你不是建议柳泉市采取更进一步行动吗?我们在行动的同时,利用媒体进行宣传,向外界宣布,扫黑行动,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当前的工作,将转移到防汛减灾上面来。

    唐小舟说,我也曾想过一些办法,包括你所说的办法。但是,我又有一些忧虑。这次之所以功败垂成,根本原因不在于那些人多么狡猾,而在于我们的消息泄露了。在这种情况下,别人会得出什么样的判断,我们不知道。如果要采取这种策略,就一定要找到一种方法,让所有人都相信,扫黑行动,真的结束了。最好不由我们来宣布结束,而由他们得出结论。

    赵德良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清理东西。唐小舟知道,这是准备离开了。他迅速站起来,将茶杯拿过,到厕所里去洗,返回时,赵德良已经整理好,对他说,我们走吧。

    外面在下雨,赵德良坐上了唐小舟的车。赵德良问,这段时间你在外面跑,家里怎么样?

    唐小舟耸了耸肩,说,就那样吧,凑合着过。

    赵德良说,家庭问题,还是要处理好。

    唐小舟不想谈这个问题,自己那个家,能处理好吗?现在这么拖着,谷瑞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他想,自己将这个问题交给她去处理吧,她想这么过,就这么过好了,她如果觉得过下去实在没意思,主动提出离婚,他自然会非常乐意。

    他说,我也想处理好。可是,她心里有别的男人,心不在我这里。【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到了房间门口,唐小舟小心地将车停在门前,以便赵德良一步便可以跨到门檐下。他正要下去替赵德良开门,赵德良说,算了,在下雨,又这么晚了,你不下来了。明天下午,常委会继续开会,你来一下吧。上午,你可以在家睡觉,下午来就行了。

    唐小舟仍然准备下车,赵德良已经自己打开了车门。赵薇听到汽车声,立即打开门出来,恰好见赵德良下车,她伸出一只手,扶了赵德良。赵德良跟着她进了房间,唐小舟只好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他不想回家,便给徐雅宫打了个电话。徐雅宫和另一个女孩合租房子,他开了车到她的门口,将她接了,一起来到喜来登。因为第二天上午不必去,唐小舟放心大胆地睡觉。

    下午到了省委,唐小舟才知道赵德良为什么叫他上午不必去。说是常委会,实际上只是常委值班会,到场的只有几个常委。非常时期,在家的常委们集中在一起,遇到突发情况,临时决策。绝大多数常委和省政府的副省长们,已经深入到第一线。

    唐小舟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仅仅只是给他们倒水。

    直到吃过晚饭,常委们才陆续从各地赶回来。有些人甚至忙得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唐小舟又去替他们张罗,让食堂做些饭菜送上来。常委们凑在一起,谈的还是防汛减灾。哪些地方受灾了,采取了哪些措施,哪些地方还存在隐患,正在想办法。大家所谈的一切,全部由余丹鸿记录下来,第二天以明传电报的方式,冠以省委常委会纪要的名称,发送到县一级,再由县委发送给各乡镇。

    晚上十点,防汛的事谈得差不多了,赵德良说,正好,大多数常委都在,我们来讨论一下扫黑的事吧。小舟,你做一下记录。丹鸿同志,你记得会后和未到的常委们通一下气,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唐小舟立即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赵德良说,扫黑的情况,公安厅每期的情况通报,相信大家都已经看过。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想,也不需要让公安厅的同志来介绍了吧?

    常委们纷纷表示已经了解大致情况,公安厅的情况通报很清楚。

    赵德良说,那好,时间不早了,最近事情比较多,我们就省了这道手续,直接进入正题。正题是什么呢?有关扫黑行动,目前的认识比较混乱,各种想法各种意见或者说各种建议都有。我归纳了一下,大概有这么几条。一条,主要是基层公安部门的意见,他们认为,扫黑工作进行了一个时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比如说柳泉市的扫黑行动,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而另一些市州,不能说没有成果,但也基本告一段落,是不是就此收兵?第二条,有些市州,虽然未能查到黑恶势力,还是查清了一批大案要案,只是相关案犯,闻风而逃,是追逃,还是暂时放一放?如果追逃,办案经费的压力巨大,省里恐怕得拨一笔专款,而且,这笔款的数目不会小。还有一种意见,现在到了汛期,各地的防汛任务压头,尤其是公安部门,往往是防汛主力。到了七月,属于主汛期,防汛任务会更重。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各市的公安主官都不在岗,很让人不放心。此时,是不是把扫黑工作暂停下来,集中力量防汛?第四条意见,柳泉市的相关案情,基本已经查清了,是不是应该结案?我估计,大家可能还听到其他一些意见,都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这件事,确实敏感,常委们虽然个个都发了言,但所说的话,基本没什么内容,只是将某些人的话或者赵德良的话重复一下。唐小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抱定的宗旨只有一个:扫黑行动,是你赵德良的行动,现在搞成这样,屁股还是你自己来揩吧。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3

    赵德良见大家都表了态,并没有什么新东西,便说,那好,我来归纳一下。第一,关于柳泉市,就按公安厅的意见办,已经查明了的,够刑罚的,交给检察院起诉,不够刑罚的,由柳泉市公安局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处理。个别没有查清的或者有疑点的,由公安厅决定,酌情处理。第二,各市公安局的专案小组,暂停工作,相关人员归位,将主要精力,放在日常工作以及当前的防汛减灾工作中去。第三,相关公安局长,各回各的岗位吧。目前防汛减灾工作的任务非常繁重,公安局长,要尽快起到应有的作用。第四,必须强调,扫黑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工作,目前只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还没有取得根本性胜利。各市州县公安局,务必高度重视这项工作,做到有黑必扫,逢黑必办,决不姑息。对这几条,同志们都有些什么意见?

    每位常委都表态了,归纳起来就只一句话,同意。唐小舟看出来了,这个结论对于大多数常委来说,下得极其勉强。他们心里是有不同意见的,有些人是不想让赵德良太难堪,另一些人,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此事吧。

    赵德良说,那好,丹鸿同志草拟一个决定,以省委的名义发下去。

    余丹鸿问,发到哪个级别?

    赵德良说,发到市委以及相关厅局一级吧,各市公安局,由政法委和公安厅根据省委精神进行安排,我们就不必给他们发文件了。

    丁应平问,扫黑工作取得阶段性胜利,是不是需要宣传方面配合一下?

    赵德良说,宣传就算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防汛减灾。不要把这个主题冲淡了。

    唐小舟想,果然收了。这个结果,早在几个月前,他已经预料到了。同时,他也为此忧心忡忡,表面上看,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问题在于,赵德良想这么过去,别人也这么想吗?如果有人不想划上句号,而想借机生事的话,会生出什么事来?

    进入七月之后,防汛工作更加严峻,江南省有一湖三江四水,一湖是岳衡湖,三江分别是长江、雍江和柳江,四水是境内的四条支流。因为连日暴雨,江水涨猛,各地段水位严重超警戒线,整个江南省,四处告急。省委省政府所有领导,全部下到抗洪前线现场指挥,赵德良留余丹鸿和侯正德守在家里,他带着唐小舟去了岳衡湖。枯水季节,岳衡湖湖面都有二千多平方公里,现在,湖面面积,已经超过了四千平方公里。湖区沿线,被划分成了几十个责任区。每个责任区,又划分了责任段,其中有十几段,属于历史上的高险段。

    那段时间,赵德良几乎每天都呆在冲锋舟上,一会儿跑到这个责任段指挥,一会儿又跑到那个责任段查看险情。整个岳衡湖建立了一个总指挥部,赵德良几乎没有在总指挥部里呆过。唐小舟不得不紧紧地跟着赵德良,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乘冲锋舟。倒不是他自己怕有危险,而是必须保证赵德良的绝对安全,随时做好为赵德良牺牲自己的准备。那几天,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晚上做梦,自己都是在冲锋舟上。

    洪峰过去后,长江的水位开始下降,警戒已经解除,但是,江水仍然很满,为了不给长江造成压力,沿线各湖区排洪按照国家防总的统一部署进行,任何单位都不能自行其事,如此一来,岳衡湖的水位并没有下降,压力未能解除。赵德良丝毫不敢松懈,仍然带着唐小舟在湖区走动,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隐患。

    正在此时,唐小舟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余丹鸿。

    余丹鸿问,赵书记在你身边吗?

    唐小舟说,在。

    余丹鸿说,你把电话给赵书记。

    赵德良接过电话,表情显得很凝重,一直是嗯嗯嗯地答应,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挂断电话后,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赶回去。

    唐小舟暗吃一惊,现在赶回去?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呀。他问,吃了晚饭就走吗?

    赵德良说,不吃了,你去找点东西,我们在路上吃吧。

    唐小舟再次惊了一下,什么事这么急?这里是湖区,路况不好,需要五个小时左右,才能绕上高速公路,上了高速,还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省城外围,进城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回到家,岂不是凌晨三四点了?难道还有比抗洪更大的事吗?

    当晚将赵德良送达后,他很想给侯正德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再一想,现在是凌晨四点钟,把人家从床上叫起来,太不人道了。唐小舟并没有回家,住在赵德良那里。一大早,赵德良还没有起床,他便爬起来,捂着话筒,给侯正德打电话。

    侯正德说,好像是北京有个调查组下来了,具体情况,我不是太清楚。

    唐小舟不甘心,问道,北京的调查组?有说法吗?

    侯正德说,我听韦成鹏冒了一句,说是来调查扫黑行动的。好像有人把这事捅到上面去了。

    唐小舟心里一凉,暗想,难道真的出招了?这一招够毒够绝,可算是一剑封喉呀。【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唐小舟已经意识到,这是继自然洪峰之后的一次政治洪峰。难怪当初赵德良那么长时间下不了扫黑的决心,此事竟然如此凶险,官场的水,实在太深了。赵德良之所以犹豫,正在于看到了今天可能存在的危机吧?这恰好说明,赵德良这个人,实在是太有远见了。

    通过电话,唐小舟迅速洗漱,然后候着赵德良,并且小心地观察他,希望从他的表情、行为等方面,判断出他对此次调查组进驻的态度以及做法。可是,赵德良显得异常平静,仍然是一早出门锻炼身体,唐小舟随行。

    在这方面,侯正德不如唐小舟。唐小舟是从早晨六点钟起,便跟着赵德良,侯正德并没有过来陪同赵德良锻炼,通常是赵德良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侯正德和冯彪才会到达。今天情况略有不同,冯彪长时间开车,十分疲劳,昨晚分别时,赵德良已经吩咐过他,早晨他将步行上班,不用来接。侯正德并不清楚赵德良昨天半夜时回来了,早晨接到唐小舟的电话后才知道此事,所以急急地赶了过来。到达时,赵德良和唐小舟刚刚晨运结束。

    回到住地,赵薇已经摆好了早餐。赵德良看到侯正德,主动说,正德来了?吃早餐没有?一起吃。

    侯正德说已经吃过了。唐小舟便陪着赵德良一起吃早餐。这件事,令侯正德羡慕不已,要知道,陪一号首长吃早餐,那可是一种待遇,这种待遇,自己是没法得到的,整个江南省,大概也没几个人能够享受这种待遇。侯正德也因此看出,唐小舟在赵德良身边的地位,绝对不是其他人可比。

    赵德良一边吃早餐,一边问侯正德,正德,这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这是无话找话。他虽然好几天不在省委,省里一天好多次电话电报以及其他方式向他汇报。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能有什么大事?

    侯正德并不完全明白这一点,竟然向他汇报了一大堆。一旁的唐小舟看着心急,暗想,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这也值得说?

    吃过早餐去上班,赵德良独自在前面走,侯正德和唐小舟在后面跟着。

    唐小舟仔细观察赵德良走路的步幅身态,步幅还是那么细碎,每一次向前伸脚的时候,脚尖微微有点外八,有种京剧中小生迈着方步的感觉。他的双手还是向后摆动,手掌一如既往地像鸭蹼一般在后背翻动,显得那么自如那么淡然又是那么自信,丝毫看不出他正面临巨大压力。

    扫黑行动虽然停止了,唐小舟的职位并没有确定,侯正德仍然跟着赵德良,所坐的也是唐小舟以前的办公室。如此一来,唐小舟在三楼就没有位置了。好在他是一处处长,在二楼还有一个位置。

    陪着赵德良在三楼转了一圈,感觉没什么特别的事,唐小舟回到二楼,坐下来,打开报纸,看着上面的标题。报纸上全是抗洪的消息,军民抗洪的大幅照片,领导人的视察,抗洪中涌现的各种英雄事迹。再没有一个字提到扫黑,更不可能提到北京调查组的事。

    看着报纸,唐小舟心里觉得好笑,媒体做的是新闻,可这里登出来的东西,对老百姓确实算是新闻,对于官场尤其是官场核心来说,全都是旧闻,一点新的感觉都没有。所有新闻,就像防洪大堤的管涌一样,全都隐藏在下面,不到总暴发的时候,你根本看不出来。以前自己还一门心事为这个新闻事业而奋斗,可他又哪里料到,这个所谓的新闻事业,其实是在拾人牙慧,是在炒剩饭?

    韦成鹏进来了。他并没有敲门,脚步放得很轻,进门之后,还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将门小心地关上。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4

    官场之中,门的开关极有讲究。一级首长谈话的内容往往涉及重大人事、重大决策或者重大事件的解决,影响巨大且深远,不能为外人所知,他们的门,永远都是关上的。二级首长涉及上传下达以及部分核心机密,自然也有极强的保密性,他们原则上应该关门办公。问题是,他们的门一旦关上,便有自比一级首长之嫌,而且还有背后搞什么见不得人勾当之嫌。所以,二级首长的门,通常都是掩着的。三级首长或者说部门负责人,主要是执行上级指令,这类指令,对于其他部门可算是秘密,但在本部门,无秘密可言。此时,你若也关上门,就有自抬身份之嫌。所以,他们的门,永远都是开着的。

    在省机关,一级首长,自然是指省委和政府首长,如省委书记副书记、省长副省长。二级首长,也就是秘书长和副秘书长。三级首长,即处室负责人。以此类推,在市级机关,一级首长是书记市长,二级首长是秘书长副秘书长,三级是部门负责人以下。厅局机关略有些不同,一级首长,是书记以及厅局长,二级首长,是副书记以及副局长,三级自然是部门负责人。当然,也有些特例,比如某个副市长副省长自比二级,将自己的门半开半掩,那是一种自谦,是一种姿态。

    韦成鹏进门便帮唐小舟将门关上,在他看来,是对唐小舟的一种尊重,可在唐小舟看来,却是一种做作。

    唐小舟并没有从报纸上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对于韦成鹏的做派,唐小舟是不耻的,什么事都做得神神秘秘,目的也就只是一个,显示他在处里与众不同,掌握的内幕永远比别人多,而他谈话所涉及的东西,一定来自最高层,属于绝密。

    只有本身底气不足的人,才希望借助某种形式来抬高自己,那些资本实力不足的老板们,往往豪车宝马,相反,真正的巨富,反而轻车简从非常低调。那些肚子里没有多少真才实学的人,往往出口成章,暗中将经典大段大段地背下来,见了人就滔滔不绝,让人觉得他满腹锦绣文章,而真正学富五车者,轻易不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认真听取他人意见,关键时刻,才表达一两句。

    韦成鹏走到办公桌前,问他,唐处,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小舟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说,成鹏呀,坐。

    处里的同事,早已经对韦成鹏改了称呼,叫他韦处了,唐小舟是个例外,他毕竟是处里的一把手,如果也称韦处,那是抬举他了,这个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如此抬举。

    韦成鹏在身上掏了一下,掏出一包精软江南香烟,扔到他的办公桌上。

    唐小舟知道韦成鹏的做派,对待上级,神神秘秘地扔上一包烟,让人觉得,他对你是极其恭敬的。对待平级,他可能从身上的某个地方掏出三两包速溶咖啡棒,生怕别人看见似的,神神秘秘地塞给你,显示对你的与众不同。唐小舟看了一眼那包烟,没有理会,而是问他,最近怎么样?处里没什么大事吧?

    这话很官场,许多官员对待下级,都是这么问的。这话显示了一种姿态,表明其实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话,请讲吧。职场之中,往往有一种人,很不善于和上级沟通,上级一句最近怎么样,将他所有的话给堵了回去。有些人或许觉得,上级如果重视我,就应该问得更具体,应该坐下来和我促膝谈心。如果有这种心理,此人大概一辈子都别想高升。上级只有一个,下级有那么多,需要领导坐下来促膝谈心的人,实在太多了,上级怎么顾得过来?上级能问上一句最近怎么样,已经给了你表现的机会,你自己不会表现,那只能说明一点,你不适合这个位置,自然更不符合高一级的位置了。

    韦成鹏说,还好吧,一切工作都正常。

    唐小舟说,最近抗洪是天大的事,侯处跟着赵书记,我又有些别的事,处里就你和杨处,你要多操点心。

    韦成鹏说,是啊是啊,我正准备来给你汇报呢。听说上面派了调查组下来,你知道吗?

    唐小舟说,调查组?什么调查组?

    韦成鹏说,昨天到的,住在迎宾馆,只通知了办公厅,不让人陪。我听说,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已经分别找人谈话了,搞得很神秘。【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故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问,这么神秘?调查什么?

    韦成鹏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唐小舟断定,他一定知道更多,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他有意藏了一些。见他那一脸的神秘和得意,唐小舟认定,他此时正暗自乐着呢?说不准,想看着自己倒霉,他好趁机成为一处的掌舵人?闲聊几句,韦成鹏告辞走了,离开时,顺手要将门带上。唐小舟说,别关了,让它开着吧。

    片刻之后,孔思勤进来了。他和孔思勤虽然常常见面,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在公开场合见面,也就是默契地点点头。偶尔有几次,孔思勤摸准了他有空闲,约他出去喝茶,也一定是找个较偏僻之所,两人相对,发乎情止乎礼。只有平常相互发短信的时候,才会显得放松一些。

    他或许会问,你在干嘛?

    她说,在想你。

    他说,会不会想错了对象?

    她说,对象没错,空间错了。

    有时,她也会提出同样的问题,问他在干嘛?

    他会说,在想某个人。

    她问,哪里想?

    他说,梦里。

    她会更进一步问,什么时候的梦?

    他说,昨天晚上。

    她问,后来呢?

    他说,后来起床换衣服。

    她说,坏蛋。

    他说,弹没坏,是擦枪走火。

    她闪身进来,显然为关门或者不关门思谋过一番,最终还是让门敞着。她走到他的面前,不等他请,坐下来,问道,是真的吗?

    他抬起头来,说,是你呀。什么真的假的?

    她说,到处都在传说,说调查组是来调查赵书记的。

    对此,唐小舟并不感到意外。官场本来就是一个风波场,见了风就是雨的事常见。

    他问,你都听到些什么?

    她说,大家都在传说,有人给中央写信,把赵书记告了,上面就派了调查组下来。

    唐小舟说,写告状信,总要有理由吧?

    她说,这不明摆的吗?说赵书记排除异己,无中生有搞什么扫黑,其实是想借机整人,搞文化大革命,搞运动。

    唐小舟愣了一下。官场之事,表面上看,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实质上,都是为了权力平衡。如果是他唐小舟拿此事做文章,肯定也是这个着力点,民众对权术深恶痛绝嘛,却不知道,权术其实是权力的最高境界。

    话说回来,以此着力,也并不冤枉赵德良吧?赵德良到江南省,并没有像袁百鸣那样,一来就在人事上搞大动作,弄得天怒人怨。赵德良显得很低调,虽也曾几次调整人事,可都是微调,且有不得已的原因。确实有人不断在他耳边建议进行一次大调整,可他一直按兵不动。唐小舟揣摩,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江南省的情况太复杂,贸然行动,最终得利的,仍然是陈运达,那么,江南省权力场的柳泉帮,就会更加权势中天。权力倾斜的结果,肯定是赵德良这个省委书记,被进一步架空。

    一个国家,新元首上任之时,往往容易发生战争。根本原因在于,新元首上任,权力需要洗牌,直接对权力金字塔动手,容易激起事变。发动一场战争,处于权力金字塔下端的人,并不完全清楚这场战争的动因,加上统治者刻意隐瞒,一般人往往相信了上层的宣传,以为真是国家主权或者利益受到侵害,国家必须打这场仗。当全国上下同仇敌忾,一致面对这场战争的时候,元首则会悄无声息地将权力向某部分人倾斜。待战争结束,某些人如梦方醒,权力已经完成了重新结构。

    这种办法不适宜一省一市一地,在大一统的国家权力之下,你若发动战争,那是自取灭亡。战争的方法不可取,类似的手段,却行之有效。只要有一场全体关注的事件,你便可在这场事件掩护之下暗度陈仓,顺利完成权力洗牌。赵德良发起扫黑,恰恰就是要制造这样一次事件,这可以说是个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

    赵德良使出此计之初,唐小舟暗自叫好。可他没料到,赵德良是高手,他的对手一点都不弱。此事坏就坏在,对手已经明白了赵德良的意图,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让他的扫黑行动功败垂成。

    唐小舟问,还有些什么说法?

    孔思勤说,有人说,赵书记在江南省呆不下去了,下一步,是陈运达当书记。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5

    这并非不可能。袁百鸣在江南省搞了四年,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赵德良在江南省搞的时间可能更短,能不能干满两年三年都很难说。如果中央非常清楚这两任书记都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或许不一定会考虑陈运达。问题在于,表面上看来,两人的离开,均与权力斗争无关呀。

    见唐小舟半天没说话,孔思勤指了指头顶,问,这次是不是很麻烦?

    唐小舟说,我和赵书记才从抗洪一线回来,具体情况不是太了解。

    孔思勤说,如果老板麻烦,你会不会也很麻烦?

    唐小舟想,那还用说?结局嘛,他的正处级,大概是不可能动的,位置肯定会动,比如到政研室搞个闲职或者像袁百鸣的秘书被流放之类。如此一来,搞不好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孔思勤离开后,唐小舟原想去肖斯言那里串串门,转而一想,不妥。他是赵德良的秘书,肖斯言是游杰的秘书,两个大秘呆到一起,太引人注目。私底下,唐小舟和肖斯言的关系不错,偶尔有机会,他们会小聚一下。尽管这种情况很少,彼此却有默契。公开场合,他们是不交流的,因为人们会将他们的行动看成是工作,甚至看成是书记和副书记之间的某种动向。任何私人的交往,一旦和政治挂上钩,就一定得小心谨慎了,如临深渊了。

    他将面前的电话拿起来,拨了肖斯言的办公室。他说,老兄,在忙什么?

    肖斯言说,还好,你回来了?

    他说,是啊,昨晚赶回来的。

    肖斯言压低了声音问,为了调查组的事?

    唐小舟说,还不清楚,一大早听到一些说法。

    肖斯言说,有些人对扫黑有些看法,往上面写了信,所以,上面来了解一下。

    唐小舟问,你知道都找了哪些人?

    肖斯言说,很神秘,他们单独活动,不要省委这边配合。

    唐小舟问,找了你们吗?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听说昨晚调查组已经找过游杰。

    肖斯言说,昨晚的事。我去的时候,看到二号车离开。离开的时候,看到五号车过去。

    省委一号车,是赵德良的车,二号车是陈运达的,游杰是三号车。四在江南省是个忌讳数,这个车牌成了省里的公务车,挂在一辆别克商务车上,五号车是纪委书记夏春和的座车。肖斯言不可能说得更多,仅此也已经让唐小舟明白,昨晚调查组已经找省里几位主要领导谈话了。

    让唐小舟没料到的是,下午五点,调查组通知他去谈话,具体时间安排在晚上八点。通知是由余丹鸿电话下达的,这个谈话名单,到底是由调查组指定,还是余丹鸿安排,唐小舟不清楚。

    这三个小时,他一直犹豫,既然通知是由余丹鸿下达的,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赵德良吧?赵德良希望自己跟调查组说些什么?谈话之前,自己是不是应该和赵德良沟通一下?转而一想,这事直接找赵德良有些不妥,还不知道有些什么眼睛盯着呢,自己接到调查组的约谈电话,便急急忙忙去找赵德良面授机宜,会不会帮了倒忙甚至授人以柄?如果不找赵德良,又实在摸不清赵德良心里如何想。

    唐小舟一直矛盾斗争着,连晚饭都没吃,七点一过,早早来到调查组驻地,在迎宾馆附近转悠着,反复思考,调查组可能问他些什么,他应该说些什么。

    谈话在一个套间里进行。唐小舟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性年龄较大,应该六十岁左右,另外两个人年龄都是四十多岁。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替他开门,问,是唐小舟同志?唐小舟说,是,余秘书长叫我过来的。

    长者主动伸出手,和唐小舟握手,说,你很年轻嘛,请坐。

    唐小舟看了看套间的格局,有点不知该怎么坐。这是一个套间,他正站在客厅里。客厅分成两个部分,一半带有餐厅性质,摆了一张椭圆形餐桌,另一半是会客室,由三面沙发围成一个U形,两边是单人沙发,中间是长沙发,长沙发的对面,是一台大屏幕的电视机。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在其中一只单人沙发上?再看那个长者的手势,似乎是叫他坐到长沙发上。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和另外两个人握手,见长者已经在其中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他才改变主意。

    随后,女者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与长者相对。替他开门的那位,先替唐小舟倒了杯茶,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女者身边。

    中国的人事,只要看一眼他们所坐的位置,便一目了然。各自就位之后,唐小舟顿时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面前的长者,应该是调查组的组长,从年龄上判断,至少也是副部级以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是调查组的副组长,另外还有一个小组甚至两个小组,在进行更高级别的谈话。而这位女者,年龄虽然只有四十多岁,身份估计也不低,至少也是副司级。在中央工作,又到了这样的年龄,仍然只是处级副处级,那算是白混了。至于替自己开门的这位,估计和自己的身份差不多,是秘书。【WWW.5UXIAOSHUO.COM】

    长者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和你聊聊。相关的情况,余秘书长已经告诉你了吧?

    长者很和蔼,慈眉善目,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点微笑。如果以貌取人,唐小舟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们带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使命。

    唐小舟说,余秘书长只是叫我八点钟过来,说是北京来了几位同志,叫我过来聊聊。

    长者说,那也好,我们就随便聊聊吧。

    他说的随便聊聊,显然不会那么随便,对面的男者和女者,虽然没有说话,却拿着本子在记。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有一支录音笔。领导说随便聊聊,显然是一种姿态。对于领导此说,唐小舟并没有应答,而是等待他更进一步的指令。

    领导说,你叫唐小舟,是德良同志的秘书?

    唐小舟说,是。

    领导说,德良同志来江南省的时间不长。你以前做什么工作?

    唐小舟说,在江南日报当记者。

    领导微微抬了抬头,说,新闻记者,无冕之王,很不错的职业嘛,怎么想起要改行?

    唐小舟说,我没有想过要改行,还以为一辈子会当记者呢。没想到突然有一天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余丹鸿秘书长找我谈话,叫我来当赵书记的秘书。我当时还以为余秘书长是和我开玩笑。

    领导再一次笑了,说,原来是余秘书长拉郎配呀。怎么样,能适应吗?当秘书和当记者,完全是两回事呀。

    唐小舟说,坦率地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是很适应。同时,我又觉得,一个男人,适应能力应该尽可能强一点。如果我能够适应更多不同的工作,也是能力的证明。

    女者说了第一句话,你证明的结果呢?是适合还是不适合?

    唐小舟说,这个,你如果问我的自我评价,肯定是非常好。但这不算数,只有赵书记和余秘书长的评价,才可能客观准确。

    领导说,前不久,江南省搞了一次扫黑行动,你以新闻记者的眼光,对这次行动,有何评价?

    唐小舟说,小有成就,但总体不是太成功。

    领导说,哦,为什么小有成就总体不太成功?这个说法,好像和省委不太一致哦。我记得江南省省委的结论是说,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唐小舟说,除了这样说,还能怎么说?说不成功?毕竟,还是扫除了柳泉市的黑恶势力嘛。那一仗,非常漂亮,不敢说把柳泉市的黑恶势力一网打尽,至少也算疾风扫落叶,至少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柳泉市的黑恶势力想抬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要说成功,又远远谈不上,其他城市和地区,早在扫黑行动之前,那些榜上有名的人物,就已经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他们为什么逃之夭夭?说明他们的背景很深,信息灵通。也说明省委常委会的决议被人泄露了,这能算成功吗?如果让我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眼光看待这件事,这是典型的虎头蛇尾。

    女者说,你认定江南省存在黑恶势力,或者说,江南省除了柳泉市,其他市州也存在黑恶势力?

    唐小舟说,不是所有的市,但至少有好几个市或者说大部分市存在。

    女者说,可我们看到省公安厅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各市情况通报的汇总,他们调查的结果证实,那些地方,根本不存在黑恶势力呀。

    唐小舟说,你们也看到了另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级别更高,是省委作出的。省委报告的结论是,扫黑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老者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唐小舟,说,你这个小唐,果然是新闻记者出身,非常敏锐,非常犀利。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6

    唐小舟说,下面在不断往上面送报告,而上面呢?每天都在读大量的由下面写出来的报告。我不知道几位领导怎样看待这些报告,至少在我看来,读报告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老者笑着问,说说看,什么样的学问?

    唐小舟说,我想,最大的学问,在于你要读懂写报告者的心态。公安厅那份报告,总结的是各市公安局上报的材料。各市公安局上报材料时的心态是什么?如果是我读这份报告,我肯定会想到一个事实,他们没有扫到黑,这个事实会让他们非常被动。

    女者说,你也承认,没有扫到黑是事实嘛。那你凭什么认定他们的报告有水分?

    唐小舟说,首长就是首长,看问题极其敏锐,一下就抓到了问题的要点。

    女者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

    唐小舟说,我还真不是给你戴高帽子。问题的要点,就是没有扫到黑。如果说,没有扫到黑是一个逻辑的结论,那么,我们都学过逻辑学,知道在这个结论之前,肯定还有前提。前提是什么?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

    老者笑了笑,说,哪两种?

    唐小舟说,其一,确实没有黑,其二,有黑,但他们没有扫到。

    老者点了点头,说,不错,确实是这两种可能,可这能说明什么?

    唐小舟不想再擂出一副首长秘书姿态,他想,这是关键时刻,自己得把当记者时的敏锐和锋利拿出来,刺一刺调查组的几个人。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命运,能不能起作用,都得做。他把自己的音调提高了一些,语速也加快了一些,说,我有个读小学的女儿,她如果考试没考好,我问她的时候,她肯定不会说,是她学习不认真,或者有粗心的毛病,一定会找别的客观理由。这据说是中国人的劣根性,是不是我不太清楚,但普遍的规律却是,两个结论摆在自己面前,如果可以任意选择的话,哪个人的做法都一样,都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结论。

    女者说,你的意思是说,没有黑的结论,对他们更有利?

    唐小舟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有黑没有扫到,上面就会更进一步追问,没有扫到的原因是什么?问题复杂化了。如果结论是没有黑,上面自然再没法追问。

    老者问,那么,你的结论什么?

    唐小舟说,这个问题,首长已经是第二次涉及了。刚才首长也问了我,以从事新闻工作十几年的经验判断,得出的是什么结论。我坦率地告诉你们,以一个还算资深的新闻记者的经验和眼光判断,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如果说没有黑恶势力,那些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为什么要逃?如果那些人没有犯罪,他们怕什么?更进一步,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如果说,一个两个人逃了,我相信事出有因。所有人一起逃了,这就很不正常了。别说让一个干了十几年新闻工作的记者判断,就是普通人,也一样会得出一个结论吧。

    老者问,那你觉得,应该怎样解读省委的报告?

    唐小舟说,要解读省委的那个结论,我觉得韵味就多了。你可以认为是文过饰非,也可以认为是政治智慧,还可以认为是留有空间和余地,且听下回分解。甚至还可以认为,是实事求是。

    老者再一次笑了,说,我很想听一听你这几种不同的结论。

    唐小舟说,毕竟有那么多地方没有扫到黑,那些黑恶势力的关键人物,闻风而逃,既然可以结论是扫黑失败,也可以结论是无事生非。但我觉得,毕竟柳泉市扫黑成功了,而且是不小的成功,扫黑作为一项长期的艰巨的工作,阶段性胜利了,这个结论并不为过。退一步说,就算省委认定这次扫黑不成功,却不能把这种不成功的结果写进结论报告。真的这样写了,向上,无法交待,向下,容易造成混乱,尤其对于民众,必然误解。所以说,阶段性胜利,既是事实,也是具有大局观的政治智慧。【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老者说,好一个政治智慧。

    女者接着问,我听说,你是这次扫黑工作的联络员?

    唐小舟说,是。全省的每一个市,我至少跑了三趟。个别地方,我跑了五六趟。我既是一个亲历者,也是一个观察者。我的视角,可能和所有人不同。因为我以前是新闻记者,所以,我观察一件事,不自觉就会用上新闻记者的眼光。现在,我又是省委书记秘书,我努力学会用一个省委书记秘书的眼光,甚至是一个政府工作人员的目光,去观察一些事。

    长者说,我们听到一些议论,说赵德良同志扫黑是假,趁机排除异己是真。你对此怎么看?

    唐小舟说,这句话,实际分为两个部分。后面一部分,我可以回答的很少。赵书记是不是排除异己,我不清楚。原因有三点,第一,我跟赵书记还只有一年多时间,就算他要干排除异己的事,那都是高层领导的事,大概也不会让我这样一个小秘书知道吧。第二,赵书记到江南省也只有一年多时间,比我早几个月而已,我听说,他到江南省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对江南省的情况,不是太了解,甚至不熟悉江南省政界的任何人。所谓异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时间接触一段时间后产生矛盾甚至冲突的结果,赵书记既然连熟人都没有,这个异己,从何而来?天上不会掉下来吧。第三,所谓排除异己,肯定要有那个被排除的异己存在吧?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省的人事结构,并没有大的变化。要说排除异己,被排除的人在哪里?如果没有一个人被排除的话,这个所谓的排除异己,是不是一种主观臆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于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三点判断,至于前半部分,即扫黑是假这个话题,我想,我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他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泸源市大量的假钞流行,泸源市几乎所有从事色情业的女性,均受一个集团控制。有一个女性不堪忍受,想离开那个集团,可身份证以及其他东西,被那个犯罪集团牢牢地控制,她不得不想办法逃走。岂知仍然被那个集团抓了回去,对她进行了毒打,不留神将其打死了。后来,这个集团将她的尸体搬到一幢楼顶,推了下去,制造了跳楼自杀的假象。警方开始的验尸报告是他杀,并且立案侦查,后来又被否定,定性为自杀。她的家人不服,计划抬棺游行,当晚有一伙蒙面人冲到他家,将其家人暴打,十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家里被砸了个稀烂。后来有网友将此事在网上曝光,事情闹大了,省公安厅决定对此进行调查,成立了一个督查组。死者的家人,却突然改口了。为什么?因为有人上门找他们谈判,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拿一大笔钱,息事宁人。要么继续闹下去,结果可能还会继续死人。他们怕了,挑选了第一个条件。

    这样的例子,唐小舟一连举了好几个。而他脑子里,还装着一大堆案例。

    最后,唐小舟说,如果不扫黑,这些案子,就会成为永远的悬案,不仅死者的亡魂得不到安抚,还会有更多的亡魂出现。对这样的黑恶势力进行打击,怎么能说是假?退一步说,就算是假的,是搞什么政绩工程,那我要说,江南的老百姓,欢迎这样的政绩工程,欢迎这样的假。说江南省扫黑是假的人,或许认为自己搞的就是真的吧,可这么多年,他们的真,为什么一直不能替人家冤死者讨个说法?为什么那些作恶者,仍然为非作歹逍遥法外?这样的真,谁能信是真?老百姓肯定不信。

    长者说,你的说法比较特别。

    唐小舟说,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提醒你们一句。我们的祖宗总结过一句话,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么,我是是非人,要么,别人是是非人。我还有一句话,对一个问题的判断,需要信息渠道为基础。整个江南省,还有人比我对全省各市扫黑情况了解更多,掌握情况更全面吗?我相信没有。如果说,任何人的判断,都有可能出现盲人摸象的思维误区和盲点的话,我敢拍着胸脯说,对这只象,我看得是最全面的。别人,如果看到的不是象腿或者象牙,就是别有用心,有意误导。

    尽管唐小舟觉得自己的话,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积极作用,同时,他也相信,这类调查,往往是戴着有色眼镜的,不在于被调查对象说了什么,而在于调查者需要什么。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谈话对象,而在谈话者的主观倾向。对于这次调查,他丝毫不觉得乐观。

    几天后,就像神秘而来一样,调查组又神秘而走。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7

    唐小舟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奇怪的是江南官场,竟然风平浪静,此前还传言沸沸,直指赵德良,甚至说中央某某某对赵德良非常恼火,已经发话,一定要严肃处理此事。然而,调查组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进入了消息真空期,有关此事的一切说法,悄然消失,唐小舟再看省里的那些领导,全都心平气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更奇怪的是,唐小舟还听到一种传言,说这个调查组,实际上是赵德良自己向北京请来的。

    听到这种传言,唐小舟真想放声大笑,说这话的人,政治上太弱智了吧?赵德良正处于政治生涯最艰难的时期,调查组令他如此狼狈,如此被动,他会请一个调查组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真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德良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德良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忙着各项工作。

    最不安的倒是唐小舟,他似乎被江南官场遗忘了。

    既然扫黑行动已经结束,唐小舟应该把那辆车还给公安厅,重新回到赵德良身边当秘书。可是,赵德良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思,侯正德还每天在赵德良那里忙前忙后,并且一直占着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余丹鸿虽然常常见到他,却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他说一句。唐小舟有次给杨泰丰打电话,杨泰丰对他似乎并没有从前热情,他便因此懒得多说,只是提出,哪天把那辆天还回去。没想到杨泰丰说,你的扫黑联络员是省委任命的,省委好像没有改变这个任命吧。至于那辆车,是给省委扫黑联络员用的。既然你还是联络员,这辆车,我无权收回。

    杨泰丰不收回,唐小舟也不可能开着那辆车到处招摇,他将车停在公安厅院子里,自己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唐小舟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处长,原本主持处里的日常工作。但一开始分工的时候,唐小舟便有明确意见,他本人主要负责赵书记办公室的工作,一处的日常事务,由侯正德负责。原则上,处里的大事小事,侯正德都要请示他或者同他交换意见,此前的一段时间,侯正德也正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事情在后来起了变化。他当扫黑联络员,经常在外面跑,难得回到办公厅,处里的所有事,如果仍然要事事请示他,或者每一件事,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很多工作,便可能耽误。他当时便将所有工作,全权交给了侯正德,由侯正德全权处置。现在,他回到处里上班,侯正德也没有将处里的工作交还给他,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对此,他感到奇怪,毕竟,他还是正式任命的处长,侯正德不可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再退一步说,他对侯正德也不薄,侯正德不可能老占着这个位置吧?除非有人在背后对侯正德说过什么,否则,侯正德应该有所行动吧。到底谁对侯正德说过什么?赵德良?不太可能,他大概不会记挂着这种小事吧?更何况,一处属于办公厅,直接上司是余丹鸿。难道是余丹鸿想借助这一机会,将他排除在外?

    唐小舟私下里找孔思勤打听过。对于这件事,孔思勤一无所知。

    就这样,唐小舟成了省委办公厅最大的闲人。

    当然,他毕竟是综合一处的处长,他有权召开一个会议,当众宣布,以后处里所有工作,由自己主抓。他要将一处处长的权力收回来,那是轻而易举。问题是,这样做,有意义吗?没有省委书记秘书的实权,一处处长,就只是一个虚职,插手太多,人家还认为你在弄权。更何况,没有赵德良支持的话,在一处除非有余丹鸿支持,否则,你就什么都不是。你收回了某些权力,余丹鸿若想再次夺走,太容易了。

    有几次,他想找赵德良谈谈自己的事,可是,到了侯正德那里,他又犹豫了,怎么谈?谈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赵德良有看法,从此不准备再用他了?或者扫黑行动功败垂成,赵德良需要找替罪羊,第一个想到要处置的,就是他?所有事,都是他弄的那篇报道引起的,将所有罪过归于他的头上,并不冤了他。真是如此,就算去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

    官场真是个世俗之所。此前,他的电话每天不断,最多的,是约他吃饭,每天至少有十几个。现在,自己倒是有时间了,电话却少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给他打过电话的人,数都数得出来。【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黎兆平给他打电话是最多的。这个人经历了人生起伏,对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在他的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他多次说过,他这个人,朋友满天下,真正可以交心的,没有几个,唐小舟是一个。但说他的电话多,也不可能多到每天几个的程度,他的关系太多了,每天也是电话不断,真的能想起给谁打个电话,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宗平也是偶尔有一个电话,他们之间,历来如此,想起了,打一个电话,彼此问候一声。没有想起,就算了。不会因为什么事显得特别亲密,也不会因为某事而突然生疏。就算是要打电话,除了约在一起喝酒,或者天南海北高谈阔论,或者风花雪月谈一谈男人女人这个千古不变的话题,其实也没有半句正经话。

    政坛中人,给他打过电话的,也就是几个人,闻州的郑砚华,雷江的钟绍基,东涟的吉戎菲,高岚的刘凤民。

    比较特别一点的是钟绍基,他显然很关注唐小舟,也深知他此时的处境,甚至问唐小舟,要不要他对赵书记说,将他调到雷江?唐小舟谢谢他的好意,他是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跌倒的,无论如何,他都要搞个清楚明白,然后才考虑出路。

    刘凤民倒是特别,以前对待唐小舟,曾经有过一次势利。这次唐小舟再一次进入命运低谷,原以为刘凤民从此会改变对他的恭敬,却没料到,他几乎每个星期给自己打一个电话,谈得还颇知心,一再劝说唐小舟,天降大任于斯人,别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历史上所有官场成功者,第一大本事,不是政绩也不是能力,而是忍功。

    比较特别的还是唐小舟身边的三个女人。

    谷瑞丹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她是公安厅宣传处的副处长,对于扫黑行动以及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知道得比较清楚。北京调查组来江南的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她大概也听到了一些说法,至于后来,唐小舟在省委办公厅坐起冷板凳,消息很快在省直机关传开了,她自然也是很快就知道了。连唐小舟自己都有一种被江南官场抛弃的感觉,何况其他人?谷瑞丹通过种种迹象,很可能得出了一种结论:唐小舟是江南官场昙花一现的政治明星,从此以后,将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正是基于这种判断,她对唐小舟的态度大变,家庭战争,再一次频繁而激烈。一年多以来,谷瑞丹按时回家的事情,不再出现了,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常常到了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偶尔能够在家里遇到一次,也不可能再有丝毫温柔了。

    徐雅宫对他没有太大变化。女人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动物,当初,他追求她,她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后来,他的地位变了,她对他的态度,也随之一变。那时,他几乎可以认定,这种变化,与他本人无关,而与他的新身份有关。可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失去,与这个身份相关的权力法力自然也就消失无影,可她对他的感情,却没有改变。他想到了一个词,是外国人发明的,叫性的臣服。说是女人天生有一种性的臣服。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这种臣服情结,因此才不会计较他的地位变化。与谷瑞丹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相比,徐雅宫对自己的热情和温柔,更令唐小舟感动。

    第三个女人,自然是孔思勤。在唐小舟的情感定义中,他和孔思勤,是一种更多的建立于权力金字塔之上的感情,甚至不能说这是感情,仅仅只是一颗感情的种子,一颗并没有适当的水分和养料足以令其发芽的种子。权力是这种感情的养分,一旦失去养分,这朵感情之花,很快就会枯萎。可让他没想到也让他极其感动的是,知道他的处境微妙,她反倒变得积极主动起来,一旦有时间,就往他的办公室里跑,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和他聊天。显然,她想给他一些什么,以慰他孤苦的心灵。

    这两个女人,竟然如此重感情,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8

    八月中旬,赵德良去了一趟北京。

    当然,赵德良去北京的次数很多,每个月都有好几次,或开会或回家或办理一些其他事务。赵德良的这次北京之行,名目极其特别,中央领导同志找他谈了话。谈话内容,原本应该是保密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人还没回来,江南官场已经传开了,赵德良这次去北京,是中央诫勉谈话。

    《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规定:发现领导干部在政治思想、履行职责、工作作风、道德品质、廉政勤政等方面的苗头性问题,党委(党组)、纪委和党委组织部门应当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及时对其进行诫勉谈话。

    诫勉谈话是一种预防措施。从时机上看,这种谈话是在发现领导干部有了苗头性问题时采用的。所谓苗头性问题,是指有的领导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违纪行为。

    这显然是上次调查的后续行动,而这一行动表明,上面对赵德良的这次扫黑是很不满意的。唐小舟虽然对工作组说了那样一番话,工作组却没有采纳,他们听取的,是其他人的一些说法。

    江南官场有关赵德良即将调离的传言再一次鼎沸。有人说,这次不仅仅是对赵德良诫勉谈话,还包括了任职谈话,上面的意思是,暂时将他调回北京。陈运达接任省委书记的盘子已经定了,江南省的陈运达时代,即将到来。

    赵德良在北京还没有回来,江南省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续多天,陈运达家里高朋满座,下面各市州的领导,赶着往省里跑,络绎不绝。甚至有一种说法,这几天,随时都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见到那些领导们的车,省政府大院内的车辆,突然多了起来,非常拥挤,甚至出现了几次院内堵车现象,雍州市的一些高级宾馆如喜来登或者迎宾馆,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市州的奥迪。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云诡波谲。难道说,江南省的天,真的说变就变了?

    唐小舟的电话,几乎无人问津,常常几个小时也不会响起,他倒是忘了自己还有电话。偶尔联系的,也只是那几个人,这种情况,让他心里充满了恐惧。

    黎兆平十分乐观,他说,你放心,赵德良是我的同班同学,整个江南省,大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仅深思熟虑,而且,往往想到后面十步五十步。有一个词叫谋定而后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谋定的事,他是轻易不会动的,一旦动了,他肯定将所有的可能,全都考虑好了。

    钟绍基显得有点担心,打过几次电话,表面上只是问候,唐小舟却清楚,他是在关心那件事。传言如果是真的,江南省又要大洗牌了。他大概在担心,一旦陈运达掌盘,他这个市委书记,可能当到头了。同时,他显然知道,唐小舟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知道内幕的可能性不大,故而颇有些语焉不详的味道。

    唐小舟也开始忧虑起来。此前他曾想过,在省里混不下去,可以到钟绍基那里去。假若钟绍基的市委书记干不成,自己还有什么退路?难道说,自己的命运真的面临滑铁泸?

    相反,郑砚华和吉戎菲却显得乐观。

    吉戎菲和唐小舟的私交更深厚一些,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更加坦率。

    吉戎菲说,千万不要以为只是省里市里县里讲权力平衡,中央更要讲权力平衡。平衡是什么?平衡就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一般人以为,中央反复强调稳定压倒一切,只是强调下层民众的稳定,这是一个认识上的根本错误。下层民众不稳定的根本原因在哪里?根子在上面,在权力结构。下层群众的不稳定,恰恰是由于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造成的。只不过,群众的不稳定,表现得直接一些表面一些,上层权力结构的不稳定,表现得隐晦一些间接一些。说到根本,中央要控制的,首先是权力的稳定,也就是权力平衡,只有达到了这一平衡,政权才能稳定。有人看不清这一点,想独揽大权,那真是笑话。你也不想想,中央会让你独揽大权吗?这就像在一个省里,某个市委书记想独揽大权,省委会同意吗?江南省的情况,中央太清楚了,不然,为什么走了袁百鸣,来了赵德良?就算是走了赵德良,还一定会来王德良李德良。有些人看不明白这一点,总以为会叫的孩子有奶吃,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搞得不好,中央将江南省的党政两个一把手,都换成外来干部,那才是江南省籍领导干部最大的悲剧。我还是那句话,最好的干部,是那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干部,是那些在其位谋其政的干部。那些在其位谋他政的干部,首先大概要看他其政是不是谋得好了。【百度搜:5uxiaoshuo】

    郑砚华说得比较含蓄,意思却也明白。

    他说,诫勉谈话并不是盖棺定论也不能盖棺定论吧。江南省扫黑,不是扫出了一个柳泉市黑恶势力吗?成绩应该还是主要的吧。在成绩主要的情况下予以诫勉,那也应该是善意的提醒。社会上有一种说法,什么都不会,就去当官。好像当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恰恰相反,当官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当官不需要水平和能力,恰恰说明,绝大多数人不了解当官当不了官也根本当不好官。能够在官场获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除了高智商,还必须具备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后者更为重要。谁如果认为别人都是傻瓜,只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亏。官场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

    尽管有这些说法,唐小舟的心,却并不能安定。毕竟,这些人都修炼成仙了,位列仙班,是一方神祗。无论江南政坛怎么变化,他们都没有被打入凡尘之忧。自己虽然跨入了仙门,却还在试用期,随时都有可能打回原形。

    唐小舟打开家门,进去的时候,谷瑞丹正在看电视。

    坐冷板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的唐小舟,显得特别乖,回家很早。所不同的是,以前回家,每次都能看到谷瑞丹,并且领略她那虚伪的热情。冷板凳一挨屁股,谷瑞丹便将虚伪的面具揭下来,每次回家,再难以见到她的身影,更多的时候,他睡了一觉,被开门声惊醒,知道是她回来了,看一看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他懒得理这件事,翻个身,继续睡觉。

    今天才只是九点,她竟然在家,倒显得异常特别。

    对于丈夫的归来,谷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显得很冷淡。

    唐小舟也懒得理他,换了鞋,直接进入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澡。

    谷瑞丹关了电视机,走进房间,对他说,我们谈谈吧。

    他将已经拿出的睡衣放进了柜子,说,你说吧。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说法?

    他问,什么说法?

    她说,什么说法?这还用问我吗?有我们这样的夫妻吗?

    他说,是的,没有。

    她说,那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他说,没有。

    她说,那你说怎么办?

    他有些心烦,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一下子火了,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对这个家,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他不说话。她的火更大了,声音大了许多,说,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见他仍然不说话,便说,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说了,我们好合好散吧。

    他原本想说,那个人没离婚呀,难道你们已经商量好了?转而一想,还是算了,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吧。他说,随便你吧。

    她说,那好,我们商量一下,怎么离法?

    他说,你说吧,我都同意。

    她说,女儿归我。

    他说,行。

    她说,房子是我们单位分的,归我。

    这个,他没有立即说行,而是看了她一眼。这套房子确实是她的单位分的,后来房改,买下来了,十二万,那可是他们夫妻共同的财产。虽然她的收入不比他低,额外收入也比他丰厚得多,可是,她的钱,大多数拿回了谷家,这套房子,主要是唐小舟的钱买下来的,现在的市场价格,已经值四十多万。

    她说,我知道,这套房子现在有增值,可你要想一想,如果不是我的福利分房,当初,也不会那么便宜。何况,江南日报还有一套房子,那也是房改房,那套房子,我不和你争。

    那套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的,陈旧不说,很小,当时的价格只有两万多元,目前也就值十几万。

    唐小舟没有出声,她继续说,沿江路那套房子,给女儿。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09

    沿江路有一套临江的房子,商品房,复式,二百三十平米。当初,全社会都谈投资,他恰好拉了几个广告,手里有点钱,便想拿来投资。她要买股票,他不同意。他要买房子,她又不同意。两人为此吵过好多次架,因为他坚持,钱又是他的,加上他可以找朋友拿到相当优惠的折扣,便买了。他一直认为,在中国投资房地产,是很好的生意,一线的省会城市,像深圳广州上海等地,房价已经涨到了六七千,雍州也是省会,这种临江的房子,价格才不到二千,上升空间很大。他最初的打算,只要有点钱,就买房子,可她坚决不同意,认为买房子还不如存银行。后来,这里的房价升值速度惊人,目前已经达到了六千,有价无房。

    除了这些财产之外,他们大概还有五六十万的存款。

    谷瑞丹的理财观念,是从她的父母那里学来的,有一点钱,就存进银行,而且定是那种三年定期,利息高。她总在跑银行,倒来倒去,一个定期到期了,立即又转存另一个定期。几年下来,也有几万元的利息,可与物价飞涨相比,这点利息实在不值一提。他一直对她这种理财观念嗤之以鼻,却也不愿多说,说了只可能是吵架。

    唐小舟估计,他知道的钱,是这五六十万,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

    谷瑞丹本人两份收入,一是她的工资收入,一是她的额外收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补贴谷家,给他的印象是,她只要有一分钱,就送回谷家了。但他清楚她的为人,并不完全相信,她会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献给谷家。他认为,她拿回家的,很可能仅仅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的部分,是让母亲替她理财。她的母亲搞了一辈子会计,对于银行利息十分清楚。这么多年,她的钱,恐怕远远不止四五十万。此外,自己当秘书这一年多时间,家里人来客往,送到她手里的,一定不少。前半年,自己的职务没有落实,她所收的钱物加起来,都有十六万,后半年,自己的地位稳固了,他不相信她真的怕了,不敢收了。

    他算是明白了,谷瑞丹的算盘打得很精,他已经被权力边缘化,赵德良又即将离开江南政坛,如此一来,他唐小舟就会成为一个政治弃儿,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等大势已定,唐小舟的潦倒格局已定时离婚,全社会都会把唾沫往谷瑞丹身上泼。现在只不过迹象刚显,离婚是最好时机,说不定,她还可以辩解说,是唐小舟得意了,抛弃了她。她不仅要和他离婚,而且要他净身出门,搞不好,还要他负担女儿的生活费。

    他想,这样一段婚姻,结束了也就结束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净身出门他不怕,男人嘛,顶天立地,就算是一无所有,又有何惧?

    何况,他也不是净身出门,这么多年来,他也暗自打下了一些埋伏,有了一点家底。他的这点家底,主要来自几部分。

    第一部分是私房钱。以前,他的所有收入,包括额外收入,均交给谷瑞丹。因为翁秋水的介入,他们大吵过一次之后,他便开始暗中做起离婚准备,两人的经济账,彻底分开了。谷瑞丹负担自己的开支以及保姆费用,唐小舟负担家里其他日常开支。几年下来,他已经积攒了一笔钱,大概有十几万。

    第二笔钱是意外之财,即放在黎兆平那里的一百万,虽然他一直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毕竟那是一笔钱。就各项手续来看,那笔钱已经被洗白了。至于那笔钱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他从未过问,黎兆平也未提起过。

    第三笔钱,是从谷瑞丹那里挤压出来的。上次自己升职的时候,他吓了一下谷瑞丹,她不得不将收下去的钱物吐了出来,有十六万多。【WWW.5UXIAOSHUO.COM】

    第四笔钱,是他当秘书以来的额外收入。由于工作岗位特殊,送钱送物的特别多。他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别人送的钱,绝对不收。就算是烟酒茶之类,他一开始,也是不收,后来,他意识到,如果连这么点小礼物也不收,很难在官场混下去,只好改变态度,拒绝现金而收物品或者购物卡。如果人家送的是烟酒茶衣服之类,他会当场返还一部分,或者事后找个机会还礼。一个节日下来,购物卡可以收几百张,加起来高达几十万。对于这类东西,他学的是赵德良的处理方法,拿出一部分,和赵德良的卡一起捐赠给红十字会。即使如此,他这里,还是会有大量的烟酒或者购物卡,这些东西,也给他留下了二十几万元的现金。

    有了这几笔钱,就算净身出户,不算放在黎兆平那里的一百万,也有五六十万元,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转而再想,这样一个女人,她对自己如此恶劣,何必便宜了她?

    他说,不必一条一条地说了,你起草一个协议吧。我看了再说。

    说过之后,他拿过睡衣,进入卫生间洗澡。水流在身上,是凉的,唐小舟的心更凉。倒不是十几年的婚姻生活,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而是前不久,眼看自己的事业可以大展鸿图,谷瑞丹的那份热情,简直让他快感动了。现在呢?世事多变,就像是生命中出现的一道彩虹,瞬息而已,前景又一次陷入阴霾之中,谷瑞丹的脸,说变就变了。

    如果说这个晚上,他已经预感到谷瑞丹的迫不及待另有衷曲却并没有十分肯定的话,第二天下午,他已经完全肯定了这一事实。谷瑞丹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样本递给了他,说,你看看吧,如果没什么意见,我们就签字。

    他一言未发,拿过认真看起来。果如他所料,她的目的,是要将他扫地出门。公安厅的房子,归她,报社的房子,归他,沿江路临江的房子,归女儿,实际也等于是归她。家里的存款,她甚至根本不提。他将那两张纸往她面前推了推,嘲笑地问,这可能吗?你可以蔑视我这个人,但我想你无权蔑视我的智商。

    她显然被他刺激了,想发火。同时也知道,图嘴巴之快,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么多年来,他不与她斗,并非他在文武两方面都不如她,相反,他这两个方面,都远远强于她,只是不愿与她在这方面消耗而已。她终于忍住了,摆出一副淑女姿态,说,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好合好散?

    唐小舟说,我当然希望如此。问题是……他敲了敲那两页纸,说,这是好合好散?这是驱逐出境,扫地出门。

    她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唐小舟说,我说得难听,那还只是说,总比做得难看好。

    她说,你总要给个意见吧?

    他说,我的意见很简单,如果是这个条件,我不同意。

    她说,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闹?

    他说,恰恰相反。我想,我即使不求绝对的公平,至少也需要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她一把抓过那两张纸,说,看来,你根本没有诚意。我不明白,你这样拖下去,能改变什么?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说,你要这样认为,那是你的事。

    她说,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只有法院见了。但我想提醒你一句,那样,对你对我对成蹊,都不好。

    他说,至少,对我的财产会好一些。

    她愤愤地说,整个就是一个农民,真没见过这样小气的男人。说过之后,愤而离去。

    他没有理她,拿过一张报纸,摊开来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将某篇文章通读了一遍,每个字都读过了,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理解。

    二十分钟后,她去而复返,说,我反复想过了,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

    他不理她,继续看报纸,继续不知所云。

    她又说,你能不能冷静一下?我们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一点,相信你也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总要解决,赌气不是办法。

    他说,我没有赌气。

    她说,那你说吧,怎么解决?

    他说,你在司法部门工作,对相关法律,相信你比我更了解。婚后财产是夫妻共同财产,就这么简单。

    她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和我争财产?

    他说,我不想和任何人争财产,我只想表明一种态度,我不是傻瓜,不能被人像傻瓜一样扔出去,还沾沾自喜。

    她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含含糊湖,拖泥带水?

    唐小舟想,还算好,今天终于没说你怎么不像个男人?

    那好,我给你个建议。他说,沿江路的房子是怎么回事,你清楚我也清楚。我现在不想把这件事搞得太复杂,只有一个要求,我必须拥有一半。可以由几个方法来解决,第一,你出个价,我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二,我出价,你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三,请人来评估,你选择拥有房产或者拿走一半的钱。第四,由法院来判决。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0

    她问,你哪来的钱?

    他说,我去抢银行或者找朋友借,那是我的事。总之,我说过了算数。

    她问,就这些?

    他说,还有,家里有多少钱,你清楚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数。那笔钱,我不要求完全弄清楚或者平分,全部归女儿,作为女儿以后的学习费用。离婚后,理论上我将不再承担女儿的相关费用。

    她当即反唇相讥,说,不承担女儿的相关费用?你说得出口,那是你的女儿。

    他说,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这里有个概念问题,我并不是不承担女儿的所有费用,而是这些费用,我已经承担了,它就在家里的那笔存款之中。我现在只是就是论事,不外延,也是应你的要求,不拖泥带水。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同意,我们就签字,如果不同意,也没什么好谈的,要上法院,是你的权利。

    她再一次愤怒,说,当初我怎么看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冷血动物。说过之后,再一次夺门而去。

    唐小舟想,她肯定还会回来。她现在是急于离婚,自己提出的条件,对她并不薄。家里那笔存款,是笔糊涂账,他不十分清楚。沿湖路的房子给她一半,她已经占了大便宜,何况还有公安厅的那套房子,她也是占了便宜的。她愤而离去,仅仅只是一种姿态,说不定,还是要借这个机会给那个人打电话,与他商量。

    果然,十分钟后,她再次去而复返。她说,我想通了,我不想拖,没意思。沿江路的房子,我出价一百二十万,我给你六十万。

    他说,为什么不能是我给你六十万?那套房子,现在可以卖出一百四十万。

    她说,我知道你手里没钱,你去借钱的话,以你那点工资,一两年也还不起,利息加起来,恐怕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他想,她什么都算得仔细。不仅如此,她可能还算到了,她手里有大约五六十万甚至更多,拿出六十万,还有些余钱。而这六十万中,原本有三十几万是他的,她实际只拿出了二十多万,就买下了那套一百四十万的房子。这且不说,那套房子是租给一家公司的,房租按年收取,每年四万元。拿出二十几万,每年收回四万,年利近百分之二十,房产还在增值。

    他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如果这是一桩买卖的话,她占了大便宜。且不说家里的存款,这些年,他们共同经营的那个家,总还有点值钱的东西,比如她的金银首饰,家里的一套红木家俱,他弄回来的一架古董钟,一套进口的卫浴设备等等,可以作价的东西,还真是不少,鸡零狗碎地算下来,怎么也能算出个四五十万元。如果一定要评估的话,两人共同财产,可以算清的,应该在三百万上下,现在,唐小舟能够拿走的,除了六十万现金,报社那套房子以及那台并不值几个钱的吉普车,加起来,也就七十多万。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银行,谷瑞丹取出六十万元现金,存进唐小舟的私人存折,从唐小舟手里接过一张收条,下午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房产过户手续。第三天,拿着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一起来到街道办事处。在街道办事处稍稍遇到一点麻烦,人家有规定,任何协议离婚,均需要做工作劝合,尽管有关人员清楚,这只是走过场,但规定程序必须要走。【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谷瑞丹不想在这个缓冲期里出现波折,她出面去找关系,直接坐到了办事处主任面前。

    这个街道办和公安厅属于友好单位,彼此的来往非常密切,关系盘根错节。办事处主任并不认识唐小舟,大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谁都没有介绍唐小舟的身份,而此时,唐小舟的身份也确实无法介绍。办事处主任很卖谷瑞丹的面子,打电话叫来主管的办事人员,交待一番,同意立即办理。

    第四天下午,唐小舟再次来到了办事处,谷瑞丹早已经等在那里,彼此在一些相应的文件上签了字,工作人员便收回了他们的红色结婚证,还给他们的,是蓝色离婚证。

    从公安厅到街道办事处,只不过几步路,谷瑞丹为了显示身份,竟然带了车。出门后,她变得有点假惺惺,问唐小舟,你去单位?

    唐小舟不想回答,但又出于礼貌,说了声是。

    谷瑞丹问,要不要我送你一下?

    他说,算了。心想,少来这一套了。

    他不想乘出租车,独自在路上走着。他原以为离婚后,自己的心情会非常糟糕,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反而平静,有种将背负长时间的包袱扔掉的轻松。

    谷瑞丹不想将离婚的事公之与众,特别对他说,我们离婚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想,这事,大概不需要交待吧。在省委办公厅,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当然不愿离婚这件事,使得自己的希望成为泡影。当然喽,就算没有这一线希望,他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经改变,不太可能重新回到日报时代。

    这是唐小舟一生中又一段灰暗的日子。官场不是将他抛弃了就是将他遗忘了,情场又是极度失意,和谷瑞丹离婚了,徐雅宫被单位派到上海学习,冷雅馨放假了,孔思勤倒是在身边,他又不想在这时候向她靠近。人在这个时候,情感极其脆弱。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犯错,尤其容易把感情搞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期,他反倒极其理智,理智地对待情感,理智地看着官场。赵德良仍然留在北京,江南省却是谣言满天飞。

    有人说,赵德良调走和陈运达接班的事,已经定了。甚至有人说,中央已经找赵德良谈话,将他调回北京一个部委当副部长。省委书记是正部级,当副部长,是明显降职使用。甚至有人说,当副部长,还是因为中央领导卖了赵德良已故岳父的面子。毕竟程老爷子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尸骨未寒,他的直系子女,没有身处高位的,赵德良的职位是最高的。如果立即将他撤职处理,别人看了会心寒。如果没有这一层原因,赵德良肯定被削职为民了。

    这个时期,基本没人理唐小舟,但凡工作上的事,余丹鸿不是直接交给侯正德,就是交给杨卫新或者韦成鹏,仿佛唐小舟根本不存在。以前,韦成鹏对他还十分恭敬,至少表面上显得十分热情,最近完全变了嘴脸。前几天,唐小舟和韦成鹏在楼梯上不期而遇,韦成鹏竟然装着不认识他,连点一点头都免了。余丹鸿对他似乎比以前热情得多,见了面就和他开玩笑,东扯西拉地聊上几句,连半句正经话都没有。

    这一切,唐小舟倒不在乎,他始终牢记一点,抓主要矛盾。他的主要矛盾,就是赵德良。问题在于,赵德良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哪有时间管他的事?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处境微妙起来。

    倒是黎兆平与众不同,知道他最近清闲,心情又不佳,便三天两头约他吃饭。

    有一次,黎兆平说,现在有一个投资的好机会,别怪我没告诉你们。唐小舟和王宗平都问是什么机会。黎兆平说,陆敏的公司开发了一个楼盘,在省政府对面,只有几百米远。那里的房子肯定升值快,有钱的话,就快去买。

    黎兆平的商业头脑绝非一般人可比。省里要修新的省委省政府大院的消息,尚在热议之时,黎兆平便将雍州市各地块仔细考察了好几遍。后来,省里做出了好几套方案,他便对这几套方案仔细分析,并且选出其中几套方案,在周围买地。方案确定后,他果然买中了其中一块地。这块地的地价飞涨,而其他几块地,虽然没涨价,也只是让他压了一段时间的资金,并没有亏太多钱。

    这个楼盘,已经完成了两期建设,前两期,卖得非常火爆。三期开始建设的时候,出现了波折,新的省政府成了胡子工程,因为资金问题有可能烂尾,当地的房产价格,随之大跌。黎兆平所说的,正是大跌后的这个三期。

    黎兆平说,经过一跌,那里的房价跌到底了,正是入市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绝对不会再有这个店了。

    唐小舟手里恰好有点钱,现在不受谷瑞丹制约了,拿出来投资房产,是最佳选择。他说,你给什么样的优惠?

    黎兆平说,那里的房价已经跌到地板价了,你还要优惠?贪不贪了点?

    唐小舟说,现在买白菜都要讲价,何况买房子?你不优惠,谁买?再说了,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卖不出去,跑来杀熟?

    黎兆平摆了摆手,说,你这种人,蝇头小利,也要斤斤计较,永远做不成大老板。

    唐小舟说,如果我也能成为大老板,这个世界,大概全是大老板了。正因为穷,才要斤斤计较,不光是斤斤计较,甚至要两两计较。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1

    黎兆平说,好好好,服了你。我的开盘均价是三千二,给你打九折。

    唐小舟迅速算了一笔账,打九折,每平方米少三百二,已经相当便宜了。可生意场上,毕竟谈的是生意,怎么说,朋友加上自己目前的身份,那也是要估价的,这两项加起来,肯定不止几百元。何况,雍州中心地带的房价,平均也才三千多一点,新省政府那里够偏僻了,也要卖三千多,太高了吧,杀到两千多甚至一千多,绝对不亏了他。

    唐小舟说,你这是一套的价吧?如果多买几套,比如团购,是不是能多优惠?

    黎兆平根本不相信唐小舟能一次拿几套,便说,我干脆人情做到底好了。一套,九折,两套以上五套以下,八五折。五套以上,全部八折。

    全部八折,每平方米少六百四,均价就只有二千五左右,已经是那个地块没有升值的价了,首期付三成,平均每个平米,首付八百左右,他手上的钱,仅付首期,可以买一千五百平米。

    反正在办公厅没事干,第二天,他去看房子,当场选定了一套复式,准备未来自己搬到这里来住,另外选了四套三房两厅,四套两房两厅,作为投资。九套房,总面积七百多平米,又买了一些门面房。黎兆平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出手,暗吃一惊。黎兆平的老婆陆敏,骂了黎兆平多次,说他做了亏本生意。黎兆平心里清楚,亏本是肯定不会,只是赚数少了,反而给唐小舟捡了便宜。

    唐小舟也怕黎兆平反悔。如今的房地产商,真要反悔,办法多得很,最简单的办法,说别人已经先付了款,手续都办了。是真是假,你又哪里清楚?唐小舟手里有一百二十多万现金,当即提出一百万,付了首期。还剩下几十万元,准备办理相关税费和支撑按揭。

    赵德良返回雍州只呆了几天,又去北京了。他回雍州的这些天,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唐小舟完全不知道。唐小舟甚至没有和赵德良说上一句话,每天就是按时上下班。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奇怪,扫黑工作阶段性结束了,唐小舟的联络员身份,却没有改变,甚至公安厅派给他的那台车,也没有人收回去。

    除了孔思勤偶尔告诉他一些传言之外,他与整个江南官场隔绝了。

    九月初的一天,和他一起落寞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彭清源的秘书。

    早就有动议,要解决彭清源的秘书,但因为扫黑以及抗洪,加上此后赵德良逗留北京的时间多,在雍州的时间少,人事工作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唐小舟估计,赵德良从北京回来,有可能开会讨论此事了。

    对方说,晚上首长有个活动,他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自从坐了冷板凳,没有几个人想起他,约吃饭更是少得可怜。接到这个电话,唐小舟心中一阵感动。彭清源这种级别的干部,竟然还能想起他,实在太难得了,至少说明,在江南官场,自己已经被某些人认同。

    晚上的活动并不重要,和几个企业家聚餐,礼节性的,并没有实质内容。吃过饭后,彭清源叫上唐小舟到喜来登三十八楼喝茶。看上去,彭清源更像是太累了,需要这么个机会休息一下。彭清源半躺半靠在沙发上,并不像平常人们见到的那样正襟危坐,显得十分随意,也很放松。他们之间的谈话,更像是在闲聊天。

    彭清源问,怎么样?最近还写文章吗?

    唐小舟说,哪里还有时间写文章?早不写了。

    彭清源说,我听说赵世伦到文化厅去以后,和你来往挺密切?

    唐小舟说,是啊。人就是奇怪,拉开了距离,反倒好相处一些。

    彭清源的思维极其跳跃,一会儿一个话题,很快又跳到了王宗平身上,他问,你上次说的那个朋友,叫什么?王什么?

    唐小舟有点跟不上趟,不明白他指谁,所以没答。

    彭清源说,给任国昌当过秘书的那个。

    唐小舟说,哦,王宗平。挺有能力的一个人,因为上次的经历,一直没人敢用他。他自己也很郁闷,前段时间还对我说,他想辞职算了。

    唐小舟之所以有意提起王宗平想辞职,是想传递给彭清源一个信息,如果不马上用,这个人才可能失之交臂。没料到彭清源根本不沿着他的话题走,而是迅速跳到另一个话题,问他,你炒股吗?

    唐小舟说,我自己不炒。有一个朋友炒,我放点钱给他,自己不操心。

    彭清源说,你其实可以炒一炒的,股市里有很多哲学。

    唐小舟说,这个说法新鲜,我第一次听说。

    彭清源说,你不相信?我给你举个例子。股市里一只股票,就像现实社会中的一个人。从一九七八年改革开始到现在,中国走在一个大牛市里,所以,绝大多数股票,都是大牛股。也不排除有极少数股票,或经营不善,或意外灾害,或其他原因,走得不好。但这类股,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股,就算某一时期走势偏弱,总体来说,还是在上升通道中,回报极其丰厚。【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唐小舟说,这种说法,我早看到过。虽然大家都认同,可是,让你拿,你就是拿不住。毕竟,你对它的未来无法把握。

    彭清源说,这里有个水涨船高的问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再举个例子,你炒股,买进一只股票,这只股票曾有一个时期高举高打,股价不断走高。但是,股价不可能永远走高,总会走走停停,涨涨跌跌。股票下跌或者滞涨,你该怎么办?两种办法,要么抛出去,要么继续持股。抛出去,你可能买别的股,也可能持币观望。买别的股,你可能继续买错,又买了一个下跌股,结果又亏进一大笔。当然,你也可能买对,买了就涨,赚一大笔。持币观望?你同样有风险,假如所有的股都在涨,你手里没有股票,就把行情踏空了。由此可见,卖掉,似乎并不是最好的办法。那么,你就持股吧。可持股也麻烦,接踵而来的,可能是没完没了的煎熬,周围所有的股都在涨,就是你这只股没涨。那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经常玩股的人,都会说一句话,要耐得住寂寞,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唐小舟说,首长你这话太深刻了。我听说,有很多人炒股,忍了几个月,最终忍不住抛了。抛了第二天,这只股就涨了。

    彭清源说,听说所有的股都有庄家,出现你说的情况,肯定就是庄家在考验散户的耐心。这有点像我们的组织部门考验一个干部,必要的时候,可能将一位同志放到各种环境去锻炼、考验和观察。有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那是考验,还以为你彻底没戏了。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几个人同时被列为提拔培养对象,几个月过去,大家认为最可能被提拔的那个人名落孙山,相反,大家认为只是陪衬的那个人,却被提拔了。大家对这种情形不理解,纷纷指责提拔有黑幕,或者某人有靠山,有些话会更加难听,说某某某其实没水平,只会拍马屁等等。人们分析的几种情况,都有存在的可能,而更大的一个可能,只是在这几个月时间里,组织部门一直在对这几个人进行全面考察,其中只有一个人,通过了所有项目,获得了最高分。而这种可能,恰恰是最容易被人们忽视的。

    整个晚上,彭清源都像是在和他聊大天,东一句西一句,根本没有一个主题,包括后来有关股票以及耐性的那一段话,唐小舟都认为,他其实是在暗示王宗平,责成唐小舟转告王宗平,需要保持信心和耐心。

    事后唐小舟仔细地回忆过这次谈话的每一个细节,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彭清源找他,只有一个目的,打听王宗平的近况,并且暗示他,自己很看重王宗平,希望他能够保持足够的耐心。再深入地想一想,又觉得事情不应该如此简单。王宗平是彭清源什么人?他们都不认识,甚至都没记住王宗平的名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对王宗平表现出如此热心?

    如果不是对王宗平过于热心,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

    以唐小舟对官员的了解,他们的时间极其宝贵,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目的性的。正如唐小舟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虚耗一样,官员们的年龄比他更大,对于时间的紧迫性以及行为的目的性,应该比唐小舟强烈得多。他认定,彭清源叫自己来吃这餐饭,绝对不会是无目的性的,而从他们之间的谈话来看,彭清源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自己,更像是为了唐小舟。

    唐小舟的感觉是,彭清源想向自己说几句话,他已经说了,自己却没能明白。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2

    唐小舟还没有把这件事想透,心绪就被另一件事缠住了。

    那天,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电话极其意外地响起来。开始,唐小舟还以为打错了,听了几句才搞清楚,果然是找他的。打电话的人是文舒,省委组织部排在最后一位的副部长。唐小舟第一次随赵德良下市州考察,文舒是成员之一,此后虽然见过几次,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接触,更没有深入来往。这次,文舒主动打来电话,确实令他吃惊。

    文舒也没什么事,只是约他吃个饭,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以前要约唐小舟吃饭不容易,只有那些关系非常特别的人,早将时间地点定了,告诉他,由他相机而行,抽得出时间就去,抽不出时间也就算了。现在不同了,除了黎兆平等极少几个朋友,或者自己的妹夫任大为,几乎没有人主动请他。副部长竟然打电话请他吃饭,让他受宠若惊。他既担心人家找他办什么自己难以办到的事,又觉得面子上的事,还是要注意一下,便说,晚上恐怕没时间,这几天都安排了,看中午行不行。

    文舒竟然说,行,那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他当然不能说今天中午不妥,便问,都有哪些人?

    文舒说,没别人,就我们俩人,随便坐一坐,毕竟好久没见了嘛。

    果然是他们两人,地点离省委也不远。

    省委大院很大,正门之外,有好几个侧门。靠西北的侧门后面一条街,叫文街,是雍州城里的一条老街,与墨巷相对应,属于旧时的文化街,市文联、市作协、市画院等,都在文街上。文街临街的门面,经营特色也以文化为主,承袭了旧时传统,仍然是琴棋书画。当然,琴在当今被归于音乐,棋被归于体育,这两个门类,便从这条街淡了出去,书画古董,是这条街的特色。

    与墨巷已经没有墨迹不同,文街却是文脉浓厚。近几十年来,江南省批量生产作家,享誉海内外的书法家画家也出了几个,可雍州市,这方面的人才却是奇缺,尤其书画界,全国一流,竟然占不上一席之地。书画的没落,直接影响了文街上各种艺术品的品相,能够看到的,多是一些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作品。

    雍州书画界奇人,只有一个,是一位女性,名叫春春,在文街上开了一间春春画廊。

    春春的这间画廊,与人们理解的国外的画廊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实际是一间以书画会友的餐厅。春春自己也写字作画,但她比较另类,写字作画不用手,而用脚。她在圈内之所以大大的出名,并不是因为她用脚写字作画,坊间的说法是,她用女性的私部运笔写字作画。

    唐小舟听到过此说,认为是无稽之谈。其一,写字作画,那可是要从小训练的,哪有人训练她用那个地方写字作画。其二,写字作画,要让人家欣赏,她用那个地方写字作画,如果不能让人看到,人家凭什么相信她是那样写出来画出来的?让人看着现场写字?可能吗?其三,书法是艺术,最终比拼的是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是书画家的功力,而不是你所使用的手段,任何噱头,都是对艺术的损害,旁门左道,只能哗众取宠,与艺术无涉。唐小舟更愿意相信,这个新闻,是这个女人制造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替她的春春画廊做宣传。

    说起来,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媚俗,有了这样一个传说,春春画廊的生意,竟然好得出奇。一些文人雅士或者自诩为文人雅士者,都喜欢往那里走,在那里吃餐饭,甚至在那里泼几点墨。唐小舟早就知道这么个地方,从来没有去过。也曾有人约他,他听说去春春画廊,便大摆其头。

    让他没想到的是,文舒约的,竟然就是春春画廊。唐小舟很奇怪,按照自己的脾气,应该拒绝才对的。不是拒绝这次相约,而是拒绝这个地点。可如今,心境真是完全变了,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有兴起。

    春春画廊在二楼,沿着一条窄窄的楼梯上去,当面是一间画室,摆了画案以及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名家书画作品,倒也颇有些文气。画室周边,是一些充分利用了空间的单间,既是茶座,也是餐室。文舒定的地方叫兰亭。当中一张很大的餐桌,四周的椅子是固定的,呈U形,墙上挂着本市一些画家的画作。这些画作,并非山水风景,一律都是人物,而且,全都是裸女,或画或照片。当中一幅最夸张,头和脚都画得很小,只有胸腔和盆腔画得硕大无比,画家有意突出裸女的奶子和阴部,甚至将一根根毛都画得非常仔细。

    文舒早到了,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那里说话。

    唐小舟有一种感觉,墙上那幅画,就是根据面前这个女人画的。她长相一般,一张圆而且平面的南瓜脸,皮肤挺好,细白细白的,腰显得有些粗,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的胸部。她显然清楚这一点并且刻意突出这一优势,穿了一件很休闲的布衫,只是在乳尖的地方扣了一颗扣子,衣摆的两角,扎在一起。如此一来,乳房的下半部分,显得密不透风,上半部分,却显露着两只又大又白的半球。稍稍活动的时候,那两只半球便有起伏,就像两只巨大的肉色眼睛,冲着你一眨一眨的,充满了挑逗性。【百度搜:5uxiaoshuo】

    房间的座位活动不便,见到唐小舟,文舒只是欠了欠身,站起来说,小舟,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春春画廊的老板,美女艺术家春春小姐。

    现在的人真是奇怪,什么人面前都要冠以美女两个字,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女作家,一定要说成是美女作家。面前这张脸也是如此,既不美也不青春,硬要安一个美女艺术家的名衔,真不知这些人是污辱美女还是污辱艺术。

    唐小舟竟然不再对此恶心,只是很平常地点了点头,极其低调地坐下来。

    文舒约唐小舟,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整个中午,也就是吃饭闲聊。唐小舟想,这大概也是一种官场投资,文舒之所以此前不约自己,自己还是省委书记秘书的时候,他自然是约不上,那时相约的人太多了。自己被闲置以后,他自然可以立即约上,却没有行动,他需要判断,这个人是从此没戏了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如果判断是后者,那应该早就有行动了。没有立即行动拖到现在的原因,显然是无法得出这一判断。虽然形势不明,却并非不能采取行动。这就像炒股票时,在低点买进,成本很小,就算是继续下跌,亏了,对自己影响也不大。相反,如果投中了一只黑马,那就大赚了。

    文舒问,是不是喝点酒?

    唐小舟说,我无所谓,反正没人管,你不同了。

    文舒便说,无酒不成宴,那就喝点。春春有自制的米酒,我们就喝这个。

    原来,这个春春竟然是少数民族,他们那个民族自制的米酒很有特点。

    春春很快离席,不一会儿,抱来一只黑色的坛子,上面用红绸布包的盖子盖着,手中还抓着一摞黑色的粗陶碗。她将坛子放在桌子的一角,又将碗摆在桌上,打开红绸盖,里面有一只舀子,她便舀起酒,倒进三只碗里。做完后,她先端起酒,主动敬文舒和唐小舟。然后是文舒和唐小舟分别敬酒,一碗酒,恰好三口喝完了。

    酒过三巡,春春便站起来告辞,她还有别的客人需要陪。想想,一个女人做生意还真是不容易,需要当三陪。利润往往是陪出来的。

    文舒和唐小舟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唐小舟问文舒,最近忙些什么。

    文舒竟然不对他保密,说刚刚做完一次组织考察。

    唐小舟说,哦,又要动人事了吗?这次是哪些人?

    文舒说,这可是组织机密,不过对你老弟,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还像以前一样,不是大调,还是微调。主要是几个部门出现了空缺需要补上。政协有一个处级职位,人大有一个副厅级职位,公安厅有一个副厅长退了。

    文舒将此次需要递补的几个职位说了一遍。这些职位的缺员情况,唐小舟是清楚的。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省公安厅,那是他住过好多年的地方。他问,省公安厅的副厅长,准备安排谁?

    文舒说,翁秋水。他是你老婆的顶头上司吧?他这一升,就给你老婆留出空间了,你应该去厅里走动走动。

    唐小舟明白了,中午这餐饭,文舒其实是要给自己送份大礼。省公安厅要提一个副厅长,恰好被提的这个人,是宣传处长,随后,将增补一名处长。提拔处长的权力不在省里,而是在厅里。文舒这是暗示唐小舟,要提前找厅里活动,替谷瑞丹谋得这个职位。

    翁秋水要提副厅?唐小舟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3

    难怪自己一当上省委书记秘书,谷瑞丹就对自己好得出奇,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此前,自己还以为她有那种终于抓住一只黑马股的感觉。可自己一旦被闲置,她立即翻脸,坚决且迫不及待地和自己离婚了。现在看来,她当初和自己缓和,目的在于这次提拔。谷瑞丹和翁秋水一定在担心一件事,唐小舟在赵德良面前使坏,令翁秋水的提拔成为泡影。他们一旦确定赵德良有可能离开江南政坛,唐小舟不可能影响到翁秋水的提拔,顿时变脸,快刀斩乱麻将婚离了。

    从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可以看出,谷瑞丹对翁秋水是真的用情了。难道说,她不仅想接翁秋水的班成为宣传处长,还想和翁秋水结婚?

    这个念头冒出来,唐小舟觉得荒唐,因为他始终不相信,谷瑞丹这种极端自恋的人,会真心实意去爱别人。可除了这一结论,又没有别的逻辑。这似乎说明,在谷瑞丹眼里,翁秋水是比唐小舟强很多倍的男人。

    接踵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是,翁秋水那个患抑郁症的老婆章红怎么办?翁秋水如果提出离婚,那等于逼她自杀吧?

    唐小舟没料到,自己也算聪明一世,临了还是被那对狗男女摆了一道。他那伤痕累累的心,再次被重重地割了一刀,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拼着前途不要,自己也要报这一箭之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对狗男女得意了。唐小舟暗暗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时间,他自然不可能再思考彭清源的用意,而是考虑,到底怎样做,才能坏掉翁秋水谷瑞丹的如意美梦。去求彭清源,让他投反对票?感觉是一个办法。然而,彭清源会听自己的吗?就算他一个人投了反对票,又能真正起到作用吗?自己直接插手人事问题,别说赵德良知道了会有什么想法,彭清源也会对自己的看法来个大转变吧?

    为了这件事,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徐雅宫从上海回来了,约他见面,他拒绝了,独自又想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唐小舟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赶去了火车站。赵德良从北京回来,他去接站。

    唐小舟目前的位置十分尴尬,理论上,他仍然是省委书记秘书,没有任何正式文件改变过这一职位。可实际上,目前的省委书记秘书是侯正德,唐小舟只是省委办公厅里的一个闲人。既然秘书是侯正德,去车站接赵德良的工作,就应该让侯正德和冯彪去完成。余丹鸿作为秘书长,赵德良每次出行,他都要接送,真的没唐小舟什么事。此前,唐小舟有意拉开和赵德良的距离,凡事都离赵德良远一些。这次不同了,他得做点什么,便不顾别人的看法,自作主张了一次。

    此次和赵德良一起进京的有一堆人,办公厅来了好几台车。赵德良的车固定是三个人,司机秘书和赵德良,如果再多一个人,就得和赵德良同坐后面。没有赵德良发话,谁都无法享受这样的待遇。唐小舟是临时自己凑来的,他原想跟余秘书长他们挤一挤,没料到赵德良发话了,说,小舟,你坐到后面来吧。

    唐小舟欢天喜地坐过去,原以为能够捞到说话的机会,不料赵德良显得异常沉默,路上除了问侯正德几个日常工作方面的问题,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更没有主动向唐小舟问一句话。大家都以为,和一号首长坐在同一辆车上,是一种无尚荣耀,可哪里知道,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一种煎熬?

    唐小舟不管这么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机会,就算将来的前途置之不顾,也一定要达到目的。

    唐小舟毕竟是闲人一个,几乎无事可干,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自己找些事来干。他又恢复了以前当秘书时的例行早课,将闹钟定在凌晨五点,早早地赶到赵德良的住处。他有这套房的钥匙,自己打开门,进入楼下的小房间,换了衣服,然后坐着等,听到有下楼的脚步声,他连忙跑出来。

    赵德良见到他,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小舟来了?唐小舟也不答,小心地站在楼梯口。赵薇替赵德良开了门,唐小舟跟在赵德良后面,跨出门去。

    接下来晨练的时间很长,可赵德良一直不说话,唐小舟也只好默默地陪着。晨练结束,唐小舟陪着赵德良回到住处,仍然没有找到机会,然后陪着他早餐,同样没有机会。【WWW.5UXIAOSHUO.COM】

    侯正德过来,看到唐小舟和赵德良坐在一起吃早餐,明显愣了一下,既后脸色一变,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

    赵德良去上班,有时乘车有时走路,如果乘车,唐小舟是不可能坐上去的,只有走路从侧门进入的时候,唐小舟才和侯正德一起陪着他。下午下班,唐小舟没法和赵德良一起走了,既不知道赵德良身在何处,也不清楚他何时回家。唐小舟只好在省委机关食堂吃了晚餐,然后直接去赵德良的住处,一直等到赵德良回来。

    直到三天后,唐小舟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

    这天晨练,赵德良主动问他,小舟,你最近情绪不太好?

    唐小舟心中大喜,暗叫,机会啊机会,你终于来了。他立即说,是的,有一件事,我想向首长汇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折磨我很长时间了。

    赵德良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唐小舟,是一件私事。我离婚了。

    这个消息让赵德良意外,他放慢了脚步,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离婚了?怎么回事?

    唐小舟加快了几步,跑到赵德良的身边,说,走到这一步,我实在是无奈得很。我始终记着首长的话,要把家庭经营好。我努力了,该忍的,我忍了,该让的我让了。没想到,还是这种结果。

    赵德良说,没有挽回余地了?

    唐小舟说,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我手里,而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赵德良显然有点吃惊,问,她有别的男人了?

    这事,唐小舟向赵德良提过。显然,当时赵德良并没有太在意,才会有现在这一问。唐小舟说,已经有三四年时间了。哪怕我明知道她在外面有了别人,我也忍着。我既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也希望她是一时糊涂,总有一天,她会幡然悔悟。可是我错了,那个男人是她的直接上司,手中的权力很大,一手把她由普通办事员,提成了副处长。听说,那个人马上就要升副厅长了,据说已经通过组织考核了。只要那个男的升上副厅长,立即就提她当处长,她大概正梦想着夫贵妻荣吧!这件事我没有处理好,我要向首长检讨。

    赵德良说,夫贵妻荣?你各方面都不错嘛,你这样的人,她不要,她要什么样的人?

    唐小舟说,当然是要更有前途的,那个人,早几年就已经列入省里的后备人才库。人家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赵德良问,你确定不是捕风捉影?

    唐小舟说,我倒希望是捕风捉影。实际上,他们在一个处里工作,整天出双入对,不光我知道,整个公安厅都知道。这种事,当事人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有好几次,我完全可以把他们捉住。可是,我听了你的话,忍了。

    赵德良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唐小舟感觉不能再往下说了,却又不甘心,哪怕是蛇足,也一定要添了。

    他说,那个人,你应该也有印象。

    赵德良说,是吗?

    唐小舟说,上次杨厅长带人去陵丘的时候,他也去了。他不赞成江南省有黑恶势力的说法,还为这件事和滕处长争论过。

    赵德良说,小舟呀。我们都是男人,男人是要有担当的,这种担当,不仅仅是对责任的担当,更多的时候,可能是对各种灾难和打击的担当。一般人认为,男人的力量,就是对责任的担当能力,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那只是力量的一个方面,如果一个男人,能够承受巨大打击,这种担当力,就更大。婚姻对于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但婚姻也让人很无奈。

    唐小舟说,我明白。

    赵德良说,明白就好。人的感情和肌体一样,具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伤口刚出现的时候,可能很痛,但时间是最好的药,终究会让你的伤口愈合的。

    唐小舟说,谢谢首长,我一定谨记。我离婚这件事,还请首长替我保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又增加一些变数。

    赵德良说,看来,你把许多事都想透了。这样就好。

    唐小舟不是太明白他所说的这样就好,是指把许多事想透了好,还是不想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就好。不管是哪一种,该说的话,自己都说了,接下来会如何,只好听天由命。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4

    一大早,唐小舟独自驱车去东涟。

    这是一次临时任务,是侯正德打电话通知他的。侯正德说,滕处长那里有重大突破,赵书记让你去看看。

    唐小舟不太情愿跑这一趟,原因是今天开常委会,他心里悬着的那件事,今天会有结果。没想到,滕明果然搞出了名堂,对柳泉黑恶势力的审讯,昨天晚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将他一天的计划冲了。

    扫黑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自己这个扫黑联络员的工作,应该也已经了结呀,赵德良为什么又给自己派了这个活?仔细一想,赵德良一直对自己没有交代,是不是表明,他并不想结束?这个念头冒出,唐小舟顿时认为无比的荒唐,怎么可能?赵德良本人因此受到了诫勉谈话,即使他不死心,也不可能有任何大动作了。更何况,有关赵德良要走的传言,还在江南省四处扩散呢。

    走在路上,手机短信响了,拿起一看,是冷雅馨。

    短信内容是一个网上流传很广的故事:

    有一天,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说,我请你穿越这片麦田,去摘一株最大的麦穗回来,但有个规则,你不能走回头路,而且只能摘一次。结果,柏拉图空着双手回来了。苏格拉底问,为什么空着双手?柏拉图说,我确实看到过几株特别大的麦穗,可总想着前面还有更大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摘到。苏格拉底说,这就是爱情。又一次,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说,我请你穿越这片树林,去砍一棵最粗最直最高的树回来,但有个规则,你不能走回头路,而且只能砍一次。柏拉图很快就回来了,他扛回了一颗不算粗壮也不算最差的树。苏格拉底说,还有很多树比这棵好,你为什么选了这棵?柏拉图说,我担心又像上次一样,最终什么都没有选到,看到一棵还算粗的树,我就砍了,扛着这棵树离开的时候,我确实看到很多更粗更壮的树,可我不能砍第二次了。苏格拉底说,这就是婚姻。

    这个故事,唐小舟早就读过,因此,并没有认真看完。

    尽管没有看完,他的心思,却被这条短信拉走了。他不知道柏拉图和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之间,是否真的曾有过这样一则故事,但这则故事,确实很有容量。婚姻是什么?就是你可能随意地砍下的那棵树。那棵树对于你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可能花一辈子时间,也无法完全弄明白。既然婚姻是那棵其实并不粗壮的树,那么,这棵树,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不可失去的吗?

    唐小舟再一次想到了彭清源关于股票的比喻,市场上有很多股票,就像树林里有很多树一样,你大概永远都无法选到最牛的那只股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好股总被捏到了别人的手中,你注定要在这种错选的懊恼之中痛苦挣扎,以至于无法解脱。

    不同年龄段的人,读这则故事,得到的东西,可能完全不同。比如冷雅馨,她得到的可能是感悟,唐小舟看到的却是沧桑。

    唐小舟没有回复这条短信,而是拨打了她的电话。

    接到电话,她显得非常兴奋,问,你在哪里?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他说,我在车上,很快就会到东涟。

    她说,真的吗?你哄我高兴吧?

    他问,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在家里吧?暑假不是结束了吗?

    她说,我回来了,昨天刚回的,表姐结婚。

    他说,这么巧呀,那我们晚上见个面吧。

    她兴奋地说,真的?你可不许骗人。

    他说,当然不骗你,我现在就动身。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吗?

    她说,把你带给我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说,你真会说话,说得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她说,你喜欢听,见了面,我多说点。

    专案组初到东涟,那些人还继续顽抗,仍然一句话不说。东涟毕竟不是柳泉,这些被关进来的人,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络,对于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们之中,有些人开始恐惧,思想波动非常大。滕明继续施加压力,有人偶尔会露出一两句话。专案组抓住这一两句话,在审讯其他人的时候大加利用。其他人并不清楚这一两句话是怎么来的,以为某人说了什么,他们要考虑自保,不得不对这一两句话作出应对。应对的时候,难免又会露出另外的某些细节。这些细节,再一次被专案组利用,当成攻克其他人的武器。整个过程,不能说斗智斗勇,至少也像是用最笨拙的办法和工具凿山洞,一点点打开缺口,一点点扩大战果。

    不知不觉间,洞口越开越大。大到一定程度,那些人再想堵上,肯定没有可能了。专案组抓住了这一点,制定了一个总攻计划。他们这次总攻,针对的是那些案情相对较轻者。审讯人员告诉他们,现在的事实摆在这里,许多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既然你们不是主犯,那你们想清楚,继续对抗下去,很多账就会记到你们头上。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争取立功,第一,立功之后,尽可能得到一个更加公平公正的处理,第二,法官量刑的时候,或许会考虑你们有立功情节,予以从宽处理。

    巨大压力下,多米诺骨牌效应出现了。终于有人顶不住,开始和警方合作。

    真相其实呼之欲出,许多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需要更进一步的应证。【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叶万昌当副市长的时候,搞了万隆服装城。这个服装城最大的投资商,是前任市委书记祝国华的儿子祝涛。祝涛并没有多少钱,他的钱,全部来自贷款。最初,服装城的经营情况并不好,大量店面租不出去,几十亿贷款,每年的利息就是一个巨大数目。祝涛想转手,毕竟服装城太大,柳泉没有这么大的老板,拿不出几十个亿的资金。就算有人拿得出,也不敢接手一家亏损企业。在此情况下,叶万昌将自己的女婿姚卫清介绍给祝涛,同时为他们在许多方面大开绿灯,比如经营娱乐城等色情场所。经营色情场所需要强大的自保能力,他们因而建立内部保安组织。这个组织在后来渐渐演变,逐步做起了黑道买卖,比如收保护费之类。几年后,服装城火爆起来,他们少缴税多收钱,并且尽可能吸引更多的商户,便采取了一种办法,将租金定得很低,在租金之外,又列出一堆名目的各种费用。

    唐小舟来到东涟,只是听取滕明对案情的介绍,并且做好记录,回去后向赵德良汇报。他带来的,只是耳朵以及手,耳朵听取介绍,手做记录。

    就在他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不断接到冷雅馨发来的短信,每次也就是一个问题,你到底来了没有?现在到哪里了?

    对此,唐小舟的回答很简单,来了。有点事,晚一点和你联系。

    晚上,滕明要给唐小舟安排晚餐,唐小舟说,不了,我还有点事。

    滕明开玩笑,说,首长是要去会美女吧?看来在东涟一定有相好,短信不断。

    唐小舟说,哪里,是市委的一位领导。

    他不说明是哪位领导,别人也不好问。既然市委有安排,专案组自然作罢。

    出门后给冷雅馨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家里,正准备吃晚饭。

    他问,不准备和我一起吃晚饭了?

    她说,是不是真的呀,人家等了一天。

    他说,我不是在忙吗?刚刚忙完,推了一个饭局,专门把时间留给你。

    她说,真的吗?你现在在哪里?

    他说,我在车上,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吧。我去接你。

    因为不熟悉路,找的时候耽误了时间。冷雅馨已经等在路边,心急得很,打了好几次电话催问,终于看到他的车,她便像一片蓝色的云似的,飞着扑过来。

    他将车停在她的身边,弯过身子,将副手席的门打开。

    她跨上来,鼻尖上挂着细细的汗珠,额头上也有汗。她用手擦了擦,说,我还以为你哄着我玩呢。

    唐小舟想笑,哄着玩,那是小男孩的把戏,他早过了那种年龄。他抽过几片纸巾,递给她,问,去哪里吃饭?

    她想了想,说,我们去吃鱼吧,涟湖边有个地方的鱼很好吃。

    唐小舟出生在山区,对鱼的感情一般。既然她喜欢,那就吃鱼好了。他说,你指路。

    她说,哈哈,我指一条特别的路,把你骗去卖掉。

    他说,好哇,看能不能卖够今晚吃鱼的钱。

    她说,不够也没事,我少吃一点。

    他问,你吃饭的时候出来,你爸爸妈妈没审你吧?

    她说,别提他们,提了心烦。

    唐小舟想到了女儿唐成蹊,或许,在女儿的心里,他也是个让她心烦的人吧。他说,毕竟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是关心你。

    她伸出一只手指,颇为严峻地对他说,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5

    涟湖是东涟市的景区湖,近几年,市里投入了大笔的钱,对湖区进行综合治理,建成涟湖公园,成了当地市民早晚活动之所。冷雅馨所说的那间餐馆,离市区有点远,到了城市边缘。餐馆看上去很简陋,在湖边搭了一排棚子,就像一个简易码头,在水里立一些柱子,上面搭上木板,一半室内一半伸到湖中,成了一个露天餐厅。

    唐小舟担心会遇到什么熟人,要了一间房。虽然是晚上,因为没有空调,房间里显得有些热,好在刚从空调车里出来,倒也不算特别难忍。

    冷雅馨说,这家餐厅之所以吸引人,有两大原因,一是它的鱼好吃,二是在湖中间吃,显得很自由随意,吹着湖风,可以闻到湖水中特有的鱼腥气,那种感觉,是城市没有的。

    唐小舟问,这里的鱼很特别吗?

    冷雅馨说,是啊,第一,这里的鱼,都是从湖里捞起来的,不是鱼塘里用饲料养的,鱼肉特别鲜美。做法倒简单,只有两种做法,一种是鱼丸子,一种是大锅鱼。鱼丸子需要提前预订。大锅鱼的味道也不错,基本就是把鱼肉放在锅里煮熟,就地取材,用的是这里的水,却比别的地方好吃多了。

    服务员将鱼送上来了,用一只网兜装着,活蹦乱跳,说是有六斤重。

    唐小舟说,这么大,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服务员说,这已经是最小的了。

    唐小舟便说,既然这样,我们点的其他菜,就不要了。

    冷雅馨说,我叫你别点,你一定要点,这里除了吃鱼,其他菜,没什么特点。

    唐小舟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吃鱼,可平常也就这么几种东西可吃,免不了还是会吃到的。人不可能永远只吃肉吧,总得时常换换口味。江南省是个淡水鱼出产大省,雍州的鱼餐馆很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点,有一家叫水库鱼头王,据说所有的鱼全部来自水库,鱼头也特别大,一个就有好几斤。还有一家专吃草鱼尾巴的,十几种做法,生意火爆得不行。这些鱼餐馆,唐小舟都去吃过,别人说好吃得不行,火爆的生意也证明口味不错。可唐小舟觉得也不过如此。这次在东涟吃鱼,不知是冷雅馨让他有了好心情,还是这鱼确实味道特别,他真的觉得好吃。

    他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鱼。

    冷雅馨说,我没骗你吧,是不是不枉此行?

    唐小舟说,奇怪了,这里的鱼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好吃?

    冷雅馨说,我爷爷说,不是这里做得好,而是这里的鱼好。我们现在吃的鱼,全都是小渔塘里养的,喂的是饲料。这里的鱼,是下面的湖里养的,虽然也喂饲料,但也喂一些自然食物,如草料等,比起那些非绿色食品,已经好很多了。

    吃过饭,冷雅馨说好饱,想在湖边走走。唐小舟陪着她在湖边走。

    因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来的人不多,除了到这间餐馆吃饭的,几乎没有别人。那些到这里吃饭的,大概也没几个人有此闲情逸致。湖边的沿湖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这条沿湖小道修得很好,蜿蜒曲折,优雅别致,设计者颇具匠心,遇到某些地方自然伸到湖心,便设计成一个半岛,上面植着草坪,栽着树。

    让唐小舟大为感慨的是,竟然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因而想到,古人将花前月下当成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又广受后人推崇,并非这样的景致真的多么打动人,或者多么的难得,而是所有人,一旦为生活所迫,便少了这种情趣,花前月下,也就成了一种奢侈。

    冷雅馨到底是女孩心性,常常弯下腰,把手伸进湖水中,轻轻地搅动,将湖中的月影搅碎。她说,看着这月影慢慢地变形,又慢慢地聚合,觉得特别好玩。

    走了一段,冷雅馨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等他发现的时候,才知道,她挽着他已经很长时间。

    天气仍然炎热,皮肤和空气接触,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走了一会儿,身体已经开始出汗,贴在衣服上,不太舒服。毕竟入夜了,又是在湖边,有微风吹拂,阵阵凉意,拂面而过,让那热不觉得是热,而是一种热与凉的替换,很惬意很畅意。

    他觉得奇怪,自己的手被一个女人挽着,他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纯净,完全没有想到别的。是这个女孩有特别的魔力?还是周围的环境,有了心灵净化功效?他不明白。

    冷雅馨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听了一下,说,我和朋友在一起。挂了电话。

    唐小舟说,你的家人催你回去了?

    她说,烦死人,老觉得我是个孩子。

    他说,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她叫起来,说,你以为你好大吗?我都二十岁了。

    他说,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路上怕不太好走。

    上了车,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我不想回去。【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他问,有什么不妥吗?

    她说,没什么,烦他们。

    他问,那怎么办?

    她说,到你的酒店去。

    他的心一阵狂跳,这是一种暗示吗?据说,现在的女孩非常开放,兴之所致,和谁都可以上床。难道她也是一样?

    虽然犹豫了一番,他还是把她带回了酒店。

    进入房间,她欢天喜地扑向其中一张床,整个人跳起来,仰躺在床上,说,今晚我就睡这张床。

    唐小舟大吃一惊,她准备在这里过夜?他的诧异还没有完,她又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准欺负我。

    他带点挑逗地说,如果我欺负了你,怎么办?

    她说,你敢,我杀了你。

    他说,哇,我怕怕。

    她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说,你是不是真的要欺负我?

    他说,当然是真的。

    她说,哇,原来你这么坏呀。那我不敢在这里了。我回家。

    真是个孩子,她说走就走,立即从床上起来,向门口走去。

    他一把将她拉住,甚至想把她搂在怀里。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真的开始喜欢她了。可想一想,还是克制了自己,仅仅只是拉住她的手而已。

    她说,你干嘛拉着我?

    他说,你不是说今晚就睡这里吗?

    她说,我怕你欺负我。

    他说,我和你开玩笑呢。

    她说,真的?

    他说,真的。

    她说,我不信,你要发誓。

    他觉得好笑,说,男人如果真想欺负你,发誓有什么用?你呀,孩子就是孩子。

    她叫了起来,说,谁是孩子?唐小舟,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说我是孩子。

    连他也觉得奇怪,这个晚上,她真的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里,他们各自睡一张床,关了灯后,还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他竟然没有一点邪念。整个晚上,主要是她在说,他在听。她的话很多,甚至很弱智,说的都是她和女同学以及老师们之间的那些芝麻屁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许多时候,他心中有一种父亲般的温馨,令他想起从前不知什么时候,女儿成蹊也曾非常喜欢这样和他说话,说的是她在幼儿园里的各种趣事。

    第二天早晨,两人一起在酒店吃过早餐,将她送回家,唐小舟便驱车返回雍州。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上班时间。唐小舟没有耽搁,直接去了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正同夏春和以及梅尚玲谈话,见到唐小舟,便说,小舟,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小舟说,刚到。

    赵德良说,正好,春和同志尚玲同志都在,我们一起听听吧。

    唐小舟坐下来,侯正德进来给他送了一杯水,又退出去。唐小舟打开笔记本,将情况说了一遍。

    夏春和说,看来,需要采取一点行动。

    赵德良说,我把你们找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有什么想法?

    梅尚玲说,我没来得及和夏书记商量,先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吧。我觉得,事实已经清楚,证据也非常充分。对于涉及柳泉市黑恶势力的干部,省纪委、省监察厅和省反贪局应该采取一些行动。不过,这个案子,涉及的干部比较多,省纪委以及反贪局的力量恐怕不够,估计要从其他市纪委抽调一部分力量。

    赵德良思考了片刻,问夏春和,春和同志,你的意见呢?

    夏春和说,我有点担心,如果那样的话,柳泉市官场就会发生一场大地震。而且,阻力也一定会非常大,这对柳泉市的稳定不太好,对全省的稳定,同样会有不利影响。这些不利影响,有可能干扰我们办案。

    赵德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我看这样吧,先从祝国华入手。他虽然已经退下来,但还是享受待遇的,仍然属于国家公职人员。从祝国华入手,影响不会太大,牵涉面,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广,而且也可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常委,临时碰个头,由纪委把祝国华的事通报一下,提出一个方案,常委会议一下。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6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想彻底解决柳泉市的问题,并不是投入力量多少的问题,而是常委会能不能通过的问题。柳泉的班子显然烂了,可是,将这样的议题拿上常委会,阻力一定不小。相反,先从一个退下来的干部着手,切入点很小,非常隐蔽,不容易引起某些人的警觉。见他们谈的事特别,唐小舟告辞出来,进了侯正德的办公室。

    侯正德显得满面春风,对他说,小舟,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好好请你。

    唐小舟大概也知道他所指什么,却故意装糊涂,问,有什么喜事?

    侯正德说,昨天已经定了,让我去阳通。

    唐小舟说,去阳通?什么职务?

    侯正德说,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

    唐小舟想,这个位置,确实很适合他,不仅解决了正处,而且是个实缺。便说,那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有一句话,唐小舟想问,却没有说出来。侯正德走了,赵德良这里怎么办?有没有一种可能,叫他仍然回来?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德良安排一个新秘书?

    彭清源那一席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彭清源看出了他心理上的波动,暗示他要忍耐?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是不是说,赵德良是在对他进行考验,心里早已有了安排?联想到赵德良为了让他当扫黑联络员,先安排他去跟进王会庄自杀案,唐小舟有了预感,自己一定会回来。赵德良做事的风格是深思熟虑,步步为营,每一件事,他都会想到后来好几步,自己重新回到赵德良身边,是完全有可能的。更进一步想,赵德良如果不想安排他,他死乞白赖跑去陪赵德良晨练或者早餐,一定会被赵德良拒绝吧。赵德良之所以表情平淡,恰恰说明,他心中早就有数。

    侯正德说,我估计,我一走,你又会回来吧。

    唐小舟说,谁知道?老板的事,别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便问其他人的安排。彭清源的秘书也安排了,以正处高配,到闻州的一个县去当专职副书记。这两个职务,都不是副厅,自然不是昨天常委会的议题,看来只是顺带给解决了。唐小舟真正想了解的,是昨天常委会的议题,说白了,也就是翁秋水的安排。见侯正德始终没有提起此事,唐小舟不得不直说了。

    唐小舟问,公安厅那个副厅长安排给谁了?

    侯正德说,好像没有安排吧。

    唐小舟奇怪了,说,不会吧?这个位置空出来半年多了呀。

    侯正德说,我听说,组织部最初物色了一个人,手续都履行了,就差上常委会。这时候,公安厅自己提出来,这个人选的考虑不是太成熟,向组织部申请,把这个人撤下来。昨天讨论的时候,组织部根本没有报这个人选。

    唐小舟糊涂了,到底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公安厅那边发现翁秋水有问题,提出了反对意见?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翁秋水毕竟是没戏了,自己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他原以为,这个结果,会令自己非常兴奋非常快乐。实际并非如此,他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相反,唐小舟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极其不爽。这种情况,就像一个旧伤疤,原本已经结痂不痛了,你偏要将痂揭开,于是又痛起来。他想喝酒,甚至想把自己灌醉。很想约个什么人出来,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这种时候,约什么人都不适合,只能放弃。

    临近下班,孔思勤闪进他的办公室,问他,还不下班吗?

    他说,正准备走。然后问她,你晚上在哪里吃饭?

    她说,我反正一个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很好解决。你准备请我吃饭?

    他说,好啊。

    她惊喜地说,真的?你不是拿我开心吧?

    他说,当然是拿你开心,让你吃得开心嘛。你说吧,想去什么地方吃?

    她说,我家对面开了一家海鲜酒楼,我早就想去试试了。

    那家酒楼的名字叫得很响,叫东京湾海鲜。酒楼装修倒也挺上档次,一楼完全空着,除了大堂领班之类的服务人员,就是一个又一个大玻璃池,里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海鲜,客人点菜,现场看到什么点什么。服务小组领着唐小舟以及孔思勤点菜的时候,孔思勤趁间隙向唐小舟介绍说,听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女的,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她到日本留学,学的东西非常明确,日本料理。学成之后,她并没有立即回来,又去香港打工,了解香港海鲜的一些做法吃法,然后将日本料理、日本海鲜以及香港海鲜杂糅在一起,弄出了这么间酒楼。

    唐小舟说,我觉得日本料理最有名的,还是生鱼片。

    孔思勤说,是吗?我也喜欢吃。

    唐小舟问,你习惯吃芥末?

    孔思勤说,第一次吃,觉得这是什么东西,真难吃,往嘴里一放,嘴里像是要爆炸一样,无数的虫子往每一个地方钻,难受得要死。多吃了几次,我慢慢开始喜欢了。

    唐小舟说,那就好,我们今天就吃刺生。你选,是鱼类还是贝类?

    孔思勤说,龙虾和象拔蚌太贵了,还是吃鱼吧,三文鱼怎么样?

    唐小舟说,我倒不是怕贵,只是一只龙虾,我们两个人吃,不能点别的菜了。就听你的,三文鱼肉刺生,三文鱼头香煎。

    孔思勤说,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一下子点这么多鱼?

    唐小舟说,香煎三文鱼头非常美味的,不信你试一试。

    孔思勤说,看来,你真是雍州的另类。再好的海鲜,雍州人把辣椒一放,也吃不出味来了。雍州人的味蕾,因为辣椒的刺激,早就变得麻木了,什么好菜,没有了辣椒,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没味的。

    唐小舟说,你说的是真的。现在,雍州菜在全国非常有名,也非常自闭,总觉得除了雍州菜,全世界都没有美味了。其实,雍州菜也就是把辣椒做到了极致,除了辣,再没有别的味。据说,雍州人能把辣味做出一百三十种不同,可外地人,觉得只有一种,那就是辣。相反,像广东人,他们的口味淡,味蕾敏感得多,对于每一种细微的味道,都能品尝出来。雍州人想和广东人争一个口号,人家说吃在广州,雍州人偏要说吃在雍州。这一场争执,恰恰说明了雍州人的狭隘。别的不说,广州人能吃雍州的辣,雍州却不能吃广州的淡。这就是差距。

    孔思勤说,我听说,因为在广东的雍州人多,现在,雍州的辣椒酱在广东,都成了抢手货,销量非常大。

    两人坐下来,唐小舟便说,这样吃法,没有酒,味道可能会差一点。

    孔思勤说,那就来一点吧。

    唐小舟正想喝酒呢,他想把自己喝醉,醉了以后,人事不醒,什么痛苦全都没了。可这话,自然不能对人言,同时又想试探一下孔思勤,便说,喝了酒以后,没法开车了。

    孔思勤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不怕你醉得不省人事。

    他们要了一瓶日本清酒。

    唐小舟说,今晚,我们把这瓶酒干掉,怎么样?

    孔思勤说,你真的想醉呀?

    唐小舟说,你怕?

    孔思勤说,我怕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怕的?

    唐小舟拿起玻璃杯,分别倒满了两杯。

    孔思勤端过一杯,说,我喝这个,其余的都是你的。

    三文鱼肉很快上来了,唐小舟端起酒杯,说,来,干杯。

    孔思勤虽然端起了杯子,却不肯和他碰,说,总得有个名义吧?以什么名义?

    唐小舟说,以你的美丽的名义。

    孔思勤说,切,美丽是时令产品,秋风一吹,万物凋零,今天美丽明天不一定仍然美丽。何况,我也不美丽。这个不算。

    唐小舟说,那以我们的名义。

    她问,我们什么名义?

    他说,没有名义的名义。

    她撒娇,说,不干,怎么叫没有名义?你要什么名义?我给你。

    他说,好,以同事的名义。

    她说,就是啵,总算找到了一种名义。

    她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三文鱼,蘸了芥末,将筷子往口里送的时候,先伸出自己的舌头,将三文鱼放在舌的正中,再将舌往里一缩。闭上口她并没有立即嚼,而是先品尝了一下芥末的味道,吞下去后,再张开嘴,向外哈了一口气。

    唐小舟端起酒杯,说,吃刺生不喝酒不行。两人再一次碰杯。

    三文鱼头上来了,孔思勤最初还不想吃,她讨厌这种吃起来很麻烦的东西,吃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内容,总觉得自己的收获与付出的劳动不相衬。

    唐小舟说,吃东西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肯定你的性格应属于外向的,且风风火火,甚至有些急躁。可在省委办公厅,一点都看不出来。

    孔思勤说,省委办公厅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一块石头,也磨圆了,还能有性格吗?

    唐小舟问,你喜欢这里吗?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7www.5uxiaoshuo.com

    孔思勤说,谈不上。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我慢慢也明白了,一个人,肯定需要一些经历。你要活着,就得有一个平台。喜欢不喜欢,是次要的,关键是平台要足够大,足够大你才会有发展空间。喜欢这种事,是一种感情,而感情却是可以变的。如果你每天对自己说一百遍喜欢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就算你再讨厌这种东西或者这个人,喊了几年后,相信一切都改变了。

    唐小舟说,难道说,你不相信爱情?

    孔思勤说,相信呀,爱情就是你对自己说,你爱他,结果,你真的爱了。以后的某一天,你对自己说,你已经不爱他了,结果,你就真的不爱了,爱情消失了。

    唐小舟开玩笑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爱情就像你养的一条狗,你叫它过来,它就真的过来了,你叫它走,它乖乖地走了。

    孔思勤说,不错,我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爱情就是你精心养的一条狗,一条很漂亮很迷人的狗。

    唐小舟好奇地问,你恋爱过吗?

    孔思勤笑了,说,你以为女研究生的感情生活,就一定是白纸一张?

    唐小舟说,倒不是,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对感情看得这么开,或者说看得这么透。

    孔思勤说,什么叫感情?感情其实是一种极其私有化的情绪。你把对方当成你的私有物品,又骗自己说,这是爱。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觉得自己受了巨大伤害,那不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而是因为你觉得你的东西被人偷了。

    这句话点到了唐小舟的痛处。他确实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而且是极其宝贵的一件东西。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件东西,可那毕竟是他的东西,他早已经向全世界申明过所有权。这不是在捍卫爱情,而是在捍卫感情所有权,就像国家捍卫领土完整。天下有哪个国家能够容忍自己的领土被人无端侵占?别说侵占全部,就算是侵占一点点,都会酿成国际事件,弄得不好,还会爆发战争。同样的道理,人家的情感领地,自然也不容他人侵占。换个角度看,人又有一种天性,那就是侵占他人领地的天性。

    唐小舟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爱情的。

    孔思勤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目光飘向窗外。她抬起一只手,指着窗外那个霓虹灯广告牌说,看到那个广告没有?

    唐小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个月饼广告。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又快到中秋了。那个广告架在顶楼上,十分醒目,可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他问,是啊,看到了,你想说什么?

    她说,小时候,我们吃的月饼是不包装的,最多也就是包一层薄纸,堆在商店里卖。大家都知道,那东西叫月饼。现在呢?所有的月饼,都要包装了,一家比一家包装得好。包装得好,就不是月饼了?它还是月饼。爱情是什么?就是那月饼,最本质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人的交配权。无论你用感情也好爱情也好,什么五花八门的包装,她的根本,还是人的交配权。【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觉得身上有点发寒,同时也觉得,研究生就是研究生,看问题真是与众不同,她的话力透纸背,一针见血,就像手术刀一样,剖开现象见本质。另一方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了聊这个话题也蛮有趣,便站在她的对立面,说,按你这样说,我们不需要法律或者道德了,只要遵从一个原则,人的交配权,就像动物那样。

    孔思勤说,可人生活的世界,被叫做社会,动物生活的世界,叫世界。这就是不同。社会的法则是法律道德和秩序,任何对法律道德以及秩序的反叛,都可能受到社会法则的惩罚,而不是动物法则的惩罚。这是社会属性范畴的东西,而不是动物属性范畴。交配权是动物属性范畴,或者说是动物本能。感情的占有性,是动物属性决定的,而感情的私有化,是社会属性决定的。

    孔思勤的话,似乎句句都有针对性,或许,她听说了什么,有心想劝说他?此时的唐小舟,哪里是这些话所能劝解的?她越这样说,他越感到郁闷,又不能将心中的块垒吐出来。酒入愁肠,郁结就更加牢固。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已经醉了。

    孔思勤感觉到了他的醉意,提醒他,是不是别喝了?

    他说,我没事,我可是一斤的量。

    孔思勤以为他真的没事,陪着他将那瓶酒喝完了。

    唐小舟还要酒喝,孔思勤才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醉了,无论如何,不让他再喝。

    唐小舟倒也没有坚持,结了账准备离去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不稳。

    孔思勤只好搀着他往外走。出门下了楼,车肯定是不能开了,孔思勤问他,是去我那里,还是送你回家?

    他说,我不想回家。

    她说,那去我那里,不过我那里很简陋。

    他说,你把我扔在这里,我就睡在这里。

    孔思勤说,你睡这里,明天肯定上报纸的头条。

    好不容易到了孔思勤的住所,这是一套单身公寓。办公厅因为没房子给她安排,便给她报五百元租房费,她自己贴了三百,租下了这套单身公寓,看上去还不错,干净整洁,里面挂了很多饰物,很温馨。唐小舟醉眼朦胧,当然看不到这些,进门之后,倒在了她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一看,不知身在何处,只见自己睡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房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一盏桔黄色小灯,有一种梦幻般迷离的感觉。他觉得头有点痛,嗓子干涩,胸中有一种火辣。他能想起的是,昨晚喝了酒,却一时未能想起跟谁喝酒或者喝了多少。他想找水喝,翻身而起,动作大了点,惊动了睡在沙发上的孔思勤。

    孔思勤一下子坐起来,对他说,你醒了?

    看到灯光朦胧之中的孔思勤,唐小舟想起了两人喝酒时的情景。至于后来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睡下的,鞋袜之类是怎么脱的,他想不起来了。

    她走到床边,弯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她,好点了吗?

    他是坐着的,而她站着,身上穿的是一件很薄的睡衣。睡衣很松,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乳房的轮线,完美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尽管她躬身的时候,身体挡住了光线,她的整个胸脯,几乎看不到光,以至于乳房的轮廓,呈现一种幽暗的黑色,不过,灯并不在她的正面,恰好有一点微弱的光从侧面穿过她的睡衣,斜斜地照在乳房的侧面,令那部分弧线,显得如此的触目惊心。

    他说,有水吗?我想喝水。

    她转身而去,说,我估计你醒来要喝水,我凉了开水。

    他看清了,这是一间单身公寓。公寓被隔成了两部分,进门是一个小空间,中间是一扇推拉的铝合金玻璃门,门的另一边,应该是厨房和厕所。孔思勤走去的地方,正是厨房。他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背部的一大半是裸露的,整个上肢,有一种向上伸展的感觉,就像一只蝴蝶,震动着翅膀向上飞。他突然明白,有些女人,背部曲线最为生动优美,而有些女人,从背部看,非常埋汰,关键就在这个向上或者向下的趋势。向上则挺拔流畅,向下则不够伸展,显得收缩,自然就少了张扬和释放。因为睡衣很简洁,她的腰部曲线非常清晰,细细的,随着腿部的运动,轻微地扭动着,很有韧性。腰部以下,线条又开始奔放,到了臀部,便开始膨胀,像是两瓣绽开的莲花。

    孔思勤将水端来,不是递到他的手里,而是直接送到他的唇边。

    唐小舟弯下身,用嘴接了杯沿,大口地喝着。孔思勤为了看清他喝下去的进度,身子向前勾着,头偏向一边,努力看着杯子。她不太可能望到杯子里的情况,却本能地做出这样的动作。到了后来,杯子倾斜的斜度,不够唐小舟喝水的进度,他伸出自己手,托着杯子,手就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水喝完了。她略显犹豫,还是将手和杯子一起抽出来。她问,还喝吗?

    他说,刚才好像全世界都着了大火,不过现在火已经浇灭了。

    她将杯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又回到沙发,躺下来之前说,再要喝,你叫我。

    唐小舟见她躺了下去,头对着他,乌黑的长发,耷在沙发上,有一些发梢吊在沙发的扶手上,如黑色的瀑布。他有些不忍,说,你睡床吧。

    她问,你呢?

    他说,我睡沙发。

    她说,那不行,沙发太短,你的脚伸不直。

    他说,你还是睡床吧,这样我的心里会不安,根本睡不着。

    她想了想,说,那你也睡床。

    他说,我还是睡沙发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来,说,上帝派我来考验你。

第十六卷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 神秘而来的调查组18www.5uxiaoshuo.com

    他说,上帝太残酷了,我怕我经不起考验。

    说着,他将脚往床下放,低头去找鞋,准备去沙发上睡。她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说,我不让你去。

    他猛地愣住,一阵冲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说,我先去洗个澡。

    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他。

    他穿好了鞋,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准备洗澡。进了卫生间才发现,里面没有拖鞋。他拉开卫生间的门,见她站在门口。

    他问,有拖鞋吗?

    她说,我这里没有男人用的东西。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百度搜:5uxiaoshuo】

    她说,不过,你可以用我的,只要你……她侧过身子,从他的腑下钻过,走进来,对着洗脸架上的毛巾说,这个是洗脸的。又指另一条说,这个洗澡,那个是揩脚的。

    她站在他的前面,头部摆动的时候,头发被轻轻甩动,发梢划过他的身体,像一阵风吹过。尽管他一直想克制,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双手伸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先是全身震了一下,却不动。

    她说,那为什么没有?肯定不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忍耐力。

    他含糊地说,不是。

    她说,你怕我需要你交换?

    他说,不是。

    她说,你很理性,其实我也很理性。

    他说,嗯。

    她说,可是,你忽视了一点,你需要,我也需要。

    他一把将她抱住,紧紧的,似乎只要一松手,她就会从他身边溜走一般。他说,我现在后悔了。

    她猛地转过身来,让自己的胸部,紧紧地贴着他。她将自己的头抬起,贴上他的脸。她的脸转动着,让火热的唇在他的脸上划过一道轮线,准确地落在他的唇上。

    他微微偏过头,以便能有一个更适合的角度。他吻住她,用力地吸吮,仿佛想将她生吞下去一般。

    她说,我给你,我早就想给你了。

    他突然觉得全身的某种东西发生了爆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膨胀。他猛地将她抱紧,她轻轻地往上跳了一下,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双腿勾住他的背,整个人悬空了。他没有弄明白,到底是自己把她抱起来的,还是她跳起来,他担心她会跌下去,不得不用力托住了她。

    她说,快点,要我。声音显得有点颤抖。

    他抱着她,向前跨了半步,将她的后背顶在墙上,以便自己有更好的角度。

    喷头的水向下射着,淋在他们的身上,酣畅淋漓。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1

    刚到办公室,电话响了。这部电话一直不怎么活跃,尤其这么早就有电话来,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唐小舟接起电话,听到余丹鸿在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余丹鸿对他显得很客气,说,小舟,坐。

    唐小舟在坐下来之前,问道,秘书长找我有事?

    余丹鸿说,正德同志另有任用,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唐小舟说,我听说了。

    余丹鸿说,正德同志离开之后,我需要给德良书记重新物色秘书,想来想去,厅里的这些人,还是你比较适合。

    唐小舟说,那好,我和侯处把工作交接一下。

    他心里却在想,这个余丹鸿,把自己当菜鸟呢。什么想来想去,综合一处,本来就是替省委书记服务的,而综合一处的处长,就是省委书记的生活秘书。当初,他担任扫黑联络员,并没有说他不再担任综合一处处长,甚至没有明确他不再担任赵德良秘书,侯正德只不过是临时充任而已。想到侯正德得到那个位置,至少花一万元,余丹鸿这番动作,到底是想自己给他送钱,还是希望自己对他感恩戴德?

    离开余丹鸿的办公室,唐小舟上楼去找侯正德。侯正德见到他,带点神秘地说,余找你谈过话了?

    唐小舟说,是啊。

    侯正德问,他没有暗示要你表示一下?

    唐小舟不想谈这个问题,问,你什么时候走?侯正德说,把这一摊子事交给你就走。

    唐小舟说,昨天说吃饭的事,我估计时间上不一定安排得过来。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小礼物,表示一点心意。说着,他拿了一块手表,递给侯正德。

    侯正德说,唐处,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唐小舟抓住他的手,将手表塞到他的手里,说,拿着。至于吃饭,我尽量抽时间,万一抽不出来,相信你也不会怪我。

    侯正德说,我怎么会怪你?

    唐小舟说,谢谢你的理解。现在,我们还是工作吧。

    说着工作,可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唐小舟拿起一看,某个官场人物,以前电话联系挺频繁,他坐冷板凳的这段时间,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余丹鸿刚刚找他谈话,立即电话来了。他原本不想理这种人,将手机放在一边,任由它震动。转而一想,人家是小人,你不能也做小人吧,虽然经历了这次波动,看清了好多东西,毕竟经历让你更加成熟,你的表现,也应该更加成熟才对。何况,官场就是这么现实,每一个官场中人,需要维护的关系实在太多,偶尔疏忽某个人,也是正常的。

    他拿起电话,很热情地和对方聊起来。无非是约吃饭,唐小舟装着很爽快地说,好哇,没问题。对方立即说,今天晚上怎么样?应付这类事,唐小舟很有经验,他说,时间不能定。不过不要紧,你们吃你们的,到时候,我如果抽得出时间,一定去。

    和他第一天接任这一职位的情况差不多,这个电话刚断,又有新的电话进来,他再次拿起来看了看,接听,仍然是那些话。

    他重新回到赵德良身边的消息,显然传开了。此前,他以为这类消息,是省委高层传出去的,现在他知道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省委领导们,才不屑于传递这样的消息,下面市里县里的领导,都会在省里发展自己的信息源,这类消息,肯定是信息源传出去的。官场就是这么现实,所有的关系,在于你是否有利用价值。

    有了这次经历,唐小舟甚至心存感激,毕竟,他看清了好多人好多事。

    电话再一次震动,他拿起一看,是王宗平。

    唐小舟拿起电话,说,宗平,你好。

    王宗平说,我刚刚从省政府办公厅出来,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唐小舟一想,明白了。彭清源的秘书已经安排,是不是让他去给彭清源当秘书?他问,怎么说?

    王宗平说,他们说,暂时借用。

    唐小舟说,这没问题呀。你是市里的人,要到省里,肯定是暂时借用了。

    王宗平说,但秘书长的语气,我听明白了,他们好像并不准备长期用我,只是临时过渡一下。

    唐小舟说,你糊涂,临时过渡又怎么样?用还是不用,还不是彭省长一句话?【WWW.5UXIAOSHUO.COM】

    王宗平说,那你的意思,我还是去?

    唐小舟说,当然去,这还用考虑?

    王宗平说,我怎么感觉这事有点不靠谱?

    唐小舟声音提高了一点,说,胡说八道,什么叫不靠谱?领导用人,有领导的想法有领导的方法,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你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

    王宗平说,那好,我听你的。

    唐小舟想了想,问侯正德,今天中午老板有什么安排?

    侯正德说,闻州在喜来登有个活动,汽车城项目的谈判,中午有一个工作餐会。

    唐小舟再问,你去吗?

    侯正德说,我要去的。

    唐不舟转而对着电话说,我给兆平打个电话,如果他有时间的话,我们中午就去喜来登,大家一起聚一聚。

    王宗平说,我也有这个意思,到省里以后,能聚在一起的机会,就不那么容易找了。

    挂断电话后准备给黎兆平打电话,可是很讨厌,他还没有翻到黎兆平的号码,又有电话进来,一个副市长。唐小舟只好接听电话,不等对方出声,他先说了,对不起,在开会,然后挂了。继续翻黎兆平的号码,又被打进来的电话冲了。唐小舟干脆扔了电话,翻出电话号码本,用座机拨通了黎兆平的电话。

    黎兆平说,这是好事,一定要聚一聚。这样吧,我来安排,安排好了给你们电话。

    放下话筒,唐小舟对侯正德说,正好,你去阳通上任,王宗平来省里上任,我嘛,也算是胡汉三回来了,中午,你抽点时间,我们一起喝杯酒。

    侯正德觉得有点为难,他才刚刚下去,背着书记另搞动作,书记会不高兴吧?他说,我怕走不开。

    唐小舟说,你放心,你告诉老板,黎兆平在隔壁,你去敬一杯酒。他保证不会说什么,说不定对你今后还有好处。

    侯正德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这句话。他很想说,你还不知道黎兆平和老板的关系?转而一想,这种事,还是少说为妙。他并不认为侯正德是个适合在官场混的人,自己之所以帮他,关键在于他交给自己的那封有关尹越的举报信,自己不信任他,也源于那封举报信。官场毕竟是官场,在官场交朋友,那是很幼稚的想法和做法。朋友是要分层级的,官场所交的朋友,只能是官场朋友,商场交的朋友,只能是利益朋友,酒场交的朋友,自然就是酒肉朋友。你都可以认为这是朋友,可你一定要明白前面的定语。那样,你也就能够时刻提醒自己,这些朋友的性质,不至于被这类所谓的友情所伤。

    中午,黎兆平在喜来登要了一个小厅。并不像以前那样,叫一堆美女作陪。黎兆平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清楚,中午这餐饭,并不仅仅只是吃饭,毕竟还有些话要说,如果有美女在场,吃饭的性质,完全变了。

    三个人坐下来,黎兆平让服务员将其他的位子全部撤走,希望三个人坐得宽松。

    唐小舟说,留一个位子,等一下还有个人来。

    黎兆平不知道此事,便问,什么人?他显然不想自己这个三人帮夹进另一个人。

    唐小舟说,侯正德。

    黎兆平不太熟悉侯正德,却也知道,目前侯正德顶替唐小舟当赵德良的秘书。黎兆平说,我听说已经定了,他去阳通当副秘书长?

    唐小舟说,是的。

    王宗平问,那你回赵书记身边?

    唐小舟故作平静地说,我本来只是临时抽调,今天余丹鸿还煞有介事地找我谈话,说想来想去,只有我最合适。

    黎兆平点菜的间隙说,别理他,这个人有点阴阳怪调,拿鸡毛当令箭。

    黎兆平是个非常讲究生活质量的人,当然,他也有能力讲究。他点的菜非常高级,相对于喜欢吃辣的雍州人来说,堪称另类。他将菜单拿在手里,却不打开,十分熟练地将一个又一个菜名报给服务员。

    他说,一个鹅肝焗鲍鱼。一个神户黑椒牛仔骨。一个香煎雪鱼。象鲅蚌刺生,芥末拿一支上来,我们自己加。海参肘子。两斤极品肥牛下火锅,另外每个人上一碗鱼翅。

    唐小舟和黎兆平一样,不是非常热衷于辣菜,王宗平则不同,他是无辣不欢,不辣的菜,在他的嘴里,统统是难吃得要死。见黎兆平报出这些菜,王宗平顿时叫了起来,说,一个辣菜都没有,你还让不让人活呀。

    黎兆平将菜单往他面前一放,说,你真不好侍候,我有心让你吃点好的,你却上不得台面。你要辣菜,自己点好了。

    王宗平也不看菜单,报了两个雍州菜,服务员却说这里没有。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2

    黎兆平说,老土了不是?你以为这里是街头的大排档呀?这里就算是做雍州菜,也要做得上档次,做得别出心裁。这样吧,再加一个极品雍南鸭舌,一个辣味鸡丝。

    服务员问,喝什么饮料?

    黎兆平说,饮料就不要了,我在这里存有茅台酒,拿那种小瓶的,先拿四瓶上来。

    唐小舟说,四个人,点这么多菜,是不是多了?

    黎兆平说,那两个菜是他吃的,他是天生的贱人。其实,吃辣的是一种最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倒不是辣椒有什么问题,而是雍菜的做法,不是煎就是炸,不光把食物的营养破坏了,而且,加进了很多食物垃圾。

    王宗平说,你们都是贵人,我是贱人。要不,你们都混得人模狗样,我一个人混得这么差?

    黎兆平说,你怎么差了?马上就是常务副省长的秘书,和小舟平起平座,都是二号首长了。

    王宗平说,谁知道什么结果?我听说,他和陈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不好,两个人斗得很厉害。我如果成了池鱼,那就麻烦大了。

    唐小舟能够理解王宗平的忧虑,他以前服务的那位领导,就因为和市长温瑞隆斗得厉害,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不说,还连累了王宗平。现在的彭清源和陈运达,原本就处于激烈的竞争地位,二十多年来,一直是你追我赶,没有拉开距离。现在是陈运达领跑,可这个领跑的位置一点都不轻松,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别人超越。两人明争暗斗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间的恩怨,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有数。

    民间有一种说法,因为两人来自同一个县同一个地区,两人的官场关系,开始有很多交叉。那时有交叉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当时他们处于中底层,需要彼此相互抬轿子。后来,两人差不多同时到了高层,成了竞争对手,这种交叉的关系,就充满了危险和变数。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清理这种关系,别说两面讨好,就算是某时候和对方说了一句话,喝了一餐酒,也会被打入另册。

    曾经有一个市的副市长,是陈运达的人,他需要到省里来跑一个项目的资金。陈运达是常务副省长,财政厅是他分管的,这笔资金,只要陈运达签字就行。副市长事前已经约好了陈运达,可到达省城后,才知道出现了意外,陈运达被临时召到了北京。巧就巧在陈运达走得匆忙,没有告诉这位副市长。副市长以为陈运达在办公室等他,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去了,去了之后,发现陈运达和秘书的办公室都锁了门,打手机又是关机。他不知道陈运达正在飞机上,以为他只是有事走开一会儿,随时会返来。当时是走不是,留也不是。

    副市长正不知所措,迎面见彭清源过来,无法回避,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彭清源十分热情,邀请他去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一坐。他并不想去,却又不能不去。人家副省长主动邀请,你还能拒绝?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坐下来就聊,说到跑项目资金的事,在这位副市长看来,事情是陈运达管的,彭清源应该不会插手。可他没料到,彭清源竟然说,运达同志临时有急事去了北京,还不知几天能回来,你这事又急,不如我带你直接去找龚省长吧。有彭清源出面,龚省长很爽快地在报告上签了字。

    几天后,陈运达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找出各种理由,卡着这笔资金,不让财厅转账。不仅如此,四个月后,他直接让这位副市长去了政协。【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两人一个是省长,一个是常务副省长,都是省委常委,谁如果想做出一个什么决定,另一个人肯定找出各种理由反对,谁如果想提拔什么人,也一定会受到对方的阻挠。所以,两人要干什么事,一定得斗志斗勇,将三十六计用遍,以达到目的。在江南省,陈运达以精通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的历史和善用三十六计著称,又是政府一把手,官职比彭清源高一些,两人间的争斗,彭清源自然就处于弱势。

    另一方面,彭清源在江南省官场的地位也非常微妙。江南官场,最大的政治势力或者说派别,掌握在陈运达手里,其次是游杰。游杰有天生的优势,他是高干子弟,到处都是父亲的门生故旧,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只不过因为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影响了斗志,自己的利益受到影响的时候,他是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现在又来了个赵德良。赵德良要想在江南省站稳脚跟,就一定得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彭清源头上有三座大山。而他的后面,又有郑砚华、吉戎菲这样一些新生代,以及陈运达大力培养的叶万昌、宗盛瑶等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深渊。

    王宗平看到的,都是这些表面现象,他没有吃透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赵德良是江南省官场最大的变数。

    赵德良单枪匹马闯进江南,江南官场早已经分疆裂土,诸侯割据,他想建立自己的政治势力,谈何容易?从中下层培养?虽然是一个办法,却太慢了。你还没有把自己的势力培养壮大,人家早已经将你的司令部捣毁了。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诸葛亮当初向刘备出的主意,联吴抗魏,也是当初毛泽东对蒋介石使的绝招,建立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从这种意义上说,对于彭清源,赵德良绝对是要大加利用的。因此,彭清源的命运,和唐小舟的命运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与赵德良共荣共衰。

    这些话,唐小舟自然不好对王宗平直接说,只好换了种口气,对他说,我们是朋友,是哥们,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王宗平说,我当然相信你。只不过,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们不知道,井绳比蛇可怕得多。蛇嘛,你将它打死,就万事大吉。井绳你怎么打死?怎么打,它还是井绳,还在那里。

    黎兆平说,我相信一句老话,事在人为。我们三个人,命运的曲线有极大的相似性,都走过弯路,吃过亏。正因为吃过亏,我才坚信一点,世界上的任何事,肯定有很多种办法去解决,但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是最佳的。一个人成功与否或者说成就大小,与他找到多少最佳解决方案成正比。同时,我还相信一点,遇到事,你努力去做,总比逃避要好。哪怕做错了,你也可以获得经验和教训,经验和教训是财富,什么都不做,却只是零。

    王宗平对黎兆平说,你也认为我应该去?

    黎兆平说,当然应该去。我刚才已经说了,做了比不做好。做,你就拥有了找到最佳解决方案的机会,不做,你什么都没有。你也不想想,你去了,就有机会,不去,就只可能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地被搁着。

    唐小舟也说,你也不想想,除了这次机会,你还会有别的机会吗?这也就是碰到了彭清源,如果换个人,就说换了你自己吧,你敢用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吗?

    黎兆平说,是啊,别说这个世上只有商人迷信,官员其实更迷信。能遇到一个不怕犯忌的人,是你这一生最大的福气。

    唐小舟暗想,你还这想那想,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我替你使了多大的劲?彭清源真的就是官场另类?真的不忌讳这种事?才怪。彭清源之所以肯要王宗平,说到底,可能还是看在赵德良的面子上。既然唐小舟出面,彭清源便很难判断,这到底是唐小舟本人求情,还是赵德良的作用。如果没有这样的背景,你能有这样的机会?

    恰好第一道菜上来了,王宗平端起酒杯,说,好,我听你们的。干。

    干了第一杯酒,黎兆平转了一个话题,说,听说祝国华出事了?

    唐小舟不好直接回答,只是说,我远离权力中心,消息闭塞。祝国华出了什么事?

    祝国华曾经是江南省官场的一个强人,军人出身,作风霸蛮,说一不二,具有令人震惊的执行力。当年,江南官场出现一个副省长空缺,竞争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彭清源。据当时江南官场的说法,祝国华的机会比彭清源要大得多,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彭清源和陈运达同时来自陵峒,上面也担心这样两个人同在一个锅里是否合适,因此倾向祝国华。后来也不知彭清源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把祝国华打败了。

    祝国华竞争副省长失利,被安排去了柳泉市人大,几年后到龄退休。即使如此,祝国华仍然以强势控制着柳泉市的最高权力,六年之内,换了两任市委书记,都是被他挤走的,直到他力荐的叶万昌被提拔起来。

    王宗平说,这个人太刚了,我早就说过,他迟早会倒霉。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3

    黎兆平说,最好玩的是叶万昌,我听说这些天,他在雍州和北京两头跑,基本不回柳泉。柳泉出现了一种说法,抓了一只老虎,吓坏了一只病猫。祝国华就是那只老得连牙齿都掉光的虎,叶万昌就是那只病入膏肓的猫。

    唐小舟想,社会上有些人就是如此,裤裆里尽是屎,却以为多穿几层裤子,臭味就可以包住。叶万昌在柳泉卖官鬻爵的事,江南省官场早有传闻,他早就应该知道,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王会庄贪污案的引爆,应该就是前奏,打响了清剿叶万昌的第一枪。最终虽然证实谋杀王会庄的是曹满江,表面上看,似乎没叶万昌什么事,可有几个人相信与王会庄其实没什么直接交往的曹满江,会去干这种谋杀的勾当?又有谁不怀疑,此案的背后,一定还游着一条大鱼?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叶万昌便已经意识到,一场巨大的反贪风暴,正向他席卷而来。接着出现了卢清华案,这可以说,是清剿叶万昌的又一个战役。叶万昌显然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以为可以借助群体性事件,迅速扭转局面。在卢清华案中,叶万昌至少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他未能正确评估那些在背后支持他围攻江南日报社的人。那些人将他当枪使,希望他跳出来闹一闹,把水搅浑,给赵德良施加压力,他毫不犹豫地干了。第二,他低估了赵德良的权力控制能力,以为赵德良真如江南官场传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无勇无谋只会吊书袋的书呆子。用黎兆平的话说,任何一件事,肯定有一种解决办法是最好的,可叶万昌不仅没有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甚至连次好的都没有抓住,选择了一个最差的办法。赵德良恰恰抓住了叶万昌行动中存在的漏洞,开始了大举反击。尽管后来赵德良的江南大扫黑功败垂成,但在柳泉,却打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大胜仗。到了这一步,叶万昌建立的城防阵地,已经相继失守,此时他的一切努力,大概也仅仅只是困兽斗吧。

    唐小舟说,叶万昌虽然是一只病猫,但也不是一只弱猫吧?

    黎兆平说,你的意思是指省里会有人出面保他?我看不一定。叶万昌的事,早几年,就已经有很多传说了。官场上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猴精,听到那些传说之后,恐怕没有人不防一手。上面的人,之所以一定要保某个人,说到底,那不是为了保别人,而是为了自保。如果那些人不需要自保呢?他们还会下死力气保叶万昌吗?

    王宗平说,恐怕不能完全撇清关系吧?我听说,叶万昌往上送礼是很有一套的,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往省里跑一两趟,省里领导家里有什么事,他是必到的。到了过年过节,他会弄一个车队往北京跑。

    黎兆平笑了笑,说,难道真的拜的佛多,自有佛佑?官场之上,根本没有这回事。你见佛就拜,遇到小灾小痛,或许这些佛会帮你一把。真的遇到大事了,尤其是人家需要拿身家性命往上扑的时候,肯定没人理你了。

    正在这时,侯正德进来了。进来之后,先向大家赔不是。

    黎兆平指着那个空位子和桌子上那瓶茅台说,道歉要有诚意,那是你的,你看着办。

    侯正德已经喝过酒,此时再加一点,只要不醉,也不是问题。他爽快地说,好,罚酒。说着,自罚了三杯,然后倒了第四杯,向大家敬酒。

    黎兆平说,这酒虽好,但喝多了也害人的。就像美女一样,贪多不化。所以,你别只顾着喝酒,先还是消化一下。这神户牛仔骨还有两块,专门留给你的,尝一尝。

    侯正德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夹起一块牛仔骨,送进口里。

    黎兆平又说了,刚才,我们在谈抓了一只老虎,吓坏了一只病猫。你在高层,给我们透露点内幕消息?

    侯正德到底政治上还不够成熟,大概也是觉得唐小舟、黎兆平这几个人很强势,有意在他们面前卖弄一下,说,你是说祝国华案吧?事情不小。

    黎兆平问,不小是多大?

    侯正德说,好像说,已经查清的有近千万,估计可能还不到一半,继续往下查,搞不好有几千万。

    王宗平说,几千万?那够打靶吧?

    侯正德说,打靶?便宜了他。他的儿子祝涛更厉害,号称身家几十个亿,几乎全部是黑钱,还有几条人命和十几起血案。没有他这把保护伞,他儿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变成灰了,还敢这样猖狂?

    黎兆平说,我听人家说,祝涛是用人不当,那些坏事,全都是他的副手姚卫清干的啊。

    侯正德说,你说,狼和狈,哪个是大哥哪个是二哥?

    唐小舟也不知道这些内幕,但又不希望侯正德透露太多。毕竟,这都是高层机密,一些事情,被人们传来传去之后,到底会起到什么化学作用,谁都无法预料。尤其无法判断某件事是否出现对赵德良不利的变化。赵德良是他背靠的大树,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护这棵大树。他举起杯,对大家说,来来来,我们喝酒。

    黎兆平也举起杯,对侯正德说,侯兄,以后在阳通有什么事,还要请你多照应。【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侯正德大包大揽,已经不再是办公厅秘书的感觉,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打一个电话就行。

    重新回到赵德良身边,第一天,赵德良就给他布置了一个特别任务。

    赵德良说,双节之后,公安厅要举行一次全省公安局长会议,全省各市州县的公安局长和常务副局长参加,这是公安战线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泰丰同志已经向我汇报了几次,希望我去会上讲一讲话。开始,我考虑还是不讲了,我对公安业务不是太熟,怕说外行话。后来再三考虑,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说一说。说什么呢?不疼不痒的话,说了也是白说,既没有意义,也对目前江南省的治安形势没有用。我想谈一谈江南省的反黑工作。反黑工作怎么谈?谈什么?谈浅了,不疼不痒,人家当耳边风。谈深了,一是谈不透,二是涉及很多问题,三是对今后的工作,可能造成某些意想不到的影响。我反复想了想,是否可以从这几个方面去谈。一,讲一讲江南省的治安形势,可以简单地举几个例子。二,讲一讲反黑的必要性。三,讲一讲共产党对反黑的立场以及省委对反黑斗争的决心。如果我记得不错,长期以来,我们是不承认有黑社会存在的,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深圳第一次提到有黑社会组织,到了新世纪之初,国家层面,才承认存在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我还是觉得,黑恶势力这个提法,更为准确一些。黑社会是什么?是一个组织极其严密的与现行法律相对抗的组织结构。松散型的组织结构,可能存在,严密的组织结构,我估计不太可能。所以,提黑恶势力而不是黑社会,定义更准确。这个稿子,让别人动手,我不放心,你先拉一个初稿,给我看看?

    这一席话,让唐小舟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难道说,赵德良还想反黑?以前是说扫黑,现在说反黑,一字之差。扫黑带有行动性质,反黑却是一种姿态一种决心一种立场,看起来,一字之差,似乎只是文字游戏,认真揣摩,却可以看出赵德良强硬的态度和坚韧的决心。前一次扫黑,他已经连胡子眉头都给人家烧了,焦头烂额,他还不吸取教训,要继续反黑?这黑能反下去吗?上一次是诫勉谈话,这一次,会是什么结果?唐小舟真的不敢想。

    另一方面,唐小舟相信,赵德良做事,绝对深思熟虑,他如果没有事前运筹帷幄,大概也不会再提此事。这么说,他已经胸有成竹了?或者此前有人议论说,北京那个调查组是赵德良自己请过来的,难道真是如此?仔细想一想,这事还真有可能,并且韵味十足。

    怎样才能做到胸有成竹?这事如果第二次拿到常委会讨论,大概没有那么容易通过吧。上次毕竟有柳泉市黑势力围攻省委机关报的事情发生,那是一个突破口,也是一次危机处理,属于顺势而为,水到渠成。现在呢?有了北京的诫勉谈话之后,赵德良再将此事提交常委会,恐怕就会授人以柄,遭到强烈反对。

    既然赵德良下了这个决心,唐小舟也不好说什么。赵德良根本就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向他下令,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执行。他问赵德良,还有没有别的要交代,如果没有,我先去做一些准备。

    赵德良说,没有了,你去吧。

    他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开始震动了。他拿起一看,是叶万昌。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4

    他按下接听键,然后说,叶书记,你好。

    赵德良显然听进了这句话,眼睛瞪大了一些,望着他。

    叶万昌说,唐处,我想见赵书记一面,当面向赵书记汇报工作,请帮忙安排一下。

    唐小舟问,你主要向赵书记汇报什么内容?

    下面的人向省委书记汇报,需要提前告之汇报内容,由省委书记判断是否值得一听,再考虑安排。而报告的程序,并不是找唐小舟,而是呈报给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再由一处报告给余丹鸿,最后由余丹鸿统一安排。叶万昌不找余丹鸿,直接将电话打给唐小舟,似乎表明,余丹鸿那条路走不通,或者叶万昌不愿意走。

    唐小舟之所以有此一问,一是程序,二是想让赵德良知道。他说过此话后,拿眼睛望着赵德良。赵德良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丝毫表情,这似乎表明,他并不准备见叶万昌。

    唐小舟说,最近这段时间,赵书记很忙。你也知道,马上就是双节了,很多事,都需要处理。能不能过完节以后再考虑?

    叶万昌说,我已经在楼下,你能不能跟赵书记说说,十分钟就够了。

    唐小舟只好请示,他用手捂了电话,对赵德良说,是柳泉的叶书记,他已经在楼下,想向你汇报工作。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今天九点要去政协出席一个会议,八点四十出发,此时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也不是不可以安排。赵德良想了想,说,我今天争取抽时间见他,如果安排好了,你再通知他。

    唐小舟将手机贴在耳边,对叶万昌说,叶书记,我已经向赵书记汇报了。赵书记同意,但现在没有时间,等时间安排好,我再给你电话。

    叶万昌在千恩万谢,唐小舟已经挂断了电话,离开赵德良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写讲话稿,对于唐小舟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写文章是他的职业,之所以能有今天这个位置,与十几年兢兢业业地写文章,大有关系。问题在于,此事的结局太莫测了,他心里早存了一种恐惧。有了这种恐惧,心理上,便产生了一种抗拒。这种抗拒,会影响到他的写作状态。

    他突然想到,徐雅宫一直在跟踪江南省的扫黑工作,应该有些资料自己可以借鉴。

    最初将徐雅宫拉进来,他是想借助扫黑,让徐雅宫迅速提升名声,有了名声,自己再向报社方面递几句话,给徐雅宫解决个级别,应该问题不大。没想到,徐雅宫也成了扫黑的牺牲品,宣传扫黑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报社便派徐雅宫出去学习了,学习归来,不是提拔,而是将她调到了子报,在记者部挂了个副组长。日报是厅级,子报是处级单位,部门主任才是科级,组长基本就没有级别了,何况还是副组长?

    徐雅宫曾对唐小舟开玩笑,说,我被你害了,现在是流放。

    尽管如此,徐雅宫为扫黑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这些东西,唐小舟反复叮嘱,一定要保存好。

    他给徐雅宫打了一个电话,叫她把那些材料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带到喜来登去,他要用。

    唐小舟最满意徐雅宫的是,她几乎从不在自己面前问为什么,他叫她做什么,她总是服从,并且努力做好。同样,他每次和她见面,分别时也不需要缠绵,他只是说一声,走了,转头便走,她既不缠他,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急。

    他们见面的地点通常都是宾馆房间,早晨他起得早,那时她还在熟睡中。更多的时候,他悄然起床,洗漱之后,她也没有醒来。他悄悄地离开,根本不和她打招呼,事后她也不会计较。当然,他有时也想,这或许因为她并不爱他,就像他并不爱她一样。在他看来,自己这种年纪的人,谈爱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都非常之高,实在比二十岁时随意地浪费时光更加奢侈。人和人何必要爱呢?正如孔思勤所说的,月饼就是月饼,即使加上再华丽的包装,也还是月饼。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华丽包装,整个人类的生活,将会简单方便得多。

    正胡思乱想着,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吓了他一大跳。他定定神,坐正身子接起电话,竟然是谷瑞丹。

    谷瑞丹不说话,只是哭。唐小舟顿起恻隐之心,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她哭着说,不好。

    他想,她或许梦想着翁秋水升副厅长,她顺利接任处长吧。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表面上,他还得敷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百度搜:5uxiaoshuo】

    她说,小舟,我们复婚,好不好?

    他一下子愣住了。她叫他,从来都是唐小舟三个字连成一体的,吵架的时候,便会像赵世伦一样,叫他姓唐的,哪怕是两人热恋的时候,也是如此,今天太阳又一次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对于她的太阳,他已经有了充分理解,不可能再感到那种虚妄的温暖了。

    他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有点跟不上。

    对于他的讥讽,她竟然没发脾气,而且极其温柔加上忏悔,说,我知道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只要你答应复婚,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唐小舟说,是吗?那翁秋水怎么办?

    她一下子愣住了,过了片刻,气急败坏地叫道,唐小舟,你王八蛋。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唐小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转而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很小人,因为人家曾经伤害过你,你便躲在阴暗处,抓住机会照准人家的脑袋一记闷棍,这不是小人行径,又是什么?这样的事,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应该痛恨自己才对。再说,自己和她离婚,真的就那么光明正大?谷瑞丹是觉得他前程无望才提出离婚,而他呢?难道对于今天的变化,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说没有,钟绍基提出调他去雷州,他为什么一口回绝?说到底,对于重新回到这个位置,他还是有信心的,只不过没有流露而已。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别得意忘形,可心里仍然觉得透爽。

    出发的时间到了,赵德良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对他说,好了吗?

    唐小舟吓了一大跳。都是被谷瑞丹这个电话缠的,他竟然忘了给冯彪打电话。他匆忙站起来,拿了自己的包,又接过赵德良的包和茶杯,一边跟着赵德良向前走,一边拨通了冯彪的电话。好在冯彪非常守时,已经等在了楼下。

    省政协这个会,主要是参政议政,赵德良出席,也只是表示一个重视的姿态。领导们在会议室里开会,秘书们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等待。当然,领导并不是一开始就进入会议室,而是事先被请进休息室,等会议正式开始,才有专人过来请他们。

    进入会场之前,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让叶万昌到政协来等吧,看中午吃饭之前,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

    唐小舟给叶万昌打了电话,叶万昌再一次千恩万谢。

    政府方面来参加会议的是彭清源,王宗平今天第一天上班,也跟了过来。

    王宗平和这个秘书圈子还不熟,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唐小舟坐在一旁和他说话,让他情绪稳定了许多。其他的秘书准备打牌,叫唐小舟上场,唐小舟说,你们玩吧,我和宗平聊聊天。

    过了半个多小时,叶万昌摸上来了。探头一看,一屋子都是秘书,许多人都是他认识的。他跨进来,冲着这些二号首长们点头哈腰,一个一个地握手,递烟,问好,谄媚地笑着。

    唐小舟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上来了?

    叶万昌说,你不是让我来等吗?

    唐小舟叫他到政协来等,又没让他立即上来。他心想,这人到了关键时刻,脑子也不好使了,抓救命稻草呢,平常的判断力理解力,全没了。他说,你还是去下面等吧,安排好了,我给你电话。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一个市委书记,坐在这里影响不好。

    叶万昌说,那好那好,我去车上等。

    叶万昌一走,那伙秘书们说上了。

    政协一个副主席的秘书说,叶万昌也有今天,平常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另一个副主席的秘书立即接过话头,说,这个人,以前眼睛挂在天上,对我们这些小秘书,视而不见,好像我们都不是人一样。

    这个话题,就像兴奋剂一般,很能勾起这些秘书们的兴头。一个没有说完,另一个又接过去了。

    有人说,这个人太狂妄了。我早就说过,在官场中混,狂妄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立即又有人说,你们说什么呀,人家还是市委书记呢。

    这话立即遭到了反驳,说,哼,市委书记?今天是市委书记,明天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是阶下囚,那是便宜的,搞不好要打靶。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5

    旁边立即有人接腔,这么严重吗?

    政协主席的秘书学着小品演员宋丹丹的腔调说,严重?不是简单的严重,是太严重了。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这家伙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柳泉,也是一霸,是叶万昌的大内总管。在柳泉,只要走不通的路,找到他的这个女儿,送上一笔钱,立即通。他已经把小女儿送到国外去了。我听说,他的小女儿在国外开了一间什么公司,根本就不赚钱,只是在那里替叶万昌洗黑钱。叶万昌在国内贪污得来的钱,全都转移到她女儿的公司,所以,公司的架子搭得很大,还常常以外商的身份,回来谈项目。什么项目?其实就是回来收钱,再以项目的方式,把这些钱转出去。叶万昌早就有打算,再捞几笔,然后和家人一起去国外。

    有人颇有先见之明地说,看来,他这个梦是做到头了。

    唐小舟想,如今的官场,真是没有秘密可言。尤其是这些二号首长们,他们跟着领导,每个人都装了一肚子的秘密,凑在一起,就拿这些秘密做交换。你如果想了解官场的什么事,根本不需要去找官员,只要和某些秘书关系密切,什么事都可以打听清楚。

    当然,之所以人人都知道叶万昌要出事了,也有一个原因。纪委立案调查祝国华,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叶万昌这个市委书记。消息一出,叶万昌立即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任何人临死之前,都会拼命挣扎,叶万昌自然不会例外,他一直都在四处活动,又跑北京又跑省里,省里各级领导,他大概找了不知多少人,也就间接地把他的事情,宣得天下沸沸,人尽皆知。

    这些秘书如此评价叶万昌,至少说明一点,他们服务的那些领导,对叶万昌其人,印象并不是太好,即使叶万昌找他们时,他们当面不好表现得冷淡,背后一定说过什么。秘书们知道了首长的态度,才会在此时猛踩他。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这些领导们,将不会出面替叶万昌说任何话。

    在官场混一辈子,临了也没有几个真正肝胆相照的朋友,这大概也是官场的一种写照。有这面镜子当前,能够令人警醒。

    十一点二十,会议结束了。比预想早一点。政协的领导们随后去餐厅,赵德良因为要见叶万昌,便开了一间休息室。

    进入休息室,赵德良问,叶万昌呢?他并不叫万昌同志或者什么,而是直呼其名。

    唐小舟说,在车里,叫他上来?

    赵德良说,让他上来吧。

    叶万昌很快便上来了,大概是连走带跑,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赵德良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因为没有叫叶万昌坐,他不敢坐下来,只好站在赵德良的左侧面,半躬着身子,轻声叫了一句,赵书记。赵德良将茶杯放下,问道,你有什么事?仍然没有叫他坐的意思,显然是要给他一点威慑。

    唐小舟知道,他现在还是市委书记,让他这么站着,肯定不是个事。赵德良给他脸色看,但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分,这种时候,需要自己出面替赵德良解围。唐小舟端了一杯茶,走到叶万昌面前,说,叶书记,你请坐。

    叶万昌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唐小舟将茶水放在茶几上,转身准备离去。

    赵德良说,小舟,你坐下。

    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希望他作记录,立即掏出笔记本,并且拿出录音笔。

    叶万昌端起面前的茶杯,却没有喝,握在手上,说,我来向赵书记作检讨。

    赵德良的架子端得很大,表情冷冷的。唐小舟的印象中,赵德良还从来没有在哪一位下属面前,挂上这一脸严霜的表情。赵德良说,哦,检讨什么?【WWW.5UXIAOSHUO.COM】

    叶万昌说,我没有管好自己的家人,致使家人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干了很多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

    赵德良说,纪律方面的事,你应该去找纪委。他们会评估的。

    如果说赵德良端着架子不请叶万昌坐,是敲打了他第一下,现在这句话,就是敲打了他第二下。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没有管好家人之类的屁话,这是典型的避重就轻嘛。你的问题,难道仅仅只是没有管好家人这么简单?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你作检讨。这样的事,大概不少官员身上都有,每个人都需要检讨的话,省委领导只怕得一天十几个小时看官员们的检讨了。

    叶万昌说,祝国华被双规这件事,对我震动很大。我想到,我的女婿姚卫清和祝国华的儿子祝涛走得很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赵德良再次轻轻地哦了一声。

    叶万昌继续说,我知道不能再糊涂了,所以找公安局的同志侧面了解过。这一了解,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姚卫清竟然和祝涛一起干了那么多坏事。尤其令人发指的是,上次围攻省委机关报,竟然是这两个混蛋指挥人干的,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嘛。

    赵德良说,查清楚了吗?真是他们两人干的?

    叶万昌说,基本事实已经清楚了。当然,更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是太清楚,案子是公安厅在查。赵书记,我今天来,是因为我心里十分不安,我一定要向组织说清楚。这些罪恶,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甚至有些事,很可能是打着我的招牌干的,无论怎么说,我是难逃其责的。以前,我光顾着工作,疏于对家人的教育和管理,才导致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个人欲望膨胀,为所欲为。赵书记,这个教训深刻呀。今天,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我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党员,我有党性有原则。我想向省委和赵书记表明三点态度,一,坚决支持和积极配合省委查清我女婿的问题,该受什么样的制裁,就受什么样的制裁,决不姑息。二,在对待女婿的问题上,我是犯了严重错误的,所以,我一定端正态度,接受省委的审查,不讳错不瞒错,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我必须为自己对党对人民所犯下的错误,承担一切后果。三,鉴于我在这件事情上所犯的错误,对党和人民的事业,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产生了较为恶劣的后果,我正式向省委提出请辞。现在,我口头向赵书记请辞,回头,我会将书面请辞报告交上来。

    唐小舟在一旁记录,心中却在暗想,叶万昌这是最后的困兽之战吧?请辞,不知是他自己想出的点子,还是谁帮他出的主意?这一招,也确实有点意思,省委如果同意他请辞,说明省里已经完全放弃他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就破灭了。但辞职并不是一件坏事,他成了无职闲人,正可以趁此机会,以自由人的身份出国。反正他的财产都已经转到了国外,存在小女儿的公司里,到了国外,他仍然可以活得很好,还能逃过眼前的劫难。相反,省委如果不同意他请辞,那是否说明,省委对他还抱有希望?怎么说,这都是他抛出的一个试探性气球,为了测试省委尤其是赵德良的反应。此外,他这次找赵德良,把所有的罪错,全部推到女婿头上,对于他本人,他的两个女儿所犯的一切罪行,只字不提。这也充分说明,他并不是真来检讨的,而是来试探的。

    他的话说完了。赵德良自然不能不表态。

    赵德良说,你说了三点态度,那我就说三点意见吧。一,你女婿是犯了错误还是犯了法,我具体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司法部门在进行调查,他们工作有他们的程序,我不便表态。二,你刚才说,不讳错不瞒错,我认为这个态度很好,我们共产党人是襟怀坦白的,只有不讳错不瞒错,才能真正认识错误,才能对党开诚布公,实事求是。三,至于你个人是否请辞,那是你个人的行为。你是一名市委书记,对于一名市委书记请辞,省委肯定需要经过一定的程序,在没有经过程序之前,我在这里不发表意见。需要明确的是,你现在还是柳泉市市委书记,该你做的工作,你必须担负起来。

    叶万昌说,我一定牢记赵书记的三点意见,认真学习,深刻领会。

    赵德良没有再说话,人已经站起来。

    叶万昌知道谈话结束了,连忙站起来,向赵德良告别。他准备赵德良和自己握手,右手紧贴在裤缝间,随时准备伸出去。赵德良却像没看到一样,对唐小舟说,车子在哪里?

    唐小舟说,已经等在下面。

    叶万昌显得异常尴尬,说,赵书记,我先走了。说过之后,转身离去。他大概还想赵德良说一声走好之类的话,可赵德良竟然没有理他。

    唐小舟望了一眼他离去的背景,感觉他就像扛着一座山似的。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6

    又到了国庆节,这是唐小舟担任秘书后的第二个国庆节。前一个国庆节,他跟赵德良去了北京,这个国庆节,赵德良仍然回了北京,他却没去,他留在家里修改赵德良在全省公安局长会议上的讲话稿。

    下午,把赵德良送上火车后,唐小舟立即回了家。

    和谷瑞丹离婚后,他一直住在报社的那套房子里。这套本来就是七十年代的旧房,面积又小,只有六十多平米,结构也不好。房子分到后,他们只在这里住了两年,后来,谷瑞丹分了房子,面积大一些,就搬进了公安厅。最初,这套房子没人住,空着,后来才出租。刚离婚的时候,租客没有走,唐小舟暂时和妹妹妹夫挤在一起,偶尔住在酒店里。租客换了住所之后,他简单地粉刷了一下,又添置了一点家具电器什么的,才搬进来。

    回家后,唐小舟立即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到了书桌前,开始修改文章。

    徐雅宫在报社上班,看到了他停在院子里的车。还是那辆公安车。

    扫黑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唐小舟曾经要把车还给杨泰丰。杨泰丰说,你的工作不是没做完吗?

    唐小舟说,扫黑工作都结束了。

    杨泰丰说,这次结束了,还有下次吧。这辆车,是专门配给扫黑联络员的,好像没人说你不再是联络员吧?如果哪天定下来,你不再是联络员,再还给我。

    那时,唐小舟是半推半就,到了现在,唐小舟有些明白了,他的联络员职务没有取消,车子没有收回去以及有一段时间始终不给他安排工作,都是因为赵德良并不认为这件工作已经结束。再联系现在要他写的讲话稿,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赵德良或许不甘心,扫黑还会继续搞下去。只不过,下一步怎么走,他不是太清楚。

    车子虽然没还,唐小舟也并不常用,偶尔办点私事的时候,才用一用。

    看到他的车,徐雅宫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回来了。

    他说是。

    她说,那我过去?

    他说,算了,我这几天要赶一个稿子,非常急。等稿子弄好后,我给你电话。

    她说,你的稿子弄好,我就不在雍州了,明天我去青岛。

    唐小舟有些心动,转而一想,还是别让她来了。她如果问自己写什么文章,骗她肯定不好,说实话又不行。再说,这里是报社,眼睛多得很,传出去影响不好。他说,那等你旅游回来吧。

    打发了这个,又一个电话来了。是孔思勤。

    孔思勤知道他没有去北京,又没见他给她电话,就主动打过来了。她说,连电话也不给我呀,是不是后悔了?

    他说,乱说,我这里有事。

    她说,你不是没有去北京吗?

    他说,正因为有事,才没有去北京。

    她问,事情很重要?

    他说,老板的事,你说重要不重要?

    她犹豫了片刻,似乎不十分相信,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完?

    他说,我现在说不清楚。事情做完了,我给你电话,好吗?

    有短信进来,是冷雅馨,说,国庆节我不回家,在学校过。你在干嘛?

    发短信耽误时间。南方人,普通话说得不准,用拼音打字实在太麻烦。他干脆拨通了她的电话,对她说,你不回去,怎么安排?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你那么忙。

    他说,忙才打电话,闲就发短信了。

    她说,今天晚上江边放焰火,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唐小舟心中一动。国庆节有七天假期呢,这稿子,已经修改两遍了,赵德良说,基本是这个意思,再在几个细节方面推敲一下,应该就行了。七天时间,自己何必这么赶?晚上陪冷雅馨去看焰火,也算是调剂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他说,好吧。晚一点怎么样?我去接你。

    他能感觉到她那种欢呼的激情,她说,好哇,我等你电话。

    将房间稍稍清理了一下,下去吃饭。

    报社周边有很多小餐馆,做的全是报社生意。报社也有食堂,可那些人全都是报社子弟,拿固定工资的,饭菜做得不好且不说,态度还极差,员工都不愿在食堂吃饭,大部分人又吃不起大餐,只好去周边的那些小餐馆对付。那些餐厅的生意,便火爆起来。当然,餐厅越多,竞争就越激烈,口味不好,价格太高,还无法生存。每隔一段时间,这些小餐厅就会大洗牌。【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唐小舟已经两年多没在这些小餐厅吃过饭了。他走进以前常去的一间餐厅,里面没有人,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坐在那里。这些餐厅,中午的生意好,晚上就一般。老板认识唐小舟,见了他,立即堆上满脸的笑,说,唐记者,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唐小舟说,是啊。

    老板说,听说你高升了,给省委书记当秘书去了?

    唐小舟说,你看我这样子,像当省委书记秘书的人吗?

    老板说,你不说真话。

    唐小舟说,那你明天在这里挂个牌子,说是省委书记秘书吃过的店。

    刚刚坐下来,刘承槐从门前经过,不经意往里面望了一眼,立即跨进来。

    刘承槐原在晚报当社长,后来因为日报一连出了多次编辑错误,便将他调过来。刚来时,担任副总编辑,赵世伦离开后,他接任总编辑职务。丁应平担任宣传部长已经一段时间了,目前正着手内部调整。接下来,或许要调整一下副部长,据可靠消息,刘承槐去当副部长的可能性极大,总编辑一职,估计也是过渡。未来几年,刘承槐很可能成为江南省政坛的一个人物。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之后,唐小舟的人生态度,又有了一次转折,官场起跌,让他意识到,做人要有平常心,尤其在官场,更是如此。他想尽可能地过一种低调生活,住在日报社内,每次都尽可能回来晚一些出门早一些,避免与以前的老朋友老熟人相遇。这次出门吃饭,他便极其小心,有点旧帽遮颜过闹市的味道。原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并没有碰到熟人,从刘承槐的出现可见,他的行踪,还是被人发现。

    刘承槐做出一副偶然经过的模样,唐小舟断定,肯定不是偶然。既然总编辑力邀,自己也不好拿架子,只好移步到报社对面的芙蓉大酒楼。走进包房,见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经济部主任邹古炎和政法部主任余昭。唐小舟因此知道,一定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发现了自己,又自信请不动唐小舟,便将刘承槐拉了出来。唐小舟以前在报社内受压制,除了赵世伦对他不感兴趣之外,各部门的中层干部,推波助澜者大有人在。故此,唐小舟虽然住回报社,平常却尽可能少与这些人接触。刘承槐不同,以前不在一个单位,彼此之间没有过节,甚至还有很深的私谊,由他出面,自然是最恰当的。

    在此之后,又陆续有些人赶来。不仅是报社里的官员们,还叫来了几个美女,雍城在线视频部的美女主播颜昕茹,雍州都市报女记者古珊钰,江南日报副刊部的编辑邱琳娟,三个都是大美女。自然,还有第四个美女,徐雅宫。

    唐小舟拒绝过徐雅宫,现在又在这里见到,自然就得解释一番。可又不能解释得太明显,便趁着刘承槐要上酒的机会说,今天真不能喝酒,晚上还要写材料。

    刘承槐说,你是二号首长,怎么要你写材料?

    唐小舟说,这是一项特殊任务,今天是真不能喝,下次吧。

    邹古炎说,小舟,你这话恐怕是假新闻,国庆有七天假呢。

    唐小舟以前就看不来邹古炎,以前抱住赵世伦的大腿,现在赵世伦刚走,便又抱住刘承槐的大腿了。以他从前的脾气,肯定将邹古炎讥讽一番。今时自然非同往日,他不会和这些人计较,便说,邹主任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刘承槐便说,小舟不能喝,我们喝。无酒不成宴嘛,明天就过节了,难得一聚,气氛还是要的。

    唐小舟虽然一再申明不喝,可是,场上有四个美女呀。这些人之所以被叫来,目的只有一个,陪唐小舟喝酒。尤其面前还有个榜样呢,徐雅宫成为唐小舟的徒弟,虽然随着唐小舟的起跌,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可这段日子并不长,最近似乎又有触底反弹迹象。这个榜样的力量太大了,另外几个美女,自然也想抓住机会,借壳上市。刘承槐一声令下,美女便上场了。

    最先端着酒走到唐小舟面前的是徐雅宫。徐雅宫也不蠢,她知道唐小舟不想喝酒,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先将底兜了出来。她说,师傅,你虽然是我的师傅,可刘总是我的老总,这杯酒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请师傅谅解。

    唐小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故意装傻,问,说说看,怎么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7

    余昭说,徐美女的意思是说,你只要喝了这杯酒,她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唐小舟说,我还是不明白。话不说清楚,就算是天皇老子,这酒,我也不能喝。

    徐雅宫说,刘总给我的任务,只要劝你喝下这杯酒,就调我回日报。

    唐小舟说,回不回日报,有什么重要?我还以为是提副主任呢。

    刘承槐说,提不提副主任,也要看你这杯酒。

    唐小舟借机上楼,说,如果一杯酒可以换个副主任,那我就喝。

    这自然是闹酒。无论唐小舟喝不喝,徐雅宫的事,肯定都会解决。唐小舟心里也清楚,提副主任,可能性不是太大,毕竟,副主任相当于副处级,徐雅宫的资历还太浅,到不了这个位置,提个正科,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喝肯定不行。唐小舟只好端起酒杯,喝下了第一杯酒。

    邹古炎便说,还是美女有面子。徐大美女已经表现了,下面,就看你们三位了。

    另外三位美女,唐小舟都不熟悉,雍城在线视频部,是一年前才组建的,颜昕茹刚刚加盟不久,古珊钰和徐雅宫是一批进来的,但都市报的地位,和日报差了一个等级,难得受到关注,唐小舟自然是不认识。至于邱琳娟,倒是早两年进来,唐小舟也只是知道而已,没有接触。当时的唐小舟,在报社完全没有地位,新进来几个美女,也都围着那些大佬们转了,根本轮不上唐小舟,没有交往,是可以想见的。

    邹古炎一煽动,另外三位美女果然开始行动了,尤其颜昕茹,异常主动,喝了第一杯不算,还要和他喝交杯酒。这个话题一出,徐雅宫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将唐小舟和颜昕茹一起吃掉。

    唐小舟原本就不想喝酒,晚上还要陪冷雅馨看烟火呢,可他不希望徐雅宫摆出这样一副独霸天下的势头,有意要刺激一下徐雅宫,便大方地和颜昕茹挽了手,喝下了交杯酒。

    颜昕茹确实是个大美女,和巫丹以及邝京萍相比,丝毫不差,尤其突出的是她的身体,仿佛就是一枚性感炸弹,全部性感,由内向外呈炸弹姿态。颜昕茹一上来就向唐小舟发起攻势,既不叫唐处也不叫首长,而是叫唐哥。那声音极其特别,仿佛每一个音,都是一枚绿透的嫩芽,直往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喝完交杯酒,颜昕茹还不想松开他的手,娇滴滴地说,唐哥,我们今天喝了交杯酒,以后,你可要记住我喔。

    唐小舟估计,别说以后,就算今天他要将她带走,大概都不算太大问题。

    徐雅宫确实是生气了,此后竟然一句话不说,人家过来给她敬酒,她来者不拒。邹古炎闹着要和她喝交杯,她也大方地接受。

    唐小舟想,你一个小丫头,使脸色给谁看?做人恐怕得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最怕的就是角色扮演错了。当官如此,做女人同样如此。官场之人,如果谁将自己的位置摆错了,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只不过,生活中到处都是摆错位置的人,所以,生活中,也到处都是不成功甚至是失意的人。

    颜昕茹闹着要唐小舟的电话。徐雅宫再一次警惕起来,拿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下,似乎在说,你如果给她电话,我和你没完。

    唐小舟有意想再刺激徐雅宫一下,便拿出手机以及颜昕茹的名片,拨打了她的电话。

    徐雅宫显然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和邹古炎以及余昭斗酒。古珊钰不肯落后,责怪唐小舟偏心,眼里只有美女,也向唐小舟要电话。唐小舟不好做得厚此薄彼,问了古珊钰的手机号,拨了过去。他原想,如果邱琳娟也要,他会如法炮制。内心深处,他是不会喜欢邱琳娟这种文学女青年的。

    吃过饭,刘承槐提出活动,颜昕茹更是热情相邀。唐小舟虽然有些心动,却又不得不拒绝。一来,他不能更进一步刺激徐雅宫,如果她控制不住自己,当众发泄出来,自己就会很尴尬。何况,他还另外约了人。

    开车前,给冷雅馨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在校门口等,他很快就到。

    她回了一个字:好。

    可到了师大门口,却没有见到冷雅馨,他给她发短信,问她在哪里,没有回。拨打她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恰好有个电话进来,是徐雅宫。

    徐雅宫问他在哪里。他不能说在家,搞不好,她正在他家门口,那就穿帮了。他说,到办公室拿点材料。

    她说,没说真话吧,就算你和人肉炸弹在一起,我也不生气。

    唐小舟因此知道,颜昕茹有个绰号,叫人肉炸弹。这个绰号,还真有想象力,而且贴切。但他不想和徐雅宫纠缠,便说,你说什么,我不懂。

    徐雅宫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你刚才和谁交杯了,是不是交完杯,接下来就洞房?

    唐小舟说,懒得和你说,挂了,开车呢。说过之后,挂断了电话。

    这个电话刚挂,又有电话进来,一个接一个。他的电话利用率高,幸好他不喜欢煲电话粥,否则,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能做一件事。

    不知不觉间,半个多小时过去,再给冷雅馨打电话,还是关机。

    他想,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上次送她回宿舍,虽然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个房间,大致方位还是记得的。他开着车子去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又在校园里转了几圈,也不像出了什么特别的事。再拨电话,还是关机。【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这么一耽搁,时间不知不觉指向了九点。他不想再在这里耗了,带着一丝愠怒,驱车返回,汽车经过大桥的时候,恰好看到国庆焰火腾空而起。桥上很拥挤,车行非常慢,正好可以欣赏一下被焰火映衬的江景。

    如今的中国人真是富了,都市里,彻夜灯火辉煌,点的是钱,到了国庆等节庆日子,还要放焰火庆祝,一炮就是好几万,一个晚上,烧下去几百万,倒是让制造烟花的工厂赚了大钱。

    这一类事情,常常让唐小舟想到九十年代末他奉命到中部某省会城市采访在那里举办的市长论坛的经历。这么大一次盛会,竟然出了状况,全市大片区域的红绿灯停止了工作,道路上一片混乱。他问出租车司机,这是怎么回事。司机说,市里搞亮灯工程,却又没有钱给供电局,欠下了一大笔钱,谈判谈不拢,供电局就将几个区的红绿灯和路灯停了。一个千万人口的大都市,竟然因为亮灯工程,闹得如此狼狈,可见市财政的状况十分不佳。这才过了几年?诸如亮灯或者放焰火之类的烧钱之事,遍地开花,如今不仅省会城市灯火辉煌,就是一些地级市或者县城,也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总算过了大桥,原想再给冷雅馨拨一个电话,转而一想,算了。若要他再过一次大桥,那是太痛苦了,干脆回了家,坐下来改稿。

    一直到凌晨两点钟,才收到冷雅馨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他原想不再理她,转而一想,她能够给自己发短信来道歉,说明一定有原因,便给她回了一个短信,说,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你知道有人会着急吗?

    她再次回复说,对不起。

    他说,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对不起的原因?

    她说,一言难尽。

    他说,那就用两言,两言难尽,就用三言。

    她说,对不起,我实在是不想说。

    唐小舟关了电话,继续写稿,一直到凌晨四点才上床睡觉。

    近段时间以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想事太多,他开始有了失眠的迹象。没上床之前,觉得困意如山,一旦躺上床,满脑子全都是工作上的事,脑细胞活跃得令他吃惊,自然也就睡不着。时间长了,便成了一种习惯,一旦上了床,总是翻来覆去,折腾好长时间才能睡着。即使睡着,也是处于浅睡眠状态,只要有点风吹草动,立即就醒了。为了保证睡眠,他不得不做足准备工作,将座机电话线拔掉,将手机调好闹铃后关掉。将室内的门窗关好,以防外部声音的惊扰等。

    这一天不知是不是上床时间太晚的缘故,竟然上床就睡着了。

    这是一个难得睡得沉稳的晚上,岂料一大早,被大力的捶门声惊醒了。

    唐小舟从床上一跃而起,见捶门声大而且急,以为出了什么事,顾不得穿衣,趿上拖鞋,立即跑去开门,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一看,外面站着的,竟然是谷瑞丹,牵着女儿唐成蹊。

    唐小舟说,怎么是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谷瑞丹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关机就是不接,我只好找上门来了。

    唐小舟问,有什么事吗?

    谷瑞丹不答,而是对女儿说,你不是想见爸爸吗?叫爸爸呀。

    女儿怯怯地叫了句,爸爸。

    唐小舟说,等一下。连忙将门关上,立即进入房间,穿了衣裤,再来将门打开。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8

    谷瑞丹进门时开玩笑地说,家里是不是有别人?

    唐小舟懒得答,待她们进来后,他将房间门关好,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们母女。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女儿了,他常常会想她。以前生活在一起,他觉得女儿太像她妈了,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让他生出厌烦,一旦分开,每当想起她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是疼的。现在看到女儿,他真想把她抱进怀里。同时,他也知道,谷瑞丹一定别有目的,之所以把女儿带在身边,恰恰是为了增加某种力量,他不能着了她的道。

    谷瑞丹站在客厅中央,迅速看了看周围,这房间很小,大概属于最小的两房一厅,一间大房,让唐小舟当了书房,另一间小房是卧室,两间房和卫生间的门都是开着的,这就说明,里面不可能有别人。谷瑞丹拉着女儿在另一只沙发上坐下来,有点尴尬地说,我还以为你金屋藏娇,看来你蛮洁身自爱。

    唐小舟当即反唇相讥,就算有,我也不会轻易带回家里来。我不会把家当成汽车旅馆。

    这是明显的含沙射影,谷瑞丹有些难堪,脸色顿时红了,不是害羞的桃红,而是愤怒的紫红。

    唐小舟倒是奇怪了,她是个脾气说来就来,毫无预兆的人。许多时候,唐小舟会听到一声温柔的叫唤,他还以为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喜颠颠地跑到她的面前,在看到她一张微笑的脸的同时,耳边传来的是一声暴喝,接着是一顿咆哮的指责。她的暴喝和咆哮,让你觉得一定是天快塌下来的大事,事实上并非如此,引起她愤怒的,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这种搞法,就像你打开热水器准备洗澡,明明知道,喷头里流出的,一定是热水,却不料轰然一声,冰冷的水当头淋了下来。身体对温度的反应又往往迟那么几秒,等你意识过来跳开,身上早已经淋湿了。身体素质差一点的,可能就此患上了感冒。偶尔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倒也不算什么,如果你永远弄不清淋浴喷头里喷出的是热水还是冷水,那就恐怖了。

    谷瑞丹就像那只难以捉摸的喷头,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你永远都得小心翼翼。

    他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她们母女,等她开口。

    她终于说了,问他,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反问,考虑什么?

    她一下子火了,说,考虑什么你不知道?我说的话,白说了?

    唐小舟觉得好笑,你以为你是谁?还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他懒得理她,一言不发,双眼望着门发呆。

    她烦了,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唐成蹊立即以一种大人的语气说,我妈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唐小舟一下子火了,愤怒地说,唐成蹊,你这个没家教的东西,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他从来没有用如此严厉如此愤怒的目光对待女儿,女儿大概吓坏了,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她立即换了一种表情姿态,冲到他的面前,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对他喊道,你才没有家教,你这个乡巴佬。

    他一下子控制不住,迅速站起来,左手拉过女儿,右手掌高高地举起,就要照着她那张粉嫩的脸抽下去。可就在那一刻,他犹豫了,他曾告诫过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动手打女人。女儿虽然是孩子,那也是女性,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血?

    女儿并不因他举起的手而恐惧,挑衅地对他说,你想打我?你打呀,你打呀,你不打就不是男人。

    跟一个不懂事且执拗的孩子能讲清什么道理?这一切,全都是谷瑞丹的功劳。唐小舟实在忍无可忍,却也知道,对这个才十岁的女儿,他是无能为力的。他猛地推了她一下,指着女儿,愤怒地说,你懂不懂什么叫家教?你懂不懂老少尊卑?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你的老师都是怎么教你的?你的书读到屁眼里去了?我唐小舟也算是读尽天下书明白天下理的人,没想到,竟然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

    他推女儿的力量大了点,唐成蹊没有站稳,摔倒在地,虽然不重,却认为自己受到了暴力对待,顿时坐在地止,双腿乱弹,双手捂着眼睛,委屈地大哭起来。

    谷瑞丹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拉起地上的女儿,抱在怀里,大声地斥责唐小舟,你凶什么凶?她没有家教,那不是你的功劳吗?你不是她的爸爸吗?

    唐小舟忍无可忍了,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大声地说,我是她爸爸?我怎么知道她是姓唐还是姓翁?

    说过这句话,唐小舟也知道过分了。女儿姓唐,这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谷瑞丹和翁秋水,那是以后的事。可这些年,所有与谷瑞丹有关的事,让他实在太压抑,太愤怒,此时,只不过找个机会发泄出来罢了。【百度搜:5uxiaoshuo】

    谷瑞丹抓住了这一点,大声地说,唐小舟,你混蛋,你不信她是你的女儿,是吧?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做DNA。

    唐小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睡眠严重缺乏,又是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心里原本就烦躁,起来后又被这么一搅和,烦躁变成了狂躁。转而一想,和面前这个女人扯什么?她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何必弄得自己情绪大坏?这样想过以后,他反倒是冷静下来,冷冷地说,对不起,我没兴趣,也没有必要。请你们出去。

    谷瑞丹说,你要赶我走?你凭什么赶我走?

    他觉得好笑。他凭什么不能赶她走?以前住在她的房子里,每次吵架,她都会河东狮吼地指着门口大叫,你滚,你给老子滚。她的心理优势是明显的,这房子是我单位分的,这家是我的,我就是家长,你只不过是一个寄居者,老子有权让你住就让你住,让你滚你就得滚。这个滚字,就像一把刀,无数次地划割着唐小舟的自尊心,让他伤痕累累。今天,他原本可以扬眉吐气地大叫一声,老子让你滚。可他开不了这个口。

    他说,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离开我的家。

    谷瑞丹不甘心,说,我和你没有关系,可她和你有关系。

    他看了女儿一眼,有些不忍,却仍然狠了狠心,说,我没有这个缺乏家教的女儿。如果她还想认我这个父亲,拜托,别像个小泼妇一样。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带着的不仅仅是愠意,甚至是怨愤。

    孩子虽小,但从他的语气中,还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一瞬间,她不哭了,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他显然明白,唐小舟不肯认她这个女儿,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谷瑞丹大概也意识到这一招不管用了,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顿时换了一种方式,对女儿说,成蹊,快求爸爸。爸爸不要我们了。

    孩子到底是孩子,听了这话,大概是吓坏了。在孩子心里,爸爸不要她,大概是很严重的一件事,她顾不得以前对父亲的恶声恶气,竟然一下子扑向他,抱住了他的腿,大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爸爸,求你,别不要我们。爸爸,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爸爸,爸爸,你要我,你要我吧。

    唐小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可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又将眼泪逼了回去。他很清楚这个女人难缠,自己如果不能将她制服,以后,她还会纠缠不休。而现在惟一能对付她的办法,也就是往她强烈的权力欲和贪婪之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他对谷瑞丹说,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吧,你把个家毁成了这样,还好意思跑到我这里来?我奉劝你,别玩得太过火了,别逼我出牌。你如果这样一再相逼,我只有一个办法,去找杨厅长和你们厅纪检组,要求他们就你和翁秋水的关系进行调查。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谷瑞丹打断了。谷瑞丹说,唐小舟,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那些人胡说八道,你也信?

    唐小舟说,到底是那些人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你不要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告诉你,全公安厅的人都知道。只有我是傻反应,只有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希望你想清楚,不要逼我出牌,我并不想搞得大家都鲜血淋漓。

    谷瑞丹一下子愣住了。唐小舟是谁?他是省委书记秘书。她和翁秋水的关系,也有四五年时间了,这么长时间里,一切平安无事,并不等于那就不是事,只是因为没有人将此当一回事。唐小舟一旦出面,情况便完全不同,为了讨好省委书记秘书,他们不仅会调查,而且会非常认真仔细地调查。那样一来,为了给他一个说法,自己和翁秋水,肯定会受到处分。再说了,如今的干部是经不起查的,如果认真起来,恐怕还不是处分那么简单。

    她害怕了,却又有些不肯认输,说,你威胁我?声音已经小了好多。

    唐小舟说,不是我威胁你,是你逼我。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09

    谷瑞丹被打败了。

    她是个高傲的女人,也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强大得有些盲目和自负。她从来都不肯低头认败的。他们的婚姻之所以闹到今天这一步,与她这种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她不能容忍自己失败,更不能容忍丈夫失败。当初,他和她谈恋爱,她的家人并不同意,原因十分简单,因为他家在穷乡僻壤,而她家在雍州,具有盲目的城市优越感。她坚持和他来往,那时他还非常激动和感动,以为她是在追求爱情。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她是在买股票,认定他是一只潜力股。如果仅仅以买股票的眼光看,当时的他,确实是一只潜力股,毕业于名牌大学,又在省委机关报工作,身为记者,在社会上拥有崇高的地位。种种迹象显示,他的未来可以前程似锦。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太要强了,不肯向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家人承认失败。

    她犹豫了片刻,仍然不甘心,对他说,你坚决不肯复婚?

    他说,复婚?可以呀。但你必须做好两件事,第一,把你和那个人的关系处理好。第二,他指着女儿说,把她教育好,别让我看到她还是一个小泼妇。请你们回去吧,你处理好这两件事,再来找我谈别的。

    谷瑞丹显然还想说什么,同时也知道,一切都没有必要再说,便拉了唐成蹊,说,我们走。

    孩子到底是孩子,她显然知道父母之间出现了大问题,这个问题,很可能影响到自己。她不肯放弃,向唐小舟伸出一只手,哭着喊爸爸。

    唐小舟的心里发酸,他扭转头,不看她们。他一直以为,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女儿,甚至憎恶她。现在看来,血缘这东西,真是太奇怪了。

    孔思勤说,你不断地对自己说,你爱他,结果,你就有了爱情;你不断地对自己说,你恨他,结果,你们的爱情就消失了。对于男女之爱,这话确实一针见血,但对于亲情,却全然不一样,你不断地对自己说,你恨他,结果却是越爱越深。他不得不扭转头,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冲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

    她们终于走了。他关好门后,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可经此一闹,他觉得心里堵得慌。所谓爱情,他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可这个亲情,就真的把他给套住了。他真能像以前所想,完全不管不顾这个女儿?现在看来,这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另一方面,女儿和谷瑞丹纠缠在一起,又让他痛苦不堪。更让他痛苦的是,这么单纯的一个孩子,不知会被谷瑞丹带向何方。将来,唐成蹊会不会成为另一个谷瑞丹?以前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一点,现在才知道,他其实非常在乎。

    无论自己将来能干成多大的事业,女儿,都可能成为自己这一生最大的败笔,此事令他想起来就气馁。

    躺在床上想了好长时间,越想越觉得郁闷,几乎想痛哭一场。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起床后,还是觉得郁闷,很想发泄,便想给孔思勤打电话。他打开手机,顿时有一堆短信排着队钻进来。他心里清楚,绝大多数是节日问候,却还是认真地看。里面竟然有颜昕茹和古珊钰的短信。其他问候短信,他一律不看,单单看了这两个。

    颜昕茹说,昨晚没睡好,就为了给你发这个短信问候。愿我的祝福带给你节日的灿烂。

    唐小舟想,这丫头倒不俗,不是群发的,而是专门为自己写的,颇有心嘛。

    再看古珊钰的短信,内容是,如果说今天是个命中注定的好日子,那么我愿是你的一缕阳光;如果说今天必然有一次美丽的邂逅,那么我愿是你人生之路上那株仰慕你的小草。祝国庆节快乐。

    唐小舟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抢手货。

    他看了看其他内容,觉得没有重要的,便开始给孔思勤打电话。

    孔思勤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唐小舟说,想打就打了。

    孔思勤说,昨天睡得好吗?

    唐小舟不答,而是反问,你在哪里?

    孔思勤说,在家。

    唐小舟奇怪,说,今天是国庆节啊,怎么不出去玩玩?

    她说,有什么好玩的?到处都是人。我不喜欢凑热闹,还不如在家看看书。又问他,你的事做完了?

    他说,没有,但不想做。

    她问,那你想什么?

    他说,想你。

    她并没有过多的话,直接说,那你过来吧。

    洗漱过后,在下面吃了一碗粉,然后驱车去见孔思勤。

    男女间的交往就是特别,无论风花雪月还是下里巴人,都有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这一过程,会演绎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包括卖乖、试探、挑逗、娇嗔、闪避,当然,还有更多的,却是在煞有介事地探讨国家民族大事、人生宇宙至理,如果有谁将这一过程全部记录的话,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道貌岸然,其实无不指向一个具体而又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做·爱。只有这层面纱被揭开之后,人才还原成动物的人,性·爱因而上升为第一需要,彼此一见面,便投入性·爱的火热之中,不再需要任何过渡。【WWW.5UXIAOSHUO.COM】

    他敲门。她开门。他进入,并且返身将门关上。她立即扑向他,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天气热,她穿得非常简洁,上身一件碎花的棉质背心,显得有些旧,有些松垮,下身一件蓝花短裤,没有戴乳·罩。

    她扑向他的时候,那两团肉,便顶在他的胸·部。他双手抱住她的后脑,扶正了她的头,将自己的唇压在她的唇上,鼻子闻到的,是一股特有的肉·感的芬芳。她很主动地将舌伸出来,探进他的深处。他移开一只手,从她的胸前伸进去,抓住她的肉团。她显得很急迫,用手抓住了他的T恤,向上猛拉,将扎在皮带里面的下摆拉了出来,然后向上提。

    一来他的手上有动作,嘴也接在一起,二来他比她高,一时脱不下来。他松开她,与她拉开距离,抓住自己的上衣,一下便脱了下来。她也没有停着,双手交叉,分别抓了自己的衣摆,手腕向上一翻,那件上衣便脱了。

    他先是看到眼前两团白·肉被衣服带着向上跷起,摆脱衣服的拉力后,又猛地向下一坠,随后弹跳了几下,形成一圈又一圈的乳白色波浪。在衣服脱到头上时,乌黑的头发,被拉得向上直起,随后又如一阵黑雨般披落下来,缤纷而且恣扬。

    很快,他们开始疯狂起来。

    她显得十分吃惊,对他说,你吃了药?

    他说,我需要吃药吗?

    她说,你今天好疯狂。

    他说,这也算疯狂?真正的疯狂,你没见到。

    她说,真正的疯狂是什么?

    他说,我不说,让你自己体会。

    孔思勤所说是对的,他是真的疯狂。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身体里面有什么在奔突,使他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疯狂的欲望。他甚至觉得,他想在疯狂中令自己爆炸,让强烈的爆破力,将自己撕成碎片。他想把她抱起来,让她的整个身体悬空,而他自己,则站在地上。

    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十分配合地用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部。他的双手托着她的臀部,向上用力,差不多是想将她向上抛起。毕竟她不是一团棉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将她抛得更高,仅仅只是向上托起那么一点点,随着他的抛力消失,她的身体,又随之向下坠落。她的身子向后仰成一个最夸张的角度,胸前的两团肉,在此时活跃起来,里面似乎有两只鸟,飞腾着,要冲出来一般。

    这个动作,实在太耗费能量了,仅仅只是做了十几下,她已经被刺激得发狂,而他却也累得气喘。他用双手托着她的后背,身子向前倾斜。她整个人便向后倒,很快便要接触地面了。

    她突然说,别在地上,地上脏。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她的整个身子,迅速向地板滑去。落地的一瞬间,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双腿紧紧地勾住他的身子,以便自己的背部先着地,而臀部始终悬空。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10

    既然已经着地,他也不必考虑太多,将她的双·腿搁上自己的肩。她竟然不再强调地板脏,很驯顺地听从他的摆布。他将自己的双腿伸直,双手撑着地板,构成一个锐角三角形。他开始冲刺的时候,她极其突然而且尖锐地嘶叫起来。刚叫了一声,又似乎意识到隔壁邻居可能会听见,立即用手捂了嘴。可捂着也没用,那种快感太强烈,她仍然想叫。她摆了摆头,看了看周围,想找到一点东西给自己咬住。节气虽然已经是秋天,炎热还没有褪去,床上铺着的是凉席,没有可咬的东西,她只好伸出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塞进嘴里,紧紧地咬住。

    他说,别咬,我喜欢听你叫。

    她摆头,呜呜呜。

    他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说,松开。

    她松开了,说,你想让整栋楼都听见?

    他说,听见就听见。

    她说,大家都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想让我羞死?

    他说,错。大家都知道你高·潮不断,一定会羡慕死。

    一场风暴席卷而过。因为她在家时没有开空调,他进来后,两人又迫不及待地拉响了战斗警报,根本没顾上开空调,这场古老的战争,便在常温下进行。及至战斗结束,彼此才意识到,两人都已经湿透了,地板上有一大滩湿渍,全都是两人的汗水。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她身上滚下来,躺在了地板上。

    她却翻身而起,对他说,地板脏死了,又出了那么多汗。你要躺就躺到床上去吧,我先去洗个澡。说着,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他侧过身,看着她赤裸的背影,看到汗珠在她的背部滚动,反射着一种迷离的光。他一阵激动,迅速翻身起来,追了过去,在进入卫生间前,恰好赶上她。他从背后将她抱住,她停下来,弯过头来吻他。

    她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他说,我们一起洗。她犹豫了一下,跨进了卫生间。

    她说,不行,你要洗干净。

    他说,没事,正好打扫一下卧室的卫生。

    唐小舟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以前跟谷瑞丹,她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说教,强调男人的精·液是男人的精血,不能流失过多,所以,性·生活一定要克制,不能放任。她对他有严格规定,每周最多两次,而每次,也都是以他结束为句号。她在床上非常沉闷,不喜欢换体位。她说,她好不容易有点感觉,一换体·位,那感觉就跑了。因此,他每次都是老农推车,吭哧吭哧几下,没了。

    后来和邝京萍在一起,两人都很闲,不需要考虑其他,倒是很放松,却又没有这种急迫,晚一次早一次,很有规律,也很有章法。和徐雅宫又不同,她是他接触的女人中个子最大的,可不知怎么回事,他每次进入,她都叫疼。他觉得奇怪,怎么会疼呢?她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口比较小。他也曾想进行第二次,可她的痛感更加的凌厉,使得他根本无法继续。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和孔思勤为什么有这种迫切?他能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心情,就像赶班车一样,时间已经很紧迫,发车的时间就快到了,你得手忙脚乱地往前赶,怕的是耽误了哪怕一分一秒,这趟车就赶不上了。

    此外,他还有了一个全新的感受,那就是第二次比第一次特别得多。

    第一次是负重远行,肩上挑着千斤重担,极其迫切的一件事,就是快点到达目的地,迅速将这担子撂下,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可是,任重道远,目的地似乎就在前面伸手可及的地方,望山跑死马,你怎么努力地奔跑,目的地还在前面。等你终于到达,将担子扔下时,早已经累得气喘如牛,浑身酸软。第二次却类似于一次旅游,你在这里逛逛,那里瞅瞅,累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兴之所致,你也会离开结伴的人群或者暨定的线路,踅进旁边的小道,看一看那里潺潺的小溪,飞翔的蝴蝶,甚至是杂乱的茅草,无所作为的清风。不经意间,迷雾散去,眼前的风景,竟然层峦迭幛,飞瀑流银,美不胜收。久久留连之后,继续前行,又是一路欢歌一路汗水一路畅意,轻快之中,夹着和风细雨,宁静之中,裹着雷暴闪电。

    唐小舟第一次体会到了外国人强调的一个做字。原来,这件事确实需要做,越做越有感觉,越做越有味道。这竟然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竟然是一个层层累加快·感的过程。他不记得在一本什么书里看过一句话,说恋爱和做·爱都是技术。那时,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恋爱和做·爱怎么是技术?难道与感情无关?现在他明白了,这确实是技术活,技术越娴熟,做得就越炉火纯青。就像做官是技术一样,世上的所有事,大概都具有特别的技术含量,做得最好的,永远是技术最高的。这就是境界,人和人所能达到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

    她被无数次推向高峰之后,终于说,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全身都快散架了。

    他于是停下来,将彼此冲洗干净。

    她说,不行,我的双腿发抖,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没有了,完全站不住。

    他将她抱起来,向房间里走的时候,也觉得双腿发软。可他不能说,他要表现男人的强大。

    在床上躺下来,她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太厉害了,你把我搞死了。【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他说,你死了,怎么还在说话?

    她说,就差一口气。

    他问,还来不?

    她说,还来?你真的想把我搞死?

    他说,我还没完呀。

    她一把抱住他,说,我怕了。我们这样躺着说说话吧,让我缓过来。

    他说,好,缓过来再战。

    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子,说,你真疯。又说,这次,你怎么没去北京?

    他不能说出真实的理由,只好乱说,我如果去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特别的体验?

    她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又将脸紧紧地贴了他的脸,说,你又回去了,你怕不怕?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想了片刻,问,你是说我去当秘书?

    她说,大家都在传说,赵德良马上就要走了。

    他说,如果没有各种各样的谣言,大概官场也不叫官场了。

    她翻了下身,仰面躺着。他将自己的身子侧过,让一半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将手搭在她的双·乳上。她说,既然赵德良可能要走,你干嘛不向他提出来,给你安排一下?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你的处境就微妙了。

    唐小舟自然也想过这个。可是,他怎么能向赵德良提出来?且不说他刚刚被提拔还不到一年时间,赵德良又怎么肯承认自己在江南省败局已定?赵德良既然认为还需要战斗下去,肯定想不到安排后事。任何人,自己不认败,肯定就不曾考虑过最终是中部突围,还是沉舟折戟。因为他始终认定,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唐小舟当然不能说这些,只得对她说,你的事情还没解决,我当然不能走。

    话题被扯到了她的身上,她自然关心。她问,你准备怎么安排我?

    他说,你的学历和能力摆在那里,工作也一直不错,时间也到了,无论按照哪一条,你都应该提了。只是你们这一级干部的提拔任用,需要厅里统一安排。下次讨论人事的时候,我就提出来。

    说了一会儿话,可能太累的缘故,竟不约而同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唐小舟看了看时间,七点了。

    她也醒来了,仍然带着浓浓的睡意,语意含糊地问他,几点了?

    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忍不住弯下身,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说,七点了。起床吧,我们去吃点东西,晚上去酒店住算了。

    她看了他一眼,问,你还要?然后翻身起床,身子一扭,双腿放到了床下,去趿拖鞋。

    他已经坐到了床边,正在穿拖鞋。这拖鞋是她最近买的。听了她的话,他转过身,望着她线条流畅的背,说,是啊,你不要?一次就吃饱了,不要了?

    她说,你太厉害了,我怕。

    他问,怕什么?

    她说,怕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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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好了拖鞋,站起来向卫生间,准备洗澡。

    他站在门口,说,算了,不洗了。吃完饭,去酒店洗吧。

    她稍稍犹豫,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始穿衣服。

    两人一起去吃了饭,见时间还早,便一起去雍江边散步,快十一点时,来到喜来登。这辆车比较特殊,一定不能太招摇,离喜来登还有一点距离,他让她提前下了。她步行进入酒店大堂,先去开房间。他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才乘电梯来到一楼,她已经等在那里。她迅速进入电梯,将门卡交给他。他插进去,按下三十一楼。进入房间,第一件事肯定是洗澡,刚才在户外活动,出了些汗,不洗一洗不舒服。

    她问,我们一起洗?

    他说,还是你先洗吧。晚上不看《激战无名川》,要看《远山的呼唤》。

    《激战无名川》是一部没多少人能够记住的国产电影,《远山的呼唤》是日本影帝高仓健的一部极其著名的电影。两部电影,孔思勤都没有看过,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什么《激战无名川》,什么《远山的呼唤》?

    唐小舟说,下午已经《激战无名川》啊。所以,晚上就《远山的呼唤》了。

    孔思勤大致理解了他所说的《激战无名川》是什么意思,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所说《远山的呼唤》是一种什么情景,想问,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乖乖地去洗澡。洗完澡出来,见唐小舟已经打开电视,正在看一则通告。

    这则通告称,武警江南省总队决定近期举行一次全省反恐演习,参加演习的部队为武警省总队所属各支队,演习地点在全省各主要城市。因为此次演习是为了提高部队在城市遭到恐怖袭击时的快速反应,演习地点在城市内,所以,演习可能给市民造成一定的不便甚至是困扰,务请广大市民理解和配合。这则通告下面还有字幕,就演习相关问题,明晚将播出武警首长答记者问。

    唐小舟看到这则通告,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全省武警反恐演习?这个动作有点太大了。江南省是中部省份,经济不发达,政治地位也相对次要,虽说有各种各样的治安案件,可恐怖活动,还是比较少见的,国际和国内的恐怖势力,也不太可能将此当成恐怖袭击的目标。即使有类似活动,也是零星的,不成建制的。对付这样的活动,有必要搞一次声势浩大的全省演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还是别有目的?

    孔思勤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站在电视机前,看过这则通告,问唐小舟,有什么事吗?

    唐小舟说,不知道,我第一次听说。

    孔思勤说,虽说武警是军队建制、垂直领导,但要搞这么大的活动,不可能没和省委沟通吧?

    唐小舟说,这个活动,当然要通过省委,赵书记是军区第一政委嘛,省里的军事行动,他都是知道的。不过,第一,我不是省委,第二,我接任赵德良同志的秘书是最近的事,之前定下来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孔思勤说,算了算了,替古人担忧,你快去洗澡吧。

    唐小舟去洗澡,脑子却在飞快地运动。

    全省武警部队反恐演习,全省公安局长会议,柳泉市扫黑工作取得重大突破,赵德良在全省公安局长会议上关于反黑的讲话。如果将这些点串成一根线,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赵德良是不是又将掀起一次反黑高潮?

    唐小舟是上次扫黑行动的联络员,全省各市公安系统,他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尤其是刑警队长们,他个个熟悉,相当一部分,和他成了朋友。平常有点什么事,那些人会给他打来电话。从各方面汇集的信息可知,前次扫黑的时候,逃走的那些人,见风头已经过去,赵德良因为扫黑被北京诫勉,估计一时之间,不太可能掀起更大的风暴,便又悄然返回。他们回来,或许只是试探性的,而且一定会采取保护性措施。一段时间后,发现并没有任何危险,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唐小舟听说,好几个地区,那些人不仅回来了,他们以前开展的各类经营活动,又一次活跃起来了。

    如果赵德良再一次反黑,那就一定要取得成功。话说回来,如果这次反黑成功了,那么,前面无论是诫勉或者别的什么批评,全都一笔抹掉了。

    唐小舟突然明白了,政治家并不怕跌倒,正所谓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只要你能够爬起来,只要你还有爬起来的机会,你就一定不能放弃。话说回来,如果你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爬起来的话,跌倒一次两次,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释然了。他相信赵德良,一定有办法有能力站得更稳。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洗完澡出来,见孔思勤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房间里空调很劲,她在身上盖了一床线毯。唐小舟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来,揭开线毯看了看,见她并没有穿衣服,心中一阵激动,便将毯子掀了,身子往床上一滚,侧着身子,挨着她躺下来,将身子的一半,压在她的身上。她将上半身向上抬了抬,勾起头,吻住他。他的手并没有停下,在她的身上游弋。

    她喘息着,松开他,在他耳边低声地问,这就是你的《远山的呼唤》?

    他没有说话,抬起她的一条腿,又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使得两人的身子,成一个X形。他仍然半侧着身子,将自己的一条腿交叉着,搁在她的腿上,另一条腿,插在她的腿下面,像剪刀一般,夹着她的左腿。她抬起的右腿,被他搁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对她说,《远山的呼唤》,是一种幽远绵长的呼唤,一种深沉执着的呼唤,整个电影,节奏极其缓慢,甚至没有特别冲突的情节,只有一种淡淡的情绪,却又内含浓烈的感情,和巨大的力量。

    她开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甚至顾不上回答他,只是嘴里嗯嗯地发出一种声音。

    他说,别看一种和风细雨的力量,看起来柔弱无比,但是,如果长时间作用,便会有一种力量的累积,最终可能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我看《远山的呼唤》,就有这种感觉,最初,高仓健和那个牧场女人之间,看上去一点情感的交集都没有,甚至彼此显得很冷淡,可这种冷淡,却是一股涓涓细流,百川归海,最后形成了那巨大的海,大得令人震撼。

    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问,你知道了什么?

    她说,我不说。

    他问,感觉怎么样?

    她说,远山的呼唤。

    他弯过身子,贴近她,将自己的唇向她送过去,她便将身子迎过来,接住,轻缓地嚅动,仿佛一个游泳者游累之后轻轻划动双臂,并不疯狂,却很优雅,

    孔思勤终于是明白了,他为什么叫《远山的呼唤》,这一次呼唤,确实够远的,正如他所说,幽远绵长,深沉执着,缓慢淡雅,却又是一种力量的聚集,他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过程,完成了这次呼唤。

    整个晚上,他们几乎没有睡觉,而是用爱,将这个夜晚调成浓稠的琼浆。第二天白天,却又在呼呼大睡。直到下午三点,两人才先后起来。彼此洗过,唐小舟说,我们出去吃东西,吃完再回来战斗。

    孔思勤说,还战斗呀?你还有什么新招?

    唐小舟说,新招没有了,旧招还可以再来一次。

    孔思勤说,你是不是很久没做,压抑太久?

    他说,可能吧,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你激发了我。

    唐小舟边说,边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因为不想受打扰,他的手机是调成震动的,或许太累的缘故吧,手机躺在沙发上,无数次震动,竟然没将他们震醒。他看了手机后才知道,有几十个未接电话,还有无数的短信。他看了看未接电话,并没有赵德良的,也没有余丹鸿的。只要没有这两个人的,其他的电话,接到接不到,影响不大。再看短信。有一条短信出现了叶万昌的名字。短信排了很多条,每一条显示的仅仅只是开头几句,就像一个提纲。

    他立即打开了这条,见上面写着两排字:

    叶万昌可能失踪,市委正在全力寻找。【百度搜:5uxiaoshuo】

    唐小舟暗吃一惊,看号码,竟然不熟。他立即回拨过去,很快,对方接听了电话,开口便说,你是谁?

    唐小舟说,我是唐小舟,请问你是谁?

    对方的语气立即变了,热情地说,哦,是唐处,我是王增方。

    唐小舟再次暗吃了一惊。王增方是柳泉市委副书记。柳泉和别的市情况有点不一样,他们有两个副书记,一个是专职副书记,另一个是上面派下去挂职的副书记。王增方,就是由国家发改委派下来挂职的。

    唐小舟说,哦,王书记,你给我发的短信?

    王增方仅仅说了一个字,是。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12-www.5uxiaoshuo.com

    唐小舟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增方在电话中向唐小舟介绍了事件的经过。

    前天晚上,市委办公室有事情向叶万昌汇报,打他的手机,显示是关机。接着打他的秘书,秘书说,叶书记说到省里办事去了。市委办又打电话给叶万昌的司机,司机说,叶书记说今天不用车,所以,我没有跟叶书记在一起。

    这件事汇报给市委秘书长,秘书长觉得奇怪,按照规定,重大节假日,相关领导人虽然可以不在工作岗位,但一定得保持联络,手机是不能关的。此外还有规定,像这样的重大节假日,市委市政府的重要领导人,无论因公因私需要离开本市,必须向市委办公室或者市政府办公室报备,申明到达地点并且留下联络办法。叶万昌失去联系,等于违反了两项规定。又因为最近有些关于叶万昌的传说,市委秘书长觉得事态严重,便向专职副书记进行了汇报。专职副书记指示派专人联络,一直到联系上为止。

    昨天一整天,市委办都在与叶万昌联系。了解此事的市委领导,扩大到三位副书记。三个人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决定此事暂不声张,继续寻找。到了今天,还是没有消息,市里有些急了,由市长关泉同志牵头,将在家的常委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会上还是决定先不向上级通报,继续扩大寻找。

    王增方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拖着不报,越拖下去越麻烦。可是,市委作了这样的决定,他不好违背市委私自向省委汇报。同时,他又觉得,这件事一定要通过某种方法报告给赵书记,以便赵书记随时掌握情况。他换了一个手机卡,用新卡给唐小舟打电话,可唐小舟的手机一直没有接听,他才发了那条短信。

    唐小舟问,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王增方说,还没有。

    唐小舟说,好,我会马上和赵书记联络。你的这个手机别关,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挂断电话,孔思勤问,什么事?

    唐小舟向她伸出一只手指头,摆了摆,又指了指面前的手机。他已经拨通了赵德良的电话。

    赵德良接起电话,问道,小舟,有事吗?

    唐小舟将叶万昌失踪的情况汇报了。赵德良倒显得平静,问,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唐小舟说,是王增方王书记告诉我的。

    赵德良说,好,我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孔思勤听了唐小舟在电话里介绍的情况,说,赵书记怎么说?

    唐小舟说,估计这个节又过不成了。算了,我们快去吃饭,搞不好等一下会有事。

    吃过饭,唐小舟也没有送孔思勤,让她自己回去了。他要赶回家去,抓紧时间修改那篇讲话稿。他怕万一赵德良有什么安排,自己没时间弄这个东西了。每隔几个小时,他便给王增方打个电话,了解情况。

    柳泉市显然大为紧张,能动的该动的,全都动起来了。全市划分了几个区域,大力寻找。有关部门将叶万昌的秘书和司机控制起来,希望他们配合,仔细回想一下,叶万昌在柳泉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是否还有住所之类的场所。

    反倒是省委这边,几乎没有动静,连一丁点的风声都没有。唐小舟奇怪了,这样大的事,省里怎么会没有动静?是不是已经有了动作,只不过是秘密进行?或者说,叶万昌的失踪,原本就是省里的动作?省里将他秘密双规了?不太可能。一个市委书记被双规,绝对会通知其市委。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造成大的混乱。既然省里不动声色,那一定有省里的考虑。同时,唐小舟又想,既然有人秘密告诉了他,会不会还有人秘密告诉了别人?那么多省委常委,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得到了这一消息?或许,大部分已经得到了吧?既然大家都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什么还显得风平浪静?这就太不正常了。这种平静,是一场巨大政治风暴到来前的平静吗?

    如果自己是赵德良,应该怎么办?唐小舟想得最多的,还是这个问题。每遇到一件事,他总习惯于站在赵德良的角度想一想,然后再拿赵德良的处理手段,和自己设想的进行对比,找到差距,认真琢磨这种差距出现的原因,也因此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唐小舟于是有了一种感慨,以前,人们都说,世界上最容易干的事是当官,其实,这种说法真是大谬,世界上最不容易干的事,就是当官。官员对于每一件事的处理,火候的拿捏异常重要,真所谓差不毫厘失之千里。就是这个毫厘之差,体现了人与人之间能力水平的差距。唐小舟发现,自己许多想法,和赵德良之间,相差的,确实只是毫厘,而恰恰是这毫厘之差,效果却截然的不同。

    他能想到的是,一个市委书记的失踪,对于赵德良来说,也许并不算一件不可控的恶性事件,无论结果如何,叶万昌都已经被证实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这个问题的查实,使得叶万昌无论进行何种困兽斗,都已经改变不了一个结局。【无忧小说网】

    赵德良此次去北京,有没有一种可能,已经就叶万昌的事,向中央有关部委进行了汇报?如果他已经完成了这项工作,并且得到了相关指示,那么,他惟一需要对叶万昌的结局承担责任的,就是他在关键时刻,越境出逃。只要叶万昌还在境内,事态就没有失控。假如赵德良知道局面并没有失控,那他确实没有必要为此惊慌失措。为此惊慌失措的,应该是别人。如此一来,赵德良便有了一个极佳的角度,好好地观察,在叶万昌事件中,哪些人在惊慌失措,哪些人在采取哪些动作。

    赵德良没动吗?肯定不可能。他一定动了,只不过,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或者给哪些人指派了什么任务,唐小舟一时想不到也无法了解。

    第三天,开始有谣言了。

    好几个人打电话给唐小舟,希望他证实,叶万昌是不是真的已经成功出逃。

    有一个人说,叶万昌在国庆节的前一天下午,从雍州乘飞机去了深圳,又从深圳罗湖过境去了香港。另有一个人说,叶万昌是从云南边境出逃的,早在两年前,他专程去云南考察,暗中安排了这条路。还有人说,叶万昌用了一个假护照,从北京乘飞机,飞往非洲一个小国。此外,还有第二种说法,说叶万昌自杀了,而自杀的方法,又是好几种。还有两种最为离奇的说法,一说叶万昌被谋杀了。他之所以被谋杀,根本原因在于,他的官是拿钱买来的,现在,祝国华的案子,牵出了他,而他,又很可能牵出省里的某个领导。省里的这个大领导,担心自己惹出麻烦,便设计将他杀害了。另一说,叶万昌在国庆节的晚上,跑去约会他的一个情人,两人在宾馆开了房间,正做爱的时候,叶万昌一口气没能提上来,死了。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吓坏了,扔下他,跑了。

    谣言传播的速度很快,而且越传越多,越传越离奇。

    那些打电话的人,分别来自各个不同的城市,也都拥有相当权力。唐小舟很清楚他们为什么打这个电话,一方面,想向唐小舟证实,这是不是真的,另一方面,借此机会,和唐小舟联络一下感情。

    对于这类电话,唐小舟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不知道这件事。赵书记派他办件事,他不在雍州,赵书记本人在北京没有回来。所以,具体情况,他不是太清楚。他这样说,自然有他的用意,既然赵书记还在北京,似乎表明,这件事并不像传说的那般严重,否则,赵德良能在北京呆得住?其次,他本人不在雍州,就算有这件事,他因为远离权力中心,也不可能有确切消息。

    每天,唐小舟都十分注意新闻,电视新闻和报纸新闻,全都不漏过。他其实是想看到哪里发现一具无名尸体之类的消息,可实际上,这类消息并没有出现。

    大家都过节呢,谁都希望一个祥和平安的节日,不要被死人的事给搅了。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死人类新闻,报社电视台,通常都会非常小心的。

    倒是武警反恐演习的消息非常多,又是总队长的答记者问,又是反恐路线图,又是各种预案。如此声势浩大,唐小舟总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难道说,赵德良的第二次反黑,已经和武警总部达成了默契,由他们全力配合?让一个省的武警部队配合进行一次大扫黑,那就不是动用一个市支队那么简单,至少说明,赵德良已经和武警总部以及公安部达到了一致。最近一段时间,赵德良每次去北京,呆的时间都比较长,他是不是在为此做充分的政治准备?其中就有与武警总部以及公安部达成默契这一项吧?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13

    第四天上午,终于有了叶万昌的消息。

    王增方来电话的时候,唐小舟还在睡觉。昨晚,他将讲话稿又认真地修改了一遍,差不多凌晨三点才上床。因为记挂着叶万昌的事,他没有关机。电话将他吵醒,他拿起一看,正是王增方,立即问,王书记,有消息了吗?

    王增方说,已经证实,叶万昌死了。

    唐小舟暗吃了一惊,这个结果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他问,死了?怎么死的?

    王增方说,进一步的消息,可能还要等警方调查的结果。目前初步认定,可能是喝安眠药一类的药物自杀。死亡已经有两天多时间,现场发现了他的遗书。

    叶万昌并没有外逃,甚至没有到省城雍州,他一直都在柳泉。这个消息会让江南省官场很多人暗松一口气。叶万昌如果外逃成功,很多人,都要因此承担政治责任,赵德良难辞其咎,陈运达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其他常委,多多少少,也会受些影响。正因为如此,听到这一消息时,唐小舟确实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在柳泉市,叶万昌有一个秘密住所。这是当地一个开发商送给他的,一套很豪华的复式楼。这套住所之所以说秘密,是因为知道的人很少,除了他本人以及送房子给他的开发商,再就只有司机和秘书知道,就连叶万昌的家人也不知道。叶万昌偶尔要干点什么秘密活动,会启用这个住所,比如会某位女士之类。当然,也有时候,叶万昌只是想清静一下,便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或者休息一个下午。每次,都是由司机和秘书送他过来,却不进屋便离去。等他打电话,司机和秘书才会再次来这里接他离开。对这一类住所,唐小舟还是能理解的。到了市委书记一级,其实一点都不自由,尤其现在通信发达,声频视频随处可见,市委书记谁都认识,走到哪里,立即会围上一群人。许多领导人之所以在招待所或者宾馆拥有一个房间,也是希望有一个相对清静的空间。能够像叶万昌这样,拥有一处秘密住房,就更是他们所期望的了。

    九月三十日,叶万昌确实告诉司机和秘书,自己有事要去省城。他们大概也猜到叶万昌并非真的要去省城,只不过,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当真。尤其叶万昌后来怎么去了那个住所,两人均不知情。

    叶万昌失踪之初,市委分别找秘书和司机谈话,要求他们配合寻找。他们均没有尽力,有意隐瞒了叶万昌可能的去向。

    秘书和司机都是领导的心腹,他们相信,领导要失踪,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们如果出卖了领导,不论这位领导是否出事,他们将来的日子都没法混了。领导出事了,他们自然从此失去了地位。别的领导敢用曾经出卖过领导的司机和秘书吗?绝对不会。领导如果不出事,又重新返回了岗位,还能再相信他们?所以,要求秘书和司机说出领导的行踪,其实也是给司机以及秘书出了一个最大的难题。换了任何人,都会选择沉默。

    直到第四天,两人觉得叶万昌可能真的出事了,才说出了这处住所。有关部门赶到那里一看,叶万昌已经死去几天了,他留下一份遗书,喝安眠药自杀了。

    唐小舟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赵德良。

    赵德良仅仅只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我已经知道了。又问,讲话稿弄得怎么样了?

    唐小舟说,按照你的意思,我又改了两稿。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赵德良说,既然这样,那我先看看,有什么情况,再告诉你。这几天,你如果没什么事,可以去柳泉走一走。你自己去就好了,不要让别人知道。

    唐小舟趁机问,这次叶万昌的事,柳泉方面,一直是王增方和我在联系。我去了以后,是否应该和他保持接触?

    赵德良说,你看着办吧。我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刚刚放下电话,徐雅宫的电话打进来了。唐小舟接起,就听到她说,这几天,和人肉炸弹幸福吗?

    唐小舟说,你再这样无聊,我挂电话了。

    徐雅宫说,我怎么无聊了?我祝你和她幸福快乐还不对吗?

    唐小舟一阵心烦。原以为徐雅宫与别的女人不同,看来,天下女人都一样,全都喜欢吃醋。他懒得和她纠缠这件事,说,我有事,挂了。

    徐雅宫立即大叫,别别别挂,我和你说正事。

    她大概清楚,唐小舟的手机是热线,能不能打通,一要耐心二要运气,现在他如果挂了电话,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否能打通,就是一件很难说的事了。

    唐小舟说,不挂可以,但我要说清楚,不准再说那些没油没盐的话。

    她开始说她的情况。国庆长假,她的旅游计划是青岛,在那里玩了几天,倒也开心。不想江南省出事了,有关叶万昌失踪的消息满天飞,报社意识到这一消息可能产生巨大的轰动,事件很可能与柳泉扫黑相关。如果仅仅只是一名市委书记失踪或者其他案件,宣传部肯定不准报道,但与柳泉扫黑扯上了联系,性质不一样了。不管是否报道此事,足够的关注,是一定要的。柳泉扫黑一直都是徐雅宫在跑,掌握的材料最多,这件任务,只有交给她才最适合。报社给徐雅宫打电话,希望她迅速赶回来,继续跟踪这件事。她给唐小舟打电话,一是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二是想从他那里找一点内幕。

    唐小舟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柳泉?

    徐雅宫说,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

    唐小舟说,那恐怕晚了,你现在清理一下吧。我手上的事正好做完了,我送你过去。

    徐雅宫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说,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唐小舟说,你快点清理吧。我们路上再说。我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我会随时和你联系。

    和徐雅宫一起去,唐小舟是有考虑的。他如果自己跑过去,要做到完全保密,那是非常难的。毕竟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去了之后,呆在酒店房间里不出门,那和留在雍州没什么两样,一旦出门,就难保让人家知道。和徐雅宫一起去,外面的工作,由徐雅宫去跑,自己在幕后指挥,再加上王增方的暗中配合,肯定能起到较好的效果。他还不能用公安厅那台车,那台车,可能全省都知道了,只要一出现,立即就会有人报告。甚至不能向办公厅申请一台车,办公厅的车,同样不具有保密性。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给黎兆平打电话,希望和他换一台车。陆敏公司的车多,都是商业单位,他们的车没有人关注。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的目的,略想了想,说,你如果用我的车,也不是太好,我这台车,也有些人盯着的。这样吧,你找我弟黎林,如果不嫌差的话,叫他把他那台别克商务车给你用。

    唐小舟可不敢将这辆公安车换给黎兆林,他知道黎兆林是花瓶性格,拿到这辆车,肯定为所欲为,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他开了自己的吉普去见黎兆林。黎兆林不止一台车,又根本看不中他的吉普,说,算了,这车借你用吧。

    开着别克,接上徐雅宫,向柳泉驶去。在柳泉,唐小舟完全不过问柳泉市关于叶万昌后事的处理。这类事,根本不需要他关心,甚至不需要省委关心,柳泉市委,肯定能够处理好。至少叶万昌之后,柳泉市的相关工作,省委肯定已经有了安排,同样不是他需要了解的。仔细想一想,赵德良将他派到柳泉来,又是如此神秘,到底用意何在?恐怕只一个目的,就是了解到底哪些人在关心这件事,哪些人在上窜下跳,他们在柳泉到底做了些什么。

    每天,徐雅宫出去采访,唐小舟无事可干,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新闻中,仍然以武警反恐演习为主,与叶万昌相关的消息,一个字都见不到。对于反恐演习的事,唐小舟十分关注。据武警总队长陈光答记者问时说,这次演习,虽然是全省所有武警部队全部参加,但并不是同时进行,而是分先后两个批次。第一批参加演习的,主要是雍州支队、德山支队、泸源支队、岳衡支队、闻州支队以及武警部队直属支队中一支队、三支队和五支队,特警支队作为机动。其余市州支队以及直属支队的二支队、四支队和六支队,是第二批。而此次演习,主要是地方反恐,所以,直属支队的任务,主要是与市州支队协同。武警总队在雍警酒店设立演习总指挥部,每个市州设立一个演习分指挥部,省武警总队将聘请公安以及军分区等配合,向每一个演习地区,派出一个观察组。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王增方都来到了唐小舟所住处,他们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

第十七卷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 市委书记离奇失踪14-www.5uxiaoshuo.com

    据王增方介绍,目前柳泉市的情况有点混乱。叶万昌的家属在闹事,他们向市委提出要求,第一,叶万昌死的时候,还是市委书记,叶万昌的后事,应该按市委书记的规格进行,应该成立治丧委员会,对叶万昌的后事作出安排。第二,叶万昌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且小女儿在国外,家里两个女人遭此打击,已经哭得死去活来,没有个男人不行,请求把他的女婿姚卫清放出来主持丧事;第三,要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此外,还有其他一些要求。

    唐小舟问,市里是什么意见?

    王增方说,市里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向省里汇报。可赵书记不在家,其他人好像也做不了主,把皮球又踢了回来,说,还是你们市里决定吧,省里不是已经指定了关泉同志主持工作吗?既然是主持工作,就是全权处理嘛。何况关泉同志原本就是市长,处理这件事,是他的职责所在。市里现在有好几种意见,一种说,不理,让他们闹去,还有一种说,既然省里没有立案,那就应该按市委书记待遇,答应家属的部分要求。还有一种意见说,别的都好说,放他的女婿姚卫清,那是肯定不行的,这件事,市里作不了主。姚卫清是省公安厅抓的,也不在市里关押,一定得省里拿意见。反正就是没有个统一意见。

    唐小舟说,他的老婆五十多岁了,还能闹出个什么?恐怕主要是他的女儿在闹吧?

    王增方说,是的,主要是他的女儿领头在闹。

    唐小舟又说,他们闹的目的,恐怕不是要给叶万昌一个什么说法,而是想借此机会救姚卫清吧?

    王增方说,有这种可能。我仔细分析过,如果叶万昌不死,结果很可能是双规。叶万昌一旦双规,他的大女儿日子估计不好过,最终被证明涉案并且判刑,大概不是意外。惟一的悬念,只是判多少年的问题。所以,他们才希望借此机会闹一闹。

    唐小舟将手在茶几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她们一屁股的屎,闹什么闹?越闹越臭。

    王增方说,这就叫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果不闹,是这样的结果,闹得好,说不定能够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任何人遇到这样的时候,都会闹。如果真的有人迫于压力,把姚卫清放出来了,他们不是获得了最大利益?

    唐小舟说,你们任他们这样闹下去?市委的意见是什么?

    王增方说,市委的意见分歧很大,无法统一。

    唐小舟明白了,叶万昌一死,遗留问题不少。最大的问题,谁接班?大概所有话事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谁还有心事去管叶万昌之后的什么事?退一步说,叶万昌在柳泉当书记,柳泉的官场,可能与全国其他地方不同,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团结的官场,之所以团结,关键在于手握重权的人,都属于同一个政治团体。这个团体中,两个关键人物叶万昌和祝国华都出事了,其他人,大概惶惶不可终日,正考虑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落马者,哪里还有精力管其他的?

    唐小舟说,你们干嘛不和省公安厅联系一下?如果省公安厅专案组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叶万昌的女儿参与了叶万昌买官卖官,或者参与了姚卫清的黑社会活动,你们怕什么?抓起来就是了。

    王增方说,这恐怕需要省纪委或者省公安厅有个具体意见才行吧。

    唐小舟说,叶万昌是省管干部,他女儿又不是。既然他的女儿不是省管干部,也不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根本够不上省管级别,柳泉市公安局、监察局、检察院、纪委,这么多部门,都有权处理此事。如果一个部门处理不了,完全可以多个部门联合办案嘛。以前,叶万昌是市委书记,你们或许会担心什么,现在他已经死了,影响不存在了,为什么还不能行动?

    王增方说,柳泉市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吧?市委市政府的干部,绝大多数都是祝国华提起来的,和叶万昌的渊源也非常深。现在,祝国华和叶万昌都出事了,这些人人人自危,个个胆寒,谁都不明白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自己,谁还敢在这件事情上面伸头?再说,他们谁都不希望这事继续查下去,同时又希望她们闹一闹吧,闹大了,上面不好收场了,不得不妥协,有些人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得多。

    唐小舟说,那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站出来。你也是市委副书记啊。

    王增方说,老弟,你逗我乐吧?我只是个挂职的,就算在别的地方,挂职也是实习生,有职无权,说话无用放屁不响,何况在柳泉这种地方,权力控制密不透风,别人别说想插一脚,就是插一根针进去都难。挂职干部,更是废人一个了,说句话,人家想听就听,不想听,和没说差不多。

    唐小舟想了想,说,我知道你说的情况。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一定要有非常办法。柳泉的情况已经非常严峻,同时,也可以说是一次非常机会。这种时候,最考验一个干部的领导力。老兄,你如果听我一句话,这时候一定要站出来,拼力一争。任何顾忌都不要有,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抱着必死的信念。

    王增方说,问题是我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唐小舟说,我给你指个方法,你可以和尚玲同志联系一下,可能的话,把她请出来。她现在在省里还是在市里?

    王增方说,应该在市里。昨天,我还见到她,祝国华的案子,还在办呢。

    唐小舟说,那就最好,你亲自去拜访一下她,和她一起拿出一个方案来。她的办法多,而且,又是省纪委副书记和监察厅厅长,市里肯定会卖她的面子。

    王增方说,对呀,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

    唐小舟说,这件事,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对尚玲同志都不要说。

    王增方说,为什么?

    唐小舟说,总之,你听我的没错,以后你就知道了。

    七号早晨,徐雅宫还要留在柳泉采访,唐小舟独自踏上了归程。

    八号赵德良要从北京回来,唐小舟既要提前做点准备工作,还要去接站。【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返程的路上,接到王增方的电话。

    据王增方说,他前一天晚上去宾馆拜访了梅尚玲。他本人和梅尚玲并不熟悉,只是见过一次,去拜访她,显得有些突兀。但为了眼前的事,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得到了宾馆,非常突然地给梅尚玲打了一个电话,提出见面要求。梅尚玲虽然感到突然,还是很热情地和他见面了。梅尚玲非常务实,也非常诚恳,他将来意说明,梅尚玲当即表示,这件事,可以由她出面。第二天一早,市委常委仍然聚在一起,商量处理办法,正当各方莫衷一是的时候,梅尚玲不请自到。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场面,省委派了秘书长余丹鸿前来处理问题,可余丹鸿到了这里,却当甩手掌柜,自己住在宾馆,甚至不到市委去,有什么事,也等市委的领导去向他汇报。市委知道,余丹鸿不想插手这件事,想依靠他,那是痴人说梦,什么实际问题都解决不了。现在梅尚玲不请自到,谁都知道,她是江南省的女包公,如果不想切实解决问题,她大概也就不会来了。

    梅尚玲坐下后,并没有涉及叶万昌的任何话题,她说,听说你们柳泉市委在开常委会,我代表省纪委,来向你们通报一下与姚卫清相关的案情。

    梅尚玲通报说,现已初步查明,姚卫清涉及两大类犯罪。一类是组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他和祝国华的儿子祝涛一起,组织了一个严密的黑社会犯罪团伙,在柳泉市以及周边地区,进行了疯狂的黑社会犯罪。这个案子,公安部门仍然在调查中,目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查清。另外,姚卫清还涉及另一类犯罪,那就是卖官鬻爵。现已查明,姚卫清的背后,有一个卖官鬻爵的利益链,他本人,只是这个利益链的末端。姚卫清的每一次卖官活动,都是通过他的妻子也就是叶万昌的大女儿叶媚来完成的。通过已经查明的事实可以得出一个判断,如果说把叶万昌比喻成一个帽子生产工厂的话,大女儿叶媚和大女婿姚卫清,就是这个工厂的推销员,而叶万昌的小女儿叶蓉,就是这个帽子工厂的财务总理。他和他的家人,做成了一个帽子生产营销产业链。

    一个小时后,市检察院反贪局正式传讯了叶万昌的大女儿叶媚。叶媚在外面叫得很厉害,可一进反贪局,顿时吓尿了裤子。

    常委会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有人还担心叶万昌的老婆会闹得更凶,事实上,反贪局传讯叶媚的时候,有意当着她的面,她当时吓得脸色苍白,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1

    十月八日的清晨,雍州下了一场大暴雨。

    唐小舟因为要去车站接赵德良,所以起得比较早,六点就起床了。起床后,发现天是黑着的,黑得有点奇怪,他还以为自己的手机报错了时间,再看墙上的钟,时间是一样的。又翻出黎兆平送的那块手表,虽不是顶级品牌,走时却非常准确,时间没错。洗漱后出门,已经开始刮风了,很大的风,吹得呼呼的响,报社里有很多高大的法桐树和香樟树,这些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秋天以后,因为较长时间没有下过雨,城市的旮旮旯旯里积满了灰尘落叶,被风一吹,在楼房之间穿梭飘浮。唐小舟坐上车时,已经开始电闪雷鸣,闪电仿佛要将世界撕裂一般。唐小舟启动汽车,才刚刚走了几百米,便有巨大的雨点落下来,刚刚还被风吹得四处散浮的灰尘,被雨点裹挟着,又回到了地上。地上顿时弥漫着一层灰雾。

    这样的时节,这样的雨,在江南省极其难得一见。

    唐小舟的心中禁不住动了一下,难道说,这场雨预示了江南官场的一场骤风暴雨?这未免有点太唯心了吧。可他又确切地知道,真的有一场雨,一场有史以来极为罕见的豪雨,酝酿已久,顷刻间就要落下了。

    暴雨持续的时间有几十分钟,路面很快有了一层积水,而城市的街道,飘浮着一层雨雾,能见度大大地降低。个别地方,已经出现水渍现象,车辆经过,溅起两朵绽开的水花。近些年,中国的城市快速膨胀,而城市建设者们急功近利,只做表面功夫,把所有的资金集中在表面,不肯在城市的排放系统投资,使得现代城市对各类自然灾害的免疫力降到了最低。

    好在这是清晨,上班的高峰还没有到来,街上人流车流都不是太多,车行十分顺畅。

    唐小舟将车开到省委门口,冯彪驾驶的一号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唐小舟将车停在路边,冯彪倒是很醒目,立即打着一把伞,过来接他。两人上了车,唐小舟说,走吧?

    冯彪说,等一下,秘书长还没到呢。

    唐小舟说,老板不是叫秘书长不去接吗?

    冯彪说,我不知道,刚才他给我打了电话,和我约时间,我说在大门口等你。

    尽管赵德良已经吩咐过几次,叫余丹鸿不要再去接站。他毕竟是省委常委,次次都去车站接省委书记,恭敬倒是恭敬,也太过隆重了一些。或许,赵德良也会觉得有些压力吧?可余丹鸿就是这么个人,当面功夫,一定要做到,背后小动作也一定要搞。官场之中,人走茶凉是定则,茶凉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恰恰是那些当面叫爹娘背后白眼狼,当面叫哥哥背后摸家伙的人,偏偏这类人还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有很多官员,到了晚年退下来之后大叫后悔,正是未能看清这样一些人,被一时的恭敬迷惑,将其提拔到了重要岗位,过后又咬牙切齿,骂人家是白眼狼。

    等了一下,余丹鸿的车冒雨开了过来,冯彪立即启动汽车,走在前面。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上了站台,站台是有顶棚的,顶棚的边沿,向下飘着雨,雨还很大,哗啦哗啦弄出极大的响动。列车还没有进站,几个人等在站台上,余丹鸿便拿出烟来抽,递了一根给冯彪,又要给唐小舟,唐小舟说,我不要。

    余丹鸿就自己点了,然后问唐小舟,这个假期怎么过的?

    唐小舟说,前段睡眠不足,这几天补觉,睡得天昏地暗。

    余丹鸿说,这个假期,江南不太平呀。

    唐小舟不好装着不知道,说,你是指柳泉的事?我听说了一点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丹鸿说,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光房子就有十几套,两栋别墅,两套复式,情妇据说也有十几个。这个人,真没想到。唉,教训呀,惨痛的教训。

    唐小舟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那样,人家也没办法吧。

    余丹鸿说,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呀。柳泉的班子怎么办?整个垮了嘛。

    唐小舟说,有这么严重吗?

    余丹鸿说,你以为他的钱哪里来的?那是拿帽子换的。

    唐小舟想,你余丹鸿不拿帽子换钱?人家侯正德铁板钉钉的一个临时秘书职位,你都要换回一笔钱呢。

    拿帽子换钱这种事,在如今的官场,要看怎么说了。某个人,明明是要提拔的,他给你送了点小小的礼品,你也收了,算不算拿帽子换钱?就算事前不送,事后,也是要送的。那看起来就不像是拿帽子换钱,而是人情来往。可实际上,假若你手里没有抓着一堆的官帽子,哪个和你有人情?又哪个愿意和你来往?事实上,哪一顶官帽子的产生,又不是拉动了一堆金钱在滚动?这个不拿那个不拿,总会有人拿的。市级的常委通常是九个,省级的常委有十几个,每次大的人事变动,其实也就是常委们在分果果,你几颗我几颗。说得好听点,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符合提拔任用干部的标准。问题在于,帽子就只有那么几顶,符合提拔标准的人却有很多。僧多粥少,永远是官场常态。而帽子又分散在各个常委的手中,某些人要去争取那极其有限的名额,怎么办?自然就得拿钱去买了。区别只是直接买和变相买,完全不需要掏钱送物的,大概只有两类情况,一是此人所干出的政绩,足以封住所有人的口,不提拔此人,更高层的领导可能认为你这个班子有眼无珠,如此人才都看不到。另一种是你和某个领导的交情极其深厚,已经深到了只需要感情而不需要任何润滑剂的程度。

    将心比心,你手里如果拿着一百万,必须送给某个人,你会怎么做?如果没有规则限定,大概没有一个人会送给那个最需要的人,而会送给那个能令你获利最多的人。假若有一个似有似无的规则,比如,你在送出这一百万时,个人不能获得任何利益。那么,你肯定会送给那个和你情感上最接近的人。官场中常常见到某一类人,一天到晚发牢骚,骂领导,感叹怀才不遇,小人当道,自己才没有机会提拔。他却从来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领导成了你的出气筒,成了你的垃圾桶,他既不是你的爹又不是你的娘,为什么凭白无故把含金量极高的官帽子送给你?他又没有神经病。

    火车鸣笛进站的时候,雨竟突然小了下来。等火车在他们面前停稳,雨已经完全停了。【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赵德良提着一只小型行李箱和一只皮包,从火车上下来,下面早有冯彪接过了行李箱。唐小舟从另一面接过赵德良的皮包。余丹鸿站的位置比较正,他直接走到赵德良面前,握住了他的手,颇动感情地说,赵书记啊,可把你盼回来了。

    赵德良显然没料到余丹鸿会如此动情,略愣了一下,说,丹鸿同志?你……

    余丹鸿说,德良同志,德良书记呀,你不知道,这个节,过得不太平啊。

    赵德良说,走,我们上车去说吧。

    大家上车。唐小舟原本要替赵德良开车门,可这件事已经不劳他动手了,余丹鸿早已经替赵德良将车门拉开,并且将手伸到了他的头和车门之间。唐小舟见状,拉开副手席的门,坐了上去。

    赵德良坐上车后,对余丹鸿说,丹鸿同志,你坐进来。

    余丹鸿的脸上,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迅速将肥胖的身子挤进了车中。

    汽车启动,赵德良先开口了,问,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余丹鸿说,一个字,乱。

    赵德良问,怎么个乱法?

    余丹鸿说,按照游书记的安排,我去了柳泉。叶万昌的堂客和他的女儿在那里闹,又要成立什么治丧委员会,又要设灵堂,还要求市委开追悼会,甚至提出省里至少要有一个副书记参加。还有一个更荒唐的要求,说家里没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作不了主,如果不把姚卫清放出来,坚决不火化,也不同意市委的所有安排。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很多人,把殡仪馆都围了,名义上是吊唁,实际上是在那里静坐,吃的喝的,还要市委办安排。你看看,你看看,这算什么事?

    赵德良问,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余丹鸿说,市委开了几次会,意见有分歧,决定不了。

    赵德良问,为什么决定不了?

    余丹鸿说,以前,叶万昌是一把手,关泉是二把手,张盛恭是三把手,再加一个王增方,四个书记。叶万昌倒还能控制局面。现在,关泉虽然被指定主持工作,张盛恭也想抓住这个机会进步。这也可以理解,关泉毕竟只是主持工作,而不是市委书记,张盛恭作为专职副书记,直接升市委书记,也是完全可能的。他和关泉之间,好像有点不对味。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2

    具体情况,唐小舟早已经向赵德良汇报过了。张盛恭和关泉之间,确实有较深的矛盾,根本原因在于,叶万昌和关泉,都是陈运达那条线的人,也属于余丹鸿这条线的人。张盛恭却是游杰这条线的人,在此之前,张盛恭与叶万昌的矛盾就很深,关泉是叶万昌的人,他和张盛恭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叶万昌出事,下面均认为,关泉肯定脱不了干系,只是目前盖子还没有被完全揭开而已。在张盛恭看来,关泉是一屁股的屎,虽然被指定主持工作,未来的市委书记,肯定没他的份,后半生到底在官场还是在监狱,大概他自己都感到前程渺茫吧。张盛恭趁着这机会争一争,也是可以理解的。

    和领导人说话就是艺术,余丹鸿摆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实际上他的话,却带有明显的偏向性,他在暗中狠狠地踩了张盛恭一脚。如果不是赵德良,换个人或者换个环境的话,很可能就着了他的道。官场就是这么微妙,同样的话,用不同的方式说出来,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德良显然不想听这些,他说,我听说事情还是解决了嘛。

    余丹鸿说,那是因为尚玲同志去了。尚玲直接闯进了他们的常委会,在那里说了一番话。她大意是说,叶万昌买官卖官,组建了一个帽子生产和销售链,事实基本是清楚的。省纪委已经有个安排,也和省委有关同志交换过意见,原计划先让他好好过个节,等双节之后,对他采取措施。没想到他可能闻到了风声,自杀了。现已查明,叶万昌买官卖官活动,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他的女儿完成的。鉴于这种情况,省纪委建议柳泉市反贪局,对他的女儿采取一定的措施。尚玲同志带了很多案卷材料到常委会上,她将其中一些涉及叶万昌女儿的案卷,移交了柳泉市检察院。有了这些证据,柳泉市委的意见,很快就统一了,决定由反贪局出面,收审叶万昌的女儿。

    唐小舟插了一句。他说,我听说,因为市委常委会吵得不可开交,王增方副书记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出面请来了尚玲书记,是不是真的?

    余丹鸿说,是的,是有这回事。

    赵德良说,这个王增方,很会办事嘛。

    余丹鸿说,是,幸亏他想到请尚玲同志过去,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赵德良说,天不是没有塌下来吗?

    余丹鸿说,天虽然没有塌,但和塌了也差不多。你不知道,柳泉市的班子成员,大部分,都和祝国华、叶万昌有关系,这两个人一倒,其他的人,还不吓破胆?虽然省委指定了关泉同志主持工作,可现在,唉,不好说,一个字,乱。

    唐小舟坐在前面,听着他们的谈话,对赵德良的冷静沉着,真是佩服之至。余丹鸿所说的一切,赵德良其实都清楚,甚至比余丹鸿所讲更详细更全面更客观。当然,唐小舟并没有告诉赵德良,请出梅尚玲是自己给王增方出的主意。他甚至相信,赵德良还知道其他一些自己并不清楚甚至连余丹鸿也不清楚的事。他如果不是了如指掌,无论如何,在北京是坐不住的。

    赵德良说,这些事,我也听说了一点。丹鸿同志,你看,这个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唐小舟暗想,这简直是问道于盲。余丹鸿是由游杰副书记指名代表省委前往柳泉市处理此事的,他到柳泉后做了什么?对于柳泉市委的乱状以及叶万昌家属的无理甚至蛮横的要求,束手无策。就唐小舟来看,他虽然不一定能想到请出梅尚玲,至少可以代表省委,稳定柳泉的局势吧。可实际上,他去了之后,住在柳泉宾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就是找一些干部到他的房间里谈话。据说,表面上是谈话,实际上,是让这些干部陪着他打牌。余丹鸿是从柳泉起来的,在当地的人脉很深,尤其遇到叶万昌出事,下面的干部,谁不想巴结省委领导?几天下来,他带去的那只瘪瘪的包,鼓囊得像吸满了血的臭虫。

    余丹鸿说,我这几天反复在想这个事,想得睡不着觉。我觉得,现在柳泉是坐在火山口上了,省委一定要拿出办法,否则,可能还要出事。

    赵德良说,你想了几天,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余丹鸿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要快点将柳泉的班子稳定下来。

    赵德良问,你是说,快点确定市委书记人选?

    余丹鸿说,市委书记是定海神针,这件事不落实,就会有变数。

    赵德良问,关于柳泉市委书记人选,你有什么考虑?

    余丹鸿说,非常时期,恐怕要非常对待,不能再按部就班。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确实有些想法,但不一定成熟。

    赵德良说,不要紧,不成熟也是想法嘛,不成熟的想法,经过常委会讨论之后,也可以完善起来成熟起来。你说说你不成熟的想法是什么?

    余丹鸿显得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了。他说,既然赵书记问起,那我就说了,算是抛砖引玉吧,不对的地方,请省委批评。

    赵德良说,你这个丹鸿同志,话都还没说呢,怎么就想到批评了?你说吧。

    余丹鸿说,我觉得,柳泉的乱,是因为市委书记出事了。要想让柳泉市尽快结束这种乱的局面,省委就要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将柳泉市的班子定下来。稳定柳泉的班子,我认为可以考虑这么几点,第一,涉及祝国华和叶万昌腐败案的有关证据,要一查到底。但是,最好到此为止,不搞扩大化。一旦扩大化,整个柳泉人心惶惶,会更加乱,肯定不利于稳定。第二,关泉同志现在被省委指定主持工作,是否能够更进一步,直接定下来,由他担任市委书记。为了便于关泉同志工作,省委对关泉同志,要采取保护措施,做他的坚强后盾。第三,当然,省委也可以考虑由其他同志担任柳泉市委书记,但一定要对柳泉的情况非常熟悉,在柳泉要有相当威信,否则,恐怕很难控制局面。

    赵德良自然明白了余丹鸿的意思,便不再说话。身子向后一仰,靠在后背上,陷入了沉思。

    刚才的一场豪雨,就像给城市洗了个澡,现在的天空,一片湛蓝,整个城市,看上去格外的精神,格外的清爽。城市已经醒了。城市醒来的标志,就是人流车流的骤然增加,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出门,急匆匆地赶路。每个人都急着赶向自己的工作岗位。每当看到这种情形,唐小舟便有种生活在一群工蚁之中的感觉。蚂蚁群体之中,有一种工蚁,生来就是劳碌命,一生都在奔波。看看都市人,哪个又不是如此?蝇营狗苟,追名逐利。动物和人,区别也许只是大脑的容量以及行为能力的大小,性质是一样的。

    像以前一样,汽车先回了赵德良的住处,余丹鸿先一步离开了,唐小舟陪着赵德良吃过早餐,再一次步行从侧门进入办公室。

    路上,赵德良问,最近大家都有些什么说法?

    唐小舟说,大家全都在议论叶万昌的事,说法很多,更多的都是些猜测,似是而非。每当出现这样一件事,肯定会有这些说法的。

    赵德良说,你的那个记者朋友是不是在追踪这件事?

    唐小舟说是的。

    赵德良说,那叫她快点把真相公布出来,以正视听。

    唐小舟拿起手机,拨打了徐雅宫的电话。徐雅宫仍然在柳泉,不过此时没有采访,而是在睡觉。唐小舟说,先发个消息吧,通讯以后再说,最好明天就见报。

    赵德良又问,武警反恐演习的事,有什么议论吗?

    唐小舟说,我打听过,大概武警属于军队,既不属于地方党委管也不属于地方政府管,所以,没什么人关注。

    赵德良说,你问问昭武同志在干什么,叫他过来一下。

    马昭武之后,赵德良又分别和丁应平、彭清源等人谈话。唐小舟进去加水的时候,偶尔听到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他明白了,赵德良正在考虑柳泉市班子的问题。有一次,他听到了王增方的名字,心中愣了一下。王增方是北京下派挂职的干部,难道赵德良考虑把他留下来?【百度搜:5uxiaoshuo】

    让王增方留下来,是唐小舟的小算盘,也算是他所犯的官场毛病。自从柳泉一再出事之后,他便在考虑一件事,估计柳泉会发生官场大地震,这场地震,到底会震倒多少人,目前难以定论。可以肯定的是,叶万昌那把椅子,肯定要换人了。唐小舟让自己站在赵德良的角度考虑问题,一次又一次想到叶万昌之后,柳泉班子的配备问题。

    唐小舟不断地问自己:如果是你主导调整柳泉市班子,你应该怎么办?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3

    这个班子,因为是祝国华和叶万昌一手建立的,他们的伯乐,都是同一个人,省长陈运达。中央调配干部的时候,不喜欢党政同一条线,道理也在这里。两人如果同心协力干好工作,自然是大好事,假若两人同心协力谋私利,整个班子,就会铁板一块。柳泉的情况,正是如此,尽管有张盛恭这样的异己分子,但总体来说,成不了气候,整个柳泉,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余丹鸿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临时从外面调干部进去,怎么突破柳泉这个权力壁垒?王增方在此地挂职,又没有太多地方色彩,将他列为首选,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如果让王增方同现任市长搭班子,恐怕有相当难度。且不说关泉曾被指定主持工作,在常委里面排名第二,王增方的前面,还有一个排名第三的副书记张盛恭。有这两个人在,他是很难开展工作的。现任市长和副书记,必须有一个人要调走。最好是市长离开,重新调一个市长进去。党政一把手,都是外来的,其中王增方因为在柳泉干过一段时间,当书记,应该镇得住。

    问题不在于这样的安排是否合理,而在于常委会是否能够通过。

    班子里,马昭武肯定听赵德良的,丁应平是赵德良提起来的,在这件事上,他自然也会站在赵德良的立场。所以,赵德良叫常委来谈话的次序,便很有讲究,先叫马昭武,接着是丁应平。第三个考虑的是彭清源。

    江南省官场有两根平衡棒,一个是彭清源,另一个是游杰。彭清源是直接和陈运达对立的力量,游杰则是高干子女身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不屑于和陈运达、彭清源这类凭过硬的政绩和多别人几倍的努力苦挣苦干上来的干部搭帮。如果要建立权力平衡,这两个人,是最好利用的。彭清源肯定会尽最大可能反对陈运达,而他反对陈运达的最大力量之源,便是和赵德良联合起来。至于游杰,只要不削弱他个人的利益,他是不会反对的。可省委常委毕竟不只这几个,陈运达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偏偏这次出事的,又是他那条线的人,如果能够顺利将关泉推上去,这个缺掉的窟窿就补上了。所以,余丹鸿才会迫不及待地猛推关泉,相信常委会讨论的时候,陈运达也会不遗余力。

    如果要让他们哑口无言,赵德良除了抓住彭清源等几名常委之外,还必须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让别人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果然,彭清源之后,赵德良接下来便要找游杰谈话。

    游杰的父亲退下来后,一直住在北京,国庆节后期突然病重住进了医院,游杰临时赶去北京看望父亲,还没有回来。

    唐小舟向赵德良汇报后,赵德良说,你给他打电话,我和他说几句。

    唐小舟便在赵德良的办公室里拨通了肖斯言的手机,告诉肖斯言,赵书记要和游书记通话。两位秘书便将手机交给了各自的老板。

    赵德良先问了问游杰父亲的情况,然后开始谈起江南省的情况。赵德良说,现在柳泉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细节,我在电话里就不多说了。常委里有几个同志建议,需要尽快把柳泉的班子落实下来,落实有利于柳泉政局的稳定。我的意思是下午开个临时常委会,讨论一下这件事。

    游杰可能问有没有具体方案。赵德良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明确对关泉同志的任命,市长人选,可以后一步考虑。不知游杰说了句什么,赵德良说,第二个方案,把王增方同志留下来,并且任命为市委书记,再从其他地方调一个市长过去。关泉同志,可以临时考虑安排去中央党校学习。张盛恭同志,我仔细考虑过,暂时宜静不宜动,作为专职副书记,他能为柳泉的稳定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我想,暂时让他留在柳泉比较有利于工作,等柳泉一稳,可以考虑将他动一动。

    唐小舟在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好。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赵德良便和游杰进行了一次权力交换。张盛恭是游杰的人,游杰自然希望张盛恭能够上去。可实际情况摆在那里,张盛恭当柳泉市委书记,对稳定柳泉局势,起不到关键性作用,甚至有可能会使乱状加剧。王增方当书记,张盛恭当市长,也是一种选择,而且是一种游杰很愿意看到的选择,毕竟张盛恭升了嘛。问题是,张盛恭现在排名第三,王增方只是个挂职干部,排名第三的副书记当行政一把手,王增方是很难开展工作的。从大局出发,只能是张盛恭做了一些牺牲,暂时定在现在的位置上,对稳定柳泉大局,有百利无一害。关键在于张盛恭要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要放低这个姿态。这样的姿态,谁肯放?除非是给一张政治期票。【WWW.5UXIAOSHUO.COM】

    游杰显然认同这一安排,同时也考虑到了王增方的挂职身份,对赵德良说了几句什么。

    赵德良说,是啊,你正好在北京,这是天意。我看是不是这样,如果你抽得出时间的话,辛苦一下,去一趟发改委,代表江南省委,和发改委沟通一下。如果不行,我再给他们打个电话。

    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倾向于第二方案,游杰显然也觉得第二方案要比第一方案好。在这件事上,他们已经达到一致。

    赵德良和陈运达的谈话,被安排在常委会前半个小时。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唐小舟不是太清楚,却可以肯定,也是商量柳泉班子的事。

    唐小舟想,如果是自己,应该怎样开始这场谈话?会不会也像对待游杰一样,直说有两种方案?深入一想,应该不会。对待陈运达,显然不能等同于游杰。赵德良或许应该说,我刚刚从北京回来,常委们就陆续跑来找我,谈到柳泉班子的事。大家有个意见是统一的,那就是柳泉目前的情况比较特殊,临时主持工作,恐怕不行,得尽快把班子定下来。下午的临时常委会,就是讨论这件事,开会之前,我们有必要沟通一下。

    陈运达会有什么意见?班子尽快定下来,他一定是赞同的。柳泉的班子烂掉了,他本人是有责任的,现在调整班子,可以说是在替他揩屁股。就算他心里觉得不爽,嘴里也不好说什么。或许,他会说,班子是要尽快定下来,拖下去不好。省委有具体意见吗?

    他所说的省委,并不是指省委常委会,而是指赵德良本人。

    赵德良或许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陈运达,很可能会说,这件事有点急,走程序恐怕是不行了。我考虑特事特办,组织部和各位常委,都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和人选,直接拿到常委会来讨论,哪一种意见好,我们就定哪种意见。

    临时常委会由唐小舟记录。

    赵德良开宗明义,因为柳泉市班子出了一些状况,所以召开这次临时常委会。常委会只讨论一个问题,就是柳泉市的班子问题。他说,他一直没有打算对各市的班子大动,准备把这件工作留到党代会召开之前。现在看来,柳泉市的班子不动是不行了。正如有些常委担心的那样,柳泉的班子如果不能尽快落实下来,可能还会出问题。对此,他本人也非常忧虑。但因为事出突然,柳泉市的班子到底怎么定,他来不及和所有常委个别征求意见,只能提交常委会讨论,希望常委们各抒己见,提出切实的解决方案。

    第二个发言的是陈运达,他完全同意召开这次临时常委会,柳泉出了这样的事,省委确实需要当机立断,用铁一般的手腕,迅速稳定柳泉的班子,从而达到稳定柳泉政局的目标。因为是组织人事工作,希望组织部能够先拿一个方案出来。

    游杰人在北京,未能到会,接下来自然就轮到马昭武了。

    马昭武说,叶万昌出事的消息传到省里,当天,游杰副书记就主持召开了一次省委组织部部长紧急会议,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讨论过柳泉市班子问题。当天的会上,形成了两个意见,一是临时性过度方案,即由关泉同志暂时主持工作,具体人事安排,等省委常委会讨论后再决定。此外,还有一个备选方案。考虑到柳泉市的情况非常特殊,叶万昌出事后,班子的情况比较复杂,临时指定现班子成员,指定哪一个人,都有利也有弊,所以,组织部建议,由王增方同志临时负责。最后,游杰副书记觉得备选方案不好,决定采用第一方案,并且分别和德良同志以及运达同志交换意见,最终确定由关泉同志临时主持工作。

    马昭武特别说明,这次临时常委会,因为性质特殊,组织部来不及就柳泉市的班子问题进行讨论,他个人的意见,还是二选一。要么,将关泉同志担任市委书记的事定下来,要么,由王增方同志担任市委书记。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4

    余丹鸿在常委中排名最后,但今天的会议意义非同小可,他顾不得身份这类敏感问题了,急于站出来表态说,王增方同志是发改委下派来挂职的,发改委会不会对他有所考虑?我们这样一来,会不会打乱发改委的安排?以我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选择关泉同志比较稳妥。

    马昭武说,挂职干部在当地留下来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先例,这样的先例还很多。我们省直有好多干部挂职以后,就在当地任职了。中央下来的干部,在我们省没有留下来的例子,但在外省,还是有这种情况的。

    陈运达说,这事,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发改委的意见,然后我们再讨论?

    赵德良说,如果我们先征求了意见,而省委常委会又无法形成统一意见,恐怕不太好。

    说过这句话,赵德良显然还有未完之语,但他没有继续说,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所有在官场上行走的人都知道,领导在讲话过程中喝水,并不等于领导的讲话已经结束,恰恰相反,喝水表明领导接下来还有更大段的讲话。因此,赵德良喝水的时候,其他人,没有一个发言。

    赵德良将茶杯放下,接着说,有一件事,我要向大家通报一下,游杰同志的父亲住院,他赶回北京去了。今天上午,他给我打电话,主要是两件事,第一,向我请假,第二,他非常关心柳泉市的现状。关泉同志临时主持工作,是游杰同志和组织部的同志一起定的,这个决定,不仅没有稳定柳泉的局面,反而有继续乱下去的迹象。游杰同志对此非常不安,他对我说,这个决定可能有点问题,是他没处理好。我说,这件事,不仅仅是你和组织部部长会议决定的,也分别征求了我和运达同志的意见,我和运达同志,也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说,这件事需要检讨,我们三位书记,都有责任。在电话里,游杰同志也表达了一种意见,希望快点把柳泉的班子定下来,他也倾向于由王增方同志来挑这个担子。既然他有此提议,人又在北京,我和游杰同志商量了一下,希望他能抽出时间,去一趟国家发改委,和他们通一下气。

    这番话大有讲究了。如果明确通知召开常委会,某个常委因故不能到场,那是一定要向赵德良请假的。但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私事,例行的做法,是向办公厅通报一声,并没有向省委书记请假一说。赵德良和游杰之间,通话是实,游杰主动给他打电话,却不是事实。赵德良有意将很多话反过来说,这就是一种说话的艺术了。没有人会去计较是赵德良主动打电话给游杰,还是游杰主动打电话给赵德良。何况,游杰是副书记,主动给赵德良打电话,于情于理都正当。游杰的父亲住院,他本人一时不能在江南省正常上班,向办公厅请假还是向省委书记请假,都说得过去。这些细节,没有人会顶真,甚至不会考虑到底是赵德良就王增方的任命向游杰征求意见,还是游杰主动提名。常委们需要了解的是游杰对此事的明确态度,支持还是反对。

    游杰对于这一提案,显然是投了支持票的。赵德良正因为有了这一保证,才会说出这番话,让人觉得,游杰是主动提名,而不是被动接受。

    唐小舟的手机是调到震动的,而他的手机,又很可能是整个江南省最忙碌的手机之一。他做着记录工作的同时,手机不断地震动。每次震动,他都要拿出来看一眼,以免漏过重要电话。手机再次震动的时候,他拿出来一看,是肖斯言,知道这个电话重要,便将身子弓到桌子下面,小声地接听。

    肖斯言把电话交给了游杰。游杰说,他已经去过了发改委,分别见了几个主要负责同志。发改委的意见很明确,只要王增方同志本人同意,他们没有意见。

    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有意见的事。某一个人被下派挂职,可能有考虑提拔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因素却在于暂时还无法提拔,只能采取一种迂回的方案。既然暂时不能提拔,就是提拔有一定难度,地方能够安排,实际上解决了上面的难题,何乐而不为?

    唐小舟问,要不要赵书记接听?

    游杰说,他们在开常委会吧?你告诉他就行了。

    唐小舟挂断电话,站起来,走到赵德良身后,弯下身,在他耳边说,游书记刚才来电话,发改委说,只要王增方同志同意留下来,他们没有意见。

    赵德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很难判断他对这一消息的态度。唐小舟说过之后,迅速回到座位,继续记录。【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赵德良说,组织部的提案,只是方案之一。因为这件事的特殊性,我们选拔同志,一定要选准,要吸取教训。我听说,关于叶万昌的任命,就曾有很多同志反对,事实证明,这些反对的声音是对的嘛。叶万昌是没有选准嘛,确确实实给党和人民的事业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这次我们为柳泉市配备班子,尽管时间非常紧,但我们的标准不能松。怎么样?除了组织部的提名,大家还有没有理想的人选提出来讨论?

    此前,确实有些声音,比如余丹鸿的提议等。可奇怪的是,此时,这些声音竟然没有了,会场出现了暂时的安静。坐在一旁的唐小舟暗想,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形,可能与王增方被提名有关。如果组织部提名的不是王增方,而是别的人,其他任何人,与关泉相比,优势就不是太明显。相反,王增方不一样,他既有国家发改委下派的背景,又在柳泉工作了一年多时间,政绩还是非常显著的。尤其重要一点,他在整个江南省官场,没有派系背景,如果没有人提名,谁都不可能考虑他。相反,一旦有人提名,谁都不会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

    赵德良看了看诸位,说,大家都表示一下意见吧。

    丁应平第一个表示了意见,他说,在目前这种形势下,我觉得组织部的这个提名,充分考虑了各种因素,是审慎的,严谨的,也是最好的。我同意。

    彭清源接着说,这几天,耳边一直不清静,说事的人很多,说什么话的都有,游说某某人当市委书记的最多。省委的决定是很正确的,及时的,柳泉的班子,确实要特事特办。坦率地说,我私下里,也曾考虑过这一问题,因为想到王增方同志是下派干部,没有把他纳入考虑范围。今天,组织部的这一提名,让我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我完全同意组织部的提名。

    夏春和是纪委书记,对于柳泉市班子的情况,他更了解一些。他原以为会提名关泉,甚至早已经做好了投反对票或者弃权票的准备。现在提名的竟然是王增方,他也像彭清源一样,有种眼前一亮之感,觉得组织部的这个提名,或者说赵德良的这一考虑,确实具有大局观和公正性。他表态投了赞成票。

    政法委书记罗先晖处境有些尴尬,柳泉市所出的事,与黑恶势力有关,而黑恶势力的存在,与他这个政法委书记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至少说明他不那么称职。此时,他如果再力挺柳泉市现有领导中的某个人,就显得不识时务了。尤其关键的是,假若不久那个人又被查出有问题呢?他就陷入被动了。因此,他也就投了赞成票。

    至此,如果将赵德良和游杰算进去,常委中,便有六个人投了赞成票。就算有人反对,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常委中,周昕若年龄快踩线了,如果勉强支撑,或许还可以在人大政协干上一届,但他的身体情况不是太好,他本人是去是留,还在犹豫彷徨。无论是要走还是要留,他都不想此时在官场栽刺,若想留,还希望到时候有更多的人替他说话。若想走,退下来后,还需要官场方方面面的照应,而赵德良又是省委书记,他自然不想把关系搞僵,站在多数人那边,自然是他的选择。还有一位常委属于挂名性质,他本人是军区司令员,地方党和政府的工作,他极少过问。他见大家都赞成,也就随了大流。

    剩下来的常委中,余丹鸿一直没有表态,大概是想看看陈运达的意思以及瞅一瞅风向,现在看来,大局已定,他也就说了五个字,我没有意见。

    最后只剩下陈运达了。陈运达见大势已去,不想节外生枝,表态说,只要发改委肯将增方同志支持给我们省,增方同志本人也乐于为江南省做贡献,江南省又增一员大将,是我省之福,我本人乐见其成。

    全体通过,赵德良因此结案陈词。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5-www.5uxiaoshuo.com

    赵德良说,我本人也同意组织部的提名。今天常委没有到会的只有游杰同志一人。尽管游杰同志在电话中已经表达了这一意思,但按照组织程序,我们还是要确认一下他的意见。散会后,请丹鸿同志将情况向游杰同志报告一下,并让游杰同志,把意见传真回来。另外,游杰同志刚才来过电话,他已经去过发改委,发改委几位主要领导同志的意见很明确,全力支持江南省委的工作,只要王增方同志同意留下来,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完全支持。既然常委会大多意见通过,那昭武同志就负责通知一下王增方,就由我和昭武同志负责和增方同志谈话,同时准备上报中组部和发改委。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彭清源说,我有一个想法。

    赵德良说,清源同志,你有什么想法?

    彭清源说,在原来的班子里,王增方同志因为是下派干部,虽然挂了常委,但基本是没有排名的。就算副书记比一般常委排名靠前,他的前面,还有市长和专职市委副书记。现在,让排名靠后的王增方同志担任市委书记,为了便于王增方同志开展工作,另外两位同志的安排,是不是也应该一起考虑一下?

    丁应平立即说,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清源同志先说出来了。王增方同志虽然是北京下派的干部,又是由省委任命的市委书记,毕竟,他以前只是一个挂名常委,班子如果不理顺,工作开展起来,就会有很多阻滞。在目前这种特殊的形势下,对稳定柳泉的局势,非常不利。

    这显然是一种政治艺术,也是一种决议的艺术。唐小舟暗自猜测,赵德良显然是想对柳泉市班子动大手术。可是,他不能将自己的全部想法合盘托出,如果他说,柳泉市的市委书记拟由王增方担任,再从外面调一位市长过去,现市长关泉调离,不希望出现这一结果的人,很可能抓住其中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环节,大做文章,从而将会议主题引偏,最后弄出个不了了之的结果。这次常委会如果不能形成决议,下次是否就能?下次更难,各方面力量都有了喘息之机,活动会异常频繁,势力拉锯的结果,便形成了相互的消耗,最终可能形成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结果。【无忧小说网5uxiaoshuo】

    现在,赵德良的方法是,一开始摆明了态度,只讨论市委书记人选,其他暂时都不予考虑。常委会便被集中在这一议题。等这个议题形成形成决议,后面无论出现何种变故,这个决议,都不可改变了。

    要不要改变?自然要改变,那是第二步。但这步棋,不能由赵德良来走,一定需要由别人提出来。

    王增方担任市委书记一旦成为定局,许多其他问题,便接踵而来,最迫切的问题,恰恰是彭清源和丁应平提出的班子不顺的问题。

    按理,关泉在班子里排名第二,张盛恭排名第三,即使调一个无名小卒去当市委书记,班子也是顺的。可中国官场的事,除了职务的任命之外,还有一个实力问题。实力直接与权力挂钩,相反,与职务任命的关系,倒小得多。因为王增方在当地没有权力根基,他作为市委书记,要同时平衡关泉和张盛恭,难度非常之大。柳泉的班子如果不更进一步调整,王增方将陷入无休无止的权力拉锯之中。而且,在相当一个时期内,他一定是班子中的少数派。真的那样,他这个书记,就只是一个空架子了。这恰恰是彭清源和丁应平的话意。或许,这也正是赵德良的意思。上午,赵德良之所以分别找他们谈话,正是在调兵布阵,要求他们在关键时刻,把这一问题抛出来。

    这番话,不涉及任何个人,在座的每一位常委,全都是弄权高手,谁都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

    赵德良因此转向其他常委,问,大家有什么想法?

    其他常委先后表态,话虽不同,意思是一致的,这个问题,省委确实需要充分考虑,最好是一次到位,免得留下后遗症。

    这又是赵德良的政治智慧了,第二个议题,如此自然而然地派生出来,使得常委会不得不深入地讨论下去,甚至不能拖。至于这一议题,是否能够有一个令赵德良满意的结果,都已经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王增方的市委书记提案,已经获得通过,他至少已经取得了百分之五十的胜利。

    赵德良便转向马昭武,问道,昭武同志,你们组织部对这一点,有过考虑没有?

    马昭武说,柳泉的事态发生得太突然,许多事都堆在了一起。在这里,我要向省委检讨。这些天,我们组织部差不多是在打乱仗,所有日常工作全部停下了,突击解决柳泉的问题。至于刚才大家提到的柳泉市委书记确定之后,其他班子成员的配备问题,组织部的部长会议,确实还来不及讨论。我们没有做好提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面,没有当好省委的参谋,我要向省委郑重检讨。

    陈运达说,叶万昌这个王八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也不是省委组织部一个部门,其他部门,大概也都一样。现在也不是检讨的时候,先把问题解决,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昭武说,刚才大家讨论市委书记人选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的确定由王增方同志担任市委书记,班子成员,是不是应该作相应调整。我临时有些想法,但不成熟,也没有机会和组织部其他同志商量。

    陈运达便说,成不成熟都不要紧,说说你的意见吧。

    马昭武说,虽说组织部没有考虑过具体方案,但有些工作,我们是做了的。祝国华出事后,我们作过一些调查,尤其是针对叶万昌,我们是摸过底的。从目前摸底的情况看,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叶万昌的事,有可能涉及关泉同志。正因为存在这种可能,所以,我们为了以防万一,做过一个预案。

    赵德良说,昭武这个组织部长当得不错,刚才还说没有准备,什么事都想在前头做在前头了,这不是准备是什么?如果我们每一个同志,都能这样积极主动地工作,省委,可能就会少很多被动。听了昭武同志的话,我有点感慨,所以说几句题外话。昭武同志,你接着说你们的预案。

    马昭武打开笔记本,说,组织部建议省委安排关泉同志去中央党校学习,如果最终证实关泉同志与叶万昌案没有牵连,那时,他的学习任务也结束了,再考虑安排具体职务。关泉同志离开之后,建议调闻州市市委副书记朱若丹同志担任柳泉市代市长。

    彭清源立即说,昭武同志这个组织部长当得好,什么事都做了提前准备。

    夏春和说,安排关泉同志暂时去学习也好。

    纪委书记这个也好,等于告诉其他人,关泉很可能是有问题的,纪委正在查他,只不过出于某些考虑,暂时不宜在此公开。有了这样一个微妙的潜台词,还有谁敢替关泉说话?不管由朱若丹代市长的提名是否通过,关泉去党校学习,大局已定。

    赵德良在此时问了一句:张盛恭同志怎么安排,组织部有考虑吗?

    马昭武说,有关这一点,省委组织部没有明确的方案,但有一个基本统一的认识。

    赵德良问,什么认识?

    马昭武说,如果省委同意王增方同志任市委书记,关泉同志和张盛恭同志,两人中一定要动一个,两个都动需要慎重。留下一个不动,可能更有利于大局。

    话虽然不多,却也已经体现,组织部的提名,是经过极其慎重的考虑和认真考察的。

    唐小舟一直以为,陈运达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可陈运达的整个态度,让唐小舟觉得很暧昧,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余丹鸿也没有在前面打冲锋,他显得极其沉默,只是不得不发表意见的时候,才说几句表示附合的话。后来唐小舟才想明白,柳泉市所发生的一切,对于陈运达以及余丹鸿来说,实在太被动了,可以说措手不及,他们需要考虑的,恐怕不是保别人,而是保自己。就算开会之前,他们有过预案,比如推出关泉,可会议一开始,有人抛出了王增方方案,这个方案,显然比关泉方案要好得多,他们措手不及,来不及提出更好的方案,只好静观其变了。

    第二天,叶万昌自杀的消息见报,顿时被各大网站转载。

    第四天,王增方给唐小舟打来电话,问明天的谈话是怎么回事。

    唐小舟说,组织部谈话,自然是关心你。只有纪委谈话才是帮助你。

    王增方明白了,说,这都是老弟你帮忙呀。我怎么感谢你?

    唐小舟说,王书记,你这话就不对了吧。我能帮你什么?你可别乱说,这是在害我。

    王增方说,知道知道,我心中有数。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6-www.5uxiaoshuo.com

    全省公安局长会议如期召开,会议的前一天是报到,省公安厅考虑到会期有三天,赵德良一前一后,都要参加,所以给他和唐小舟各安排了一个房间。唐小舟将这事向赵德良汇报,赵德良说,你去看看吧,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住过去也好。

    住会?唐小舟觉得这事有些特别,又不是党代会人代会,只不过是公安局长会议,赵德良会去住三天会吗?既然他这样说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唐小舟抽出时间,开车去了雍安酒店。

    这间酒店是八十年代建的,当时,全国兴起一股大建楼堂馆所之风,各地一些大的政府机构,均都建起招待所。名字虽叫招待所,规格却是酒店,而且还是高档酒店。当然,这股风后来被刹住了,使得某些省的某些大机关后悔不迭,原因是他们跑得慢了。江南省情况比较特殊,公安和武警都建有高档豪华的招待所,最初一个叫公安宾馆一个叫武警宾馆,两座宾馆紧挨在一起,相距不过三百多米。后来,政府机关以及部队等,均不准经营实业,这两间宾馆也就改头换面,一间改成了雍安酒店,一间改成了雍警酒店,名义上交给地方经营,实际上,仍然和公安以及武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唐小舟拿了两间房的钥匙牌,赵德良自然不会去住。唐小舟想,回家也不方便,不如住到酒店里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进入房间,他刚刚将门关上,正准备去洗澡,却听到门铃响了起来。他觉得奇怪了,这会是谁呢?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将门打开,谷瑞丹走了进来。他想拦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她根本不经他同意,便跨了进来。他有些恼火,却又无能为力,他和她吵架吵得实在太多,再也没有劲而且也没有兴趣和她吵了。

    他让门开着,然后走向房间正中,颇为冷漠地问,你有事吗?

    她早已经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反问道,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他打开电视机,坐在床上看电视,不理她。

    她说,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他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她说,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想复婚,你总得给个意见吗?

    他说,那你先去药店,买点后悔药给我。

    她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难道一点都不念旧?

    他不出声了。暗想,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个词听上去怎么这么刺耳?这么多年,他对她确实曾有很深的感情,可后来他动摇了,怀疑了,认为她从来就没有动过情。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一点,假若他们有哪怕一点点感情,那一切还会发生吗?

    她说,并不是我想离婚,你要知道,是你把这场婚姻破坏了。这些年,你关心过我吗?你关心过孩子吗?你给过我什么帮助?给过我家什么帮助?我一个女人,所有一切全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只是落得你这样一个态度。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起来。

    唐小舟有点惊讶有点烦躁。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心硬如铁,结婚十几年,他从未见过她软弱的时候。现在,她竟然哭了,这确实让他惊讶,总觉得那眼泪不应该是她的,或者说,这眼泪背后的感情,显得不真实。烦躁是因为他的门开着,女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流涕,如果被什么人看到,又传出去的话,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谣言。

    他说,收着点吧,门没关呢。这里住的可都是你们系统的人。

    她说,我不管,我就是要哭,就是要他们知道,是你负了我,是你对我不负责任。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

    她说,那我应该对谁说?

    他说,你应该去对那个姓翁的说。

    她突然有些恼火,说,你都是听谁在那里胡说八道?这很好玩吗?你一遍又一遍这样说,我从不和你计较。我问你,你到底抓到我们什么了?是捉奸在床,还是有什么视频录像?

    唐小舟懒得和她说了,反正他在这里也是临时的,既可以在这里住,也可以不在这里住。他站起来,拿了桌上的包,转身向外走。

    她比他的速度快得多,几步跨过来,拦在他的面前,说,难道真的不是爱人就是仇人?你为什么这样狠心?

    他说,你错了,我们既不是爱人,也不是仇人,是陌生人。

    说过之后,想将她推开。她早有准备,对他说,要不这样好不好?我们不复婚也可以,我们做情人。

    他冷笑了一声,说,做情人?你要多少情人?我没想到,你还有当武则天的兴趣。

    她拉住了他,低声下气地说,要么,不做情人也可以,你帮我一把,好不好?我保证,只要你帮我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缠你了。

    他想,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倒是想看看,她的目的何在。他指着里面的沙发说,你去那里坐着,好好说。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如果再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立即走人。

    他的话说得够重了。在他的眼里,她就是那种市井女人,俗不可耐却又弄了件华丽的外衣披上,以为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并且将嘴唇涂得鲜红鲜红,就是高雅就是气质就是层次。她还常常为此暗自得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我们的层次就是不同,你的坯子在那里。

    她很听话地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回到房间里,靠在放电视机的桌子前,说,现在,你说吧,要我帮你什么。【百度搜:5uxiaoshuo】

    她说,让翁秋水当副厅长。

    他想,现在终于承认和他有关系了,刚才不还是信誓旦旦吗?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种信号。他很清楚谷瑞丹这个女人,她属于那种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却有无缘无故的恨的人,她如果极其努力地帮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帮别人,而是帮自己,是自己想从中捞到更大的好处。比如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她曾努力想让他在报社谋得一个好职位。她那样做,无非是想她能从中捞到更大的好处,以及他有个好的前程之后她能够更加风光。现在,她如此努力地想帮翁秋水,难道说,她真的打算和翁秋水结婚?翁秋水的老婆怎么办?

    他说,这个理由不充分。他想说,且不说我和他非亲非故,而且,他是个给我戴绿帽子的人,你以为我弱智呀,我会帮他?我恨不得生吃了他。

    这话,他自然不会说,现在他是有身份的人,说任何话,都不能把自己等同于市井斗民。

    她说,只要他当了副厅长,处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那就是我的。

    唐小舟说,就算他当上副厅长,你也不可能当上处长吧。你们处还有一位副处长,排在你前面呀。

    她说,那个人马上到龄了,根本上不去。

    唐小舟说,即使他上不去,那也不一定就是你吧?你当副处长才只有两年多时间。

    她说,只要你肯帮我,我知道你有办法。

    唐小舟说,如果仅仅只涉及到你,看在成蹊的份上,我可以帮你。

    谷瑞丹说,你答应了?

    唐小舟说,你不是一再说我是农民吗?我就是农民,别人把我的东西偷走了,我还看着那件东西对他说,这件东西放在你这里,才真正物有所值。我做不到。

    谷瑞丹的优越感顿时上来了,说,没办法,农民就是农民,一辈子都脱不了土味。

    他说,我就是农民,我就是脱不了土味。很抱歉,你的忙,我帮不了。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等于承认了某件事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实际上再次刺了他一刀。她为此后悔,却又无法改变,只得换了一种办法求他。她说,你刚才不是说为了成蹊吗?只要为了成蹊,你愿意帮?

    他说,这和成蹊有什么关系?

    她说,当然有,你不肯和我复婚,我总不可能一辈子单身,是不是?

    唐小舟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和翁秋水结婚?

    她说,有这种可能。说过之后,显然觉得这是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他是一种伤害,便又说,是你不肯和我复婚。既然你不肯复婚,我就是单身,世界上任何一个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有可能成为我的丈夫。

    他说,是的,那是你的权利。

    她说,假如我和翁秋水结婚,他就成了成蹊的继父。你难道不希望他将来对成蹊好一点?

    唐小舟觉得好笑,这也是理由?成蹊现在还小,将来长大了,懂事了,她有自由选择权。如果她的继父对她不好,倒是我最乐于看到的,那时,她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听说翁秋水果然可能成为成蹊的继父,唐小舟几乎勃然大怒,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说,好,我承认,这算是一条理由。可是,他不是有老婆吗?他不是还没有离婚吗?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结局篇07

    她说,他那个老婆,病病恹恹的,又是抑郁症,根本治不好。他们的婚姻,早已经名存实亡,离婚是肯定的。

    唐小舟说,那等你们结了婚再来找我吧。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她有些不相信地问,如果我们结了婚,你真的肯帮我们?

    唐小舟说,你们结了婚再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现在就说,太早了。

    她说,明天就开公安局长会议了,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对杨厅长提一提?事成之后,我把沿江路那套房子过户给你。

    唐小舟暗想,这是买官呢,而且舍得花成本。她心里自然会算账,这两顶官帽一旦买到手,以她的贪婪和两人的实权,这一百四十万,可能不要一年就捞回来了。他说,你也知道我是农民,农民的劣根性,追求蝇头小利,不敢贪大财,没这个胆。

    她说,那本来就是你的,你怕什么?

    他说,你知道我怕的。我现在的位置来之不易,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不想因为太多的欲望,把自己毁了。

    她说,农民就是农民。

    她在这里又磨了很长时间,所有方法全都用到了,她大概以为自己本事超群吧,可她忽视了一点,现在的唐小舟,早已经不是过去的唐小舟了,他已经不可能在这类手段面前失去自我,或者说在这类手段面前失去判断力。

    第二天,公安局长会议召开,唐小舟陪着赵德良参加了上午的会。

    赵德良没有要冯彪的车,他知道唐小舟还开着那辆公安车,便坐唐小舟的车来了。赵德良一到,自然被请上了主席台正中的位置。杨泰丰也要给唐小舟安排座位,唐小舟说,我就不进去了,我回房间去休息。

    十点钟,手机有短信进来,拿起一看,是赵德良。赵德良有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在唐小舟的手里,另一部,基本只是用来和唐小舟联络。赵德良说,我在一楼。

    唐小舟立即出门,来到一楼,赵德良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好在雍安酒店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汽车就停在院子里。唐小舟快步跑到汽车旁边,打开车门,待赵德良坐上汽车后,才进入驾驶席。

    他问,我们去哪里?赵德良说,去雍警酒店。

    雍警酒店?唐小舟突然想到,今天也是武警反恐演习的日子。此时,武警部队的领导们,应该都在雍警酒店吧?同时,唐小舟还想到,全省公安局长会议和武警反恐演习安排在同一天,应该不是偶然的吧?名义上反恐演习,实际上会不会是一场扫黑行动?如果说是,那实在是太精妙了,将全省各市州的公安局长,全部集中到省里,而全部的武警部队,趁此机会,迅速采取雷霆行动,一举将那些涉黑分子擒拿?

    将汽车驶向雍警酒店,见门口站着两排穿迷彩服戴着钢盔胸前挎着微型冲锋枪的武警战士,每人都佩戴着蓝色袖标。唐小舟驾驶的是公安车,这种车在其他地方有特权,但到了这里,特权便没有了。其中一名武警战士站到了车头,高高地举起右手,示意停车。唐小舟正要开门下去,赵德良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牌子,说,你拿这个给他看。唐小舟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张特别通行证。他拿着通行证下车,递给站岗的武警战士。

    武警战士很原则,说,你可以进去,但车和车里面的那个人,不能进去。

    这里毕竟是部队,唐小舟也觉得有点难办,便回到车上,将情况对赵德良说了。赵德良挥了挥手,说,你先把车靠边,别挡了道,然后给陈总队长打个电话。

    唐小舟依命停好车,拿出手机,给总队长陈光打了个电话。

    陈光听了几句,然后对唐小舟说,你把电话给那个战士。唐小舟下车,走向那两排战士,将手机递给最近的那位。那位不敢接,看了看另一位战友。另一位可能是个班长,他立即迈着正步走过来,接过了电话,听了几句,然后将电话还给唐小舟,立正,敬礼,然后做出一个放行动作。

    唐小舟将车开进去,找个地方停好。刚刚下车,便看到陈队长等一群人迎了过来。

    唐小舟仔细看了看,领头的并不是陈总队长,而是两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罗先晖。唐小舟大感奇怪,罗先晖不是在参加公安局长会议吗?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再往后一看,第二阵营的还有杨泰丰,原来,他也跑到了自己的前面,先一步到了这里。第一排有一个武警少将,唐小舟不认识。陈光和政委也都是少将军衔,他们却走在这两个人的后面,形成第二梯队,由此可见,前面这个少将,很可能是武警总部派来的。【WWW.5UXIAOSHUO.COM】

    赵德良迎过去,还没有近前,手已经主动伸了出来。与军人握手有点累赘,他们先要立正敬礼,叫一声首长好,然后才双手伸出相握。

    大家来到二楼的会议室,这里已经被布置在了一个作战室,会议室的正中墙上,是一块很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的是江南省地图,四周,还挂着各市的城市主要交通图。

    赵德良被请到最前面坐下来,他的对面,是武警总部的那位少将。罗先晖坐在赵德良的身边,第三个位置,坐着杨泰丰。对面第二把椅子上坐着武警总队的刘晟政委,陈光坐在第三位。陈光和身边的政委耳语了几句,然后说了声开始吧,便有一个挂大校军衔的军官,拿着一个手电筒式的仪器走到前面的大地图前。

    大校在那只手电筒上按了几下,原来是遥控器,地图顿时大亮起来。他再按了一下,手电筒射出一束光,成了电子教鞭。他再按一下,面前的大地图,便被切换成了好几个单独的视屏,每一个视频上面,出现了部队运动的画面。

    大校用电子教鞭指着屏幕说,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本次反恐演习行动中,各部队的进展情况。

    唐小舟看到,每个方块里,都是部队运动的画面。

    现在果然是高科技了,部队走到哪里,画面立即传回了总控制室。指挥部对前方的情况,一清二楚。多年前,唐小舟以记者身份参加过武警的演习,当时的科技手段还相对落后,部队的运动,还要靠战士的双腿,只有一些大型的器械,才会装车。而现在,省总队的三个支队分赴各演习地点,竟然全部坐在车上。而且,行动过程,全部视频摄像,并且传回指挥部。唐小舟注意看过罗先晖的表情,他显得很平静,故意端着架子,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

    上校解释说,这是今天早些时候的画面。按照演习指挥部的命令,今天凌晨四点,所有部队,已经到达指定地点,就地待命。他说到这里时,又按了一下遥控器,画面也换了,换成各部队就地休息的情况。武警战士们就地睡觉,睡觉的地方,竟然在城市周边区域的街道。这个画面,让唐小舟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南京路上好八连》。趁着画面出现战士就地休息场景的时候,上校开始介绍各部队目前所在的位置。这些位置包括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城市的主要交通道口以及机场车站码头等,这些地方,主要由各市武警支队控制。武警总队的部队到达后,并没有深入到城市的中心,而是在四周散布开来,原地休息待命。显然,几个主要城市,目前已经被武警秘密控制。

    赵德良提了几个问题,陈光一一作答。从两人的对答中,唐小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是扫黑而不是反恐。而罗先晖听到这些问答的时候,表情极其怪异,甚至可以说有些恼火也有些无奈。

    唐小舟怀疑,整个行动的目标,罗先晖事先也不清楚,一直以为,这是一次真正的反恐演习,直到听了赵德良提的几个问题,他才意识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赵德良问,具体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陈光说,今天晚上十点,各中队将以小组为单位行动,两个小时之内,必须进入指定地点,凌晨四点,全省统一行动。

    赵德良又问,如此声势浩大,会不会打草惊蛇?

    陈光说,特警支队在三天前就已经秘密地进入了指定位置,对相关对象进行了布控,绝大多数目标,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当然,也不排除会出现个别意外,只要漏网的是少数,以后工作的难度和成本,就会小得多。

    赵德良又问身边的杨泰丰,你们的人,现在在什么位置?

    杨泰丰说,我们的人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着便衣,于一天前进入了指定地点,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布控。另一部分,作为演习观察团成员,跟着部队行动。将会在今天晚上到达指定区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今晚负责抓捕行动。

    赵德良说,我还有一个疑问,那些人,都是当地的名人忙人,尤其是晚上,他们的活动十分频繁,而且落脚点很多,如果某些人处于游动之中,或者并不在当初设计的范围之外,怎么办?

第十八卷 第一部结局篇 第一部大结局

    杨泰丰说,这确实是我们考虑的重点,也是这次行动最大的难题。因为不可能预料到出现的意外,我们只能在总体上,进行一些防范。比如说,我们将部队到达指定位置的行动时间,安排在晚上十点,就是考虑到,这时,交通情况很好,便于部队行动,而街上又还有很多参加夜生活的人流,部队的行动,不至于很显眼。至于总行动时间安排在凌晨四点,正是考虑到目标人物的活动规律,他们往往两点以后才上床睡觉,四点恰恰是他们警惕性最差的时候,也是他们的留滞地点相对固定的时候。

    陈光接过话头说,部队十点开始行动,我们计算过,到达指定位置,最多需要四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晚上十一点之前,所有关键部位,都在我们的控制掌握之中。从十一点到凌晨四点,有五个小时时间。这五个小时,有利于我们发现意外情况,进行适当调整。同时,我们也要求各行动小组,极个别特殊情况,可以灵活处理,比如某个目标人物有驾车逃脱嫌疑,可以演习的理由,将其控制。

    赵德良说,看来,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把所有的困难,都想到了。

    陈光请赵德良作重要指示。赵德良摆了摆手,说,话我就不讲了。你们的工作,我不十分了解,说了也都是外行话,贻笑大方嘛。

    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一想,唐小舟明白一些事了。

    那天,赵德良之所以将杨泰丰紧急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确实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机之中。而这次政治危机,看起来还仅仅只是萌芽,并没有显现,他叫杨泰丰过来,是考虑商量一种应对危机的办法。或者说,他希望能够找到某种切实可行的措施,迅速扭转局面。就在等杨泰丰的那段时间里,赵德良站在窗前,面对着香樟树,把各种情况进行了思考和评估,最后得出结论,此时仍然想突破,那是不可能的。希望获得突破只存在两种方向,一是将那些脱逃者全部至少是绝大部分抓回。干这件事,成本巨大且不说,完成的可能性极小而风险巨大,搞不好再一次授人以柄。二是阻止那些公安局长上报所谓未见黑恶势力的报告。要阻止此事,只能靠强大的行政能力。在自己并没有完全掌控权力的情况下,赵德良如果蛮力去干,同样是一次危机,一旦被对手拿去做文章,更加难以收场。既然不可进,那就只有退。退其实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溃退,一种是战略转移。以赵德良的性格,自然不甘认输,不肯溃退,只能是战略转移,退是为了以后更好地进。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赵德良明白了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既然是战略转移,就一定要让对手觉得,自己是溃退了。

    赵德良到底是当时就已经想好了后来所有的步骤,还是计划走一步看三步,唐小舟无从估计。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当时的赵德良,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退,二是随时准备着,将来再进。因此,杨泰丰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有了主意,不需要商量了,只是扯了几句闲话,便让杨泰丰走了。

    让唐小舟更感兴趣的是,赵德良到底是想好了后面所有的步骤,还是边做边想边完善?

    现在总结这一过程,显然可以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骤,他虽然决定退,但表面上,还在坚持,仍然要求唐小舟以联络员的身份,奔波于各个城市。给人的感觉,赵德良只是无可奈何地硬撑,只是为了退得面子不那么难看而已。第二步,便是真正的退,那就是在常委会上被迫宣布扫黑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走这一步时,必须有一着应手,让所有人相信,赵德良真的山穷水尽了。没有这一结果,那些逃脱的涉黑首要人物,就不可能去而复返,也就根本不可能有后来的总反击。接下来,便是北京调查组的调查以及诫勉谈话。当时就曾有一种传言,说北京调查组,其实是赵德良自己请来的。现在看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赵德良不仅请了北京调查组,而且,和高层达成了高度默契,由高层配合,制造了一系列溃退假象。北京调查组是其一,诫勉谈话是其二。当时甚嚣尘上的赵德良即将调走传言,只不过是小插曲,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恰恰是趁着这个机会,赵德良和北京有关方面开始部署第三步,即总反击。【5uxiaoshuo二号首长更新最快!】

    这所有一切的前提,在于赵德良的所有行动,得到了北京方面的全力而且是无条件的支持,这一点极其难得。唐小舟由此想到吉戎菲曾说过的一番话。她说,省里要讲权力平衡,中央更要讲权力平衡,某个人想独揽大权,中央是绝对不会同意也不会让其得逞的。她那番话,已经在暗示,中央对江南省地方势力太过强势不满,就中央对赵德良的支持力度来看,吉戎菲的政治敏感,确实令人惊讶。

    唐小舟之所以认定这一切均由赵德良一手导演,也是有其理由的。

    理由之一,他为什么一直将唐小舟闲置?这着棋,看似闲棋,其实有着深刻的用意。他当时以为赵德良内心摇摆不定,进不知怎么进,退也不知怎么退。现在才知道,赵德良是留着一个官子有意不收,等后来出味道。这步棋,虽然让唐小舟痛苦了一个时期,现在看来,至少有三大妙处。不用唐小舟,让人误以为赵德良很可能牺牲唐小舟,拿他当替罪羊;让人认定赵德良的内心已乱,考虑问题失去了冷静和次序;用这种方式,更进一步考察唐小舟,考验他政治上的成熟程度。

    理由之二,柳泉市的扫黑行动,始终未曾停止过,而且在步步推进。

    理由之三,因为有了柳泉市扫黑行动的胜利,北京派调查组以及诫勉谈话,显得有些牵强。怎么说,也算是功过相抵,怎么就上升到诫勉谈话了?

    理由之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理由,今天的公安局长会议和武警演习,显然不是最近定下来的,应该早在半年以前,就定了盘子,而且,这个盘子,又显然不是赵德良可以定的,需要由公安部和武警总部来定。这似乎说明,早在四五月份,也就是唐小舟告诉赵德良扫黑有可能出现麻烦的时候,盘子就已经定了。

    整个扫黑行动就像一局棋,每一步,赵德良都考虑在前面了,而且,极其仔细,极其缜密,丝丝入扣,滴水不漏。

    唐小舟不禁想,江南省官场还一直说赵德良是个书呆子,既不懂政治也不懂经济。在唐小舟看来,赵德良的政治智慧,整个江南官场,无人可比。而他表面上显得比较弱,大概也属于他的政治智慧之一。在一个权力不完全受他控制的地区,他不表现出一种弱势,又怎么能够掌控局面?而恰恰是他的这种表面上的弱势,令某些人麻痹大意。等他们终于有一天意识到这一点时,大概也就是赵德良彻底控制局面之日。或许到了那一天,仍然有人觉得不解,以赵德良这么文弱的人一个,怎么将权力控制得如此之好?

    那时,有些人恐怕只能怨天尤人了,毕竟,老天帮赵德良嘛,竟然出了这么多事,让赵德良抓住机会,对江南省官场顺利进行了洗牌。

    唐小舟还有一种感觉,自己不仅是赵德良的秘书,不仅是赵德良的下级,还是他的学生。自己跟了这个老师,真是一辈子的运气。这一年多时间,他所学到的东西,远远多于他在此前三十几年所学。

    人生如果跟对了一个老师,那是可以产生质的飞跃的。

    当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各行动组的消息陆续反馈,不仅到达指定地点,相关的目标,也基本控制。指挥部迅速算出了一个数字,控制率达到百分之七十。

    至此,赵德良那颗悬着的心,显得放松了,他站起来,抬脚向外走。

    唐小舟随即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赵德良向前走,没有说话。指挥部里所有人都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又不方便问。唐小舟清楚,低声问了旁边的一名低阶武警军官,那名军官立即会意,领头向前走,一直走到厕所前面停下来。

    唐小舟先进了厕所,赵德良随后进去,两人站在小便池前解决问题。

    赵德良问,你家乡那个板栗爽,搞得怎么样了?

    唐小舟颇有些惊讶,老板此时怎么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以为赵德良早把这件事忘了。他说,还不错,他们弄到了一点贷款,又上了一条生产线,今年的产值,可能翻一番。产品在沿海几个地区,也打开了销路。

    赵德良说,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

    2010年10月9日三稿于长沙

    2010年12月6日五稿于长沙

    2010年农历除夕夜六稿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