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中怎么说楼座:现代诗选 邓林 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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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选  邓林编

1、此时此刻的伊犁河

点点滴滴敲碎夕阳的鳞光
珍珠欢腾,此时上游的伊犁河
时间之外的一条河,从空中滑下
舞蹈在喘息中。燃烧的镀金的蛇
更深处,全部的欲望被敞开
全部世界里全部的草的隐秘

我们试图潜入你的底部,正如
我们不停地追问真正的源头,秘密的黄金
从这一条河的现在出发,我们画着圆
却又返回到另一个更大的弧线中
我们打捞自己,体内长着另一条鱼的刺

此时此刻的笋犁河浮游在自己的花园
闪烁或跳动,天堂的羽毛君临
来自彼时彼地的风,一如既往地吹拂
一秒之后紧接着一秒,这场梦呓游戏
闪亮的水银在我们体内变幻陌生与神奇
滑向另一个场景中的液体拥有固体的光芒

我们只是些道具,并不生长
并不与涨潮和枯水的翅膀相连
我们踩进久已等候的天空
飞翔的耳朵呼啸在雾的潮热中
像一个谜语,沉睡的丝绸水面
承载着我们全部的欲望和命运
将我们从此时此刻的源头送入彼时的深渊
而只与我们擦肩而过

――(丁燕《绿风》99第1)

2、奔跑的老虎

背道面驰,纯粹的老虎被梦制造
一团黑暗中的火焰,原始的无知与邪恶
消融一切的本能和盲目的暴力

肯一是非曲直个廖误,不可名状的野兽
长久地撕咬在一个少年的记忆之中
冒险、激情、迷失,金色的监狱

怎样的爱将失明的老虎投入迷宫
大河是水的迷宫,丛林是树的迷宫
孩子是生命的迷宫,翅膀是梦想的迷宫
一个反方向的运动,老虎是迷宫中的迷宫

相互排斥的词语,老虎踱步在城市栅栏
为隐喻而激动,准确的箭射中事物核心
闪电的老虎穿越镜子中的天堂
准确无误携带金色的花园飞翔

(丁燕《绿风》99第1)

3、事件.挖掘

有一年  诗人希尼  在北爱尔兰的春天中
坐在窗下写作  偶然见他老爹
在刨地垄里的甘薯  当铲子切下的时候
他痛苦似的  呻吟了一声  像是铲子下面
包藏着一大茬薯子的熟地
某些种植在他的黑暗中的作物  也被松动
他老爹不知道  紧接着  另一种薯类  已经
被他儿子
刨了出来  制成了英语
的一部分

他尚未中奖  只是做了一批上好的薯干
我曾在《英国诗选》中品尝  印象深刻
这手工不错  像一个伙计佩服另一个伙计
我不禁折起指节  敲了敲书本  像是拍打着
希尼的肩膀
老家伙  关于白薯  我还能说些什么?事有凑巧  在另一天  我用汉语写作
准备从某些  含义不明的动词  开始
但响动  不是来自我的笔迹
而是来自玻璃窗外  打断了我的
是一位年轻的建筑工
攀过脚手架  爬上来  趴在我的窗台上
揩擦夏天的工程  溅在窗子上的水泥浆

对面的大楼已经完工  这是最后的一项
作业  把周围的一切  复原
他认真地揩着  像一只整理羽毛的鸟
轻巧地摆弄  棉纱  凿子和锤  弯下脖子吹气
不放过任何小小的斑点
他的手掌上不时巴在玻璃上  我清楚地看见
那厚巴掌上的纹路  很像泥炭的表面  但下面有水

像点灯的人  一块玻璃亮了  又擦另一块
他的工作意义明确  是认真相  不被遮
就像我的工作  在一群陈腔滥调中
取舍  推敲  重组  最终把它们的擦亮
让词不达意的光辉  洞彻事物

他的脸在逐步清晰的阳光中
投我以有些歉意的微笑
他的活计仅仅和表面有关  但劳动强度
并不比向深处打桩  轻松
他同样必须像一根桩那样
牢牢地站稳  才不会从五楼跌下去
他挖的是另一类坑  深度属于别人
种的是另一棵树  果子已经有主
但他并不在乎这些  活干好了
把废土弄走  把周围清除干净  就这样

他揩擦玻璃  也揩擦着玻璃后面的我
当我从语词中抬起头来  张望外面的现实
发现世界的美  并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象
看就行

我终于写下一个动词  与窗外的劳动无关
它牵扯的不是玻璃  而是诗人希尼
我忽然记起了他写过一首诗  好像是关于
白薯/就借着明亮的光线  再次把《英国诗选》
从书堆里  刨出来
越过北爱尔兰的边界  在万里以外的
昆明城区  这个星期二的光辉中
深入我内心的父亲  在他家窗外的地垄上
不断重复着的那个动作
——挖掘

――(于坚《人民文学》99第6)

5、逆着风沙――前记

      1999年4月5日,中国作协欢迎以原子朗为团长、财部岛子为副团长的日本现代诗人访问团,我应邀出席,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赴会。是日,北京刮起狂风,沙尘日,途中险些撞到一棵树上。在赶路的狂奋中,居然默诵成一首诗。不管多和粗糙,且远未成形,在会上不避浅陋,我即席诵读了的雏形。直到前几天,才艰难地完成了这着令我既快活又痛苦的诗,并尽力保留了原有的粗犷的情绪。
——1999年8月13

正当春天。真的。

一出家门
嚯,好大的风沙!望望天,不见太阳,
朝前看,一片混沌。
阵阵风沙
有如几千只饥饿的灰狼
嗥叫着,蹿跳着,
猛地扑过来!

我深深晓得,
面对着这般天这般地,
要上路,
就无法回避,
更不能退缩。

若无其事,无可奈何,
跨上我破旧的自行车,
在风沙的迷茫中
东倒西歪
看不清五步以外的路。

哦,不必退缩,不必慌张,
多少年来
梦游症使我习惯在灰暗中奔波,
我能在荆棘或迷茫之中找路。

风沙无孔不入,
落满了蓬乱的头发,
沙粒磨得眼睛火辣辣,
连牙缝和喉管都灌进了带刺的沙。

鼻孔被堵塞,
只能张大嘴呼吸,
哦,好痛快,
吸一口风沙,
吐一口风沙

我深知风沙的狂暴,
它让我闭气,不再呼吸,
它让我沉默,不再出声,
它让我低下头,它从我弓起的背上践踏过。

呼吸困难,那就拼命呼吼,
呼吼超过风速,
呼吼比沙粒还粗厉。

那么,尽情地拼合地呼吼吧!
管它吼成吼不成歌,
所有流行的歌腔歌调
所有典雅的音律,
都与这呼吼不合拍,
唉,所有唱过的歌
此刻全都闷死在胸腔里。

听见了吗?请细细地听:
呼呼的风沙里啸响着我一声声粗厉的呼吼!

好痛快,
逆着风沙奔走,
我快活地呼吼成了这着诗。

它是一首春天的诗。
亲爱的读者,
你相信吗?

(牛汉《人民文学》99第10)

6、饮驴

走吧,我的毛驴
咱家里没水/但不能把你渴死

村外的那条小河
能苦死蛤蟆
可那毕竟是水啊

趟过这厚厚的黄土
你去喝一口吧
再苦也别吐出来

生在个苦字上
你就得忍着点
忍住这一个个十年九旱

至于你仰天大吼
我不会怪你
我早都想这么吼一声了

只是天上没水
再吼  也无非是
吼出自己的眼泪

好在满肚子的苦水
也长力气
喝完了我们还去种田

(牛庆国《诗刊》99第8)

7、雪猎

轻的枯枝和聋的硬土
更冷漠的北风
经历过盛衰年代

阳光避开陷地带
冬天啊/你要吹响我的衣襟

我尝试着熟悉它们:
一行野猪的蹄印。一摊
冻僵的唾液
或者一种逝去的粗野嗓门

虚无啊!是谁掩盖了这里的事物
包括草,包括石头
是谁的命令;暴露……
彻底暴露!暴露到一无所有

――(扎西才让《诗刊》99第5)

9、鲜花不能对抗子弹

鲜花不能对抗子弹
但是少女们能
少女们踮起脚跟只消用一个个热吻
就能把冷却的子弹刹那融化

鲜花不能对抗子弹
但母亲们能
母亲们挥舞着炊烟般的纱巾
就能让旋转着的子弹减跌落

鲜花不能对抗子弹
但孩子们
那无数雀跃张开的翅膀
使扣动扳机的手指节节断掉

鲜花不能对抗子弹
也许枪管能
只需用力把它扭曲、弯折
再厉害的子弹也失去了惟一通道

我,也许这一切都是虚妄的愚行

鲜花不能对抗子弹
但死亡能
死亡用它宽广无边的岑寂
使人们在巨大的欢呼之后:自悼

――(巴间博罗《诗刊》99第3)

10、我看见大风雪(长诗节选)

我离开城市的时候
一件大事情在天空中发生。
千万个雪片拥挤着降落
这世界
再没有办法藏身了。

大风雪用最短的时间
走遍了天下的路。
大地的神经在跳
行人让出有光的路脊
灵魂的断线飘飘扬扬。

山顶高挑起粗壮的核桃林。
雪压满了年纪轻轻的儿子们。
现在,我要迎新着寒冷说活。
我要告诉你们
是谁正在把最大的悲伤降下来。

上和下在白胶里翻动
天鹅和花辨,药粉和绷带
谁和谁缠绕着。
漫天的大风志啊
天堂放弃了它的全部财产。
一切都飘下来了
神的家里空空荡荡。

细羊毛一卷卷擦过苍老的身体。
纯白的眼神飞掠原野
除了雪
没有什么通用寂静敲打大地
鼓励它拿出最后的勇气



我不愿意看见
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白发苍苍。
闭紧了眼睛
我在眼睛的内部
仍旧看见了陡峭的白。我知道没有人能走出它的容纳。

人们说雪降到大地上。我说,雪落进了最深处
心里闪动着酸牛奶的磷光。

我站在寒冷的中心。
人们说寒冷是火的父亲。
而我一直在追究寒冷的父亲是谁?

放羊人突然摔倒在家门口
灯光飞扬,他站不起来了。
皮袍护住他的羊群
在几十年的风脉中
我从没幻想过皮袍内侧的温度。
在洁白的尽头
做一个低垂的牧羊人
我要放牧这漫天大雪。

大河源头白骨皑皑
可惜啊,人们只对着大河这流感叹。
谁是寒冷的父亲/我要追究到底。

――(王小妮《作家》99第9)

11、野兔

一只野兔在大田里跳舞
它一步蹦过三尽宽的沟垄

那是一只逃脱猎杀的兔子
它逃过了秋天,逃过了冬天
现在,它从洞穴里蹿出来
站在宽阔、自由的田野上
快活地叫唤。它手舞足蹈
并且不时用爪子理一理
啃过一冬树根的门牙
那样锋利的牙齿
咬啐了多少坚硬的果壳和冻土
(其实,它最爱吃的
是那些洼地里的青草——
苦涩的嫩芽已拱出泥土
它曾在那里生活和藏身)
此刻它快活地叫,为到来的春天……
为它自己,为所有抽叶的植物
它放弃警觉。放弃了防御外界的
本能。它蹦,跳,晃动脑袋
它的叫声孤单。且很少为人听见

它扬起前足,抖开纯白的胸毛
它后中站立,不再狂奔
而它的身上,依然披着土地的颜色

――(王黎明《绿风》99第1)

12、另外的春天

一些高得需要我们抬起头来的树
已统统死了。利斧,据子
送走找回的零钱

还有一些在努力长高的树
交头接耳,土坡周围的
天空中:发虚的太阳晃着几十条金线

像在飞转的齿轮上拾人牙慧
这是危险的

――(车前子《诗刊》99第3)

13、树

我多想成为那个人
挖着土,偶尔抬抬头
似乎听到飞鸟
几个人,说着
淮河下游的方言
离开大水,在首都挖土
我多想成为那个人
兜售花生、姜和大葱
我多想成为那个人
沿着铁路,骑起了自行车
有一列火车追着他
却永远追不上我
此刻才起床,在井边洗脸
我多想成为窗外的人们
并不是我对自己不满意
春天了,树木长出新叶
我也要舒展开枝条
每根枝条上,栖息着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和那个人
他们使枝条轻轻摇晃
有两根微微地垂了下来

(车前子《诗刊》99第3)

14、你要看到那光亮

透过灰尘,你要看到那光亮
灰尘再多,你要看到那人光亮
发现灰尘留下影子
你要看到那光亮

那光亮里有水
有春天的苗,青蛙不蜕下尾巴
滚落的露珠净化呼吸
一个美丽的女人
皮肤像发热蝗灯罩

那光亮里有歌声
是低音提琴在高音区颤动
一双洗净的手在夜空泛白

你要爱那光亮,你不是听见
我这边的眼睛对那边说
什么都可以变质
灵魂不能变暗
你要爱那光亮

你要爱那光亮
等到有一天
灰尘,鸱枭,人妖,塑料,钢铁,镭,铀和
红舌头的恶魔
瓜分完所有山峰、海洋、乡村和城市
整个宇宙都拉上窗帘
你依然要
一边抚摸儿子的额头
一边抚摸这个叫做大地区性星辰
你要看到你手上那光亮

(韦锦《诗刊》99第5)

16、石碑与青藤

这是什么恋人?
一个是青春与活力
一个却死硬而冰冷

这是谁的象征?
是让我们盲眼的悲剧
是让心灵颤栗的神示

苦恋?谁苦?
是年年都藤绕须缠的青藤
还是无法言说的那块石碑

象征?生死?
瞬间的渴望比永恒更美
柔嫩的情感比理性更美

石碑与青藤若真是一对恋人
那会让所有悲剧
变成瞎子和哑巴

石碑上不刻爱情故事
它只让青藤来演
年年如此的葱郁

谁都没不发现在这里
把它俩扭在一起的
是比爱更烈的妒嫉

石碑妒嫉青藤所有的青春活力
青藤妒嫉石碑所有的永恒高贵
互相吸收而成风景

瞎眼的我们说——
啊,这里太荒凉了
让我们来看什么呢?

(叶延滨《人民文学》99第11)

17、脱落的日子

许多日子就这么脱落了
从我的生命之树上
变成一张发黄的或彩色的照片
变成一首拙苯的诗
我看不见这棵树
只是,从那脱落的日子
像叶子一亲脱落的日子
让我感受到那树

精彩的日子是花朵
花朵也会脱落
开放时的那瞬间的快乐
最后变成记忆的芬芳
芬芳的回忆中
有一丝清苦和酸涩

痛苦的日子是疤结
疤结也会脱落
那些年轮一样的花纹
说新芽更绿
新绿中散发出的幽香
引着我们返回的路

许多日子就这么脱落了
像星星从朝霞的绸布上脱落
像泪水从笑脸上滑落
变成一张照片一行诗一封信
一次梦中醒来的不眠……
只是,从那些脱落的日子
像叶子一样脱落的日子
让我感觉到那树

――(叶延滨《人民文学》99第11)

18、石榴

哪里是开花  分明喷火
每一朵火山喷吐火焰的诉说
哪里是喷火  分明喷血
没有血便不是五月
便无力冲破冰封的死寂三月的温和

待一场大火神圣地熄灭
没有挽歌  痉挛高技悄然挂果
且以自己撒裂胸脯的壮烈
倾吐出满腔凝结的火种
以死亡迎接最后的收获

(叶文福《人民文学》99第8)

19、故宫草

一方方石板  大地的封条
石缝中竟也长出绿的骄傲
你并非天衣无缝  故宫
御林军的长剑也斩不尽这倔强的渺小

悄悄  在这里守护生身这净士
每颗露珠都紧盯住阴谋如何酿造
将深宫秘史通过长长的根须
给地底岩浆关去精确的情报

直面盖世的伟大  绝不折腰
石缝正好夹磨高尚的情操
曾听得一声李自成的响箭
便立即自地底抽出呼啸的长刀

――(叶文福《人民文学》99第8)

20、一辆的士

一辆的士在深夜的街上奔驰
寻找接送的人  他不知道在哪里才能看见
要接送的人  他也不知道他接送的人
是谁  是否醉成垃圾或者已经醒来
一辆的士在深夜的街上奔驰
竭尽全力想在静寂的黑暗里
藏起他的哭声  但是他不能
他一边奔驰一边大声哭泣  只是
不知道他的哭泣为谁
一辆的士在深夜的街上哭泣
反正不为自己  人人都知道他没有心
他的家是街  哪里有街哪里就是
他的家  他是惟一一个在深夜
没有人接送的人
一辆的士在深夜的街上哭泣
没有人知道他明亮的灯
其实也会流泪

――(白连春《星星》99第3)

21、蒙古马

落日埋进土里
茂盛的青草是谁从地底下反射出的光线

青草中的野花哪一片是渗透出时间表面的人的鲜血
(具有落日的味道)

蒙古草原
一匹垂首于苍茫的蒙古马

被风吹动的鬃毛
像成吉思汗的头发

――(古马《星星》99第5)

22、南风:献给田野的鲜花

南风啊
我喊着梦中的名字
隔山隔拍一下她肩膀
她转过的脸仿佛受惊的火苗
蓦地向上一跳:她不认识我

那怀疑的火瞬间完成她的冰雕
我被留在世界的边缘
欲热又冷

南风吹,乔木落
一朵落在她名下的花
落日后面
黑夜落在白昼的身躯上
欢乐的黑夜因为取消了肉体的重量
布景为得亲切、不负责任

大地上的花朵
循着南风的脚印
却走进西风的家

我长期在自己的心灵外面过夜

南风烘烤着岩石
北方的灵魂快变成了松软的面包
当我们的恋爱
我们是在用行动拯救这贫穷的世界

苦闷啊
炎热啊

南风沾染着艾香的手
哗地拉开闪电的拉链
新的生活打开了/
雷声  是我献给田野的最具活力的鲜花//

――南风是健康活泼的农妇/她正跪着身子扫炕

没有一丝皱褶的天空噢
一对白云的枕头散发出皂角的芬芳
不一样的蓝相伴着睡觉
只有我依旧低头赶路

南风打开我身体的大门
谁穿过了我的黑暗  谁却永远没有来临

一颗悬挂在我头顶的蓝色小星
可是绣在她手绢一角的古老的花
如果她肯为死亡擦掉眼泪
她必定首先掸落我心灵的蒙尘

(古马《诗刊》99第2)

23、灌木丛的意见

我想谈一谈春天,就像
一个朋友在信中向我要求的那样:
讲讲春天,爱情——无论什么都好,
你知道,适合这个季节的话题。
因为树木已经再次担荷起重负,
每朵花苞都是一只攥紧的小头,
几乎把明炫的夜空摇撼下来。
但在暗黄的灯下,
不知为何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苍白的花瓣
在狂风的抽打下纷纷逃逸,
就像被黑豹追逐的、
喑哑的羊群
我的朋友也许会失望,
但是,窗外的灌木丛一定会理解——
它们会在夜色中点头称道:
是的,是的,这
也是春天。

(田晓菲《诗刊》99第3)

24、三月十一日,纽约,森林小丘

雨水使一切散发荒凉的气息。
无人的小花园里,一条搭在绳上的裤子
模仿着腿的样子摇荡着,给过往的鸽子
展示风的形状。倒在湿绿草根上的
是一只黑铁烤肉架,一柄退色的阳伞。
从蜡笔画里走出的孩子,粉色的外套
蹒跚地消逝了。松鼠惊疑地
凝神不动,小心地捧着
被风吹落的午餐

路边,一辆汽车的名字
叫做“非洲草原”。它固执地停泊着,
然面它载我去了那里。我突然意识到,
我们同时存在,同时呼吸着——
我,和非洲大草原上那头威严的狮子。
如果没有我,它的威严不会显现
在文字里——它不自知也不需要的
一种品质。它矫健,雄壮,放任地爱和屠戮,
这两者对于它乃是一体,是生命的显示。
它低声的咆哮穿透非洲草原最浓厚的夜色,
使我在都市无人的街道上颤栗。
松鼠和鸽子都不见了,我只看到自已,看到
晾衣绳上一条无人收容的裤子,荒芜而孤独地
摇荡着,绝望于腿的形状,风的漠然。

――(田晓菲《诗刊》99第3)

25、降落

飞越上帝的山脉、峡谷、狐狸点灯的
废墟、猫头鹰出没的坟冢
你将降落如同一个灵魂降生,
从星辰的高度,带着另一个世界
理想的毒素,你将降落到一种命运当中。

上升的太阳甩下乌去般破败的屋舍,
忧患的城市黑夜过后必是一片鸟鸣。
满树的喜鹊,满河的污水,
这是某些人的异乡、某些人的故土。
你将降落,回忆起你的出发——
能够记住的东西并不一定值得  记住。
正是凡俗的世界给你以教训。
但即使最严酷的律法也会给生存
留有余地,你会被恶狗咬上一口。
但和旧情相比这只是区区小事。
你必须有一个去处,有一个亲的,
你必须有一个名字,好生活在风沙之中。
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一种语言一种类型的面孔。
你小心避开的人群
将会要求打开你的箱子。

降落。跑道清洁。而那些惦念着起飞的
铁鸟,正在酝酿着它们的怒吼。
你松开安全带,看见了大地上的
第一个人:他刚刚醒来,
把运货小车开到飞机的尾部。

――(西川――《诗刊》99第4)

26、歌

之一
她站在我身旁向我低声倾诉
用她幽香的身体,用她的灯笼裤
我是否该同她同共舞一回
一群盗贼砍走了她的石榴树

盛夏的夜晚,即使灯光不太充足
那也足够我看清她的面孔
她站在我身旁向我低声倾诉
短短十他钟,她就变成一个老妇

她故意隐瞒起她的姓名和年龄
好像经过漫长的飞翔她飞进这间大厅
她站在我身旁向我低声倾诉
我关心她的美丽,她要的是出路

之二
漫漫条夜里即使疯狂的人也能安静下来
注视流星落向地球之外的某个地方
也能从茶水中捞起小小的黑虫
碾碎它,为此心中闪过一丝颤动

漫漫长夜里即使烂俗的人也能超凡入圣
也能打开书本,并在梦中搅拌经验和虚构
花朵应着欲望的召唤开到一半
一只苍蝇在想象的王后耳畔嗡鸣

你若在
存在,你便在今夜另有所成
跟随一枚苦涩的火焰飞舞,歌吟
从认识身边的草木开始你认识世界
从抛弃美好的明天开始你抛弃生活

(西川——《诗刊》99、4)

27、避雨

妻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水滴
我看到她的背后一辆辆
的士  公共汽车  奔跑在雨里
那么多  一个乘客都没有
只有座位的座位后面

我突然想起
一件没人再穿的衣服
在那遥远的地方  就埋在我的柜子里
雨从榕树穿过停顿了片刻

一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呢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听到一个七十岁老妇人花白的声音浮在雨中
采访的时候  她坐在台阶上
一份报纸是她的脸  整版写着她两个儿子
因制贩冰毒被一审判处了列刑的消息
整个上午  太阳捂住的每一个字都有东西往下滴落
雨在加大  没有停的意思
妻望着我  我望着那盏近了又远了的红灯

――(老刀——《诗刊》99、11)

28、在互联网上敲开朋友老B的门扉

老B你好!在今天清晨我打开VT
和大洋彼岸的老B打个招呼
键入老B的网址,这金发碧眼的老顽童
一声兴奋的HELLO,差点让我
扑进电脑屏幕

在学院英语系教书时,外籍教师老B
常和我互相HELLO,他漂亮的妻子笑吟吟地
朝我点头。此刻好福气的老B
按惯例喝着妻子搅匀的柠檬汁,而我
再也闻不到香味——

谁的鼻子又能伸那样远呢!就连大象
也不能,健壮如大象的老B还是不能
他问我川北的羊肉米粉是否味美依旧
而我的这份早餐,在散布膻味的
诱惑,勾引老B从新泽西州一步跨过来

我承认自己是个容易进入情境的人
老B说,我们其实住在同一个村子里
比隔壁还近。我发挥想象
一根生性敏感的藤蔓
把地球缠得越来越不,并且越紧

老B向我道别:晚安。我方才想起地球地边
正渐入黑夜,而我还要赶着上早班
“再见!”老B用生硬的汉语这样表达
而我开始明白,世界失去距离
问候变得越来越轻

(朱胜国——《诗刊》99、4)

29、夜晚的玫瑰

夜晚,一朵玫瑰擂响了黄昏
声音在花瓣中奔跑
当叶片轻摇,血流成深紫
玫瑰为谁而盛开

依然用瓣瓣裹紧自身的花朵
薄弱而娇羞
束腰的玫瑰在风中旋舞
因为失事而疯狂

在茎叶间感知神经的颤栗
和花蕊的喘息
一枝玫瑰擎在手中
在眩晕的烛影中温软

可玫瑰,人们不该将你折断
如同无法分开火与燃烧的物质
当花朵燃烧、玫瑰变得焦黑
癫狂便在暗夜窃走了青春

――(韩作荣——《诗刊》99、7)

30、张学氏,你的保姆

我在一年外语不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是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秀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蛋
那个金发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

――(伊沙——《诗刊》99、9)

31、辨认

窗外小学校的操场上
有一帮小孩在踢球
我一直辨认着
哪一个是我
那个低头猛跑
只顾进攻不顾防守的
孩子多像我啊

可遗憾的是
他只是一对双胞胎中的一个
另一个正懒洋啼地
守门

(伊沙——《阳关》99、2)

32、让石头永远是石头

连流放都想不到的地方
一个原始的太阳
用粗苯的方式
拉斜了一座古塔
所有的影子都溶人在自己的脚下
让人渴望有树  有水
这是一个热得没有声音的中午
让人想起诸葛亮
想起七擒  想起毒瘴  瘟疫
想起那次战争
想起比那次征讨还古老的
但又年轻的母亲

母亲  母亲
战争难道不是你生育的吗
可她怎么也不愿意
要用自己的儿子
给这里一块普通的石头
命名
杀声啊
由历史的远方传来的杀声
不要惊动这里的大理石
不要惊醒
最后一次造山运动以来
被无数世纪冷漠
硬化的心  不是
让石头永远是石头吧
不要象征

――(曲有源——《作家》99、6)

33、深入夏季的原始森林

这无边浓绿的原始的兽群!
高海地吼叫。与之相比,我生存其中的
某座城市里悬铃木则成了家禽
闷热而琐碎的悬着铃铛的家禽

而这无限清凉的兽群纷披杂花和鸟鸣
向天空狂奔,我沿着它们开辟的道路向上狂奔
瀑布呼啸着穿过喉咙,在我的肺部
转达折为一头豹子的歌声!

在山巅,我定居成一棵树或曰一头绿豹
一个硕大的鸟巢筑成有力的胃
消化山风、阳光和微雨
叶绿素充满我新鲜的身体

有谁知道我头顶结出一枚浆果!
它使我的呼吸和心跳抬高了五厘米
有谁发现我与另外一棵树做了一夜爱情
在早晨,生出一地蘑菇、菊花、木耳和露水

一地的只有小名而不需要大名的孩子
有幸成为它们的父亲
我需要从头开始学习关于夜晚和清寒的知识
并让我的腰带陷入体内,成为一道初生的年轮……

――(汗漫——《星星》99、3)

34、是谁背叛神的意志  灭了蛐蛐知了王国

高悬树顶琮琮仿佛
日光摇筛碎琥珀我的心
一圈圈回环灿亮细波
而草丛璎珞丁零丁零一串又一串
把寂静一再扩展一再绵延虚空

神的钟响了  快出来吧
快来感恩季节的馈赠
人心  世道  都被神意浸透
我们身心溢满那种
清冷凄伤的幸福

安息日到来前大地深层
发布警示传出信号
自天门飘洒红黄绿褐的
音符飞旋着
零落时凄楚却嘹亮峭拔

无论阴翳轻笼还是玫瑰照耀
红铜金黄闪烁墙头林梢
上苍的眼波嚣和跋扈退尽
满眼清澄洗耳恭听练禅意漫染
莫非

神异的光源流射人间
天堂传来祈祷的回声
唤醒录魂掬饮生命深意
过往旧事萦怀不已
又惆怅又甜蜜  可今年

秋光秋云依然颀长阴影得更长
浅金色烟雾漏下金箔银片
那一串串穿凿世事撕着人心的铿鸣
熄灭了
虚空不可挽回大地和我的心
但梦很长很长  千年的惋惜的影子
在流光遂道飘荡

可既然大地坚忍无比
谁竟从在地逼走
摇落清芬的音乐?是谁
竟从人心里掏去那
百念丛生万千感慨的凄然之美呢

――(灰娃——《人民文学》99、9)

34、火焰之门

必须俯首倾听!必须登高望远
必须在反复的假想和摹拟中
保持前倾的姿势;必须锋芒内敛
并把手深深插进我祖国的泥土

每天到来的日子是相同的日子
没有任何征兆,呈现在出平庸的面孔
而每天磨亮的刀子却荡开亲切的笑容
必须把目光抬升到鹰的高度

然后请燃烧,请蔓延吧,火焰!
请大网从四方吹来,打响尖厉的唿哨
而我就埋伏在你脚下,一种伟大的力
如一张伟大的弓,正被渐渐拉开

那时即使依恃着钢铁,即使依恃着
我身后优美的山川、河流和草原
我也将在火焰中现身,展开我的躯体
就像在大风中展开我们的旗帜……

(刘立云——《人民文学》99、1)

35、向天堂的蝴蝶
——题同名舞蹈

今夜我注定难眠!今夜有
十七只蝴蝶,从我窗前飞过
就像十七朵云彩飞向高空
十七片雪花飘临大地;十七只蝴蝶
掀动十七双白色的翅膀,就像
十七孔的排箫,吹奏月光

十七只蝴蝶来自同一只蝴蝶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只剩下美
十七只蝴蝶翩翩飞舞,携带着
谁的哀愁?谁的恩怨?谁的道别
和祈祷?十七只蝴蝶翩翩飞舞
就像十七张名片,递向天堂

音乐的茧被一阵弓抽动,再
抽动,丝丝复缕缕,传来些许疼痛
谁的心就这样被十七只蝴蝶
侵蚀?并被它们掏空?牵引出
一千年的笙歌,一千年的桃花
与一千年的尘土血肉相连!

十七只蝴蝶出自同一腔血液
同一簇石中的火焰,那劈劈啪啪
燃烧着的声音,是谁在大笑?
死亡中开出的花朵,才是最凄美的
花朵啊!它让一切表白失去重量
更让我汗颜,再不敢旧事重提

啊,今夜我注定难眠!注定
要承受十七只蝴蝶的打击和摧残
只可惜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今夜十七只蝴蝶,从我窗前飞过
我敲着我的骨头说:请带我归去吧
明天,我要赎回一生的爱情

――(刘立云——《人民文学》99、1)

36、在老怀德

绕过低矮的丛林
驾车缓缓向山丘驶去
繁星像村庄一样降落在道路的两侧
不时地点亮我胸中的寂寥

有时,我会突然被一棵残损的树所击中
它孤独地伫立着
老枝上举着寒冬也未能熄灭的叶子
像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在这遥远的老怀德
在春夜的背后
我又偷偷地苏醒
寂寥里产生着呼唤
“爱过而又失去的人啊”
你是多么的幸福呀
我又一次陷入了残酷的思念之中
就像河流陷入了这辽阔的静谧里

――(刘玉浦——《诗刊》99、5)

37、低语

声音在降低,我仿佛记起了
多年前的风,从树下掠过。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我知道那只是偶然

风过之后,黄昏的阳光下,
光线在慢慢变化,飞鸟飞过,它瞬间的影子被我牢牢记住。

谁此时在写长长的信?
谁就是此时的我。一个人在落日的风景中散步,
他孤单的背影是因为另一个人的运离。
我曾用名谈过遥远的落日,
而我现在更多的是喃喃自语,
我的声音很小,却像心跳一样清晰。

爱就像晨光把人唤醒。
或者在夜里,湖水让人变得无语。

(刘晖——《星星》99、2)

38、慢板

慢些,再慢些。

遥远的地方,玫瑰盛开。
那种柔软的呼喊,
仿佛海涛声从叶子里回响。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刻,
听见了那轻轻的歌声,
那歌声既不飞翔,与不凝固,
它就在我们的血液中,
在这那被唤醒的一刻。

慢些,再慢些,
在这雨和雨间断的一刻,
在这若有所思而又终归沉默的一刻。

让一只鸟回到它起飞的地方。

(刘晖——《星星》99、2)

39、十二月重唱

河流在两公里外迎来了冬天
芦苇延伸着,像白色的火焰燃烧
此刻,它们被你大片大片地
涂上画布,挂在墙上
每天,我们看看天气,然后透过画画
看见十二月的影子在那里燃烧

又一次,毛白杨在窗外脱尽了叶片
放下你的画笔,坐到火边来
风太紧,天空太蓝
树林在远处呼啸
不用出门去看,我们就知道
芦苇延伸着,像白色的火焰
唉,十二月,这们和鸟雀和世界不会知道
我们正坐在某个角落,头抵着头,像两支蜡烛
悄悄地燃尽。

――(杜涯——《诗刊》99、2)

40、旧情节

1
死是什么
骑一匹黑马去采一朵白花

红弟说:我们玩跳马吧
于是总有一个例霉的家伙
躬下身来
大伙儿依次从他鞍形的身体上跳过去

宿命论者世纪末情绪论者或者说
这是一种死亡游戏吗
跳不过去的
转世做一回鞍形的马

什么马什么马
屁股上缝的补丁花
十二三岁的年龄在问死是啥

2
黑白时代
王分钱的露天电影票
风把幕布刮得哗哗响
电影里的鬼子悄悄地包围了村庄
风把幕布刮得最大限度地兜起来了
变扁拉长鼓肚子胸的鬼子
中国人的风就是帮中国人的忙
东倒西歪的鬼子全是做梦的模样
我钻到幕后面
想看看鬼子后面还埋伏着什么

风停了
电影散场了
我们嘴里喊着:八格牙路
起劲地学着鬼子的模样

3
羊拐骨
红羊拐骨
红红的羊拐骨
蹭掉了一点儿颜色的羊拐骨
只剩下一点儿颜色的羊拐骨
只剩下处一丁点儿颜色的羊拐骨
还是羊拐骨
骨碌碌去找它犄角朝天的父亲了啊羊拐骨

4
一分钱看一本的小人书
一毛钱可读十一本
坐在长条小凳上
一整个下午就这么踮着脚尖过去了
而那一朵云
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
呆在我头顶的天空一动不动
还有一只飞来飞去翅膀大大的老
鹰像是父亲背在后面的手
他们全知道——
这一毛钱是我偷了家里的铁铲炉
钩子卖的废铁钱
我会被扒掉裤子挨一顿
揍的
谁来救我呀

5
银银针
白白的银子一疙瘩白
月光一地白
银顶针一疙瘩白
白白的银子白白奶
我无意中看见了别人家的银子啊
别人家的银子别人家的奶
我家的银顶针一疙瘩白

6
父亲安了一副假牙
“假牙也好”,他说
“反正全是喝面条吃咸菜
真牙假牙都嚼不出肉味”
那年月猪呀羊呀人都赶到哪里去了

7
在那株葬花的树下
蚯蚓绕着花冢才转了三圈
红楼大院的姑娘们便一起老了
林黛玉用葬花的手臂把自己搂得紧紧
怕冷的林黛玉
冷啊!和我一起走在一年学校围墙的外面
我偷偷揣着上下两册已记不清从何处弄来的《红楼梦》
少年的身体有了平生第一次接触女性的冲动
林黛玉林黛玉怕冷的美人
那的月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窗玻璃壁上涂画着光芒万丈的红太阳
可我冷啊!
林黛玉,我们互相暖和暖和

――(阳——《星星》99、2)

41、雪山的地

永远屹立着
在先人的骸骨上
在铜铁和峥嵘的山脊上
在我的诗的词语的最高处
是高原的冠冕
使我的想象熠熠发光

我遥望着它
晶莹、素洁、坦荡
使美达到极致
我试图接近它
却见它像一团火
燃烧着传奇和死亡
我开始走近它
它不让我正视
轰然射出刺上的中光
我大胆走进它
它便热情地拥抱着我
我忽然觉察,我的身体
已变成一粒小小的黑色的草籽
而心却无比纯净和宽广
我不敢抚摸它
怕破坏它的圣洁和完美

在瓦蓝的静穆和冷峻中
人间一切喧嚣都寂灭了
隐隐中
只听见一曲恢宏的交响
滚动在高原万物之上

它的身后是接天的海浪

――(李瑛——《人民文学》99、8)

42、黄河

无论惊涛裂岸或沉波隐隐
都是一个民族的根,啊!母亲
从九天星空悬泻,穿过苍茫大野
昭示一种生命的高度,一种精神

由于你的哺育,孕就血和基因
我们才有崇高的品格,英武而自信
如今,浩瀚时空已化成远去的白云
看我们已从襁褓长成了巨人

(李瑛——《人民文学》99、10)

43、从前的脸盆

从前的脸盆
一声不响
静望岁月
从物质成为精神

洗过祖父的汗水
洗过祖母的胭脂
水声清亮
那双男人的手修长有力
那双女人的手秀丽白皙

岁月从指点缝间滴落
两张年轻生动的面庞
一遍遍洗过
脸盆和脸
在每一个清晨对视
直到有一天,它们彼引分离
早已陈旧的脸盆
依旧滴水不漏
它侧立一隅
如一则寓言

我没有想到
世事苍茫
命运的暗示  有时
只需半盆清水

(李琦——《诗林》99、4)

44、葡萄美酒和这只酒杯

用这只漂亮的杯子
注入深红的葡萄酒
晶莹的玻璃
来自火
红的酒
来自土地

窗外大雪纷飞
我举杯独饮
想到那个早逝的友人
她微醉的样子
总是那么迷人

我曾经是多么愚蠢
竟以为那样的豪饮
是来自兴奋
她一次又一次地醉酒
醉了  就举着这只酒杯
优雅地起舞

多好看的酒杯
多好看的酒
忧伤的心事在晕眩
有谁看见了
酒杯里  点点滴滴
紫红色的泪水

――(李琦——《诗林》99、4)

45、下槐镇的一天

平山县下槐镇,西去石家庄
二百华里。
它回旋的土路
承载过多少年、多少车马。
今天,朝远望去:
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
我看见一痊农妇弯腰提水
她破旧的蓝布衫
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
这一天,我还走近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平静的笑电和指向天边的手
使我深信
钢铁的时间,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镇
深远、巨大的秘密。
下午6点,拱桥下发静的湖洼
下槐镇黛色的山势
相继消失在天际。
啊,过客将永远是过客
这一天,我人能带回零星的记忆
平山下槐镇,坐落在湖泊与矮山之间
对于它
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

(李南——《诗刊》99、8)

46、最后一场秋雨

原野上  一片亮晶晶的形容词
闪烁在今秋八月/的雨中
滴滴秋雨  所带来的祝福
远远高于我们头顶的露珠

秋已老到鬓边  草却在
努力返青  花在涂抹口红
动情的原野招来动情的狐姐
——说今个要进省城兰州
会一会她的白面书生

什么人物从我面前突然跃起
又猝然摔下?
还没写霜  我仅仅写了一场秋雨
竟使秋天的蚂蚱
提前收敛了翅膀

――(李老乡——《诗刊》99、10)

47、请注意!阳光来了

“请注间!阳光来了!”
扛东西的人!高声说话的人!
一下子在地面上留下
美丽而清晰的剪影!
像一束束利箭!
更像一群群飞鸟!
从黑夜的怀抱里猛然蹿出,又匆匆奔向
另一个黑夜!此时此刻
它们正飞跃我的头顶!
我在金色的翅膀下
看见花朵!人群!微笑!
鼓乐!石头和波涛!
蜜蜂们正忙碌地采蜜!飞行!
麦子们正在抽重穗!成长或幻想!
“请注意!阳光来了!”——
这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走出户外
发出的呼叫!
她兴奋的声音引来更多的青草!
更多的蝴蝶!更多的色彩和鸟鸣!
大家也一起举起手臂!
和山脉一起!和森林一起!
惟有叶子双眼闭上!双眼闭上!
它畅通的叶脉像一道道水渠!
承受清澈无尽的黄金之泉!

――(李念滨——《诗刊》99、9)

48、秋殇及其他

我还能对那些盛开在午夜的百合
说些什么,伤逝的旧梦无边无际
像无数悲伤的眼泪或情感碎片
像一场北方深冬的雪,纷纷扬扬

异乡的迷途者清醒地痛苦着
他们就像来自不同村庄的炊烟
最终却在苍天拥抱,而后各奔东西
像两列对开的火车擦肩而过
的瞬间,眼中的泪水染满九月的风尘
秋日的天空开始裂帛
我只是永远不会再溯源而上
寻找预约中虚无的春天

――在遥远的秋雨里,她如此孤单
不仅显得弱小,而且前途渺茫

(宋冬游——《星星》99、10)

49、东京的某个夜晚

浅草寺的香火熏黑了东京的夜色
灯火辉煌
银座的汽车长河亮如白昼
新宿东口的歌舞伎町
来不及系紧腰带
又被满嘴酒报的色鬼/扯落

一个骑自行车外卖的店员
正辨认方向
而居酒屋彻夜通明
山手线往来的乘客
匆忙间留下无数个故事
上野站的流浪汉正毫无顾忍地
高声叫骂
让往来匆匆的公司职员
低垂黯淡的眼帘

矗立的高楼大厦的后面
一个定年退职的老者
真实性独自饮茶
对面料理店的少女盯着光亮的
橱窗
发呆

――(苏历铭——《北京文学》99、3)

50、乌木纪事

稻田被房产商挖开,样子像是盗墓。
地下五米深,巨大的乌木,一共两根
像一对沉睡的恐龙夫妻,躺在河沙覆盖的
旧河床上,我仿佛听见了它们的鼾声。

或许它们只是一对麻柳兄弟,但是,
完整的睡眠奖赏了它作的梦幻:让木头
变成石头,让肉体变成不朽,让长长的
啊,长长的夜晚,变成肉骨……和无限。

专家带来了黑色价值的小恐慌,小伙
和姑娘连夜规划。他们将在本县惟一的
雕像下恋爱结婚,而时间是本县惟一的
艺术家,凡是晴天它都贡献一道阴影。
当然,四月以奠酒开始,以婚礼结束。
一根乌木被据断了,等待着吊车、铁钉,
而先生们终将在弯曲的月光下来到洒滩,
为河道的移动而残忍,而淡淡地伤感。

――(肖开愚——《诗林》99、2)

51、弥漫

忽然被海潮吵醒。忽听得生命之船
遇难的信息:我母亲在和谁争辩
她瘦弱之舌像一片秋叶向寒冬漫卷
我颤抖的心窝里最后的挽留向疼痛漫卷
我母亲在乡村的小讲台上站了三十年
她含辛茹苦爱如蜜汁,在晨读的钟声里
她口吐鲜血那是她献给人民的最凄美的火焰

我母亲一生从未见过大海,因为她
无需见大海她本身的苦难与爱意就构成了
海的气势海的容量。她甚至来不及
细致地爱一次自己她就要到时间的远方去
她一直没说她的牵挂可以把晨露里的花朵掩埋

面对这个美丽的世界,她挣扎着:病床边
她双手牢牢抓紧着停摆的企盼和沉默的语言
像世间所有遭受死神袭击的母亲一样
她找不出延续的良方让呼吸再多一些停留
也许她知道生命如水终究会被河流无情带走
沉下去了,我的生命之船,一同沉下去的
还有对我母亲来世的报答和承诺
还有我家阳台上夜来香扩鞴散的挽歌

忽然被海潮吵醒:我母亲为何用挺拔之腹
曾经是那样骄傲地把我送到世上
曾经的乳汁还在向我泛滥啊!而现在
她只留给我一圈圈不断向外弥漫的水花
以及大圆和小圆渐渐扩散光阴的亲切的恐怖

――(汤锋——《诗刊》99、11)

52、英

这名字像雪一样美  比艺术还艺术
那些我们去过的地方  已经泛滥出
璀璨的水珠  而流过血的伤口
被那双纯洁的手抚摸后  正在
开始愈合  是什么原因使我们
在爱情的路旁相遇  有些时候
目的是想使劲  我孤独地站在黑夜
去揣摸你的心思  后来我什么都不想
一切听从自然  这样才会最自然

郊外的意境里  阳光追逐着我们
你是否不躺在现实的怀里做梦
许多时候  你的目光说不出为什么
真诚而胆怯  于是我只好举起
失色的眼睛  观看天空的飞鸟
或空气  你知道吗  我当时的心里
是多么地难受和害怕……
现在我好感动  一切都才开始
我已经超过冬天  感受到春的柔情了

或许  这就是命运吧  满身伤痕上
又增添了一条伤口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拒绝后又要投入  而每一次
都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

(雨田——《》星星99、2)

53、致史前期一对娇小的彩陶罐

啊,自由的精灵,你们何时与遭难的姐妹
一同落入奴隶市场的围栏被当众标价拍卖。
好像由人捅开伤口再陡然撒上一把盐粒,
我听见那人正借自由之名欢少私有制万岁。

你们,绝美的象征,秘藏史前期熏烟之气息,
如微汗沁出肤体一层运古农耕文明的薄霜粉,
使我加倍延伸的呼吸通向了历史湮灭的胎音,
感受一株人文花朵伴随曙光初露破土而出。

啊,请原谅孤处的我将你们赎身接到我的案头。
那刻我忽有所感悟,发现你们双臂支在腰臀,
恰是陌上歌舞队里身着赭红裙裾的窈窕淑女,
可随时继续排练你们秀色可餐的田园之歌。

然而所为何来,每当工余我凝目投去一,
总见你们惊慌中匆忙还原于一个静态的舞姿,
永远留下了我能与彼一时空融合的苦闷,
感慨走来的源头不可逆转地深隐在终古的日食。

(昌耀——《诗刊》99、9)

54、天河城广场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的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褥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方米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慵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襄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哪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三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进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听不到铿锵有力的演说
都在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子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
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子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天的广场
与过去和摇远北方的惟一联系

----(杨克——《湖南文学》99、8)

55、罗布泊是一种意境


楼兰以西
谁在牧歌荡起的尘烟里
默读一些古老的经典
净化肉体  点燃骨头
温暖母亲的身子
是谁有手掌托举雷霆
将一种更深刻的情意在岁月的波涛里打磨
以人类纯粹的精神
构建祖国铁矿石般的语言
让摄进大理石花岗岩的那些汗水
在倏然显现的闪电中
慢慢升腾
……那不是大漠的孤烟  那是一根根擎天的立柱
以牺牲换取这火焰的荣光/无字的注释  成为断章


无畏的英雄用血照亮火焰
背对家园裸露脊梁任岩石壮实骨骼
大漠苍穹为他们守护纯粹信仰
刀背般的身子  在落日上行走
忠诚的姿势让我们感动一辈子


当于打垒已像古恐龙埋进记忆断层
雷霆隐去  秋风飒飒
挤牛奶的少女
从紫葡萄园里抱来一捆捆潮湿的彩虹
中国人民必须重新认识它
红色盆地  罗布泊
深入它使它锃亮
记住这个比物质还充实的名字
然后  用它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骨头

――(杨万勇——《诗刊》99、9)

56、回想起多年前的一首诗

我当年教书的校园遍布着蒿草和毛虫
粗陋的乡下
池塘的草在我的碗中跳跃
一张叶子上闪亮着细碎的花纹
饱胀的野心落地了
我是如此的弱小
以致承受不起一丝尘埃
贫穷的孩子和破旧的书包
在操场的黄泥上
激动万分
一滴雨水就可能压碎我们!
我写那首诗时想留住这遗洒的花瓣
包括我生命中的隐痛/在那首诗中
我悄悄地捅开一扇窗子
希望一如既往
我却要在呼吸中把经忘记

(杨晓民——《人民文学》99、3)

57、秋野

收割后田野在抬高,我无比的寂寞
一些令人心碎的秘密,我羞于说出
没人看见野草的生长
我拿来作比喻的花蕊和愚蠢的诗句
无人问津
经过一片矮树林
我注意到了阳光和声音的变化,以及
秋天里生命的惶恐与暗淡
落叶不期而至,幸福已变得难以忍受

――(杨晓民——《人民文学》99、3)

58、有雪的风景:拉卜楞

因为雪,这个早晨还可以往前推
推陈出新至嘉木样一世活佛啼哭的那一刻,
甚至
更早:寂静、望庄严的世界

因为雪,这个早晨还可以往后推
推至红墙消失,台阶上那个红衣
喇嘛消失
——他立在那儿已经太久了

因为雪,这个早晨存在
而一切的幻象
和你一样:匆匆,无痕

(阿信——《星星》99、5)

59、抵达

风抵达一片草叶。阳光
抵在草叶上寂静的露水
玛曲:雪水汇聚的河流
抵达一座
雾气蒸腾的草原
三声鸟鸣,九座耀眼的帐篷
抵达一个人内心的边疆
梦中的牛羊
抵在《圣经》中遥远的故乡

――(阿信——《星星》99、5)

60、山楂树下

山楂树这首歌你唱了二十年
一唱就进入悠悠的迷茫
山楂做的糖葫芦你吃了三十年
那种酸甜是人生常抚摸的感觉
那天你在遵化看见一片林子
远远的半红半绿似奇异花林
于是你第一次走进山楂林
眼见这树结出的红红果实
一晃树,红果扑扑落如红雨
砸着你的头脸落进脖领里一个
你坐在那棵最粗的山楂树下
阳光被滤成柔红的碎光
一丛红色焦点,你目无所从
嚼半天山楂你舍不得下咽
若能抽烟般咽入心肺就好了
你想起有关俄国的一些情感
那山楂树下现在是第几代姑娘
据说在半红半绿中人不易决断
红使人兴奋,绿使人冷静
想起小时攒一星期的零钱
才凑一毛买一串山楂糖葫芦
一串十颗,像十颗红润的真理
今天你在山楂树下坐了两小时
同伴问干啥了,你说做梦来着

(阿坚——《鸭绿江》99、9)

61、菊花的意义

铁骨架级满花朵,金黄的
花柱招来小学男生和女生
只知道互相追打,又追打着
蝴蝶和蜜蜂,却不知道菊花
像所有的花除了招蜂引蝶
还有别的意义

屈原推崇所有的芳草
如美人,如君子
而他餐秋菊之落英
菊花有了饮料和小菜的意义

陶渊明悠然望南山时
随手采这黄色的寒花
菊花又有了隐逸的意义

孟浩然作别故人,相约
/到九九重阳还来就菊花
于是跟遍插的茱萸一起
赋予菊花以健康愉悦的意义

出了个黄巢自比菊花
嗬!“我花开后百花杀”
菊花的意义是称王称霸?

节日广场的布置者
说他用上的花都有
统一的美化和装点的意义

而菊花对此都置之不理
当向日葵也垂下头来的时候
矜持地抖擞精神,等待十一月
的风霜,每一瓣金黄的盔甲
默默守记着生命的意义

(邵燕祥——《人民文学》99、6)

62、是谁的名字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是谁的名字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照亮阴霾的日子也照亮梦幻的诗行
青春在多雨的季节
一边是乡愁般的沮丧一边是切的向往
洁白的纸上留下了岁月
也留下了年幼的无知与迷茫

是谁的名字有中黄铜嘹亮的号角
当满怀信心的理念止步于未来的路上
文字的迷宫兴奋于台灯下紊乱的诗行
一支瘦小的笔  记下了多少璀璨的好时光
当第一张印满铅字的纸带来了屈辱与失望
一只野性的豹子骤然咆哮于红色的山冈

是谁的名字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低头踱步者是那黑发少年流落异乡
老槐树的花瓣洒落了多少个无雨的春天
一阵冷风掠过静如湖水的心间
翻过岁月的篇章是谁将撰写出夕阳般的暮年
一顶桂冠盛满了生命中闪烁的语言

是谁的名字有如黄铜嘹亮的号角
一棵山中的大树落满黄昏的群鸟
它们的叫声织成一片覆盖大地的网
从东方日出的大海到夕阳西下的山峦
闪烁的星群点燃起烛光般的火焰
大理石的墓碑上飘落着贮满阳光的花瓣

多少世纪的钟声在我胸中悠然震响
群峰上的众神唤醒了黄铜般嘹亮的号角

――(林莽——《人民文学》99、4)

63、夏末十四行:听歌

那歌声让人坐卧不宁  它来自
天堂、地狱还是我的宿命
一只闪光的戒指滚过玻璃
一支动的琴弓寻找它有限的音域

不是在失落的心中
战栗从脚底升至头顶
不再是往日忧伤的抒情
它神秘的声音让人无法安宁

我似乎看到了飓风后的提岸
歌手走近又消失无形
她欲言又止  隐入往事的情节中

又圆又大的落日映红了楼群的窗子
仿佛黄昏特有的磁性让情感的碎屑舞
我无法知道它们是怎样搅动了我的生命

――(林莽——《人民文学》99、4)

64、蓟门烟树

除了遥想还是遥想
不可企及就梦想翅膀
薄雾烟树蒙蒙田畴
一声鸡鸣/谁看见远逝的故乡

桃花红过野菊又黄
掠过的大风带走什么
山说过的话水也说过
留下的石头文字
被小小苔藓暗暗沧桑

十八岁船头八十岁船尾
有谁一生都能坐在船舱
最美的事物活在记忆里
流来流去的河水
只指示一个永久的方向

接下来听到高架桥上汽笛
像石头滚下高高山岗
站在原地也就走远
谁听到你的叹息
谁肯定已经白发苍苍

――(周所同——《北京文学》99、10)

65、西山晴雪

想象的高度  因虚幻
你不能排除悬空的感觉
无论牧人或者帝王
来了还得离去  只有雪
千山万的雪留下来
掩去沧桑的一切

恒久的事物使人渺小
弱不禁风的草
也比我们活得年轻
黄栌红枫及所有经霜的叶子
以燃烧的速度略去灰烬与浮尘

接下来你望雪雪也希望你
漫漫的白就是距离
一条路无在要到达的远方
你去想去跋涉
只是已无法说出什么

――(周所同——〈北京文学〉99、10)

66、五月

五月是一只大鹏
引轮日月  染就
引双黑白相间的
羽翎  翱翔在
岁月的时空

尽管  有几片羽毛
被急驰的雷电误伤
雨过天晴  翅翼上
依然驮着七彩霓虹
亮丽  万里航程

欲望如枯叶  纷纷
凋零  树上鸟巢里
孵出一声声雏鸟的啼鸣
不可有片刻懈怠  只有
飞翔  才能创造新的生命!

――(郭廓——〈诗刊〉99、9)

67、三月

三月的美丽是从前的美丽
从前是一只远离嘴唇的酒杯
盛满月光或盛满雨水都已无关
我的三月已经憔悴
但老树皮仍被青苔爬得痒痒的
但油菜花仍在不知所措地乱哄哄地惊飞
但那个从遥远岁月走来的红衣少女
仍像一枚不小心的别针刺破我的手指
但在青草丛里昨夜的雨水
仍似蚱蜢的眼珠在生怯怯地闪烁
美是洞穿一切的射击。我自言自语
而谁家稚童,鼻子塞满棉絮
拉着我的衣角问:伯伯,我的胡子白不白?
答非所问。我说,血总是红的
哦,鲜血不会说谎
三月的美丽哟还真是从前的美丽呢?

――(陈继光——〈人民文学〉99、11)

68、中秋的月亮

中秋的月亮
祖母白发似的月光
情人泪水似的月光
在风里飘荡,在梦里生长
照耀我黑色的凝望
四周是白茫茫的汪洋

中秋的月亮
中国籍的月亮,说汉语的月亮
被我颤抖的手指
叩出瓷质的清亮
夜空苍茫

中秋的月亮
一枚孤零零的茧子
一枚洁洁白的茧子
结在青色的竹匾上
我想我是吐丝的蚕了
而谁不是吐丝的蚕呢
在这个晚上

今晚,多少人都在返乡的途中
中秋的月亮
厚厚地覆盖着久别的故乡
在人们的脚下吱吱作响
亲切而忧伤……

――(陈断光——〈人民文学〉99、11)

67、过凤凰谒沈从文墓

一个推开他故居的门
群山在蟋蟀声音里入秋
街两旁的石板地,晾满/红红的辣椒
月儿正圆。遗忘
如旧时代的灯盏
照亮他的眼神,执拗、明亮
……
一本书的封面被掩上:〈边城〉
——
在一段流星般的文字里,孩子们
中翩飞的蝴蝶
栖息在石墙的缝隙……
窗外,沱河的水静静地流
如磨损的笔尖
搁在长夜的案头

――(庞培——〈星星〉99、4)

68、九月

少女们松开肩上的发束
用乌黑、羞怯的眼睛询问、声音像杯盏
斟满月光的青焰

沿河的马路,弄堂口的藤蔓
使每个过路人
脸上都有一层
神秘的柔情

啊,群山环绕着长江——
一代又一代
诗人的心智
使夜空清朗

我又回到往昔的年代
我又看到如花似玉的女人——
一阵阵晚风
吹动她们轻柔的举止

――(庞培——〈星星〉99、4)

69、草·刈草人

因虚构效果而茂盛的草
困茂盛的草而走来的刈草人
他迈动的双腿,交叉着
将弯曲的山径
一寸寸剪短

草如此平静又如此卑贱
刈草人不得不弯下腰来
在黏稠的夕辉里
在全部的经验之外
那挥镰的姿势与飞溅的汗水
多么像身首异处的云彩和雨

天地为之一。透过
不透明的暮霭朝那里张望
仿佛近视的是黄昏
而不是我的视力
一棵草紧靠着另一棵草
就像我,站在
我的身边

是收割,还是害
是横七竖八的草捆儿
还是姿态各异的尸体
很长一段时间里,刈草人
在两种选择之间
如喉咙里的鱼刺
难以拔除

一些事物消失了
会从另外一些事物中出现
一些梦想破灭了,又会使
其他梦想显得美满——草渐渐稀少的同时
人烟越来越稠密,当
漫坡遍野的草被逐一刈净
刈草人反而子孙成群

写完这首诗
已是新的一天
太阳自山脉的那边
露出华丽的脸。金子
般的太阳还是从前的模样
但已不足24K

(柳法——〈人民文学〉99、9)

70、一百年间的一千次战争

和平已不再是投入明眸的箫声
城市和速度崎岖纵横
一百年来地球上的战争——
一千次,挤压岁月的本能

把科学奉于准星的位置
操纵杆、按钮
一支粗暴的笔,肆意篡改
别人的家园和自己的祖茔
把生命消费成黑烟,被动掠的笑
敲打良知的累累白骨

从伤口嘤嘤的忧郁绽放
和平,毕加索画了一生
鸽子的初夜权,它的眼
又被战乱一根根拔掉睫毛

战争与和平就像同时残废的两只脚
一前一后在荆棘中跛行

来自贪欲和强力内心的风
一次次吹灭祈祷和鲜花。征伐
带着毒蛇的红信子
串成的项链,一不小心
就有人给乌鸦的翅膀抹了脖子

一次次在拳头里浇铸钢铁
和平伸开五指在我们的泪水中
总是握不住永恒。火焰之舌
玩弄打着滚儿的礼法
人性深入的阵阵阴冷
和平与战争,长出牙齿

一个世纪是两个百年
一百年毁灭,一百年新生
一次次踢翻歌者的喉咙

(陆健——〈人民文学〉99、7)

71、美声唱法

一声鸟啼,紧接着一声
又一声,串串穿起来
再抖开,大把大把播洒
纯金的种子。我听出是两只鸟

在那里一唱一和。就在隔壁
那一对老夫妻,平日里总是
恶语相向,仿佛一起生活了
几辈子,早就烦透了对方

森林离我们远去。两只鸟
在城市的肢体上,迷失了形状与毛色
甚至属于自己种族的名称
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想象

我把他们——我是说两只鸟
在脑海里描绘,挥霍美的线条
色彩,但始终无法表现
那种琴瑟和谐的音韵

就在隔壁,那一对老夫妻
同时从窗口探出头来
谛听。我看见他们招抿住嘴巴
温柔地对视了一会儿

(胡的清——〈诗刊〉99、9)

72、在臧棣的课上

新近离婚的进修教师来此寻找
能够把一腔愤懑合理改造的高超技巧;
渴望爱情的女编辑不顾清晨骑车摔倒在地,
一瘸一拐地赶来注射一剂自白的勇气。

他们在臧棣的课上不期而遇,他们
正襟危坐,拿出纸笔,像两个毫无关系的标点
错印在汉译本叶芝的〈在学童中间〉。
而贝里曼的〈教授这歌〉则被兢兢业业的臧棣

低沉地唱起为了备课他凌晨三点起床,
为这间局促的教室移来了北京上空盛大而惺松的星光;
星光下嗜书如命的蟑螂再次爬到一起
墨香四溢的纸张就变成了人头攒动的

诗歌课堂:它像一瓶产于灵薄狱的碳酸饮料,
高压密封着求知的欲望、小资产阶级的甜蜜和忧伤,
而臧棣的声音里有一把精于分析的开瓶器,
不甘寂寞的灵魂小泡沫在等待写作过程的开启。

我未能去听臧棣的课,但却把我的女友
像一台录音机一样安放在托腮眨上的人群背后。
当我在宿舍里按动她那哈欠连天的健钮,
听到的却是几个邻座的男生对她居心不良的问候

――(胡续东——〈诗林〉99、1)

73、破产后的糖厂

破产后的糖厂,甜蜜的事业变得苦涩
人去楼空,整个宿舍区显得狼藉
鸡栅破旧,晾衣绳空空荡荡
游手好闲的表哥仍旧待业,表姐远嫁
她的闺房最终成为一个书生宿舍——
一家糖厂的破落,成全了一个书生的避居和阅读

破产后的糖厂显得破落
还是破落的糖厂终于破产?
这也许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但是,今晚,我在破产后的糖厂散步
我感动于那荒凉和沉寂

荒凉、广阔,正适宜于远离和沉思
但是,在一个工厂的废墟上
我思索哪些问题?
相对于一个工厂,一个书生的思考
是否显得无力?
假如生产继续,上班、下班
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
啊,一个工厂,是否还能够接纳
一个书生不合时宜的追问和质疑?

荒凉,回到荒凉
今晚的散步让我感觉到一点
清晰的寒意
黑夜降临疲惫的工厂
孤立的电线杆斜进暮色
青草没膝,月光移过破旧的院墙
墙角的阴影中,籁虫在瓦砾和露水中低吟
——唉,是一个工厂的破落
成全了一只蟋蟀的清唱?

――(胡碧福——〈诗刊〉99、1)

74、披着秋风的影子

在病中
一个披着秋风的影子
常从我窗前的草地穿过
每当暮色初垂
它便悄然而至

它不让我看见它的脸
可灵魂自有标志
我认得出
它是来看望那株
属于从前的老树的

它一接近
树叶们便惊飞天空
变成一群鸟儿
青春一样逃离而去
而青春的记忆
钻进了根
老树又开了繁花
香泽着
我心中最后的圣地

(郑玲——〈诗刊〉99、3)

75、〈诗的交响〉(长诗节选)

序曲  诗的栖神

神,无影无踪
无形无踪
灵,游荡,期待  盘旋
于头上蓝空  追随
在身影之后
诗,是心灵之树
在夏季枝叶繁茂
婉转着黄鹂
在秋季发出火焰
焚烧着成熟的山林
现在已入冬季
写出那皑皑白雪之诗
它的松软的松杉之尖
等待着神的歇息
虽然我仍看不见他的赤足
但我会细读那雪中的风痕
一阵微风洒给我的雪花
我将捧着那宇宙的奥秘
吸着那沁心的凉气
在平安宁谧中等待曲终,山静

第一乐章  快板:历史的声音

(一)
老虎在峰巅上吐出
震天撼地的吼声
是愤世嫉俗

孔雀在树下开屏舞蹈
白鹤相互礼拜
是对美的赞颂

羚羊飞越过怪石
跃逝过荒原,争得生存
是对飞翔的创造

人们  人们
什么是你对天地的奉献
什么时候淌尽你的贪婪和权欲?

(二)
从古墓里升起诸多先圣
胡须飘然,衣袂飞扬
缓慢地睁开眼睛,从睡梦
中起来,看望子孙们的战场

庙宇为什么倒塌?神像断肢?
鼓乐偃息,吉他狂嚣
信条是飓风中的冬枝
少年们孩童的眼泪人成疯笑

两次,我们摧毁自己的画梁
换上西方的钢筋,冬宫挂灯的光华
两次,我们否定自己来谋求光荣

历史总是珍宝与渣滓的储藏
我们否定的却是生命的胚芽
渣滓当上涂料,让神秘的宫墙更工

(三)
原是一根神圣的火柴
偏执的煤炭普罗米修斯,点火者
没有料到这场森林火灾
竟燃烧了一个世纪整

精神逃走像兔群,熏黄的书页
残缺中遭皮靴的疯狂践踏
留下依稀墨迹  一息奄奄
祖先被一次次不停地咒骂

猛然,黄金的闪光中,我们背诵家谱
向世界展示活埋了的昨天,傲慢
而惶恐,止不住挖掘中喊叫喧嚣

我们是五千年古文化的大户
却向垃圾抛弃东方花瓣
从零开始被引为发族的骄傲

――(郑敏——〈人民文学〉99、1)

76、而春天……

而春天,有一张漂亮的脸
而金鱼,是春天脸上最轻的那部分

在风中,我看见

苹果树有一张开花的脸,在春天
(拼命地开花……)
汽车。我看见

汽车有一张玻璃的脸,在风中
(如此多的玻璃,反光、飞奔……)

如此强烈地

金鱼,有一张风筝的脸,在天上
拼命地吐丝……直到昏迷
如此强烈地

少年,拼命追逐她投在地上的影子
在飞翔中

如此强烈地

天空,天空……
天空有一张不锈钢的脸,我看见

如此强烈地
我拼命地吐啊吐……直到昏迷

我吐出的
是春天最深的那部分

――(郑单衣——〈诗刊〉99、1)

77、上升的蔚蓝

先是一片幽黑的静寂
慢慢地有一点蓝,漾开来
像燎原的星火  然后哗然一声
不用再接近  无边无沿的蔚蓝
汹涌着  眼前已是整个海洋

这是一次远游
看船  从黑夜驶进黎明
一刹那  蔚蓝冲击了我
像某种醇酒在胸中奔突
我难抑兴奋  捂住嘴唇

人们也不由得探头向东
那是些晚睡早起的人
他们最先看到的阳光
柔和如金菊花瓣
他们挥着手  没有惊呼
而那片蔚蓝在上升
在海天交接处
已熏染了半壁天空……

――(荣荣——《星星》99、10)

78、看雪

当你对你的牛儿讲牛话
牛儿知道你讲的
是人话的时候
你就会看雪了

当你悄悄地告诉妻说
你淌出来的汗水水
咋变成了甜味儿的时候
你就会看雪了

雪其实就是雪没啥看头的
你在雪地上走过时
随便回头瞧瞧身后
你就知道了雪的名堂了

身后的那一笔一画
或浓或淡或深或浅
分明地映着明年的收成
是你自己用心写成的

你怎么还说你
满上全是白的呢

――南山牛——《诗刊》99、1)

79、暴风雪


哦,下雪了,正当我在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独自徘徊
亲爱的,你像一阵风着的雪团
砰的一声扑进了我的胸怀
噢,亲爱的,你不再是个女孩
连鬓角民被无情的岁月染白
可茫茫风雪中,我猛地发现
你重现了年轻时身披婚纱的风采

人生就是场感情的暴风雪/我从诗情画意中走来


凛冽的暴风雪中冻僵的手指扳动着
车轮的辐条,移动着历史的轮胎
大汗淋漓,耗尽青春的年华
前进的距离却是寸寸相挨

抬头风雪漫漫,脚下白发皑皑
小风吹过,哆嗦得叫你说不出话来
可要生存就得在苦寒中继续抗争
这就是孕育着精神的冰和雪的年代

人生就是场冷酷的暴风雪
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食指——《人民文学》99、10)

80、风雪落日

是谁踩了风雪的闸
漫天雪的粉末雪的气焰
垂直跌路

夕阳还在
风雪的余息里
它突然显露

溅出杯外的
一滴红酒
佛陀额间的
一点朱砂

又似最圆满的一句
遗言,正完美地下沉
它的血色它的温度它的体积
天幕拉开的宏大肃穆的片首曲
渐渐,它君临抚慰了一切
队影也躲避不及
雪原落日
它现在离我这样近

红松林中
被我接上疾驰的马车

――(姜宇清——《北京文学》99、7)

81、收割后的向日葵

一棵一棵,直立着
只有半黄半绿的叶子
只有躯干,没有头

没有头,还有知觉
凭叶脉感应和残余的习惯
不改初衷,追踪日头的方位

五风十雨的记忆已模糊一片
有没有阳光无所谓
割去花盘的脖子艰难地微微扭动

(宫玺——《人民文学》99、5)

82、致卓玛

梦中的娇娇,是叫卓玛的娇娇,是牦牛背脊的娇娇
妙音的娇娇啊白玉的娇娇,是八瓣莲花的娇娇,是月亮银色的娇娇

梦中的娇娇,是寺庙金子的度母,是神山飞行的娇娇
祥瑞的娇娇啊绿珊瑚的娇娇,是八辐法轮的娇娇,是光线里闪烁的娇娇!

那个叫娇娇的卓玛,就是梦醒时刻极度寒冷的娇娇

(贺中——《诗刊》99、10)

83、小小灯笼

小小灯笼,我把你搂入怀中
冬天太冷了:酒杯打开无数的脸

一夜风流,留下美梦
向西的马车,运来邻村媳妇

高高山冈,小小灯笼——
森林里老虎威猛的眼睛

长夜茫茫,大风劲吹
我的小小灯笼:你到哪儿去留宿

(贺中——《诗刊》99、10)

84、红糖

我在杂货店里
总能最先嗅出红糖
少妇的体香
一种哺乳的味道
我了解生育的庄严
也深知其中包含危险
红糖来到北方
那么粗心
赤褐色的躯体
要由一块麻纸裹起
很快地
它像一碗草药散发着热气
一只酸软的手尝试着端起
在北方
青纱帐还沾着生产的血迹
在南方
甘蔗林已节节甜透

(侯马——《诗刊》99、8)

85、听琴

借着风,你会走得很远
傍附水,你想沉得很深
那一曲高山流水
已经弹得很累
现实里谁会听得如此动情?
谁还真心问那琴弦上的心事?
今夕何夕
我能有幸端坐在阴晴圆缺里
听你灵魂的手指/浅唱低吟
一拨花开花落
再抚黄叶飘零
试问谁的故事里没有春秋轮回?
莫怨琴声走得太远
莫叹歌词已经丢失
无论你活得浪漫还是实在
生活本身就是滴水穿石。

(谈晓莉——《扬子江》99、2)

86、转眼之间

上眼皮是正月
下上皮是腊月
上下一合
又一年过去了

转眼间,由
孩子长成大人
转眼间,由
大人变成老人
不知以后的岁月
还有几个转眼间?

下一次中靶
且不管是几环
我只在心上
磨自己的箭

(桑恒昌——《诗刊》99、11)

87、暖冬,几首诗

1
当我吃力地说出汉语,
旧鼓楼早已等得不耐烦,
它要拆掉这些啰嗦的东西,
“啰嗦”。它说。

2
六个苹果摆在卓上
它们是我思虑的一部分
光滑、理智,
大小不一。它们举目无亲。

没有人会登门拜访我
就连你也不会。

3
我的家毫无诗意,
想看看它的样子吗?
微胖,邋遢,充满喧闹,
简直是一盘刚炒的麻豆腐。

4
你从来没爱过我,
滔滔不绝对值日子只是个象征。
青春要在哪一天剥下我的皮,
制成鞋子;某些人的脚
早已方向不明。
我们像可怜的河鱼,
一滴一滴,试图挽留时光。

5
我的外貌能使祖国黯然,
我的语言,只在大地上书写茫茫的情怀。
多少假说传到千里之外。
你知道我的本事
胜过一场战争,却在遥远的衬衫上跌荡起伏,
一只手接二连三长出野草和粮食……
最后,我在母亲的梦里坍塌了,
来不及告诉身边的人。
那些沉静的树
心满意足,它们伸出手
并把一个好消息放在嘴唇上:

“阳光不出来,白雪也温暖,
它厚厚地,呼吸,
蹲在房檐上,枝桠上,屋前的灯笼上,
好像一个人的凝视。”

――(殷龙龙——《诗刊》99、8)

88、非洲的鸵鸟

非洲的鸵鸟在遭厄运
它们正一个个地中弹
倒下高大优美的身躯
临终的鸵鸟
仍以一种舞姿挣扎
胸腔里流出的鲜血再热
也没能温暖猎手冰冷的心

我仿佛听见
鸵鸟正在沙哑的嗓子歌唱
生命呼救的音符
飘满了硝烟弥漫的天空
我仿佛看见
鸵鸟正用颀长的腿奔跑
生命逃亡的脚印
布满了干燥无奈的大地
啊  遇难的鸵鸟
当枪声穿过心脏
被血浆染红的家园
该有多么泥泞

于是
鸵鸟的皮被制成生动的皮包
以及温情的皮带
鸵鸟的羽毛被制成漂亮的扇子
肉  被制成馨香的食品
甚至连鸟蛋
也要被制成灯具
去照亮加工鸵鸟骨骼的车间……
弱者就这样/被施以极刑

鸵鸟被屠杀  被另外制作
制作成种种换钱的东西
却再也制作不出歌声和舞蹈
以及自由与和平

我知道
我梦中的非洲
迟早连小草都会举起盾牌
护卫无辜的生灵
连石头都会在鲜血中叫喊
唤醒人类的感情……

――(张洪波——《江南》99、6)

89、一个盲人在爱他的孩子

像爱一枚小小的果实
他用手点点摩挲
从孩子的五官
到小腿小胳膊
(他摸得出色泽和瘢痕吗
青涩或芬芳,蓬勃与孱弱)

他的手有些颤抖
除此之外都很静
静在此时此刻
是不是一支嘹亮的歌?

现在,他用嘴去亲那双眼
用吻,去迎那双眸子中的
丽日、长河、鸽哨、花朵
(鸟翅和炊烟是纯甜的吧
一队白羊从虹桥上走过)
下午。公园的一把长椅上
一个盲人在爱他的孩子
(一批巡舰导弹亲吻科索沃)
世界一如既往。生存的环扣中
谁已溺水?谁在喊渴?

――(张新泉——《》星星99、10)

90、卡桑德拉

没有人相信我说出的一切
没有人。在我说话的时候,人们
只是在笑,谈论着天气,或漫不经心地
注视着广场上的鸽子,它们在啄食
或发出咕咕的求偶声。没有人相信
我说出的一切。孩子们跟在我的后面
投掷石子,像当初对待老的塞尚
黄昏收拢起橄榄树的叶子
城墙上的石头陷入对历史的沉思
牧人们细数归来的羊群,酒吧里
弥漫着烟草浓烈的气味,但没有人
没有人相信我说出或正在说出的一切。人们议论着电视中
很久以前的那次坠毁,花花公子
诱拐了某位石油大亨的妻子,议论着
性丑闻,科隆香水,花椰菜和萨义德
他们历数着过去像翻开一册
珍藏的相册。但没有相信
我说出或正在说出的一切
现在夜晚包围着我们
你皑甲,没有箭镞能够穿透
它坚硬的黑暗。天没有下雨,没有洪水
冲击着提坝,电影院里上演着
七十年前的那次沉船事件
我在另一个场合(或另一首诗中)说过
这只是出于一种票房的需要
用泪水换取钞票。没有希望正像同样
没有恐惧。旋转木马的阴影静卧在
花丛中,像一个古老的预言

(张曙光——《诗林》99、2)

91、那么的遥远

那么的遥远。像吹拂过山野的一缕清风
像三月,像一株映山红,像一双空灵的蝴蝶
谁也无法将它们长久挽留。像一道刀痕
深埋在大树上,忘却了岁月,忘却了痛。一切
都已经愈合,但,一切又永远无法愈合
像一把旧式的长椅,在公园一隅,空空的。有人来过
又悄然地走开了。一个人,抑或两个?……

像一些花瓣,被春天带走。像一点点月光
一朵朵萤火,很轻的水声。像雾。甚至,像一只
飞地天空的小鸟,那么的轻易消逝,轻易让人忘掉。

是啊,确实太遥远了。总想留下些什么,却什么也没留下。
像一本读过的书,随手放下。像一句不经意的诺言
说过之后,也就忘了。像一架闲置的犁,一项斗笠
一幅旧照片,照片里的那个人,让人想了许久
总记不起名字。像一堵老墙,一道小巷
在雨中,一朵很现代的花伞悠然飘过……

哦,多么的遥远啊!

――(张慧谋——《诗刊》99、4)

92、月色夜话

(夜,铺开一线黑纸
月亮在黑纸上轻柔移动
从黑纸上飘落两个线条优美的剪影
我们原本是属于黑夜的吗?)

姐姐,结婚是一个怪圈
刚完成一种满足
圆月就忽然缺了一角
跨进去了再别想出来,当年
曾动情于那首《爱情的故事》
怎么如今总觉得有些好笑?
你,依旧是你,年轻、优雅、孤独
我呢?暴躁代替了温柔
我老得多快,一个爱叨唠的母亲
别人都误认我是你姐姐,真逗

我怎么也表达不尽一种感觉,妹妹
为什么你看来无所谓的事
在我面前晃成风暴中的危桥?
爱情好比一首诗,几经润色——
不?真的不?
那么,干脆重新写
该毁掉的应舍得毁掉
像海浪击碎沙器

别谈这些了,姐你看,
银钩挂在紫杉树梢
今夜月亮真好
是啊,今夜月亮真好、真好、真好
(月亮弯弯,在风中旋转
渐渐扩大、扩大、扩大,像
黑夜中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雪色的冷漠无边无际)

――(张烨——《诗林》99、4)

93、独白

(妹妹,这是我,在你离开后
对着你远去的背影……)

我怎么也难做到
姐妹间无话不谈。当你
在我眼中
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地透明起来
我的血液冲涌,被
扼守在内心的阴沉力量
威慑着撤退
我无法袒露真诚
一个独身女人的隐秘
在你的探索之域魔幻成  一片空地

难道我能对你说
我一生中写着爱情的日子
那一页、那一页、那一页
像一株株紧贴着的麦穗
垂着头
被锋利的冷酷收割去了
而我,而今犹害怕
害怕经过湿漉漉的晒麦场?

倘若你能像一个枕头
目击
夜里总有个刚毅的男人
热烈而潇洒地步入我的梦
你将如何评断这个梦?

比大海更像大海
比深山还像深山
想骚动时死亡也别想覆盖
想宁静时烈火也无法点燃
最复杂的孤独是我的孤独
也许比你痛苦也许
比你欢乐

(张烨——《诗林》99、4)

94、午夜的花园

我听风午夜的花园暗香浮动
疏影横斜。但我没法看见蝴蝶
这些运送春天和星光的生灵
此刻,它们正深埋在哪一滴夜露之后
悄然安睡?就像一个遥远的春天
总是在花朵的腹部安睡:一年,或者一生

午夜的花园:被步入暮年的长者再三梦见
一片落叶。一抹枯枝。一地早年的残红
和病中被微风吹送的佳人
午夜的花园。无限的花园
当它在星空下睁开惺松的睡眼
像少女,吐纳爱情和生育
像逝者,挽留故人和酒后的黄昏

但我还是不能,更多地追问一些什么
我注定只能,在这些陈旧的往事间
目睹回忆的灰烬,覆盖一张张脸:憔悴而孤寂
午夜的花园,花朵在沉默中集聚力量
集聚起春天的人流,和一粒粒雨后的琴声

依然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才是
这花园亘古以来的园丁
谁才是那荷锄担水的耕者,每一丝白发
都掩埋了一个时代的繁华和疾病
在遥远的春天到来之前,一切
都深藏着,更深的寂寞,更深的飞雪和古井

――(聂作平——《星星》99、3)

95、复述使我幸福

复述使我幸福
像露珠回到了花瓣
那个自信的转身多么重要

我把青菜晒干
把短袖接长
把用旧的灯笼罩在
床头的灯上
周围的暗淡
将我脱颖成一束光斑
把谁的沉默擦亮

这时
我是他最心酸的女人
这时
我是他最心疼的女人
并认定这就是幸福
不含崇高

――(娜夜——《诗刊》99、3)

96、令我改变姿态的那么一种力量

木匠师傅隔着窗户扔给我一句话
请把斧头拿来吧
刚才我还是躺在沙发上长时间不动
我的身躯只是诗歌一行
木匠师傅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意向
令我改变姿态的那么一种力量
我应该握住铁
斧柄朝上
像递礼品一样把斧头递给他

那锋利的斧锋向我扫了一眼
木匠师傅慌忙用拇指挡住那细细的光芒
我听到背后传来劈木头的声音
木头像诗歌
顷刻间被劈成
两行

(梁小斌——《作家》99、9)

97、鸟语

箴言与经书
翻阅的也是一条雀舌

雀舌一发芽
才会吐出钻石水晶
最亮的星辰

古老的人群走过
他们从未诅咒过飞翔的语句

而你的目光
正像那一双双纤足
在大地上一跃一跳
精灵偶尔撒落的东西
你我都无法拣到

它似一颗太阳
涵盖包容即吹呼迎接
它是千条河流
延伸从指缝间淌出的泪滴

它让我们失去手足
忘记躯体的形状
只欲获得那个灵魂
鸟的灵魂

它让我们无法押韵
一切律都是制作的

它让那些大人物
最终摊开双手
他将只向着天空说
我认输了
哪怕只有一瞬
让我掉下一片
你的羽毛

(梅绍静——《十月》99、5)

98、植物引力

请试一试这引力的存在
一棵美丽的树吸引
一位路过她的人
树的花
蜜的气息
好像受了神秘的鼓励
人不由自主向树靠近

那人从不瞻仰什么
现在他瞻仰这树
他也会微笑
像树只有鸟鸣的静寂  再
望树冠缝隙中的光明

他唱了
那人竟有大地浑厚的嗓音
就今天请试试
这引力比地心引力更寻常
比“性”更可信

――(梅绍静——《十月》99、5)

99、残网上虫蜕


我的记忆当比我的出生
更早设定吨位
逆光潜行
目力难以及近  就像

星芒着陆还很新鲜锐利
发射它的母体早已死亡
辽阔的空间切断脐带
几万光年后才
疼痛不堪


自血脉源头升起,星光
晒出旧照片模糊的背景
被一盏生锈的小油灯所镀亮
一轴山水
一架纺车
银镯子掉在青砖地面的/铿锵

闽南三角洲
拼凑起来不过巴掌大
一竹篮水面
中够端祥


红狐狸还在祠堂圯墙下
拨动蒿草么
青蛙还抬着流萤绯传的池塘
召开夏季音乐会么

在卡通片里
——孩子们抢答


我从哪里来
回不到那里去
我在我生长的城市里
背井离乡


心脏搏动的地方
跳跃着
燧石最初的激情
手却触摸不到火光
顺着方言这根藤
摸向族谱那些青黄不接的瓜
拗弯岐指
我就气根匝地


委托一只鸟的名字
守着祖坟啼哭
如果没有就编扎一只
不必太哀伤  类似
祖父的祖父那杆水烟
蹲在八角井栏咕噜咕噜
以祖母的祖母
梨形长乳灌浆的季节
润泽结痂的嘴唇


剥去姓氏一层层鳞片
裸露内核
脆弱而又生猛的精卵
我在其中竟走千年
衬着死亡纯黑的根部  荷

通过宿命的露珠
转动太阳的水晶球

前身那段雪白的藕


我深信我身体破裂的日子
与月亮有关

荒野,洞穴,岩画
片断地拂过支离镜面
篝火遮暗了
正在举行的祭祀
于是纠结在腹部
每月鲜红酷烈地长嗥一次
内容无从求索
仪式孤存

母斑马摇摆
浑圆饱满的臀部隐入丛林
我摇摆着高跟鞋
丰盛而充盈
无数次诞生


生于水,我失去了鳃
来之于土,我的脚
未能突破泥和沥青的封锁
抵达接应的土壤  我

颠沛于
一粒麦种向上顶拱的
惊涛骇浪


向肉体缴纳的租金
是这样昂贵
而且无力搬迁

十一
说破真相的人遭诅咒
蝙蝠对黑暗了职指掌因此
不祥

既然家园并非家园
我不是我
有什么必要把硬币抛起
又偷偷翻转

(舒婷——《诗林》99、4)

100、一台收音机伴我入睡

收音机是我的亲人
打开她我才睡得踏实
我愿意是一个真的哑巴
那样我仅剩下倾听
这样写着让人悲伤
多少个夜晚没有边际
收音机是惟一抓得住的一块黑色
少年长大成人,他在异乡

声音拍打身体,一只母亲的手
除了广告与新闻,有点唠叨
收音机基本上没有毛病
她能让一个梦健康向上
当我半夜醒来
她仍在歌唱
我看见黑色的方块在下降,车轮滚滚
一个少年,他在异乡
有一次我走进结婚礼堂
牵新娘的手,看不清模样
她开口说话,我凝神细听
原来是在介绍丰乳霜
干了一天的活
请允许我错误地设想
一台收音机躺在枕边
天空宽广,我必须把她抓牢

我知道有很多东西都会飞走
比方说老人的交谈,孩子的
合唱,留给我的只是
一对干电池的能量
它的微弱证明不了我的坚强
我最关心的还是天气预报
好心情总不易寻找
少年终将老去,哦!他在异乡

(谢湘南——《诗刊》99、7)

101、八百里春天

八百里春天,宛如一个巨大,寂静的烟斗
它使所有的事物都含烟

江南。水车日夜转动两岸
木棉与青石搭起家的轮廓
轻风像草绳秒住牛哞声和炊烟,以及
散步的雨燕。在乡村的词典里,我曾留意过

落水的月亮,至死仍和杏仁的香味抱成一团
牵牛花早已出落成微笑的形状,唉!涉过篱影的女孩
它又怎能克服你的美,从浅浅的鬓边
而我,势必是一株解放的垂柳,随心所欲地

表现着自由的春天,整个晌午
观察雨水一点点跳过堤塘,我开始有着小小的阴谋
——从新叶中打井,同艾草并肩的孩子一起
穿上绿色的苔藓

(简人——《星星》99、5)

102、贮木场

贮木场是宁静的,在一条河流的分岔处
我说的麻雀并不一一从暮色时分降临

天空像一本打开的经书,远山盘踞着巨型的云块
与广阔的平原相比,贮木场不过是个稍大的脚趾

若是在雨季,荒芜将有一人多高,整个贮木场
又会陷入难言的寂静。除了犬吠或偶尔走动的马靴

——我来到这里,几乎像一只黑猫
难道仅仅为了重新找回森林的肋骨?

风一丝不挂地吹过。有时,月光敲醒窗棂
我推门出去,四周依然杳无人声

而棕色的圆木依然堆满空旷的双眼
整个冬天,我就这样不出声地望着它

我不出声地望着:一头牛车
当它载走黄昏和最后一批杉木……

仿佛那正是我沉默的爱情
仿佛我内心的广场也被什么一点点抽空

(简人——《星星》99、5)

103、女生宿舍

其产女生宿舍就相当于
古代小姐的闺房
如果念的是中文系
那就算是潇湘馆或蘅芜苑了

窗外晾晒的衣裾正值妙龄
被阳光哄骗又滋养
楼下槐树景里总有男生伫立
失魂落魄,个个像贾宝玉的或张君瑞
挂风铃的窗口在虔诚的目光里
被仰望成革命圣地的宝塔
这是通往爱情的最后一站,如同前哨阵地

像债务似的,书桌上堆积着待补的笔记
给好日子笼罩上阴影
课桌里塞着伙食费换来的口红
这是给美丽上交的那么一点点税
印染床单铺着大面积的鲜花
花丛里隐匿着蜜蜂般的机缘
床架上的长简袜很慵懒
一件颜色愁苦的连衣裙月经不调
布娃娃比她的主人还出众
脸上的小雀斑古色古香
日记本暗暗地在枕头底下怀春
一枝红杏已伸出了硬壳的封皮
还有刚刚封口的信函,郑重其事得犹如精心装修过的房间

像不爱江山爱美人一样
她们有时不爱身体爱巧克力
看书时总要吃着五香瓜子,喀嘣喀嘣
其速度与准确度超过阅读
并随时准备像嗑瓜子一样
把她们自己的身体也嗑开来
方便面吃多了怎么有股肥皂味呢
它的保质期跟爱情一样,超不过半年
而最疯狂的恋爱。副产品是一大批
诗与散文,属哼哼唧唧哌

时光跟口香糖般耐嚼,不见消耗
总得发生点儿什么吧,总得
从青春这朵玫瑰中提炼出点什么来
在最关键的时刻
最好是病上一场,病成西施的模样
爱情跟革命的性质相仿
往往在身心链条最薄弱的环节取得胜利
在这里,每个人,都马自己当成
生活影片中的女主角
并把某男生的殷勤看成上帝发给自已的奥斯卡奖

――(路也——《星星》99、6)

103、民族乐团的演奏

金色回响在榕城雨后的晚上。

一曲将军令的镗鞑这声
展开古代的战阵
为什么又很快转入哀鸿长鸣?
凄凉韵律的流星
在泉水中震动
以生生死死的夜曲
在枯寂中等待一个人。
梦之路上的跋涉
不能忘怀的灰烬飘飞
都在期望新的神话产生。

荷花开在太阳中心
洪湖女神的笛音
把落瓣吹上云顶
涉水鸟的风暴轰然飞升。
一束束东方的眼神
在雪白的水波上
结满霜一样的笑声。
再也没有秋雨
能淋落花一样的笑靥
风的流盼永远消新

即使是唐朝的春江
也圆润成崭新的月亮
泊在东方的天心。
民族复兴之花初开
便芬芳四邻
历史的长河清流
正在悄声倾诉新的爱情。

(蔡其矫——《人民文学》99、10)

104、闻香识舞

闻香识舞1

有意或  无意
她把风抖开  她的蝶衣
香烟的香
把一曲舞尽

既有美臀  何不一舞至死
她的腿  胸  她的三围
脸和污水
酣畅至淋漓  都在争论
“灯光,它无法辨别”

深入的睡眠和满地的滚动
有酒精味

闻香识舞2

在人群中,她的身体蜷缩
除了你的心  我认识你
除了你的魔液  我依赖你
除了你的体香  我滋养你

这就是脾气:全身挺直时
我的皮肤映照全场的真理
我飞翔  肉眼望不进
我的舞  吸干周围的尘土

闻香识舞3

舞伴  一个黑衣男孩
四肢美妙着地
当我旋转  转成一根柱
另有一个在旁边说话:
这情景熟悉

我为熟悉而舞  也为陌生
熟悉的香引我上天堂
陌生的香  随污水洒下

闻香认舞4

舞蹈在体内生长
你看不见
我舞  它出现
它出现
我消失不在
舞蹈者平静  而舞
运动  手和腿
举起又放下  头甩动

烈的舞  和
软性的舞  都与它
有关

闻香识舞5

暗香  在衣领间浮动
你拖起我  不着地
十二舞徒在舞  难道灿烂
不再割伤我?

漫长的动作束缚我
漫长  令我跳跃

上升的我  要借助你的发
四季的骨骼  借你的歌
我的心  竟娶了你

闻香识舞6

我告诉她:在弹片点燃我 眼睛之前
舞拥有我

我拥有少女香
溢出体液的背  制作香
特别是我摸索前行
盲  使舞绝对

又使舞循环到神经  大脑
绝对到  她肋骨

闻香识舞7

水樨香  堇菜香
一派的香  走过

我看见她的头  在冒
我看见她的腹  在飘
我看见她的步履  在渗出

所有你们闻不到的
是她走过的香
所有我看到的  她关节的扭
是她内部的完整

我为香而哭
她为舞而凝固
懂得了  另一种血液

闻香识舞8

金黄的瓜子  你来了
斑斓起舞  在梦中
从夏在到秋天  我舞
把千金散尽

哭泣的舞  奔入你
闻到你的香  我哭泣
所有的游戏  没有不散
我的舞 有舞尽之时?

闻香识舞9

手脚乃镣铐  一个悲哀
拴住我
你我的水珠  在共同的舞中
滑落
温柔如云

一个儿子  或女儿
风中出生的蝶蛹
他  或  她  的香
是心和手的
肯定的香

(翟永明——《作家》99、9)

105、穿睡衣的高原

此刻睡衣醒着,而高原沉睡。
惟有漫山遍野的羔羊
从云的乳房汲取奶水。

此刻溶洞潮湿。没有语言,只是麻酥酥的震颤。
幽谷泉水冲洗了她。
她蹲坐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开着喇叭花和秋菊。

此刻睡衣醒着。一种收割灵魂的吟唱。
这是赶着马车的细雨,行游在树梢
去天堂度假。

溶洞再次潮湿。露出她的雀巢。
透过枝叶婆娑的林荫小径,从花瓣守卫的
花盘,她羞涩地吐蕊。

此刻睡衣醒着,收藏蝴蝶和钻石。
这是依山傍水的宫殿
点一盏煤油灯可以龙飞凤舞,两盏灯可以升天。

此刻溶洞潮湿。此刻她如鱼得水
她的睡衣突然被风拿走。迷醉的山峦扑面而来。
漫山遍野的羔羊,啃着青草的乳房。

此刻睡衣再次回来。她抚摩着她的土地。
她的幽谷中,大片的红罂粟遍地生辉。再也无处藏身。
一匹瀑布,卷帘而上,那些娃娃鱼的倒影开始疯狂。

(谯达摩——《诗刊》99、8)

106、哀歌

我要远离的现在醒着
一湖波纹向外扩展
孔雀的羽毛开屏
旭日正在东升

我要制止这些现象
我惟一能够做到的
是去郊外坐到一条油漆剥落的长椅上
看鸡冠花脆产的凋零

那些重复的中同阴影一样的网
如同温暖的陷阱
我已全部懂得
却把歌声和敏感的神经留下来
我离去时血液已经缺少养分
我要将巨大的空茫带走
行将带走的哀歌
献给未来的时间

――(潘虹莉——《星星》99、3)

107、饮九月初九的酒

千里之外  九月初九的炊烟
是一缕绵绵的乡愁
挥也挥不去  载也载不动
我看见儿时的土炕  和半个世纪的谣曲
还挂在母亲干瘪的嘴角
摇也摇不动的遥篮,摇我睡去
摇我醒来
我一千次一万次地凝视
母亲  你的眉头深锁是生我时的喜
你的眉头深锁是生我时的忧

千里之外  九月初九的炊烟
是一群不归的候鸟
栖在满地枯叶的枝头
我看见遍野的金黄  和半个世纪的老茧
都凝在父亲的手上
三十年了总是在长子的生日
饮一杯朴素的期待
九月初九的酒,入九月初九老父的愁肠
愁  愁老父破碎的月光满怀
愁  愁老母零乱的白发满头

饮九月初九的酒
饮一缕绵绵的乡愁
饮一轮明明灭灭的新月

圆也中秋
缺也中秋

(潘洗尘——《诗林》99、4)

108、星空

这些沉寂在荒凉纵深地的金色光焰
这些被众山之峰提升到高处的灯盏
从今夜大地的黑脸上采摘微笑
并在酒歌的炭火里带回春天

春天真的回来了吗
春天的雁鸣真的就是星空里
被北风打磨的意志与信念
真实的春天是星空里苦难的歌喉
在民歌之上回旋/就像我左肩旁奔流的黄河
和右手上被鸟群洗绿的清凉山

涛声与岩体构筑的血肉被星光浸染
并在这片收割过的麦茬上放飞苍鹰
祈祷的国度把众神点燃
陕北那一声忧患的唢呐呀
是谁醉死在蝴蝶的翅边
要和那白杨的剑影  断崖的钟声
以及有情的这一段/共舞绿火漫野的春天

(魏栋宇——《星星》99、5)

109、遭遇春雨里的雁鸣

阳光在北风的鼓声中闪动
回家的影子是不是在窗蝴蝶的翅膀上反省

一滴泪足发淹没一个春天的前景
一句话也许是不期而遇的雷声

多像酒后胸腔里滚动的火轮啊
多像古长安的英雄醉倒在丝锦妖娆的琴中

这时一匹红驹在绿色的云朵上奔跑
北岭溢满民谣和心跳

该不该在双手合十的祈祷上放弃大雪呀
或者把野花满山的钟爱叫做回报

其实这一切的景象都已化成眼前的晨露
触摸晶莹就像遭遇春雨里的雁鸣

(魏栋宇——《星星》99、5)

110、稻禾

秋天迎面向我走来,带着马匹
镰刀和尖税的禾叉。我望见农夫们
弯腰的背影,仿佛伏在大地上的甲虫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太阳在秋叶的簇拥里
绽动。远方的茅屋缭绕着炊烟的气味
让我在柔软的岸畔上赤脚奔跑

秋天的一切由来已久,诺言
在等待中蛰伏。这时我会看见风雨
走失的背影,来去匆匆的晨光和黄昏
还有青蒿燃起的时光,如梦如幻

这样的岁月让我想起一幅名画
那沧桑的耕作和土地供养的我们
似乎要将一个世纪的收获奉献,稻禾如金
我看见香甜容纳着金黄

稻禾啊稻禾,大地上惟一的完成
秋风的祭典,走进了世代的
期盼,如盎然的灵魂
让我激动地聆听成熟的声音

她们来自这样的声音,为着
生存和理想,为着代代相传的
血脉……稻禾,驮着田野和天空
和大地和一切希望的存在来到面前

(魏胜吉——《人民文学》99、3)

111、你在郑州的时候我在扬州

你在郑州的时候我在扬州
我在瘦西湖捡到一瓣洁白的琼花
这是春天的中段  琼花还没有完全开败
琼花看上去比你还要瘦些
我的思念比琼花再瘦些
瘦得只剩下一张白纸

你在郑州的时候我在扬州
我的心跳与你的心跳只隔一个安徽
故乡的朋友们不知道
我策划的这个悲伤的秘密
不知道这种距离对于一个热恋中的孩子多么必需
它制造了空间
而我可以在这个空间中
营造我爱的结构
我的扬州折叠出的纸鸢
此时正跨越昼夜的村镇
滑向你郑州的客栈
我在扬州的时候你不知道
我在扬州的时候故乡空空的阳台上
一枝石竹在燃烧
与琼花不同  它的叶子是粉绿色的
中果它流泪
你将挽留什么?
如果它也飞到你的寓年
你将丢弃什么?

在扬州的时候我怅然经过
大明寺  我想象唐代的鉴真
如何用一条木船渡过了风暴  海洋
我还想象在秋妻屋浦登岸时的情景——
晴空万里  阳光明媚
而我在为横在你我之间的大海感到疼痛

――(濮波——《星星》99、2)黑人说江河  兰斯敦。休士

我熟悉河流:
我熟悉象世界一样
古老,比人类脉管
中的血液更古老的
河流。

我的灵魂象河流
一样深沉。

当曙光初升的时候
我曾在幼发拉底河
沐浴。

在刚果河畔我
搭起茅屋,河
水潺潺抚我入眠。
我俯望着尼罗河
在河岸上建起金字塔。
当亚伯。林肯顺流
而下新奥尔良的
时候,我听见密西西比河在歌唱,
我看见它混浊的
胸膛在夕阳中泛
着金光。

我熟悉河流。
那些古老幽黑的
河流。

我的灵魂象河流
一样深沉

月的中国  阎月君

江天一样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时初照人。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从未曾去过也不曾
有来
所谓语日子播种在
窗外
唯一的裤子精心洗了
又晒
年年盼年
年年吃去春的野菜
年年把月放在江里
年年用九歌的魂
把她嫁娶
我们喝江中的水
喝它永不枯竭的
隐秘
并得知祖先曾喝
过她的水被她
吮干过
我们是她心甘情愿
的鱼儿
争宠吃醋受苦于她
的河
我们恋着的双腿永
是成不了佛了

我们在春天只痴心
于一种花
说不尽勿忘我
勿忘我的悄悄话
我们把这儿花一路
栽种下去
便再也走不出走不出
这块土地

对酒当歌  歌山光
亦歌水色
拍遍栏杆  抚红叶
的台阶
长空浩瀚啊银河
是一条流向何处的河
夕阳西下  伊人断肠
在天涯
瘦马瘦马哟  犹自
吻落花

在东方朗碧的天空下
有清洞千年蜿蜒为
芬芳
一行黄河  一行长江
寒蝉凄切  何人独对
长亭晚凉
落红飞花  荷锄怅
烟的是哪一有的姑娘
基督基督你永不会
读懂
这神秘多情的东方
之洞
更不必说  那风毁
于火亦生于火
那披发浪子当哭的
长歌

我和庄生并不隔膜
有我的时候就有
蝴蝶
有我的时候就有
苏东坡的月色
月色总在有雾的江边
等着
从前李白曾踏歌来过
那以后的履声便
夜夜从未断过
月呵月  你尽了中国
月呵月  你化着作金灿灿的
颜色
那金黄的颜色是龙
的颜色
月呵月  你是中国
寒食夜  见河汉袅裊
浑圆将落
那满月之上装满了什么
有什么舞着且歌着
纵使欢乐盛满五千年
也是沉甸甸的
更何况太多功能苦痛
与伤别
而我们仍把你少女
的唇吻着
当慈母的怀抱倾吐着
当圣洁的天使崇拜着
我们是心甘情愿的鱼儿
死去  活着  游弋于
你的河
我们恋着的魂纵使
飞天也成不了佛了
永是
一串串清泪啊
一声声中国

悼念一棵枫树  牛汉

湖边山丘上
那棵最高大的枫树
被伐倒了......
在秋天的一个早晨

几个村庄
和这一片山野
都听到了  感觉到了
枫树倒下的声响
家家的门窗和屋瓦
每棵树  每根草
芬芳
使人悲伤

枫树直挺挺的
躺在草丛和荆棘上
那么庞大,那么青翠
看上去比它站立的时候
还要雄伟和美丽

伐倒三天之后
枝叶还在微风中簌簌地摇动
叶片上还挂着
明亮的露水
仿佛亿万只含泪的
眼睛
向大自然告别

哦,湖边的白鹤
哦,远方来的老鹰
还朝着枫树这里飞翔吧

枫树
每一朵野花
树上的鸟,花上的蜂
湖边停泊的小船
都颤颤地哆嗦起来......

是由于悲哀吗?

这一天
整个村庄
和这一片山野上
飘忽着浓郁的清香

清香
落在人的心灵上
比秋雨还要清冷

想不到
一棵枫树
表皮灰暗而又粗犷
发着苦涩的
但经的生命内部
却贮蓄了解这么多芬芳
被解成宽阔的木板
一圈圈年轮
涌出了一圈圈的
凝固的泪珠

泪珠
也发着芬芳

不是泪珠吧
是枫树的生命
还没有死亡的血球

村边的山丘
缩小了许多
仿佛低下了头颅

伐倒了
一棵枫树
伐倒了
一个与大地相连的生命

巨大的根块  牛汉

村庄背后
起伏的山丘上
每年,每年
长满密密的灌木丛

一到深秋时节
孩子们挥着柴刀
咔嚓,咔嚓
斫光了它们
只留下秃秃的树桩

灌木丛
年年长,年年斫
挣扎了几十年
没有长成一棵大树
灌木丛年年有半年
的时光
只靠短秃秃的树桩
呼吸
经虽然感到敝闷
和痛苦
但却不甘心疲死

灌木丛顽强的生命
在深深的地底下
凝聚成一个个巨大的
根块
比大树的根
还要巨大
还要坚硬

江南阴冷的冬夜
人们把珍贵的根块
架在火塘上面
一天一夜烧不完
根块是最耐久的
燃料
因为它凝聚了几十年的
热力
几十年的火焰

麂子  牛汉

远远的
远远的
一只棕红色的麂子
在望不到边的
金黄的麦海里
一窜一窜地
似飞似飘
朝这里奔跑

四面八方的人
都看见了它
用惊喜的目光
用赞叹的目光
用担忧的目光

麂子从远方来的麂子
你为什么生得这么
灵巧美丽
你为什么这么天真无邪
你为什么莽撞地
离开高高的山林

五六个人
正在草丛里
正伏在山丘上
枪枪全盯着你

哦 麂子
不要朝这里奔跑

鹰的归宿  牛汉

我曾经
赞美过鹰的诞生
今天又以崇敬的心情
寻觅鹰的归宿
我还想
在风云变幻的天空
画出鹰的壮丽的一生

在太阳面前
在大地之上
辽阔的天空
不管是响晴响晴
还是布着黑沉沉的云
总是看见鹰的翱翔
那么安详,那么英勇
天地是鹰的
神圣的领域

天上的鹰
一代,一代
在太阳面前
在大地之上
生生不绝
飞翔了亿万年
它们比星星多得多
星星只是它们的路标

可是
有谁见过
有一只,一只
哪怕是受伤的鹰
哪怕是衰老的鹰
哪怕是羽毛未硬的
雏鹰
从高渺的天空坠落
坠落到大地上.........
谁也没有见过

哦.鹰
有时候抿起翅膀
嗖嗖地穿透宁静的
空气
象黑色的陨星
划一道亮光
朝在大地下降

那不是附落
那是鹰在闪击,在
捕捉
它一瞬间
又响箭一般向上飞升
飞得更高更高

有时候
我们只能在
暴风雨过后的
山野上
偶然拾到一根坚硬
的羽翎
那是撕裂的羽翎
那是带着血迹的羽翎

哦,鹰的归属
在哪里?

有人说
在咆哮的茫茫无际
的海洋
在罕无人迹的深山
野林
在遥远的荒凉的孤岛
在地球的边沿.........

谁也没有见过

有人说
鹰没有坟墓
找不到它的归宿
鹰的一生
最后不是向下坠落
而是幸福的飞升
在霹雳中人焚化
变成一朵火云
变成一抹绚丽的
朝霞

当血红的闪电
发出震天的雷呜
撕开黑沉沉的云
人们在窒闷的旷野上
常常嗅到了一股
羽毛烧焦的辛辣气息
有时还能看见
一个一个瞳孔
闪闪烁烁的
辐射着光焰

当隆隆的雷
在天地之间驰骋

仔细谛听吧
在风声雨声雷声中
有一阵一阵的
凄厉而悲壮的啸声
那就是鹰
向太阳
向太阳
永远告别..........

鱼  王家新

鱼在纸上
一条鱼.,从画师的笔下
给我带来了河流

就是这条鱼
从深深的静默中升起
它穿过宋元、龙门
和墨绿的荷叶
向我摇曳而来

淙淙地,鱼儿来了
而在它突然的凝望下
干枯的我
被渐渐带进了河流.........

瞑泊  王家新

从夕阳那里顺流飘来
一转弯,泊在山镇之下
泊于潮浓的黄昏
而雾,在这时升起.......

系缆在徐徐的晚风上
让小船
轻点再轻点
而且,为了这内心的喜悦
画师啊,泼下如梦的墨吧

于是夜降临
而隐现于瞑色中
的舟子
在这时举起杯来
开始
向岸上的第一盏灯火
遥遥地祝福

茨冈女  蒲宁

前面是大路,大车
一只老狗傍着车轮走
前面依然是草原
辽阔,自由和乐土

俏丽的茨冈女掉队了
嘴里灵巧地嗑着葵花
子儿
她说,心里象扎着一根
针,
因为剧毒是她带走

她说着,又在表演什么,
那乌黑的眸子滴溜溜,
别看她闪着太阳,闪着
流金,
但却遥远,冷冰冰.
裙子何其多!那脚上
小巧玲珑的鞋子多合式,
腰枝儿不安分,在动,在
流,
两颊赛珍珠,黑黝黝。

前面是大路,大车,
一只狗傍着车轮走,
幸福,青春,自由。
太阳,草原,乐土。

大海之星,玛丽雅  蒲宁

在布里塔尼荒野的海岸,
朔风怒号,雨雾蒙蒙。
一户户渔家晦暗的庭院,
空空荡荡,没有住人。

在一座古老的小教堂里,
圣母忧郁地高扬着脸,
天上,正在下着雨,
雨水从锈蚀的冠冕正往
白袈娑上流注。
呵,和尘世共忧患!
你把自己神圣的名字,
玛丽雅——赐给了大海!
黑夜沉沉,我们多么艰
难。

凛冽的严寒使我们的
上空,
星光更其辉煌灿烂,
镇压日訇訇不已的大海,
汹涌着玄黑峭拨的
波澜

我用因冻僵而麻木的手,
理顺船桅上的白帆
此时你翩翩而降,站到
舵旁,
着一身洁白洁白的衣衫。

我虽信心不足,但精神
健旺,
此刻,天空蓝幽幽的星
光之下,
一轮雾茫茫的圆光照耀
在你的头上,
象罩着一圈银灰银灰的
光环。

再别康桥  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走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桥的柔波里,
我甘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彩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似彩虹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不知道风  徐志摩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沙扬娜拉  徐志摩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
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
忧愁——
沙扬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