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郎君考

2010-11-30 23:12:12 来自: 蜀学殿军(为往圣继绝学!)

作者：文物出版社 张庆玲|

20世纪6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发现两座古墓葬，两座墓的结构基本相同，均为砖砌圆形单室墓，由长斜坡墓道、券顶墓门和圆形券顶墓室组成。葬具均为大石棺。石棺上有绘画。其中，1号墓保存完整，石棺上的绘画内容具有典型的草原民族的特征，如草原放牧图、住地生活小景、备马图等。遗憾的是，在两座墓中都没有发现墓志和其他有关年代的资料，仅在1号墓出土的一件银壶的底部发现了錾刻的“大郎君”三个汉字。
　　对于这座墓葬的年代和族属，论者均无异议，都认为是辽代早期的契丹人墓葬。但对于“大郎君”的含义却不甚明了。
　　实际上，在辽代，称郎君的情况很多。而所谓“郎君”，原本是汉语，是我国古代对贵家子弟的通称。但到了辽代，情况却略有不同。
　　在契丹语中，与“郎君”相对应的词语是“沙里”，也作“舍利”。《辽史》卷百十六《国语解》:“沙里，郎君也，管率众人之官。”早在契丹遥辇氏部落联盟时期，契丹族内部就有了“舍利”的称呼。《辽史》卷六十四《皇子表》记:“肃宗四子，葛刺，字古昆，第三，官职舍利。恰礼，字敌辇，第四，官职舍利。懿祖四子，叔刺，第一，官职舍利。褭古直，字严母根，第四，官职舍利。玄祖四子，麻鲁第一，官职舍利。”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担任“夷离堇”之前，也曾担任过此职。《辽史》卷一《太祖上》记:“既长，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目光射人，关弓三百斤，为挞马犭戊沙里。”后来，阿保机屡屡建功，“国人号阿主沙里”。契丹建国以后，仍将贵族子弟称为舍利。如1989年出土于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金沟乡喇嘛沟村的辽天赞二年(923年)大王记结亲事碑记有:“记娉安祖哥女与契丹素舍利”。推测此“素舍利”，与《辽史》卷一《太祖上》所见“(三年三月)沧州节度使刘守文为弟守光所攻，遣人来乞兵讨之，命皇弟舍利素、夷离堇萧敌鲁以兵会守文于北淖口”中的“皇弟舍利素”当为一人。
　　　“郎君”一词，作为汉语，在辽代出现的时间稍晚，但至迟在太祖末年就已有之。《辽史》卷二《太祖下》记，天显元年(926年)十一月，“杀南院夷离堇耶律迭里、郎君耶律匹鲁等”。其时，郎君与舍利，在文献记载中还常常互见，有时甚至连用。如《辽史》卷三《太宗上》:天显五年三月“皇弟李胡请赦舍利郎君以罪系狱者，诏从之”。
　　在辽代，郎君既是官名，也代表身份。但就目前所见而言，它很可能首先代表的是身份。也就是宋人江休复所说的“契丹国中，亲近无职事者呼为舍利郎君”。然而，“亲近”到何种程度的人才可以称为“舍利郎君”呢？研究发现，在当时，能够被称为郎君或舍利的主要有以下几种人。
　　其一是所谓的“横帐”子弟。据学者研究，“辽朝的横帐除诸鲁朵皇族外，还包括由太祖的两个伯父和五个弟弟的族属所构成的三父房”。有关这方面的例证，不仅见于辽代的文献资料中，近年来新出土的辽代契丹人(包括被赐国姓得以列籍横帐的汉人，如韩氏子孙)的墓志中更是常见，尤其是在契丹文墓志中。如:清宁五年(1055年)耶律庶几墓志记:“大横帐、上京留守、太师耶律庶几……太平十年十一月日，耶律庶几郎君监御牌印。”又如，咸雍二年(1066年)曷鲁墓园经幢:“大横帐故曷鲁次孙阿里牙、阿边、霍哩钵郎君。”天庆三年(1113年)耶律习涅墓志记耶律习涅为“大横帐乙信直鲁姑郎君之子”等。
　　其二是所谓五院部、六院部的子弟等。天赞元年(922年)，辽太祖采纳耶律曷鲁的建议，将过分强大的迭刺部一分为二。对此，《辽史》卷三十五《兵卫志》云:“太祖以迭刺部受禅，分本部为五院、六院，统以皇族，而亲卫缺然，乃立翰鲁朵法。”此类情况所见较多，《辽史》卷四十五《百官志一》、《辽史》卷八十一《耶律室鲁传》中均有记载。
　　其三是是国舅五房的子弟。《辽史》卷四十五《百官志一》记太祖“有英雄之智者三:任国舅以耦皇族，崇乙室以抗奚王，列两院以制遥辇是已”。国舅族在辽代的地位一直很高，因此，称郎君者也不在少数。如内蒙古宁城县头道营子乡喇嘛洞山南侧的埋王沟萧氏家族墓地出土的“勃特本郎君墓志铭”。志文云:“……郎君享年一十九岁。大康七年四月四日归葬于中京西香台山罔极寺之南荒原之右。其先本大国舅帐，曾祖讳继远，圣宗朝驸马，尚秦晋国长公主……”又如耶律宗教墓志记:耶律宗教于“开泰八年(1019年)始授王子郎君将军，太平初改授始平将军……女二人，长曰特每，适国舅　德大师男信陵郎君妇；次曰胡古，适国舅阿没郎君男控骨里太尉妇”。
　　其四是遥辇九帐的子弟。《辽史》卷四十五《百官志一》曰:“太祖受位于遥辇，以九帐据皇族一帐之上，设常衮司以奉之，有司不与焉。”可见，遥辇九帐在契丹建国以后仍旧保持着高于一般贵族的地位。如《辽史》卷十七《圣宗八》记:太平八年秋七月“以遥辇帐郎君陈哥为西北路巡检，与萧谐领同管二招讨地”。
　　其五是奚王府的后代。《辽史》卷四十五《百官志一》记太祖有帝王之度者有三件事，其中之一即为“并奚王之众，抚起帐部，拟于国族”。因此，奚王府的后代也可称郎君。如:耶律智先墓志:“公姊妹五人，长曰……，适奚王帐定光奴郎君。”
　　检索上述人等，便可发现，除了奚王府外，他们或者是耶律阿保机的嫡系子孙，或者曾经有世选可汗的资格和经历，或者是当初与阿保机同样具有世选资格、可以继承王位、并因此多次与他发生争战的亲属家族(阿保机将他们从原有的部族中剥离出来，使其享有高于一般贵族的特权，与此同时也缩小了他们的势力)，抑或是与其世代通婚的国舅五房。而他们恰恰就是《辽史？百官志》所记显示太祖“有英雄之智”的三件事中所提到的五个集团:皇族、国舅、两院、奚王、遥辇。他们围绕着阿保机一系的世袭皇权，形成了一个高于其他贵族而且同样具有世袭性质的统治中心。他们可以在朝为官，虽然有的人开始时的职位往往较低，如御盏郎君、牌印郎君等，但他们当中的一些有才能的人，由此起步，很快就成为国之栋梁。他们当中也有一些人终生未仕或早卒，但仍旧可以称为郎君，以显示其高贵的血统。这在出土的石刻资料中多有所见。如，1966年出土于辽宁省阜新市蒙古族自治县大巴乡的《欢州西会龙山碑铭》载:“大横帐五郎君必孝、大横帐六郎君必庆。”又如，天庆三年耶律习涅墓志:“兄劈离刺，小字不迭里，见任云内州节度使。弟王家奴郎君、季弟习尼里郎君，俱不仕。”
　　由此可见，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二八地辽墓出土银壶底部的“大郎君”三字，与上述所引当属同义。而且，据发掘简报称，墓中的出土物中陶、铁、铜等质地的器物并不太多，却有不少金器、银器、鎏金铜器、漆器和琥珀器等，且均为实用器。说明墓主的生活条件比较优越，也恰与其高等贵族的身份相符。
　　应当指出的是，由于文化传承方面的原因，辽代的汉人在具体应用这一名词时恐怕仅仅是沿袭了唐代的称呼。如上世纪90年代在辽宁省朝阳市半拉山镇出土的刘从信墓志。墓主的下葬年代为辽大安九年(1093年)。志盖中央阴刻“刘从信郎君墓志铭石”。志文云:“江氏为夫郎君迎日掩闭，欲请撰墓志，今为无人修撰，不得墓志，只具述先代官位名讳如后。先祖讳仁恭，卢龙军节度使守太师太傅。……有子名从信，不仕。”由志文得知，墓主刘从信是唐卢龙军节度使燕王刘仁恭的六世孙，他未曾担任过任何官职。因此，其妻在志文开始写明“郎君”，也是表明其贵族后裔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