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 poxiao.com:大连原油泄露清污纪实：捞油渔民普遍皮肤红肿

　　文｜CBN记者 王泓超

　　图｜江河 云溪

　　在大连新港石油管线爆炸、数量庞大的石油原油泄入黄海两周之后，大连市区的居民和游客已经迅速投身到一年一度的啤酒节的狂欢队伍中。

　　但在70公里以外，大连开发区金石滩镇庙上村的高姓家族，暂时顾不上养殖场里还未收割上来的海货，也顾不上清洗满是油污的渔船，他们每天在海上和岸边搜寻，希望能尽快找到家族成员崔占友的尸体。

　　这是目前确切可知的唯一一个因捞油而发生意外的渔民。他是在“捞油”途中出事的。

　　官方数据称，从7月18日那天就动员了800艘渔船参与捞油，到了7月20日，这个数字又增加到1200艘以上。金石滩渔民占据了其中的绝大多数。

　　所有渔船都集中在金石滩景区内的金湾桥下，这里是指定的上缴油污地点，一些其它海域参与捞油的养殖户也会把船泊到这里。水面上排满了黑漆漆的船。

　　港湾四周是受到污染最严重的陆地区域之一。即使带着活性炭口罩，原油的刺激性味道依然可以闻到。

　　上万桶油污就从岸北侧卸下，几十桶、上百桶地堆放在一起，等待清点。靠近岸边的海水中飘浮着木头、稻草、桶等各种杂物，本来青色的石栏和台阶几乎变成了黑色，远处的泥地上零星铺着草垫，再远一点的人行道和草丛里随处是捞油者丢下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有的捞油者用切开的饮料瓶装上一点原油倒进自己的摩托车里，然后铺上塑料布，赤裸着沾满油污的身体驾车回家。

　　35岁的崔占友是高家二姐的儿子。7月27日，他和五舅高胜宝同驾一条渔船出海捞油，晚上7点多突然遭遇大浪，船被打翻后崔占友失踪。在找了三天后，家人对崔占友能够生还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高家是典型的渔民家庭，家里男性从事着捕捞和养殖生意。庙上村位于金石湾东5公里左右，距离大连市区约80分钟车程。这里有几百户渔民和养殖户，整个金石滩镇估计有1000户。近年来对养殖海域的占用和迁移，让金石滩成为大连北部黄海区域最大的养殖户聚集地。庙上村口还有獐子岛渔业集团的一家大型贝类净化加工厂。

　　庙上村距离发生爆炸的大孤山半岛有30公里。直到发现附近海域的养殖台筏上出现油污时，高胜宝才意识到污染可能比想像的严重得多。7月20日那天他们曾到金石滩景区的海滩帮忙铲沙子，7月23日家里人开始结伴出海捞油。

　　捞油至少要三个人，一个人开船，两个人干活，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轮流休息。高家和外姓亲属们总共有7条船参与捞油，每条船有两个家里人，雇佣一个工人。

　　他们每天七八点钟出海，顺着海岸线往东南方向开上四五个小时就到了大孤山海域。运气好的时候连着遇到大片厚油层，很快就可以装满几十桶，运气差的时候就只能东一块西一块地捞，船就顺着水流飘。政府官员说过，不管是塑料瓶还是漂浮杂物，只要是沾染油污的都不能放过。

　　渔民习惯用潮来计算时间，一天一夜一次涨落就叫一潮。捞到第五潮，也就是7月27号那天，高胜宝像平常一样出海，天气很好，预报说有五六级的风。

　　晚上7点多，高胜宝在大孤山海域突然遇到大浪，他和外甥崔占友在中间那条船上，前面是侄子高明的两条船，后面是几个哥哥的船。他打电话想提醒亲戚们注意有浪，结果刚说了两句话船就翻了，连地点在哪都没来得及说清。

　　天黑、浪大，渔船上都没配备探照灯，所以即便是距离很近，再想回身找已经是大海捞针。木船翻了之后有一个角能浮出海面，高胜宝死死抓住船头，仰起头，一直到4个小时后获救。被救起时他的衣裤已经被浪打掉，只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行走，身上的油是被救援者送到澡堂洗掉的。

　　船上的另一个工人被打下水后抓住了一个油桶，坚持了两个小时后获救。可崔占友失踪了。

　　崔占友在海上干活有10年，今年4月份他和五舅花5万块钱合买了一艘7米半的木质渔船，还有一些捕捞用具，打算自己干。每年的6月到9月是休渔期，他本来应该在家里歇着。

　　高胜宝说，海上捕捞的风险很小，都是近海作业，超过6级风就不出海了。这次来捞油一来想赚点钱，另外污染对他们日后的生计也有影响，捞油既能帮国家，又能帮自己。

　　“谁能想到这种倒霉事会轮到自己头上？”高胜宝说。死里逃生之后，村里的人说他真是应了名字—“剩下的宝。”

　　靠海吃饭的人都会受到损失，但相对来说，捕捞者在海里没有什么“固定资产”，他们损失的只是以后的收入。直接损失大的是养殖户和金石滩、柏石湾景点上的各路商户。

　　高明说，油污对养殖业的影响是无尽无休的。村子里的老人都知道，养殖最怕油，渔民连给船加油都特别小心，不能洒出来一点。

　　他2001年来到大连，现在养着180台筏的裙带菜、海带菜和一些贝类。附近的养殖户都是这些品种，只不过比例和规模不同。1000台筏以上的算是大户，庙上村附近也有几家两三千台筏的。同时，他还在金石滩国宾浴场沙滩上承包了一个亭子，开小商店。

　　他算了一笔账，如果养殖裙带菜，一台筏一年光是苗的投入就得2000块钱。今年他已经下了大约80台裙带菜的苗。不知道明年能否收上来，收上来的话有没有人肯要。庙上村的裙带菜一般都是出口日本，对产品质量要求很高。这16万的投入有可能全部变成损失。

　　他还有30台左右的菜因为捞油耽误了收割，按照今年的市场价格，大约能卖10万。他打算让工人继续收，能不能卖出去、价格如何就只能看受污染情况了。

　　这不是全部，还有其它更大的潜在损失。

　　台筏和海面是养殖户最重要的资产。高明花30万承包了300亩海，又花几十万给海面打上台筏、装上苗绳，如果这些生产设施受污染严重，重新铺设的价格是每台筏5000元。

　　高明刚刚搞了两年养殖，今年是第三年，他说自己的投资还没收回来，去年市场行情不好，遭灾减产价格低，没想到今年竟然遇到更大的灾。

　　贝类养殖户的损失会更大。平均一台筏的苗钱就比裙带菜翻倍，而且贝类养殖在中海和近海，污染情况更严重。

　　这样的损失很难依靠捞油赚外快弥补。更何况，捞油的收入也远没有传闻中那么高。到目前为止，捞油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钱，也不知道钱由谁来出。

　　一条船三四个人干活每天最多也就能捞100桶油。大多数渔民只有一条船，雇两个工人，平均每天捞个五六十桶。在交油点清点的时候通常会因为油里有稻草、杂物等原因被至少扣掉10%。这样算下来每天是一万三四千块钱。

　　但捞油是有成本的。他们得预先支付买桶的钱、雇工费用、油费和把油送到指定地点的运输费。平时20块钱一个的50公斤装的油桶在金湾桥下最高被炒到了100块钱，后来价格又回落到了40一个。雇佣一个临时工人每天需要支付300。油费每艘船每天大约200块钱。吊车往岸上吊油桶按次收钱，一次20。火车拉油桶也是按次收钱，跑一趟100块钱。算下来每天支出也要达到3000块以上。

　　每天1万块的收入不算少，但如果这是以健康为代价，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愿意去赚这笔钱。

　　高胜宝说他从来没在电台、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任何关于原油对人体危害的报道。采访的时候高家男性成员正围坐一圈吃午饭，他们全都参与了捞油，没有一个人的嗓音是正常的。皮肤红肿和嗜睡也是比较普遍的现象。

　　他们知道原油对人体可能有害还是因为金湾桥下陆续有人晕倒，并被送到医院。一开始大伙还以为是劳累过度，后来才传出中毒的消息。

　　不过，有人中毒的消息至今没有办法证实。《第一财经周刊》记者在大连湾和开发区的四家医院里没能找到一例原油中毒的病人。

　　在金石滩游客减少的同时，游客在大连市内付家庄等海滩附近却依然要为找不到酒店而烦恼。前者距离爆炸地点的海上距离大约只有十多公里，而后者则要远至少一倍，受污染程度相差很大。

　　发生爆炸的前一天金石滩刚刚举办过沙滩节，通常这意味着一年之中游客最多的季节要来了。这个旺季会持续40天一直到8月底。这一段时间店铺的日营业额至少都在2000元以上，烧烤店能达到6000元。而现在他们每天都要为营业额达到100元甚至是开张发愁，连店铺租金都赚不回来。

　　这些店铺每年是在5月1日至10月1日这段时间出租，水果吧、饰品店等小铺子5个月的租金要两三万，烧烤店的租金是10万块，位置最好的店租金还要贵上一万。

　　烧烤店老板韩家忱说，往年这个时候你想在沙滩上找个躺椅位置都很难，今年全部是空的。7月28日那天一直到中午了他的店铺还没开张，30号那天临近傍晚时卖了145元，整整一天只有一桌客人吃饭。

　　金石滩轻轨站一出门右手边就是游乐园“发现王国”，它有一个传统是只要当天游客超过一定数量，就会在晚上放烟花。附近居民说往年这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烟花，今年已经有好几周没看到了。

　　但是在付家庄绝对看不到这种凄凉。那里的沙滩依然是挤满了人，生意依然好做。开游艇的郭师傅说爆炸后的几天他们要去帮忙清理油污、设隔离带，只有那几天生意受到了影响。

　　现在隔离带每天由他们负责打开和关闭，游艇会带着客人穿过隔离带绕着东、西大连岛开上一圈。郭师傅指着海水说隔离带之外有时能看到油花，隔离带之内几乎看不到了。

　　在付家庄和两站之隔的银沙滩的隔离护栏外，有水性好的人在那里“扎猛子”，一对老年夫妇一个小时钓上来十几条小黄鱼。年轻的情侣穿过几十米的铺着厚厚苔藓的礁石，拎着小桶抓小螃蟹，一会就抓了半桶，说是要回家吃。这里已经感觉不到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的氛围。

　　大连人对海似乎有一种信仰，海为这个城市提供美味的食物、财富和声望，许多人相信海拥有巨大的能量，能带给居民们健康，也能自我医治创伤。

　　7月28日，10天的海上大规模捞油行动画上了句号。海滩和岩石是接下来的重点。大连海事局在甘井子一块海滩的岩石上试验了各种清洁剂、化油剂，效果都不理想，只能等退潮之后再想办法。

　　金湾桥下，渔民们也开始洗刷自己的船，准备回到往日的生活中去，打理自己的养殖场。聚集在金湾桥下的渔船越来越少。

　　路边卖桶的商贩不见了，又有人做起了卖洗衣粉、清油剂、柴油的生意。养殖户宋先生买了200块钱柴油用高压水枪喷出来清洗船上的原油，效果不好。他说开发区管委会马上就会给他们发清油剂，效果可能会好一些。彻底清洗之后这些船都需要重新刷油漆，成本几百块钱。

　　50个环卫工人分成三组开始清理交油点留下的一片狼藉。一组人在用高压水枪往石栏上喷清洁液，尽管很缓慢，还是能看出来黑色的油污在逐渐转淡。一组人在往海水里扔草垫，空气中飞舞着草屑。还有一组人负责把铲车倾倒出来的粗砂石铺平整，油污被一点点地掩盖了起来。

　　这里很快就会恢复往日的平静。很少有渔民相信这里的海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他们中也没有人能对未来做出清晰的预测。

　　尽管还不知道明年能否允许销售，所有接受采访的渔民都表示会继续进行生产，他们继续把幼苗下到海里，把长大一点的苗分散开。7月30日那天，拥有600台筏的养殖户王师傅雇了几十个临时工在金湾桥下穿扇贝苗。

　　有人听见传闻说赔偿标准是40块钱一平方米，约相当于一亩两万七。这个标准远远高于一亩一万元的占用迁移赔偿，但划不划算还要看海面接下来几年能否进行生产。

　　高家依然在每天雇佣摩托艇下海寻人，每天6000块钱的雇艇费用是个不小的负担，北海搜救队也帮忙在远一点的海域寻找。高家表示要坚持到找到尸首为止。崔占友的哥哥说，找到了也就了了老人的一个心愿。

绿色和平的大连十日

　　“消防员之死”已经成为大连漏油事件的一个象征，很多人或许并没有看到绿色和平的担忧和主张，却记住了这一组震撼人心的照片。

　　文｜CBN记者 王娜 刘荻

　　图｜江河

　　钟峪是在7月17日早上看到大连漏油的新闻的。作为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的一位资深行动统筹，她几乎跑遍了全中国各处危险的地方，也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灾难，但这次的消息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去过大连新港，她知道在那里发生的爆炸和燃烧意味着什么—距离事发地点不远，即将竣工一家中国最大的二甲苯厂，一旦这家化工厂发生险情，“一百公里内都将夷为平地”。

　　那不止是灾难，而将是毁灭。

　　第二天，她放下江西的勘察工作返回北京。下午，在位于北京东城区的绿色和平办公室里，绿色和平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一群与钟峪一样忧心忡忡的年轻人决定，立刻停下绿色和平手头全部的工作，全力投入到大连事件中。

　　绿色和平的“突发环境事件快速反应机制”第三次启动了。该机制在中国第一次启动，是2008年汶川地震时对危险化学物品进行排查，第二次则针对2010年上半年中国西南部的旱情。

　　7月20日上午10时，钟峪和另外一位同事带着口罩、手套等防护用具飞抵大连，他们还邀请了自由摄影师江河(笔名)帮助拍摄受污情况的图片，江河先他们一日到达事发地—三人成为大连漏油事件的第一批外地NGO工作者。

　　按照绿色和平的工作流程，三人小组首先对险情进行了勘察。钟峪和同事从新港码头沿着海岸线勘察石油泄漏对周边环境的影响，江河负责拍摄照片。在大连湾145公里的海岸线上，有2个自然保护区、9个水产养殖场、6个旅游景点和7处一类环境功能区。中国海监船截至7月19日13时30分的监视结果显示，受污染海域约430平方公里，其中重度污染海域约12平方公里，一般污染海域约52平方公里。

　　当天，火患已经基本解除，绿色和平在其网站上发出第一条针对漏油事件的呼吁：我们越来越意识到把经济发展建立在污染的化石燃料基础上是不可持续的。要从根本上摆脱这类事故对于环境和安全的影响，我们必须立刻从改革能源结构入手，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和提高能源使用效率，逐步摆脱对于诸如石油、煤炭等化石燃料的过度依赖。

　　因为一个意外事件，绿色和平第一天的行动就吸引了大量的目光—这一天，江河拍摄到了大连消防支队战勤大队战士张良在清理水泵时，失去重心挣扎着沉入海底的镜头。这一组“消防员之死”的图片随后被在网上广为转发，更多人开始由此关注到大连污染情况的严重与残酷。

　　之后两天，钟峪和同事开始把勘察重点放在大连的旅游、养殖业上。在7月22日发出的呼吁中，绿色和平公开了多个具体案例—包括对距离事发地点17公里的大连泊石湾海滨浴场的小店主、对距离石油泄漏地点35公里的金石滩国家旅游中心养殖户的访谈，以及江河拍摄的距漏油事故现场1000米左右的国泰(音)水产养殖场被污染的图片。

　　7月23日，“快速机制”进入第五天。钟峪发现了一个新的紧急情况：无论是清理油污的过程，还是周边养殖与旅游行业的协调，都存在极大的健康隐患。那些前两天还满是油污的海滨浴场，已经迫不及待地对外营业了。而那些捞油的渔民、当地公安、环保部门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一个人身着化学防护服(手套、连体服、靴子和面罩)，他们赤手空拳地暴露在被污染过的环境下，许多渔民浑身被厚重的油污覆盖—相比之下，穿着防护服的钟峪和同事更像一群异类。

　　这一天，绿色和平紧急发布了第三条呼吁：呼吁政府派遣最专业的人员并配备最专业的防护设施来安全有效地参与到油污清理工作中；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在旅游景点设置醒目的标识，提醒游客一定要远离遭受污染的海域，保护自己的健康。

　　接下来两天，绿色和平不再只是呼吁而已。钟峪将这几天在大连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北京办公室，她希望再派几名同事来大连支援接下来这些更重要的工作。7月24日凌晨4点，绿色和平又有4人飞抵大连，他们带来了30块“油污未净，请勿下水！”的警示牌。当天，大家带着警示牌来到泊石湾、金石滩和棒棰岛，希望醒目的牌子能提醒游客注意。一位游客从旁边经过，他看到警示牌上的字后说，你们昨天就应该来了，你看我今天穿的是运动鞋，昨天赤脚在海边走，今天浑身都痒。

　　但在棒棰岛竖警示牌时，一名浴场的工作人员冲了过来，他质问道：“你们在干嘛！”钟峪举起为了埋住警示牌正在挖沙子的双手给这个驱逐者看，手套上沾满了油污，但对方并不理会这些。钟峪和同事被赶出了浴场，站在岸边的停车场上，能看见保安们正在撤走他们刚刚竖好的警示牌。

　　与竖警示牌同时进行的，还有免费分发防护口罩的工作。7月24日早晨7点，钟峪在淘宝网上找到了大连一家卖活性炭口罩的店，她对店主说自己马上就需要用300只口罩，并说明了这批口罩的用途是送给清污渔民的，问是否能给送货，她会支付打车费。可店主拒绝了。9点，钟峪打车取来了这300只口罩，它们每只15元。

　　为了最快速度地清理泄漏的原油，大连市政府发动当地渔民，300元一桶回收油污的政策让渔民们蜂拥而至，他们本来的生意全部停下，一家几口一条船上轮流捞油，工具是勺子、塑料桶甚至筷子。后来，他们发现这些都不如一双勤快的双手效率高，于是渔民开始挥舞起沾满油污的双手。

　　在金湾桥下，钟峪和同事们举着“清理油污，请戴口罩”的牌子流动分发。有些渔民不想戴口罩，因为“太热太闷了。”但钟峪告诉他们原油是有毒的，戴上口罩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主动找他们要口罩，这些人中，有渔民，还有其他现场工作人员。“说服工作并不难，他们之前只是不知道这些危害。”

　　这300只口罩远远不够，但对钟峪和她的同事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体验—相比那些常常被漠视的宣传和呼吁，这一刻她们能切实感到自己被需要。

　　7月25日又分发了一天口罩后，钟峪拨通了大连环保部门的电话，她希望对方能做一些竖警示牌和发放防护用具的工作。之后，她又给当地的NGO组织蔚然大连打了电话，离开大连之前，钟峪把未用完的警示牌留给了他们。

　　7月26日，接替钟峪等人的绿色和平第二批工作人员Hans Xu发现，在三山岛海区，石油泄漏已经严重污染了这里的海鸟栖息地，而这里的清理工作还尚未展开。

　　当天，绿色和平发出了一条新的呼吁：要求国家安监总局认定的本事件的相关责任方尽快采取行动，将清污工作尽快结束，出台赔偿计划，并作出长远的生态恢复路线图。

　　之后几天里，又有两人加入到绿色和平大连漏油事件的勘察工作中来。这其中，有一人是他们从阿拉斯加邀请到实地考察的教授Richard Steiner，他曾经亲自参与评估了埃克森瓦尔迪兹1989年阿拉斯加威廉王子湾石油泄漏事故，目前仍然在持续的墨西哥湾BP漏油事件。“按照我们比较粗略的计算，这次大连湾已经打捞上来6万吨左右的油污，这种有效性让人惊讶，是2万多名参与打捞油污的渔民用稻草和双手创造的一个奇迹。”Richard Steiner说。

　　7月30日，绿色和平在经过整整10天的大连漏油事件现场调查后，对本次漏油事件的油污清理工作和可能的环境影响作出分析，称本次清理工作及时有效，但在预防措施和防护方面存在较大问题。并在新闻稿中发布了Richard Steiner的分析。

　　6万吨，作为绿色和平组织勘察的最终结果之一，与早前市民们最初告知的1500吨泄漏原油数据，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政府公布了1500吨的数字之后，泄漏仍持续了6天，直到7月22日排污口被基本堵死。因此实际的漏油量要远大于1500吨。”绿色和平气候与能源项目经理杨爱伦说，“掌握具体的实际情况对于接下来的清理以及善后工作非常重要，真实透明的信息是日后更大范围的反思和评估的关键。”

　　在网上，那组“消防员之死”的照片经过广泛传播后已成为大连漏油事件的一个象征，很多人或许并没有看到绿色和平的担忧和主张，却深深记住了这些震撼人心的照片。

　　摄影师江河说，到达大连的第二天(7月20日)清晨4点多他走出旅馆去海边拍照，近4个小时之后来到了苇塘，拍摄被浮游覆盖的海面和停泊的渔船。当他发现四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两个人下到了海水中，他本能地举起了相机，8点25分他拍下了这组珍贵照片中的第一张。5分钟后危险发生了。再过58秒，黑色的石油吞噬了25岁的张良。

漏油之后的12个问题

　　《第一财经周刊》替你请教专家、分析新闻、阅读报告，然后简单直白地告诉你一些有关大连漏油事故的必要知识。

　　文｜CBN记者 刘荻

　　图｜王卓

　　01 原油污染会给人体带来哪些直接危害？

　　原油含有不稳定的碳氢混合物，包括多环芳烃、苯、甲苯、乙苯和二甲苯，这些有害物质可以通过呼吸、皮肤吸收和眼球进入人体内的血管中，有可能引起恶心、头疼、头晕等不适的感觉，甚至致癌。所以捞油工人必须戴面罩、手套、穿防护服。针对“当温度超过60度才会对人体有害”这种说法，Steiner教授解释温度升高的确会加速有害物质的挥发，但是常温下，甚至埃克森石油泄漏事故发生地阿拉斯加那种寒冷的气候中，有害物质也存在。

　　02 难道没有比人工捞油更好的办法吗？

　　我们可以说，大连渔民捞油从效率上讲创了个奇迹，油层厚、石油集中在易于靠近的地区、天气平静，这些都是人工捞油的有利因素。但的确有一些更好的办法，国际上用的比较多的，比如吸油毡子，它的吸油力很强；还有撇油器可以分离水和油。

　　03 大连当地的居民会受到什么影响？

　　他们可能会头晕、恶心、呕吐，可能会感觉悲伤甚至抑郁。

　　原油泄漏对于当地居民的影响远远不止生理健康上的损害。南阿拉巴马大学社会学家Steve Picou认为，原油泄漏不像自然灾害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原油泄漏的大多数影响在短期内都处于未知状态。这些不确定会导致忧郁、夫妻不和和药品滥用。比如，根据Picou的研究，1989年的埃克森石油泄漏事件对当地三万居民的心理造成了负面的影响。尽管已经20年过去了，这些居民中的一些仍持续遭受精神痛苦。

　　墨西哥湾事件发生2个月后，LEAN(路易斯安那环境行动组织)执行官Marylee Orr表示，海岸线的居民已经感觉到非常不适，头晕、呕吐、恶心、头疼、胸闷，不管是危机的直接参与者还是当地居民都如此。佛罗里达社会服务官员透露，当地的家庭暴力、忽略儿童和其它社会疾病正在增加。

　　对于大连居民来说，同样，健康方面，首先是情感方面会遭遇很大的压力，这种灾难会带来情感和心理上的创伤。其次，石油对于参与救灾的渔民和附近居民都有直接的危害。另外，当地70%的人都依赖或者间接依赖着渔业，Steiner教授认为“这次事故会带来社会及文化结构的变化”。

　　04 我们还能去大连旅游和游泳吗？

　　目前大连主要是接近事故地点的旅游景点受到了影响，其它景点依然有很多游客。不过Steiner教授建议，如果游客想要游泳的话，国际漏油事件后的通用标准是，你看不见闻不到摸不到油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是安全的。而且油可能已经随洋流飘到了一千公里以外，所以朝鲜和胶东半岛附近，你最好也别去游泳。

　　05 我们该怎么对待那些来自大连的海鲜？

　　我们看到，大连的养殖业已经受到了较大影响，并且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影响还会持续。事实上，Steiner教授建议，现在吃海产品还是有风险，尤其是孕妇、小孩、老人和病人这些脆弱群体，应该避免。这个是政府的责任，政府需要负责鉴定水和海产品的质量、跟踪受污染的海产品，确保无污染的产品进入市场。

　　原油中的多环芳烃类物质，以及此次大量使用的化学分散剂都是食品安全的隐患。常规办法检测海产品中PAHs需要7天时间，即便是最专业的毒理实验室也需要至少三天时间。

　　在墨西哥湾，6月23日，美国海洋和大气局(NOAA)禁止了20.3万平方公里区域内的捕鱼，这个面积是整个墨西哥湾面积的1/3。

　　06 这些漏油会全部消失吗？

　　至少短期内不太可能，它还在海里。原油将以小油滴的形态遁入大海，被自然分解，或者沉入海底然后长久呆在那。

　　泄漏进大海的石油依靠风暴、水流和时间的作用可以自然分散，当油的密度降低到一定程度，其他自然过程会消耗掉它。但是大量的原油泄漏远远超过了自然的消化能力。目前，大连使用了几十吨化学分散剂加速那些没有捞走的油的分散过程，但也许会带来较大的副作用。

　　人们在墨西哥湾事件中也使用了大量的分散剂，对此美国矿产资源管理局说：“这种方法有可能使表层下方海水和近岸浅海底栖生物受到石油影响。”《自然》杂志指出，分散剂可以减轻海面上浮油对生物的伤害，但是对于海底的原油污染却无能为力。Steiner教授用“如果你是海鸟可能会很高兴，但如果你是鱼就比较倒霉”来解释。他认为在浅水、近海和有渔业活动的地区，比如大连，使用分散剂是非常不当的做法，产生的有害物质将影响渔业。

　　07 微生物除油技术进展到哪里了？

　　还是不太行。自然界中每年有130万吨的原油通过渗透泄露到海洋，这些原油绝大多数可以被嗜油菌降解掉。但是专家指出，人工培育大量此类微生物并将它们运到原油泄漏海域来解决大规模的漏油事件还不太现实。首先，根据石油的不同地质来源，泄漏的原油的化学成分会有巨大差异，有些化合物需要微生物们吃更长的时间才能消化。此外，微生物无法渗入漂浮在水面上的大面积原油内，所以这种试验大多只能在海滩进行。

　　Steiner教授解释如果想在大连使用这种方法，需要找一片海滩进行试验，“但我怀疑是否能奏效”，在1989年的埃克森漏油事故中，这个方法就不太灵光。不过好在，这些微生物不会对海洋造成很大危害或者二次污染。

　　08 为什么我们不把那些漏油直接烧掉？

　　4月28日，英国石油公司、美国海岸警卫队等实施了就地燃烧原油的方法，即可控燃烧法。他们用防火浮油栅将被泄漏石油中成团的油聚集在一起，将它们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烧掉。这一方法的缺点是在海岸附近燃烧油团时，会威胁野生动植物。此次大连并未使用燃烧除油法，很显然，因为大连污染海域离人口居住地太近，容易引起火灾。

　　09 还会有我们目前看不到的危害吗？

　　有些污染是短时间内无法显现的。

　　Steiner教授为我们举了一个1989年阿拉斯加漏油事件中的例子。阿拉斯加附近海域有一种鲱鱼，对于当地的商业和海洋环境都很重要，漏油事件发生后幼鱼大部分死亡。成年的鱼群第二年迁徙回来，貌似没有问题。但到了第三年的时候，鱼群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数量锐减。研究相信是污染危害了鱼的免疫系统，导致传染病爆发。这个鱼群的数量，到今天，21年之后，仍没有恢复，甚至连恢复的迹象也没有。这是漏油发生之后几个月内看不出的后果。

　　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海洋学博士Ian MacDonald 认为水下溶解的甲烷等原油所含有气体将导致含氧量降低、排放出苯和其他有毒物质，而对于海床的破坏现在还未知。

　　10 如何来评估此次事件造成的损失？

　　目前没有任何官方的统计数据。不过我们可以参照墨西哥湾的数据。英国石油公司目前花费40亿美元应付漏油，支付赔偿金2.35亿美元，设立了200亿美元的赔偿基金，另外5亿美元用于建立海湾沿岸研究院。《自然》杂志援引生态经济学家的话，墨西哥湾漏油事件给生态环境带来的损失要远远大于上述保证金，它至少在340亿到6700亿美元。

　　而美国旅游协会发布了来自牛津经济研究所的报告，称估计墨西哥湾漏油给当地三年内的旅游业至少造成230亿美元的损失。现在，已能见到的影响包括经济、生态、旅游、野生动物、水产养殖和其它行业，且将继续影响墨西哥湾沿岸四个州。据报道，当地食品券的申请率接近20%，在某些地区，失业率已经超过全州12%的平均失业率。

　　11 这次漏油将影响我们未来多少年？

　　难以估计。事实上，这次事件也许永久改变了这片海域。没有海水质量检测，只是海面油少了或者看不到了，不可以说清理工作结束。有专家预测大连的海洋环境需要10年来恢复，Steiner教授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也许需要更久。马萨诸塞州Woods Hole海洋学研究中心的科学家Mak Saito认为，大量的石油“也许会改变海域的化学环境，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乔治亚大学的Samantha Joye认为石油会直接伤害到鱼类，同时用来消耗石油的微生物会降低水中的含氧量。通常来说，一个生态系统的恢复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

　　12 有什么可以引以为戒的？

　　全球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给出了6条建议：信息透明、基础设施综合风险评估、改进石油泄漏应对计划、开展环境影响评估、健全石油污染法律体系、发展清洁能源。

　　1989年的阿拉斯加埃克森漏油事件催生了美国《石油污染法》的颁布。墨西哥湾事件也影响了正在美国参议院审议的《能源和气候法案》。奥巴马6月中旬发表讲话时强调，美国要摆脱对石油的依赖，大力发展替代能源。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8月05日17:21 《第一财经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