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江在线门面出租:罗伯—格里耶全梦境小说《窥视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7 21:53:33

窥视梦境的秘密——说说罗伯—格里耶全梦境小说《窥视者》


章节:
一 梦境写作技法
二 罗伯—格里耶和卡夫卡
三 罗伯—格里耶的意义


罗伯—格里耶是兴起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新小说流派的旗手,他于1952年发表了处女作《橡皮》,但默默无闻。1955年他的第二部作品《窥视者》发表后立刻轰动了法国的文学界,但是许多评论家无法理解这部迥异于巴尔扎克传统小说的新事物,纷纷指责他“荒唐”,“古怪”,“不可理喻”,甚至有一位名叫埃米尔·昂里奥的评论者,在《世界报》撰文断言罗伯—格里耶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而且很可能杀了人,呼吁警方介入。但是,到了六十年代,新小说的影响已经跨出法国国境,波及整个欧洲,美国和日本。近几年,法国新小说成了我国文学青年中最有影响力的流派,特别在网络文学圈子里,几乎成了创作教科书。
对罗伯─格里耶的研究,在今天已经深入很多,但众多对罗伯─格里耶文本的阅读,都着眼于他对物世界的琐细,冷静、精确的描写。笔者通过对罗伯─格里耶的代表作《窥视者》的研读,发现在这些琐细,冷静、精确的静物描写的背后,是一个完整的梦境,故称之为“全梦境小说”。

一 梦境写作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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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电影大师路易斯.布努艾尔,以超现实主义,和表现梦境享誉世界,他以慢镜头表现梦境已经成了标准的电影语言,那么在文字的表达上,如何达到电影慢镜头的效果呢?请看
《窥视者》第一节中:

“全体乘客都保持沉默,动也不动,互相挨肩接路地站在拥挤不堪的舱旁走道的人口上;他们马上就要从这里下船。他们作好下船准备已经好一会儿,大多数人手里都提着行李。大家的脸都转向左边,眼睛盯着防波堤的堤面;堤面上有二十个人左右挤在一起,同样地沉默、一动不动,正在打量着小轮船的乘客,找寻熟悉的面孔。岸上的人的表情和船上的人一样:紧张,几乎带点焦急,僵直和出奇地没有表情。

轮船向前淌去,只听见船身淌过时、海水裂开、向船身两侧流去的声音。一只灰色的海鸥从船后飞来,速度稍稍超过船速;它在防波堤前面慢慢超过左般,动也不动似地滑翔着,飞行高度和船桥一样高;它把头侧向一边,用一只眼睛向下窥探——一只浑圆的、毫无表情的、没有感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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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同样以梦境探索著名的电影导演是美国的大卫.林奇,他创造了另一种技法:放大,当日常物品持续放大时,成了一种怪异,失真的梦境中的存在,在《窥视者》中,罗伯─格里耶大量运用了这种技巧,请看《窥视者》第一节中:

“箱子的里层衬着印花麻布,乍一看,麻布上的印花似乎和这一类麻布通常的印花相同,即使是妇女或者年青姑娘使用的提箱也用的是这种印花布衬里,事实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上面的花样设计既不是一束束的花,也不是一朵朵小花,而是一个一个的玩具娃娃,像儿童卧房里窗帘上的花样一样。可是,如果你不是凑得很近,却看不出来,只看见乳白色的布上点缀着颜色鲜明的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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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者》中除了前述的技法外,还运用了许多传统梦境表达技巧,比如:

“这间卧房和马弟雅思记忆中的某个地方很相像,这使马弟雅思大为惊异,可是他又不能确切地说出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地方。卧房的中间是空荡荡的,使人一眼就看见地板上铺着的黑白瓷砖:白色的八角瓷砖像盆子那么大小,有四条边由直线连接起来,使得中间有四组数目相等的黑色小方块。......”【第4节】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做梦时的最常见心理状态,我们经常在作品中读到。


“画上还缺少了些什么东西,可是很难说得出到底缺少的是什么。只是马弟雅思认为,一定是什么地方画得不行——或者漏画了。现在他的右手里拿着的不是铅笔,而是他刚从轮船甲板上捡到的那团绳子。”【第1节】
——他拿着铅笔在自己房间画画,立刻又转到了轮船甲板上,手里拿着的成了一团绳子,这种时空跳跃既是梦的特点,也是表现梦的常见技巧。

里面的陈设布置和所有这一类店家的陈设布置完全相同,不论是在乡间或者在大城市的近郊区,或者在小渔港的码头上,这种酒店的陈设都是千篇一律的。柜台里面卖酒的那个姑娘战战兢兢,像拘一样惴惴不安,像拘一样惴惴不安的姑娘在柜台后面卖酒……柜台后面是一个胖女人,有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一个满足而快活的面孔;她正在给两个穿蓝色工装的工人倒酒......”【第5节】
——所有物件或者人物外表的相似,相同,是常常带来惊骇感的梦,大家不会陌生。

“马弟雅思喝光了那杯苦艾酒。他忽然觉得夹在两腿之间的小手提箱没有了,他 低头一看,小皮箱不见了。他把手伸进短祆的口袋,想把手指上的油污指在那卷小绳子上,同时抬起头来望着旅行推销员。女店主以为他是要找头,就大声告诉他饮料的价钱;可是他准备付账的是那杯苦文酒。于是他转过来对着那个胖女人,或者那个女人,或者那个姑娘,或者那个年轻的待女,然后放下小皮箱,以便拿起那只 小箱子,这时那个水手和那个渔民偷偷地挤进,混进,插进马弟雅思和旅行推销员之间……”
——马弟雅思就是这个旅行推销员,两个“我”相见足以让你在恐惧中惊醒。

“可是排成长行用起来很不方便,因此它们是排成长方形的。那三个刚放过去的酒杯排在另外三个同样的酒杯旁边,构成了第一行的六只酒杯;它们背后另外六只酒杯排成第二行;然后是第三行,第四行,等等·,…·后面几排沉没在黑暗中,在壁柜的最深处。在这一组酒杯的左右和上下架子上,都排列着另外的一组组长方 形的酒杯,”
——就像镜子对镜子,产生连串的影像,不仅在文学作品中,在美术作品中也常常这样再现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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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罗伯-格里耶向电影方向发展,成为“左岸电影”代表人物,而早《窥视者》中,罗伯-格里耶已经有了对光影,和电影镜头的引用。

他沿着铁栏杆走着的时候,发现脚下石板铺道上出现了那个石头雕像的影子。这影子被投射得变了样子,已经难以辨认,但是线条十分清晰;和旁边布满灰尘的路面比较,影子的颜色十分深黑,而且轮廓那么鲜明,使得他产生了错踏在一个结实的物体上的感觉。他本能地把脚一缩,避开了当前的障碍物。可是他还来不及作一个必要的转弯,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觉而微笑起来。他把脚踏进影子的中心。在他的四周围,铁栏杆的影子给地面画上许多直线,就像小学生用来练习书法的本子上画着的粗黑斜平行线那么整齐。马弟雅思虽然心里很不高兴,却只好转向右边,以便快点走出这个影子构成的网。他走到广场的高低不平的石头铺道上。”【第2节】

“马弟雅思睁开眼睛。他是仰卧在床上。他处于刚醒过来的迷糊状态中,觉得明亮(而又模糊)的窗户原来在他的左边,现在开始在房间里移动,动作不快不慢,虽然不猛烈,却难以制止,像从容不迫的河流一样,相继出现在床尾的椅子上,衣柜上,第二只衣柜上,梳妆台上,两张并排的椅子上。最后它停了下来,正好在马弟雅思的右边——它昨天所在的地方——仍然是四块一模一样的玻璃,中间由一个黑色的十字窗框隔开。外边下着雨。四块玻璃被十分细微而明亮的雨点溅滴着,雨点化成长约一二公分的斜线——平行的斜线——按照窗户的一个对角线的方向散布在整个窗户上。可以听得见雨点敲打玻璃的几乎难以觉察的声音。”【第12节】

二 罗伯—格里耶和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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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是梦境语言的最早探索者,在他的4开本日记和8开本笔记中,而不是成形的广为人知的名篇,有着大量精彩的片断,罗伯—格里耶在语言上全面的有着很深的卡夫卡风格的烙印。

“一条狭窄的走廊转向右边,大概是通到后门直达街道的。还有两条楼梯,一样地狭窄,叫人很难理解为什么要有两条,因为它们看起来不像是通到不同的耳房里去的。
马弟雅思想走第一条楼梯,就是他从大厅里一走进来就出现在他面前的那条;在一定程度上,两条楼梯都符合这个条件,可是又都不完全符合。他迟疑了几秒钟,终于选择了离他较远的那条,因为另一条显然是凹进去的。他上了一层楼。就像店主人事先告诉他的那样,他看见了两扇门——其中一扇门是没有把手的。第二扇门没有关上,仅仅虚掩着。他敲了敲门,不敢过分用力,他怕把门敲开,因为他觉得,只要轻轻一推,那门就会开的。他等着。楼梯口上光线不够,使他看不清楚这扇门是否也仿照木头的纹理油漆的,或者那上面漆的是眼镜,眼睛,铁环,或是像卷成8字形绳子的那种螺旋状。
他用他的粗大戒指再敲了一下。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门自动地开了。他发觉这扇门也仅仅是通到另一个穿堂。他又等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因为他不知道该敲什么地方了。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三扇门。
当中的一扇门是敞开的。望进去,里面并不像店主人所说的那样是一间厨房,而是一间宽阔的卧房。这间卧房和马弟雅思记忆中的某个地方很相像,这使马弟雅思大为惊异,可是他又不能确切地说出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地方。卧房的中间是空荡荡的,使人一眼就看见地板上铺着的黑白瓷砖:白色的八角瓷砖像盆子那么大小,有四条边由直线连接起来,使得中间有四组数目相等的黑色小方块。这时候马弟雅思想起了岛上有一个老习惯:人们总是在最好的房间里铺瓷砖而不铺地板——一般总是铺在饭厅或者客厅里,很少铺在卧室里。这间房间毫无疑问是间卧室:一张宽大而低矮的床占据了房间的一个角落,床的长边靠着墙,对着房门。床头右边有一 张小桌垂直地贴着墙壁,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再过来是一扇闭着的门,然后是一张梳妆台,台上镶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床口有一块羊皮地毯供下床时踏脚用。房间里的这一角,只有这么一些东西。如果要沿着右边的墙壁再望远一点,就得要把头伸进房间才行。同样,房间左边的一半被半开半掩的房门遮住,站在穿堂里的马弟雅思着不见。”

我们可参看卡夫卡《失踪者》第3章卡尔在纽约郊外别墅内迷路的片断。在一篇法国《读书》杂志对罗伯—格里耶的访谈中,他两次表达了对卡夫卡的推崇。而新小说第二代的代表人物让—菲力普·图森在他的中文版自传中直接承认受卡夫卡和福楼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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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结构上,《窥视者》明显受到卡夫卡《城堡》的影响。《城堡》是:土地测量员来到村子里,头顶的城堡,“犹如一个患着忧郁狂的人,从屋顶钻了出来,高高地站立着,让世界众日腔蹬地望着他。”而《窥视者》是:一个旅行推销员来到小岛,周围是无所不在的大海。注意二人的区别也是很有意思的。1922年写作城堡的卡夫卡已经过了他的爆发期或者说感受性最强期,他在写作时靠理性的深度和他特有的“paradox”的技巧弥补感受性的不足【关于“paradox”后面详谈】,而罗伯—格里耶正处于他的高潮期,他的“大海”比起“城堡”更感性化,它的光,声音,它的使者海鸥,在每一处发着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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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adox”【悖谬】是卡夫卡特有的技术,它的公式是这样:它是A,不,实际上它是-A,然而它是--A,可似乎它是---A。在《城堡》中这几乎成了叙述的基本构件,在《窥视者》中也大量存在,最集中在第6节。

三 罗伯—格里耶的意义

在50年代罗伯—格里耶出道时,现代文学已经出现了30多年,罗伯—格里耶为什么会自称新小说,而不遗余力攻击出身在1799年的巴尔扎克呢?答案是罗伯—格里耶面对的是法国的普通读者,“认为文学到巴尔扎克就为止了的”“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实际上罗伯—格里耶是现代文学的通俗版,普及版,而不是替代者,他和卡夫卡的关系,犹如福克纳和乔伊斯的关系,但是比起福克纳,他是差些的徒弟。福克纳是乔伊斯的通俗版,他说:“我那个时代有两位大作家,就是托马斯·曼和乔伊斯。看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应当像识字不多的浸礼会传教士看《旧约》一样:要心怀一片至诚。”
对于当代中国的文学学徒,罗伯—格里耶和新小说,应该只是一门课程,现在有一种倾向,对新小说推崇倍至,并且亦步亦趋地模仿,但你模仿地几可乱真,对于读者只会选择罗伯—格里耶,而不是他的赝品,该推崇的应该是他的探索的精神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