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出现的条件

    美洲大陆的发现与奴隶买卖

    白人以其武力，掠夺了其它地方的人力和土地资源，累积了巨量的财富，这才是资本主义能够发展的主要原因。

    这个特色，使得欧洲几个主要国家，尽其国力所能支持国民，不仅取得资本，也创造了获取利润的条件。欧洲第一次能够取得巨量的资本，当然是由于欧洲人开拓了新的航道，又发现了美洲新大陆。远洋航道的贸易，固然有丰厚的利润，但也需要大量的资本，单单依靠东方和西方的远洋贸易，欧洲未必能迅速地致富。但是，欧洲人在发展远洋贸易的过程之中，利用了海上力量的优势：巨大的船只载运大量的商品，用风帆和罗盘乘风破浪；东方火药被欧洲人转化为枪炮和热武器。优越的航行技术和热武器的威力，终于使得欧洲人能够在远洋航道与发现新土地的过程中，开展了殖民活动。

    单单发现美洲新大陆以后，西班牙、葡萄牙劫持的美洲黄金和白银，就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见的一笔巨大资金。以这笔资金，欧洲才可以从事东、西方的远洋贸易。同时，新发现领土上的农作物，增加了欧洲的农业生产，例如：洋芋、玉米，使欧洲的食粮供给，从此不至于匮乏。新发现的经济作物，烟叶、咖啡、可可、甘蔗等，都成为欧洲能够生产商品、获取巨利的原料。

    更有一桩非常不人道的财源，就是奴隶的买卖。最主要的奴隶来源是非洲，在古代，地中海南岸的北非，常是白种人掠夺奴隶的地方。而非洲大陆之内，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斗争，也长将奴隶俘虏，甚至将俘虏贩卖作为奴隶。但有计划的掠夺人口，运到他方贩卖为奴，却是新大陆发展以后出现的一个特殊情况。

    我有一个同事，几十年来都在研究大西洋两岸的贩奴贸易。这一种不人道的贩卖人口参与者，不只一个国家。在西班牙和葡萄牙最初开发美洲时，这些奴隶就直接用在他们的官方农场中。英国、法国占有美洲的大部分地区之后，美洲就有公开的奴隶市场，把人当作牲口一样的喊价、出卖。奴隶的死亡比例是惊人的，从非洲运到美洲，一艘船上二三百黑人，等下岸的时候，大概有一半可以出卖，另外一半已经死亡。人类历史上，从来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不人道行为，而延续如此之久，要到美国内战以后，才停止贩奴的行为。

    这无偿的黑人劳工，在新的土地上，为主人开拓耕种服劳。这一大批财富，也终于并入欧洲和美洲白人作为发展资本主义的资本。不仅非洲黑人遭遇如此悲惨的待遇，东南亚的海岛居民和中国华南的劳工，一样也被运送到不同的地方，如澳洲、印度尼西亚，投入庄园的工作，投入生产蔗糖和制造橡胶的工作。三百年来，白人以其武力，掠夺了其它地方的人力和土地资源，累积了巨量的财富，这才是资本主义能够发展的主要原因。

    欧洲的殖民活动

    近代欧洲第一批的殖民活动，不仅是在美洲，也在其它地区同步进行。

    一直到最近，历史学家们，尤其西方历史学家们，常常说欧洲的兴起，是有特殊的条件，例如新教的伦理，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的白人优越性等等；这一欧洲特殊论和欧洲中心论，都故意地忽视巨大财富累积作为资本主义发展的本钱：以不人道的方式，获得无偿的劳力，在本来不是他们的土地上生产和聚集财富。资本主义的发展确实具独特性，而这独特性不能说是种族的优越，也不能说是文化的若干特点，就理所当然认为白种人可以成功地发展资本主义。

    于是，我们不能不说到这一时期欧洲的殖民活动。近代欧洲第一批的殖民活动，不仅是在美洲，也在其它地区同步进行。从发现新大陆以后，欧洲人迅速地在美洲扩张：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占领的是中美和南美。葡萄牙人主要的发展是在巴西，掳掠的地区几乎都是西班牙语系的土地。西班牙的天主教会负有开拓各地的任务。除了传教以外，这些“差会”也拥有大量的奴工，经营和开拓教会拥有的庄园。西班牙的贵族，理所当然地在美洲大陆上，分疆裂土，各自开拓土地。在北美洲方面，西班牙人曾经拥有美洲西岸，今天加利福尼亚州一带，包括墨西哥湾和太平洋沿岸。西班牙的帝国，在美洲的部分，远比西班牙本国要大而富有。葡萄牙的巴西，比本国大而富庶。拉丁语系的语言，到今天，还是美洲土人后裔的主要语言。

    法国人在美洲也开始得很早，他们主要的活动，从发现纽芬兰开始，就在美洲的北部活动。他们扩张所及，包括今天加拿大东半边的大部分，和今天密西西比河中游以下，美国南方的土地。

    英国人从新英伦开始，向内地扩充；另外一个基地，则是今天的南卡州。在这两块土地上，南方各州和新英伦各州，是后来宣告独立的十三州。英法不断交战，争夺北美的土地。到十八世纪后半段，英国取得了我现在居住的匹兹堡以后，切断了法国南北殖民地的路线。于是，法国败于英国；英国取得法国的大量土地。然后，英语系的力量，在美国立国以后，又逐渐取得美国今天西部的土地，也在加拿大的中部和西部迅速拓张，使今天加拿大大部分地区，都是英语民族为主。

    在非洲，拿破仑战争以后，法国实际上也拥有整个的北非。拿破仑领军征服埃及，就是有计划的殖民活动。十九世纪初期，法国取得了今天非洲西北部，差不多非洲三分之一的地方。英国取得了东部和南部，中央的地方则是德国、比利时分别据有———凡此都是赤裸裸的武力征服，当地土著建立的国家，一个接一个，都被白人灭亡。

    在中东地区，法国曾经据有地中海东岸的沿边，但也是逐渐被英国蚕食。英国、德国分别努力，瓦解了奥斯曼帝国。著名的英国劳伦斯，煽动阿拉伯人的民族主义和宗教热诚，帮助他们纷纷叛变奥斯曼帝国。英国在旧日奥斯曼各地建立魁儡政权，到今天中东还是世界的乱源。

    在东方，东印度公司瓦解了印度次大陆上的莫卧儿帝国。莫卧儿帝国的许多封建领主，经过东印度公司巧取豪夺，将这些土王的领地，转变成东印度公司代管的地方。后来，东印度公司解散，英国女皇就成为印度的皇帝。英国人也在中国的外围，取得缅甸、新加坡、马来半岛，这些地方都变成英国的领土。1842年发动从鸦片战争，英国取得了香港，

    发动鸦片战争，就是因为英国要在中国进行以鸦片来换取中国资源的贸易。他们以白银购买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花费了大量的本钱。当他们发现鸦片可以作为麻醉剂之后，就大量地运送从印度出产的鸦片，在中国获取巨利。鸦片进口，使得中国本来顺差的国际贸易，转变成为逆差。鸦片战争，中国失败，英国取得香港，成为对中国贸易的重要据点。英国开始经过不平等条约，列强从中国取得内地航行和经商的特权。到了十九世纪，英国号为日不落帝国，有五分之一的世界土地，是在英国的米字旗之下。

    法国在远东，取得中南半岛，包括越南、老挝和柬埔寨等地方。俄国的发展是在北方，哥萨克的骑兵部队，从顿河流域，向南扩张，据有黑海、里海地区的内亚。俄国的殖民活动，沿着今天西伯利亚，向东方发展。哥萨克部队以其火器，征服了这一个广大地区的原居部落，长驱到达太平洋边。在那里，俄国和康熙皇朝的中国，有一次对决；俄国兵锋稍歇，不能再往南做进一步的发展。但是在北面，他们据有库页岛，也经过白令海峡，取得阿拉斯加。

    日本和美国的殖民活动

    欧洲在经济上具有完全的优势地位。除了日本分占一杯羹以外，全世界的财富，都归欧洲白人所有。

    从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从地图看出，全世界除了中国和日本以外，几乎都变成白人的殖民地了。然而，中国土地上，也还是有欧洲人利用不平等条约，取得的许多特权。日本是唯一没有被白人侵入的亚洲国家。而且，日本模仿欧洲殖民主义，在甲午战争之前，已经占有琉球；日本也在朝鲜半岛和中国竞争，甲午以后，又取得了台湾。于是，日本在自己土地以外，拥有朝鲜半岛、台湾、琉球，以及半个库页岛。日本俨然成为东方的殖民帝国；从此，日本也顺着资本主义的潮流，发展自己的资本主义经济。

    美国也并没有在殖民主义上缺席。美国用武力取得了西班牙人曾经据有的美洲西岸，也用金钱购买了法国密西西比河的南部领土，向俄国购买了阿拉斯加。美国在太平洋方面发展：他们以欺骗的手段，取得了夏威夷；美国也用武力，取得西班牙曾经拥有的菲律宾。在中国的贸易方面，美国向中国购买茶叶、丝绸和瓷器；他们也运送英国出产的鸦片，取得利润，以支付货款。

    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当然也还需要有工业革命相配。初期的资本主义基本上是用无偿的劳力或贱价的劳力，取得殖民地的原料。工业革命以后，资本主义国家在殖民地取得原料，用机器生产、制造廉价的商品，运送到殖民地的市场，再一次地剥夺殖民地人民的财富。这种滚雪球的办法，使得欧洲在经济上，具有完全的优势地位。除了日本分占一杯羹以外，全世界的财富，都归欧洲白人所有。后面我们将叙述的工业革命，如果没有殖民主义的开疆辟土，以及掠夺人口，也不可能有如此顺畅的发展。

    ●许倬云口述，陈珮馨、陈航整理。小标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