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胸甲:书评——沉香屑第一炉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1 19:29:28
重读《沉香屑 第一炉香》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说近来读《沉香屑第一炉香》的心得。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话也该完了。
  
  一、情节复述
  
  请您跟我一起在张爱玲轻描淡写呵成的一片苍凉的气氛中,走进战前的香港。
  
  葛薇龙——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因为上海传说要有战事便和家人一起避到了香港。可哪知香港的物价一天天的涨,家中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于是在接到上海时局已缓的消息后,父亲做了回上海的决定。但薇龙却不想因为这个而耽误自己念书,打算留在香港完成学业,可是一个人留在香港定不能生存,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故事。
  
  在故事的开篇,薇龙因为家里穷,难以维持自己在香港的学业,只能像生活堕落腐化的姑母求救。
  
  姑母原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梁季腾的四姨太,当年不顾家中的反对,毅然地嫁入豪门,终于熬到了富孀可却人老珠黄,收留薇龙也只是为了利用她来吸引男人。
  
  当薇龙站在姑母也就是梁太太(请大家注意,在小说后来的叙述中,张对她的称呼只是梁太太,一方面是因为自从她当年不顾家人发对嫁给梁季腾后,薇龙的爸爸葛豫琨就跟她断绝了一切往来,对于薇龙,这个姑妈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名字;另一方面,薇龙和姑妈之间毫无亲情可言,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所以称之为“梁太太”是在恰当不过了)在香港半山的豪宅后,惊羡之余又有一丝恐惧慢慢的涌上心头:“薇龙站住了歇了一会儿脚,倒有点惘然。再回头看姑妈的家,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后来按照梁太太的意思,薇龙要搬入梁家。这一点她解释说:“你跟着我住,我身边多个人,陪着说说话也好。横竖家里有汽车,每天送你上学,也没有什么不便。”
  
  但是此时的薇龙还是年轻的单纯的学生,对自己还是有着自信的:“至于我,我既然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此处是薇龙进梁家前的第一次选择。
  
  
  
  薇龙住进梁家的当晚,她就在卧室里发现了满衣橱“金碧辉煌”的衣服:“薇龙打开了皮箱,预备把衣服腾到抽屉里,开了壁橱一看,里面却挂满了衣服,金翠辉煌;不觉咦了一声道:“这是谁的?想必是姑妈忘了把这橱腾空出来。”她到底不脱孩子气,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着穿,却都合身,她突然省悟,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 薇龙那时还是有着学生的聪慧的,突然发现:“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 很显然,薇龙此时已经隐约预料到了自己在梁家的角色。
  
  一整晚,梁太太都在宴请宾客,薇龙在音乐声中入睡。可是那夜,她还是昏沉沉的,梦中也有音乐伴着自己试衣:“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在睡前,两次对自己说:“看看也好”。可却这第二次的选择早没了第一次的坚决。她的理智就一点点在虚荣的面前隐去了,同时也隐去了作为学生的单纯。
  
  
  
  薇龙的“看看也好”的结果就是生活方式的巨大改变:从一个学生渐渐的转变为社会上的交际花。她看着梁太太的颜色在应酬男人,却不得不心有不甘地放弃被姑妈抢去的追求者,同时因为乔琪乔是她所知道的唯一能够抗拒梁太太的魔力的人而对乔琪产生了好感。这时的薇龙只是缓缓地挪近深渊,为最后的沉沦做着准备。
  
  
  
  一个令人尴尬的镜头出场了:太太的老相好汕头搪瓷业巨头司徒协在一个暴风雨之夜,给薇龙套上了一只金刚石镯子,“过程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可是在梁太太的劝说下,薇龙一时不能退还这镯子,可是她非常清楚这个的意义:“一晃就是三个月,穿也穿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交际场中,也小小的有了些名了;普通一般女孩子们所憧憬着的一切,都尝试到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如此看来,像今天的这一类事,是不可避免的。梁太太牺牲年轻的女孩子来笼络司徒协,不见得是第一次。她需要薇龙作同样的牺牲,也不见得限于这一次。唯一的推却的方法是离开了这儿。”
  
  同时她还是头脑清醒的,“三个月的工夫,她对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她要离开这儿,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
  
  在这个镯子的逼迫下,薇龙迅速改变了对乔琪的态度,从暗恋到期待婚嫁。这是薇龙的第三次选择,也就是这个迅速而关键的选择导致了后来荒唐却又合理的结果。
  
  
  
  可悲的是,薇龙在和乔琪的第一次约会的晚上才清楚认识了他的为人。爱的理想崩溃,薇龙难以填补心中急剧膨胀的征服欲。她想到了回上海,可是自己却病倒了,其实她的这场病就是在她在第四次矛盾——留下,还是回去——的难以抉择中自己的内心做的选择,她还是不愿回去的,因为她的思想已经180度的改变,不可能思想简单的回去重新做人。
  
  薇龙一直以来对自己都是自信的,只不过后来改而相信自己跟乔琪结婚定能使这个浪子回头。
  
  之后,梁太太一手操办了他们的婚姻,她在乔琪和薇龙两个人间游说,可是心却似乎偏错了方向,她竟然在帮乔琪利用薇龙!从此之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其实,张在小说的开篇就已经有了暗示:“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延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 薇龙的青春就像这些野杜鹃一样,轰轰烈烈的从墙里烧到了墙外,一直到了山坡下面,萎谢了。
  
  
  
  
  
  
  
  二、浅析薇龙
  
  葛薇龙,作为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一开始以学生的形象出场,单纯、聪明,像每一个在家中宠坏了的孩子一样,还不懂人心险恶,不知道怎么见风使舵,怎么交际应酬。在梁太太家腐化的生活中,薇龙渐渐地在虚荣的面前不断丢弃自己的坚持,每一次的退让和放弃,都是那么自然和理由充分,可是在多次的量变后终于导致了质的飞跃。而这整个过程,她都是理智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地堕落,永不回头。这一点,张在一开始就有暗示:“既然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而后来的薇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 但薇龙更加清醒的意识到自己那无法回头的处境:“为了适应环境,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明知自己有着这样的危险而冒险走进,薇龙的勇气和理智想必是令人佩服。只不过,物质的滚滚洪流不停的冲刷着不入潮流的自己,身边一群世俗之人又嘤嘤不休的教唆薇龙“赶紧找个阔佬嫁了”,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见《论语》颜渊十二篇,本用来形容谗言和诽谤),你难以凭借一己之力逆流而上,出淤泥而不染,更何况是在寄人篱下的香港。无可奈何的选择继续沉沦,应该是聪明的薇龙几番思量后的结果,现在的薇龙难以回到上海,“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那么,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男子……一个新的男子?”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痛苦的境地,她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不要像梁太太一样选择了金钱,她,还要爱情,于是,带着对乔琪的希望,她选了这个男子。
  
  似乎薇龙的悲剧是梁太太一手导演和操纵的,可是薇龙在充分明了梁太太的动机和用心的情况下,还是像飞蛾一样扑向了火焰。
  
  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张爱玲把一切女性的优秀特质集于薇龙一身后,又让她走向难以回头的悲剧。可能有人会说,既然张对薇龙如此之好,为什么不能像《倾城之恋》的白流苏一样,得到范柳原的爱情和金钱呢?。试想,果真如此,这一炉香怎会点燃张氏的文学之路,怎会让上海注意到这么个女子,怎会达到“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定义,怎会让我不断的向您解释呢?
  
  聪明的读者,不知注意到了吗?张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了你答案——薇龙是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极普通的涵义就是不会因为要成全她,让一个大都市倾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爱玲自己也在《倾城之恋》里说“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处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薇龙不是,童谣(《茉莉香片》女主角)不是,张爱玲自己亦不是。
  
  小说的最后是悲壮的,爱玲不喜欢壮烈。她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剧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昧,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自己的文章》)
  
  
  
  
  
  说了半天的薇龙,还没有讲过对她名字的理解。一个具有女性特点的薇,一个带有阳刚之气的龙。这正是薇龙的特点:既有女性的美貌,又有男性的理智。绝不仅仅是女性才能在她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张爱玲借薇龙展示了每个人的成熟故事,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迫于生活压力,带上不同的面具,在社会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生活的重压下不得不屈于流俗,放弃了儿时的理想。可不想最初的梦想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在物质生活的阳光灿烂的光辉下,慢慢蒸发了,动作是那么的轻,那么的静,难怪他们只顾着奔跑忘记停下来看一眼,等发现时只能无奈的叹息那青涩的美好早已离自己远去。可再也回不去了。
  
  
  
  我在十年前就读过这篇小说。当时只是因为这个是张爱玲写的,就读了。读了之后只是觉得很喜欢,说不出原因。一直以来,薇龙好像是我身边的一个女孩子,亲切的如同我的朋友。这么多年后,再重新读过,忽然感动的想哭,这时才发现当年喜欢的原因是进梁家前的薇龙就是当年的我,后来的很多年里,因为种种不同的原因,我一次又一次的放弃了我最初的梦想,像薇龙最终在虚荣和爱情的诱惑下走向沉沦一样,我在别人限定的生活中我将自己的梦掩盖,可是我没预料到,掩盖的太好了,竟然连自己都忘了。等我发现时,它早就在那年的秋天枯萎了,无法跨越的时空,将我和它残忍的阻断。欲哭无泪,毕竟这条路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只能在回忆的长廊中,遥遥相忘。想到这里,有忽然想笑,张爱玲,就这么轻易的将我都遗忘的曾经又重新展开在我的面前,不留痕迹,我就像他笔下的人物一样,被她戏弄了。不知读者你,有没有落入爱玲的这个圈套?如今我又一次提起笔,虽然多年的空白无法弥补,但是我还是在努力用心的写些东西,让自己的作家梦慢慢苏醒,现在我在努力,那么你呢?
  
  
  
  三、她从上海来
  
  张爱玲最初也是为了求学而离开上海到了香港,和薇龙一样,用上海人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新世界。
  
  在张看来,薇龙喜好衣服是顺理成章,为求学费而不妨小作牺牲是灵活而不是原则的处事方式。对美丽衣服的渴求也曾是张一段时期的内心状态,她有过这样的陈述“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袖珍戏剧”(《更衣记》),这是每个女人正常的生理和心理的向往,华美的外表既可以掩盖女人低等的社会地位,又能作为一个未来生活幸福的护身符(当时很多人对女性的幸福定义是嫁个好男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不能让此欲迷乱了双眼,忘记了自己的本心,更不能如薇龙一样,由这个切入点,一丝一丝的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卖给了虚荣,最后拥有的只能是眼前琐碎的东西,“而她的畏惧不安的心只能于此得到暂时的休息”。
  
  
  
  上海,之于每个离开她的人,都如家一般,薇龙如是,张如是。
  
  薇龙在病中想回上海的念头就更加迫切了,“在家里生了病,房里不像这么堆满了朋友送的花,可是在她的回忆中,比花还美丽的,有一种玻璃球,是父亲书桌上面着来镇纸的,家里人给她捏着,冰那火烫的手。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排出俗气的齐整的图案。那球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上海在薇龙心目中是人生中最真实可靠厚实的象征,那里传来亲切的上海话,飘来家的温暖,埋葬着她在香港失去的单纯和自由。在香港的薇龙,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锦云朵里的一只白鸟”(《茉莉香片》)。
  
  对于出生,成长,恋爱,成名于上海的张爱玲,就更不用质疑上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吧。她自己曾说:“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查看香港的”(《到底是上海人》)。理所当然的,她的文章要在灯红酒绿的背景里才能创造,也只能在嘈杂市声的氛围中欣赏,或许这就是她和上海的千丝万缕联系的一个体现,也就是这个体现,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为什么她离开了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后,作品就失去了往日的魅力,为什么只要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国际大都市,她的作品能经久不衰。
  
  
  
  
  
  自从《第一炉香》出炉后,在文学界褒贬不佳。很多人批判到这个贪图享乐自甘堕落的故事难以入文学的主流,但作者似乎还隐藏了更主要的主题——人的慎独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而且又相当脆弱,很多情况下,一个人是难以掌控自己命运的。特别是在如今这个物欲纵流的时代,薇龙身上似乎有着每一个人的影子,每一个人同时又是薇龙在不同情境下的重演。(不是说堕落的薇龙,而是难以控制自己命运的薇龙)
  
  略去各家评说,静静的点着这一炉香,我得到了以上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