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业务团队建设:限时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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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时秒杀 

叶倾城  文汇报2011-12-04 


     
    对于女性,生育,其实是件限时秒杀的事。是的,更年期会在四十多、至多五十出头来临。但过了二十五,就老有很多声音——妈妈的,闲人的,报刊专家的——在提醒你“高龄产妇”四个字。过了三十五,产检时,病历直接就写着“高危产妇”——不仅危,还是高危,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年轻时候是个糊涂人,对人生没有通盘计划。我喜欢写,我就坐下来写写写,我知道今天我在写什么,明天我准备写什么——明年我会在哪里,会做什么,会遇到什么人?我没想过。生命不过是一场浩瀚的布朗运动。这么随波逐流的我,突然就逼近了三十五岁:要娃,或者不要娃,是一个问题。要,我的一生终将改变;不要……也许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很彷徨:我没有文人墨客们讴歌的、与生俱来的母性;我抗拒一切会把我变成庸俗妇女的事——但不变成妇女,是否就能成为万古长青的美少女?我不大会照顾自己,也很难想象照顾一个婴儿,要对一个人的一生负责这个念头,吓着了我。但,我也像所有人一样怕孤单,最怕这世界终将与我无关。我尚不能达观地说:“如果我老无所依,请把我埋在春光里。”——谁来埋?养老送终,在中国,一直都是儿女的事。
    
    兹事体大,非得思前想后不可。但时光的沙,已经缓缓地没上来,越过脚踝,漫过腰腹……我在灭顶之前断然下了决心——在淘宝上有过秒杀经历的人,都能理解我,那原始的、不管不顾、孤注一掷的冲动。
    
    我的生活被孩子打碎得这么彻底:我在孕期就住过两次院;我的搜索记录里全是“羊水少”“FGR”“孕周”“双顶径”这些千奇百怪的词汇;九个月下来,我相当于读了一次妇产科大学。
    
    而经历了哺乳期,我再看《狱中记》中王尔德受的苦,简直就嗤之以鼻:给孩子喂奶才是真正的苦役!喂一次奶得一小时,我始终没学会躺着喂,坐得腰都要断了。我女儿小年吃饱了就睡,两小时后睡饱了就吃,无级变速,随时转换。我在她睡着的空当,吃饭如厕,抓紧时间才闭五分钟眼,她的哭声响起,半夜鸡叫一般逼我开工。她四个月就出了牙,那细细的小牙齿,刀锋一样碎碎地切割我……我疼啊,我累啊,到底怎么撑过来的?真想不起来了。
    
    我的邻居出国,我艳羡但知道没有动心的资格;有好的工作机会找上我,我的心情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生时”;我再也不曾像年轻时,一时起兴就单身上路,把娃抛下自己逍遥快活,是太有罪恶感的事。
    
    但我,能说我不快乐吗?我周末回家,还在楼梯上,她听到脚步声就冲下来。我拎着行李没法和她“牵手”,她就揪着我的衣襟,以蚊力把我“拖”上去。我时常找不到充电器、U盘、头绳,没头苍蝇似乱翻,她连我要找的东西长啥样都不知道,却陪在我身边安慰:“妈妈,我帮你找,我给你找。”我明明陪她在玩,却忽然走了神,溜达的脚步越过花坛,她无比担心我的安危,冲过来:“妈妈,别走,有车子。”我一把抱住她——我以我浩瀚的付出,得到了她的爱。
    
    爱多高,多重,价约几何?我全不知道。这是不能衡量的事物。因此,无从说值不值得。我付出许多,但没有她,我就能写出《红楼梦》吗?这太牵强。人必须为自己负责,不怨天不尤人不诿过于人,是最底线的操守。
    
    我给予她生命,正如她给我新生活的可能性。我如果能够对人世间的苦痛,多一点点同情,不过是因为,我怀里曾经有一个很脆弱的小婴儿。“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不能脱离自己的局限,我从我自己的孩子身上,学会怜惜、温柔、感激与等待,我才能以爱怜的眼光看向全世界。
    
    而容我吐露心声: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再有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