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支付商户平台:陈寅恪归葬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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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玉的来访

 陈寅恪归葬庐山,傍父亲散原老人故居“松林别墅”而安息,是文化界一件大事。可是不见于书报记载,此文此图,足为典据。


                     

黄裳  文汇报2011-12-12第八版


    巴金故居开放后的第二天,永玉携黑妮来访,一行四众,一下子客厅里热闹起来了。几只相机,劈拍响成一片,就在这喧闹中间,两个老头见面,紧紧握手,没有拥抱,彼此端详。我看永玉比七八年前见面时,行动有些迟缓了,有闲庭信步意味;他对我的评价是,“你除了耳聋之外,一切和往常一样,精神好极!”我知道这两句话里掺了不少水份,但还是高兴的。
    
    这里要插上一点说明,整个交谈中,他都是“笔谈”,他的原话都加了引号。
    
    这时,我将新印的一厚一薄两本书递给他,他说,“朋友那里看到过,印得漂亮。”接下来就递给黑妮,放在包里了。
    
    “我是来参加纪念巴先生的会的。你看到我给他画的像吗?已发表。画得比原照好,我很得意!”
    
    这时有谁递过一张有画像的请柬,我就在请柬上写了两行写,“这是我看到过的巴金画像最好的一幅。”过去我题永玉的画时,有过掺了或多或少水份的话,这回则是实实在在的。
    
    接下去我对永玉说,你发表在“笔会”上的诗、画、文章都非常好,三绝,别人不可能做到。特别是记六十年前初访霞飞坊五十九号时的记忆,虽然不过是寥寥数笔,是经过斟酌下笔的,是当时的实况,不是一些年轻记者所能体会到的。你的记忆力真不错。
    
    “黑妮记性好。小时在上海,点滴事都记得。”永玉说。“上海老友只剩你了。”
    
    这一连串怀旧之词,好像要将谈话气氛转向低沉,他在上海交游甚广,不像我的一贯低调,朋友虽多,交谊在六十年以上的也实在是寥若晨星了。这正是值得高兴的“暮年之娱”。永玉自称,“八八,二八佳人。”我曾表示,因为听力不济,不能像过去那样听你源源不绝的故事和笑话了。这时,黑妮也抢过笔来写道,“黄裳伯伯还喝酒吗?”酒,当然早已不喝了。我顺便问起梅溪的近况。永玉说,“梅溪在香港,黑蛮有一子一女。儿子十三岁,穿四十二码鞋,喜欢打架。”
    
    下面是黑妮写的,“妈妈记得,黄裳伯伯请她吃滑冰,她不吃最精彩部分,黄裳伯伯很着急,”真是聪明的“什么事都记得”的像个假小子的女能人。李辉接过笔来注解道,“黑妮办了一张中文报纸,《中意报》,双语。”
    
    我提起永玉作过的有意义、有文献价值的“好事”如为陈寅恪在庐山立墓,永玉说,
    
    “我拉了个热心的大官,曾任江西省委书记的毛致用上庐山,他帮了大忙。一起上庐山,山上人以为我们来度假,三个钟头内办完事我们就下山。在植物园安放了骨灰盒。原来陈散原那座楼房并没有退还。”接着永玉用墨水笔画了“松林别墅”的速写。
    
    陈寅恪归葬庐山,傍父亲散原老人故居“松林别墅”而安息,是文化界一件大事。可是不见于书报记载,此文此图,足为典据。
    
    “我现在给《收获》写,每天只能写二千多一点字,以前一天写五千六千字,眼看不行了。你呢?”
    
    我在写书跋。许多书买来后,翻翻就放在书架上了。其实没有通读。现在每种都得细看一遍,给出自己的评价来,这就和过去的写法不同了。遇到天气好,心情好,不偷懒,有兴致时,每天能写二三千字。当然这包括“抄书”在内。我最怕抄“成文”,比自己写吃力得多。
    
    这时永玉提起一九四九年在香港,陪我挑选了一只眼睛一闪一闪的洋娃娃带给小林。这事我早已不记得了,他还记得,可见记忆力之强,能写长篇。李辉插话说,“忘记叫李小林来了。”
    
    永玉目前只能和我“笔谈”,但还是不忘说故事。
    
    “我前几天在绍兴一个饭店,见墙上有一块污团,用毛笔添成荷叶,再加朵荷花,上题'沈阿姨黄永玉合作’。沈阿姨是厨房大师傅,见了非常开心,认我为知己。她四十八,我八十八。饭店主人也十分兴奋。”还有一则短的,是北京出租车司机开车经过天安门时说的八○后的青年说的笑话,极尽语妙之能事。但,于此略之。
    
    快到午饭时了,有下列对话,“我请,还是你请?”照老规矩,当然是我来。我答道。议定,大部队开往饭店。入座,我与永玉还是邻座。笔谈仍在继续,不过换了他的一本小册子,饭后收回,我只能记下印象深刻的一二事,不能“有书为证”了。
    
    在饭桌上他用自己的墨水笔写下的第一句话是,
    
    “我和曾祺吃了你一辈子。”
    
    这,横看竖看都是一句错话或醉话,实际台上没有酒,只有茶。
    
    借此机会,我再次提出,“你实在应该好好写一写曾祺了。”
    
    永玉摇摇头说,“我一直写不下去。……曾祺晚年给一群青年作家包围了。……”
    
    这和我过去猜测差不多。我是想曾祺有了另一个朋友圈子,和旧时朋辈疏远了。
    
    席间另一个话题是“四人帮”倒台后北京一次文艺界大会,许多久违的文艺界头面人物都出席了。夏衍、阳翰笙、适夷等都有很多人趋前存问,而周扬独无,只能一个人孤零地离去。永玉顺手画了一幅小画。一根顶天立地的巨柱,下面有一个小如蚂蚁的人物在夕阳中伫立遥望……小画于一分钟内完成,可称名手。
    
    席散时女儿容仪比不过黑妮,被她抢先报了房间号签了单。结果与前约相反,由永玉做了东去。
    
    二○一一年十二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