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建立长效机制:秦始皇【作者:王占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4:48:47
第一章 遭灭门赵高断男根
  公元前260年的初春,中华大地一片肃杀景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令人一阵阵感到窒息。七国之间连年的征战与厮杀,遗留下多少冤魂野鬼和枯骨。乍暖还寒的东风搅起缕缕沙尘,使天上为浮云半掩的太阳,越发显得苍白无光。在赵国通往韩国的大路上,行进着一辆蓝色细布篷的骡车。在那个年代,这已是相当显贵的代步工具了。车夫慢悠悠地挥着鞭子,骡车不快不慢地悠然行进。
  路旁是一家山野酒店,四五间茅草房,敞着的铺门里,可见店内粗糙的桌凳。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见路上一车经过,感到这是难得的生意机会,便移身出门喊起生意经来:“哎,过往客商,歇歇脚,解解乏,喝一壶陈年老酒,来一碟刚出锅的狗肉,真是赛过神仙哪。”尽管他的声音高亢响亮,但是骡车却毫无反应。
  老板娘见状走出了店堂,好一个袅娜的身段,腰下的长裙飘舞,像是绽开了一朵莲花:“过路的客官,您停一下贵步,看一眼我们这个小店,那是酒香菜美窗明几净。”她的声音犹如玉棒敲响了银铃,清脆悦耳,甜美动听。
  还是女人的声音有魅力,骡车的前帘掀起来,伸出一颗偏大的头颅。这人眉目清秀,面皮白皙,俨然一介书生。但他二目炯炯有神,透出精明和灵气来。其实他是一位颇为得意的巨贾,在当时的秦、楚、燕、韩、赵、魏、齐七国之中,也称得上声名赫赫富甲一方。他便是韩国阳翟巨商吕不韦。原本是在车中打盹,是那女人甜脆的声音将他唤醒,忍不住撩起车帘张望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吕不韦不由得眼睛就直了。他也算得上走遍天下曾经沧海之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这位老板娘已是徐娘半老年过三旬的人了,但全身上下透出一种少妇成熟的美,就像熟透了的樱桃一样,红艳艳甜得馋人。吕不韦禁不住吩咐车夫:“慢行。”
  老板娘见骡车要停未停,明白车上的客人已是有意,她满面春风地迎到车前:“客官,从我这个酒店过,文官闻香下车,武将闻香下马,您也不能越门而过呀。”
  美人近在咫尺,那明眸皓齿粉腮朱唇,特别是那高耸的乳峰,伴随着她的呼吸不停地颤动,着实令吕不韦动情,他调侃说:“别人是闻到酒香菜香,我则是闻到你的人香啊。”
  老板娘可不在乎他的调笑,做生意赚钱是第一位的:“客官不能只停车,还要下车才是呀。”说着,伸出玉手就拉。
  此时也不由吕不韦不下车了,也就将手搭在老板娘掌上,顿觉滑腻腻软温温,真是柔若无骨,便轻轻揉搓了一下:“下车是下车,我可是不饮酒不用餐哪。”
  老板娘很得体地将手抽出:“客官旅途奔波,哪有不饿之理,此去韩国,路途尚远,理当在此饱餐。”
  吕不韦下得车来,在老板娘脸前打了个响指:“看着你,人就不饿了,有道是秀色可餐嘛。”
  半大小子是老板娘的幼子,他面生愠怒:“客官,你言谈须放尊重些,莫要太过分了。”
  老板娘急加制止:“高儿,休得多嘴,对客人要有礼貌,快去擦拭桌凳,备好香茶。”
  老板娘的儿子赵高悻悻地去了,少时将一壶茶放在了吕不韦与车夫面前,没好气地说:“给。”
  老板娘瞪儿子一眼,将茶斟上,满脸堆笑地问:“客官,用什么酒菜,请尽管吩咐。”
  吕不韦存心要讨老板娘喜欢:“最贵的酒来一坛,至于菜嘛,拣最好最贵的上八个。”
  “吃得了吗?”
  “吃不了剩下,就冲老板娘的热情和美貌,我多花钱抛费也心甘情愿。”吕不韦丢过一个挑逗的眼神。
  “我这山野小店遇上大主顾遇上贵人了,高儿,快去打点酒菜。”老板娘说着扯过板凳打横坐下,“为娘要陪客官饮茶。”
  赵高大概是看到吕不韦肯花钱,态度也不像方才那样抵触了,痛快地答应一声:“好了。”
  吕不韦一抬头,望见面前的土墙上有幅字画。他本是博文善书之人,不禁认真打量起来,见那字体齐整,颇见功力,内心赞佩。再一细看内文,不由得暗暗称奇,心说什么人这般口气。那字画的文字是:珠杂瓦砾兮物岂所值,蓬蒿掩没兮谁识灵芝,大鹏无羽兮难上天宇,将相有种兮谁人可期。
  这分明是一种怀才不遇的感慨,吕不韦回转身询问老板娘:“壁间字画系何人大笔。”
  “咳,还不是我那混小子胡乱涂鸦。”
  “怎么,是令郎。”
  “可不,我儿赵高。”老板娘举茶盏同吕不韦相碰,“我那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没一点儿心思做生意,净异想天开。”
  刚说到这儿,门外车马喧嚣,又有一队人马经过,不过方向与吕不韦相反,是往赵国都城邯郸去的,而且看那阵势很有来头,因为中间是辆驷马高车,还有军队护卫。老板娘真是个生意人,她把吕不韦丢下,又出去揽生意了。
  吕不韦说了声:“莫要一相情愿,看光景是秦国的车骑。”
  老板娘哪里听得见,她已是凑过去卖弄姿色留客了:“各位官家老爷,我这小店酒好菜好,停下打个尖吧。”
  负责护卫的裨将就坐不住马鞍桥了,嘻皮笑脸地回应道:“不光酒好菜好,还有你老板娘的人好,对不。”
  “对就对,但是为何还不下马。”
  裨将打马至车旁,对里面说道:“白大夫,这儿刚好有家酒肆,我们停车歇息一下吧。”
  “也好,让你手下的弟兄都饱餐一顿,捎带着休息片时。本官不下车了,就在车内打个盹儿。”车内传出同意的答话。
  车队停下,裨将跳下马来,腆胸凸肚走进了店堂里面。
  老板娘进得屋来,对吕不韦满含歉意地一笑:“吕先生,真是对不住了,慢待您了。”
  “不妨事。”吕不韦很大度地回答。
  裨将已是不耐烦了:“怎么着,还脚踩两只船哪。”
  “将军莫要怪罪,是客人店家都得照应。”
  “少他娘的废话。”裨将立起三角眼,“把我手下二十名弟兄让到东屋,好酒好肉款待,军爷我单独进那西房。大秦国有的是钱,侍候好了亏待不了你。”
  “这,还有别的客人。”老板娘看一眼吕不韦。
  “给我滚过去吧。”裨将不由分说,将老板娘扯到西房去了。
  吕不韦叹口气,看看车夫身上绑的褡裢,向发怔的车夫使个眼色:“快吃,填饱肚子也好赶路。”
  西房里,裨将迫不及待地将老板娘抱在了怀中:“想不到山村野店还有你这样一个尤物,这是军爷我的艳福。”他在老板娘脸上唇上狂吻起来。
  “军爷,你别这样,我们可是正正经经的小本生意人。”老板娘用手推挡,意欲挣脱。
  “装什么正经。”裨将变本加厉,撕扯老板娘的衣服。
  老板娘是个女人,怎禁得武将的力气,呼吸之间,上身的衣裳已被剥掉。老板娘用双臂护住前胸。这当儿,武将便又将她的下衣褪掉,老板娘整个人已是光赤条条。裨将把她扔到床上,脱下裤子,就压了上去。
  老板娘眼中流下苦涩的泪水,她瞄见裨将腰间有把短刀,一伸手拔出,向其臀部就刺。
  裨将给扎个正着,鲜血喷涌而出。他一把夺过刀来:“臭娘们儿,你还敢对老子下手,滚回你的老家去吧。”一刀下去,正中老板娘的心窝,她挣扎两下,头一歪气绝身亡。
  赵高恰好端着食盘走入,目赌此情此景,“妈呀”一声,食盘扣在地上。裨将持刀下地,转身就跑。赵高连声呼喊:“爹呀爹,不好了,我娘让人给杀了,杀人了。”
  赵父正在厨房里弄菜,听见儿子声嘶力竭的吼叫,提着菜刀跑出来,恰与手握短刀的裨将对面相遇。裨将将嘴一撇:“还拿刀出来了,想玩命是吧,军爷我就和你玩玩。”挺手中刀当胸便刺。
  赵父哪是他的对手,用菜刀抵挡一下,便被裨将刺中倒地。裨将顺势上去,又补了几刀,赵父全身上下满是血窟窿,眼见得腿一蹬咽气了。赵高吓得也没敢哭,悄悄地溜进厨房里。
  车夫看着眼晕,站起身往墙角躲去。他的手下意识地不住捏住身上的褡裢,虽说是深秋,他头上的汗像水一样流下来。
  裨将眼睛盯上了那个褡裢,一步步逼上前去。到了近前,将尚在滴血的短刀举起,在车夫胸前晃了几晃。
  车夫惊恐地喊叫起来:“不要啊,千万不要啊,吕老爷,快来救我的命啊。”
  那裨将刀已下去,将那褡裢挑漏,里面的黄金、白银、珍珠之类的财物全都流淌出来。
  吕不韦开口了:“军爷,只要留下车夫的性命,这些财物悉数奉上,万望手下留情。”
  裨将冷笑几声:“你还悉数奉上,你不给行吗,这已经不是你的了,它都属于军爷我了。”
  “那是,那是。”吕不韦唯唯诺诺。
  “今天怪不得军爷我,要怪就怪你们时运不济,谁让你赶上老子我杀人了。我不能留下活口见证人,见了赵国国王我便说店家见财起意,军爷我出于自卫而杀人。”
  吕不韦言道:“我二人乃是过客,亦非店家。”
  “我可说你等为帮凶。”
  “这,军爷不觉有悖于良心吗?”
  “良心又值几何。”裨将说着向车夫便刺。
  车夫早有防备,抽身便跑,而且是跑向户外,边跑边厉声疾呼:“杀人了!哎呀杀人了。”
  裨将追出,车夫便绕着马车与裨将周旋。车内小憩的白大夫被吵醒了,他掀开车帘问:“为何闹得如此嘈杂。”
  裨将止步说道:“大夫,是店家要谋财害命。”
  “有这等事。”白大夫说着跳下车来。
  吕不韦一见他,不禁兴高采烈地迎过去:“白大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弟兄在这荒野村店竟然巧遇。”原来这官员是秦国的赴赵使者白伏。
  白伏也已认出吕不韦:“吕兄,咸阳一别,悠忽半载,此地相逢,实乃莫大的缘分。”
  二人亲亲热热地拉起手,相互寒喧不尽。
  裨将在一旁可就有些傻眼了,他不知这位饭客同他的主人何以相识,而且似乎关系非同一般。原来吕不韦在各国经商,都要寻求靠山,这白伏乃秦国大将军白起的堂弟,又在朝为官,他在咸阳时便刻意与之交好,曾多有财帛通融,没想到在此不期而遇。
  吕不韦瞟一眼裨将:“大夫,您的裨将还要杀我的车夫呢。”他把事情经过简述了一遍。
  白伏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对裨将厉声责问:“你怎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实令人不齿。”
  裨将有些嗫嚅地:“大夫,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还是要为我大秦的国威着想,您就放过小人吧。”
  “咳!”白伏长出一口气,“还说什么,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进城去见赵国国君。”
  吕不韦忍不住问:“大夫,不远千里出使赵国,但不知所为何事。”
  “吕兄也不是外人,我是奉秦王之命,来向赵王晓以利害,奉劝他要识进退,割地求和。”
  “但不知割地多少?”
  “一城之地肯定不行,至少也得十城献上。”
  “这,赵王会答应吗?”
  “赵王若是不识相,我秦国的百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长平前线两军对垒,我秦军的耐性是有限的。”白伏的口气,毫不逊色于乃兄白起。
  吕不韦诺诺两声,心说这就是实力的底气,看起来,没有强大的国力,就要被欺侮啊。
  白伏作别登车走了,车夫依旧战战兢兢地过来:“先生,要不是遇上您的旧友,我们怕也就没命了。”
  “那是。”吕不韦想起了赵高,寻到厨房,在柴草堆里找到了他,“出来吧,没事了。”
  赵高用手拂去头上沾挂的草叶,冲着吕不韦撒气:“都怨你,害得我二老双亡,你得赔我爹娘的命来。”
  车夫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孩子真是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家老爷,你早被秦将杀人灭口了。”
  赵高还是迁怒于吕不韦:“若不是你进来吃酒,停车在门外,哪有秦人后续而入,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血光之灾。”
  “小伙子,你的指责实在是强词夺理。”吕不韦斟酌一下还是说,“按说今日之灾,皆因令堂举止过于轻浮而致,怎能怪罪他人。”
  赵高大概觉得此言有理,便不耐烦地说:“好了,我不再与你论理了,你快离开此地吧。”
  吕不韦却是动了恻隐之心:“小伙子,而今你孤苦伶丁无依无靠,莫不然随我去吧,总能有口饱饭吃。”
  赵高不屑地望望他:“跟你去。你是做何生意的?”
  车夫抢着作答:“我家老爷是游走于七国的行商,堪称天下第一,金珠无数,富可敌国。”
  吕不韦颇为得意地问:“怎么样,我收你做个跟班,还不辱没你吧?”
  想不到赵高竟是连声冷笑:“吕先生,你未免过于抬爱自己了。”
  “你小小年纪,何出此言。”
  “区区一介商贾,终朝每日为蝇头小利奔波,见人先发媚笑,实则满腹奸滑,试想若跟着你,能为我的二老双亲报仇雪恨吗?”
  “怎么,你在想报仇?”
  “杀死父母之仇,焉能不报。”
  “但,你面对的可是一个强大得令六国战栗的秦国啊。”
  “哪怕是天上的太阳,我也要把它射下来。”
  “对了,你墙上的字画业已明志,必非久居人下之人。”吕不韦啧啧称道:“难得,难得,胸怀大志,委实难得,但愿你日后羽翼丰满,乘风而起,直上九重,得遂平生之志,报仇之愿。”
  赵高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先生还不要挖苦我,日后的事且走着瞧。一个人如果没有远大志向,那还不是空活一场。”说罢,他自顾去整理父母的遗体去了,不再理睬吕不韦。
  太阳业已当顶,浮云还游荡在空中。毕竟已是三月天气,韩国都城阳翟的百姓,十之八九都换上了春装。妙龄女郎和闺中少妇,更是迫不及待地穿着暴露。吕不韦的父亲思想意识较为超前,他见儿媳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便颇为不悦地说:“你为何还不换春装,每天板着脸不苟言笑,难怪我儿不韦与你形同离异。”
  “公爹,在家中高堂二老教训儿媳要端庄正派,不得妖冶,故儿媳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的夫君外出经商非同容易,今日就要返家,你总该梳洗打扮一下,换上新衣,以娱夫君眼目,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公爹,儿媳不敢有违家训,张扬作态,卖弄风骚,儿媳实在是做不来。”
  “好了好了。”吕父不想再说了,“日后我儿不韦便休了你,为父也管不了许多了。”
  门外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轮声,吕父打开院门,吕不韦刚好从车上跃下,他高兴地步下石阶:“儿啊,你可回来了,这一去数月之久,让为父好不想念。”
  “父亲大人身体可好?”
  “不消挂记,好着呢。”吕父急着问,“此次获利多少?”
  吕不韦边进院子边答:“此番获利甚丰。”
  车夫接话说:“可也险些分文不剩,差一点儿丢了性命。”
  吕父错愕:“这却为何?”
  “儿正要与父亲大人谈及此事。”
  吕不韦也未理睬正在房屋檐下恭立的妻子,进了父亲房中,将酒店的遭遇讲述一番:“真是好险。”
  “谢天谢地,我儿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父亲,如此看来,儿经商并非上策。没有权力和军队,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儿此话何意。”
  “儿要改行。”
  “这些年我儿东奔西走,游走于七国之间,吃尽了辛苦,也攒下了偌大的家业,我家的钱便坐吃不动,几辈子也吃用不尽了,莫如在家享清福吧。夫妻聚首,父子承欢,尽享天伦之乐。”
  “终日无所事事,儿还是难以生活。”
  “那你就躬耕田亩,以乐天年。”
  吕不韦嘿嘿一笑:“种田能获利几何?”
  “可以盈利一倍。”
  “那么贩粮呢?”
  “几可获利十倍。”
  “若是贩珠宝呢?”
  “其利何止百倍。”吕父不解地问,“儿言道要改行,说来说去还是不忘经商谋利啊。”
  “非也,”吕不韦情绪亢奋,“儿若投资于国政,立国君,安天下,那又当得利几何呢?”
  “会是千千万万倍,简直是无法计算了。”
  “儿经商多年,已有可观的积蓄,要让钱财发挥更大的作用,儿要让我吕氏门楣光耀天下。”
  “我儿志向远大,只是谈何容易。”
  “路要一步步走,终会达至胜利的顶峰。”吕不韦说着屈膝跪地,“孩儿不孝,又要离家远行了。”
  “我儿自幼聪颖过人,长成后又饱读诗书,胸怀经天纬地之才,必定不会辱没家门。”
  吕不韦从家里大约带足了三千金,便乘上骡车匆匆上路了。他早有目标,又向赵国都城邯郸进发。
  父母双双惨死的赵高,将二老安葬后,变卖了房舍和家产,得到了约二十金,他掖在腰中,便去找其伯父赵老汉。见了伯父叙述了家中变故,赵老汉伤感得直落泪:“想不到弟弟和弟媳这般命苦,真是杀了人的天哪。”
  “伯父,我要为爹娘报仇。”
  “说说而已吧。”
  “不,我一定要报此仇。”赵高虔诚地问,“伯父,您当年在秦宫中做太监,可还有要好的朋友?”
  “你此话何意?”
  “侄儿要进秦宫为奴。”
  “你!”赵老汉吃惊地看着他,“你都十六了,已经长成了,全都发育了,不是小鸡鸡了。”
  “侄儿宁可割去男根。”
  “这可不是小事,割去以后男不男女不女,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就连撒尿都得蹲下去。”
  “不进秦宫,侄儿永无报仇的机会。”
  “进宫以后,你一个小太监,哪年哪月才能出头啊。”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侄儿总还有盼头。”
  “那,你这个岁数割男根,是有性命之忧的,怕是人家不肯做呀。”
  “所以才请伯父相助,我给他十金酬谢,生死与他无关,就不信重赏之下无勇夫。”
  赵老汉被侄儿的执著感动了,他老泪滴下:“好吧,你既然有此决心,伯父就领你找李快刀处说说看。”
  赵高义无反顾地跟随伯父走了。
  此时,赵国的都城邯郸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在长平前线,秦赵两国的大军正在对峙。赵国老将廉颇深沟高垒坚守不出,使得秦将白起也无可奈何。但毕竟秦国数十万大军进犯,正个邯郸城少了以往的笙歌宴舞,就连娼寮妓院也清静了许多。夜色袭来,花街柳巷里亮起了粉红色的纱灯,吕不韦信步走入“状元红”。这是都城最为豪华的卖笑所在,因其价格高昂,平素尽是达官贵人光顾,所以不像那些劣等妓院人员混杂。
  鸨子年仅三旬,模样亦是清丽可人。吕不韦是老主顾了,她深知其囊中阔绰,于是粉面绽开桃花,一阵风似的迎上去:“哟,我的富商贵客,怎么数月之久不见你的身影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吕不韦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这几日我正替你着急呢。”鸨子有几分神秘地说,“我们院里新来了一位绝代佳人,真正的雏儿,我一直把她藏在深闺,不使见客,就等着你梳笼呢。”
  “你别又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哪里,这样的美人,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你先别吹,等我见过以后,看她比你如何。”
  “我,不值一提。”鸨子将吕不韦引到上好的闺房中,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正在铜镜前试妆,看她的背影,身段甚是婀娜。
  “赵姬。”鸨子叫了一声,“娘给你找的可心人儿到了。”
  赵姬应声回首,吕不韦顿觉犹如一轮明月从眼前升起。这是怎样的一位美人啊,似水的肌肤仿佛随时可以触破,脸蛋儿就像刚刚剥了皮的熟鸡蛋颤巍巍滑嫩光鲜,那一点朱唇好似一瓣桃花点缀,两只明眸就是夜空里的两颗晶莹星星。初见生人,有些惶恐,那娇羞之态,越加令人怜爱。
  吕不韦立时便动心了,主动上前介绍自己:“在下吕不韦,韩国阳翟人氏,得识小姐芳容,实属三生有幸。”
  “吕先生,奴家这厢有礼了。”
  鸨子见二人投缘,识趣地退出:“你们唠。”
  吕不韦在赵姬对面坐下:“看小姐的举止与气度,定是大家闺秀,却为何沦落风尘。”
  赵姬对吕不韦已有好感,鸨母所说果然非假,此人虽说是个富商,却一身书生气,长相英俊,谈吐不俗,也就据实相告:“奴家家境殷实,在邯郸乃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严赵甲,意欲同赵国首富联姻,只求门当户对,富上加富,哪管女儿死活,那家公子其貌不扬近于丑陋,是我誓死不从,又难违父命,无奈逃婚离家,暂在这状元红院中栖身。”
  “此乃风尘场所,也非小姐久居之地。”
  赵姬粉面羞红:“鸨母说,先生可以托付终身。”
  “小姐如此坦言,吕某也就率直相告了。小姐芳姿,便九天仙女亦逊色,如结秦晋,得偕连理,吕某幸甚。”
  “奴家与先生,实乃前生缘分,这都是上天注定,命里该然。”
  “小姐,吕某阳翟家中虽有妻室,不过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公婆而已,在下与小姐于邯郸安家,宅院、衣物、家私、首饰,以及日常用度,决不会委屈了小姐,不知意下如何。”其实,吕不韦这是在说假话,他此刻已在心中酝酿着一个常人难以想象也不敢想的宏伟计划。
  “先生有家小之情,鸨母亦曾告知。”赵姬沉吟一下,“只要先生钟情奴家,对此奴家并不计较。”
  二人将鸨子唤来,讲明了心意。鸨子高兴地说:“这是好事,成就一台婚,延寿十数年。赵姬论着是我远房表妹,她的终身有靠,我也就放心了。”
  吕不韦诚挚地问:“但不知红媒要多少喜利。”
  “吕先生凭赏吧,我不过是牵线搭个桥,先生这聘礼钱也省下了,多少破费几个吧,就是图个喜庆。”
  “就给妈妈一百金如何。”
  “吕先生出手就是大方,我就多谢了。”那个年代,一百金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
  四月的咸阳春正浓花正艳,街头是熙来攘往的行人,衬托出秦国都城的繁华。虽说天下分为七国,但强秦的疆域是其他六国的总和。更兼秦国有八百里秦川,渭河泾河等灌溉之利,所以秦国国家富足,实力雄厚,才敢于不断地向外扩张。赵高走在街上,不住地东张西望,眼睛几乎不够用了。一月前他刚刚被李快刀净身,按说还得再将息两月,可他急于进入秦宫,就死乞白赖地拉着伯父到了咸阳。
  赵老汉一路问问寻寻,来到秦王宫的后门,给守卫的门吏递上一百钱:“烦请大爷费心通报,小老儿是苏太监的至亲,千里迢迢特来探望。”
  门吏将钱袖起,因苏太监已是宫里的总管,他不敢耽误,即去报信。少时苏太监出来,见到赵老汉却还相识,并且不忘旧情:“哎哟,赵老哥,怎么会是你呀,快进来,屋里坐。”边走边问:“这小厮是谁呀?”
  “实不相瞒,此乃我的嫡亲侄儿,找公公就是想谋碗饭吃?”
  “怎么,想吃宫里的饭。”
  “人各有志,有什么法子。”赵老汉说时还在叹息,“就是为了进宫,他都净身了。”
  “过来。”苏公公以手相招。
  赵高大大方方过去:“公公何事?”
  苏公公也不答话,将手伸进赵高裤裆里,少时抽出手来:“这还真的齐根都割掉了。”
  “不敢欺骗公公。”赵高躬身施礼。
  苏公公啧着嘴说:“你这决心可是够大的,只是并非割了阳具就能进宫啊。这要等宫里大批进人时才好通融,就像国王选宫娥一样,也不是想来就来。”
  赵老汉弯腰打躬:“这孩子已是孤苦无依,万望公公帮衬。”
  赵高从怀中取出十金,双手奉上:“公公,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请您笑纳,买碗茶吃。”
  “这,这如何使得。”苏公公看着黄澄澄的金子,伸出手去又缩回来。
  赵老汉一旁玉成:“孩子的孝敬,您受之理所当然。”
  “既然老哥如是说,我就权且收下,代为保管,以后赵高用着花时,从我这里取走就是。”苏公公眼中已是冒火,把金子收起,话语也就转入正题,“只是而今还不能正式入宫,让令侄先在我房中做个杂使吧。先委屈他照应我的起居,一旦有了机会,就为你入册。”
  赵高跪倒在地,接连叩首:“多谢公公成全收留,再造之恩,当以犬马之劳相报。”
  于是,赵高得以进入秦宫,迈出了他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章 献美色新释生意经
  三进院落的豪宅,坐落在邯郸城的富贵巷中,后面是一处玲珑雅静的小花园,不乏鸟语花香的点缀。庭院里随处可见垂丝的绿柳,屋檐下挂有学舌鹦鹉的鸟笼。室内,楠木几,青玉案,翡翠架,碧瑶琴,珊瑚杯,象牙床,陈设极尽奢华,凸显了主人的富有。
  赵姬对这一切从心底里满意,同她父母家相比,真是毫不逊色。她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位好郎君。早饭后吕不韦出去会客,时已过午尚未归来,她有些急切地期盼着,因为有一件喜事她急于要告知夫君,而且对丈夫来说,这件事应当是个莫大的惊喜。
  吕不韦兴冲冲掀起竹帘步入室内,他情绪甚佳,顾不得脱去外衣,就将迎过来的赵姬拥入怀中:“我的心肝,午饭可曾吃过?”
  “看你喝得面红耳赤,撇下妾身一人,还管我用餐与否。”
  “怎么,厨子丫鬟不曾安排你的午饭?”吕不韦有些动怒,“看我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夫君何必动怒,我是骗你说着玩儿的。”赵姬关切地问,“与何人吃酒,喝得醉醺醺归来。”
  “你有所不知,今日是燕国的质子太子丹做东,邀了一位我早想结识的重要人物同席。”
  “什么人,值得夫君如此兴奋?”
  “他便是秦国的质子异人。”
  “不就是个质子吗,等于是秦国泼出的水。”赵姬有些不屑,“咱不说他了,妾身有件特别重要的消息要告知。”
  “好消息?”
  “自然。”
  “快说。”吕不韦这才脱掉外衣。
  “你说,该如何赏我。”
  “你总得先说明是何好消息。”吕不韦不在乎金钱,“好,我答应你,赏五十金如何?”
  “妾身我,”赵姬顿了一下,“我有喜了。”
  “当真?”
  “我已一月未来经血,而且今日多次呕吐,这说明是怀上你的种了。”赵姬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一时间,吕不韦竟发起怔来。他当初娶赵姬,不是为了聊慰旅舍寂寞,而是要办一件宏图大业。可是与赵姬相处月余,他发觉自己有些离不开这个女人了。赵姬不仅容颜俊俏,而且性情温顺,善解人意。特别是枕席之间,风月无边,更是说不出的销魂。
  赵姬又上前刮一下他的鼻子:“怎么,咋还犯傻了?”
  吕不韦回过神来:“不,我是高兴的。”
  “要是儿子,长大了,可不能子承父业做商人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
  “让我儿为官,而且要做高官。”赵姬憧憬着,“要让别人见到我儿时也都唯唯诺诺,不像你对那些官吏都毕恭毕敬的。”
  这番话,使得吕不韦的雄心壮志激情复燃,适才的儿女情长全都灰飞烟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陷于女人的温柔乡中。想到此,他扑通跪倒在赵姬面前。
  赵姬一下子蒙了:“夫君,你,喝多了?”
  “不,我有难言之隐,要说与夫人。”
  “夫君起身讲话,这样妾身生受不起。”
  “不,我要请夫人原谅。”
  赵姬也跪在地下:“夫君有话只管吩咐。”
  “我想让咱们的孩子成为国君。”吕不韦在说心里话,“诚如夫人所言,再也不做商人,再也不对官员们低三下四。”
  赵姬摸摸他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吧?”
  “我清醒得很,就是想让我们的孩子成为一国之主。”
  “这能办到吗?”
  “只要夫人鼎力相助,我们的愿望就不难实现。”
  “我,”赵姬如坠五里雾中,“我能做何事?”
  “我想让夫人做异人之妻。”
  赵姬一下子愣住了:“你,该不是白日说梦?”
  “夫人年轻貌美,异人在赵国为质,并无妻室,你就假作我的歌女,相机许与异人,一旦生子,我们的儿子不就成了秦王室的后代了吗?”
  “夫君,你这是异想天开。”赵姬道,“异人之父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异人排行居中,难为太子之太子,况且妾身之孕,谁知是男是女,若是弄瓦,岂不一切落空。”
  “夫人,哪怕有一分希望,我们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
  “夫君起来说话不好吗?”
  “夫人不应,我便长跪不起。”
  “夫君,你我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实难割舍。”
  “夫人,为夫同样也舍不下你。但为了我儿的前程,便死又何足惜哉。何况我二人还可相见,还可偷欢。”
  “我还能说什么,为了我们的儿子,但愿妾能生子,一切都依夫君吧。”赵姬将吕不韦搀起。
  吕不韦依然在做生意,只不过这是政治生意,他已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秦都咸阳的太子府内悬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花厅正堂的北墙上,一人高的硕大寿字红得耀眼,两侧的对联红底金字,清晰悦目,写的是松柏长绿,日月永恒。几十张宴席桌业已摆好,美酒飘香,佳肴罗列,单等着主人们入席。太子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相携率先在首席入座,二十几位良人和他们的儿子也依次入席,并按长幼依次向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敬酒祝寿。
  末了,轮到了异人的母亲齐美人,她的儿子在赵国为质,显得形单影只孤苦无依,未曾举杯眼中含泪:“太子千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国君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今天是我寿诞之日,本喜庆之时,看你却哭丧着脸子,岂不叫人扫兴。”
  齐美人赶紧跪倒在地:“贱妾失礼,太子宽恕。”
  华阳夫人对齐美人表现出了真切的同情:“齐美人请起,不要伤感,我理解你的苦衷,别人的儿子都在身边,唯有你的异人在赵国为质。”
  安国君明白了:“齐美人,平身吧,我不怪你就是。”
  齐美人站起:“谢太子千岁和夫人。”
  华阳夫人走下筵席,过去挽住了齐美人的手:“你我姐妹且去园中漫步,这酒我是吃不下去了。”
  安国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夫人,这是何意?”
  “看别人都是母子双双,唯我无有儿女,齐美人虽有却在敌国为质,我二人岂不同病相怜?太子和他们畅饮吧。”说罢,拉着齐美人自顾走了。
  安国君好不尴尬,给晒在了那里。
  百十盏红灯将吕家的厅堂照得如同融入了红色的梦幻中。异人端着玉杯,忘情地注视着翩翩起舞的赵姬。薄如蝉翼的轻纱,掩不住她那雪白的胴体。一双玉乳,半遮半露,随着她的玉臂不时举起,那两点红晕不时显现出来。在曼舞的同时,赵姬舒展歌喉,放声而唱:良宵宴饮兮美酒溢香,佳人起舞兮步按宫商。
  千岁动情兮何不同唱,灯红缥缈兮如在梦乡。
  人生苦短兮行乐莫忘,机缘不再兮休负时光。
  挽颈搭肩兮同入罗帐,颠鸾倒凤兮不羡鸳鸯。
  吕不韦一直在注意着异人的表情变化,看得出,他已经被赵姬俘获了。估计用不着自己再引诱了,他会主动开口的。
  异人放下玉杯:“吕先生,你这位歌女实在是唱色俱佳,难得难得呀。”
  “寻常货色,怎敢在千岁面前现丑啊。”
  “不知先生肯否割爱。”
  “怎么,千岁对她还感兴趣?”
  “我被质赵国,一直没有可意女子为夫人,如先生成全,我这被质日子就不再寂寞了。”
  “我与千岁一见如故,莫说一介歌女,便是我的性命,只要千岁用得着,也不足惜。”
  “这么说,先生是同意了?”
  “已在舍下为千岁将洞房备好,就请千岁与赵姬同入温柔乡。”吕不韦打开了新房的屋门。
  房内一应俱全,吕不韦真是想得周到,连交杯酒、长寿面、子孙饺子都准备齐全。异人一躬到地:“先生,如此厚恩,没齿难报。”
  “你我至交,吕某决不图报。”吕不韦将赵姬推进房中,“春宵一刻值千金,愿千岁欢度今宵。”
  异人将门划上了,少时灯也吹熄了。门外的吕不韦心都抽紧了,他失魂落魄地返回到自己的卧室,头枕双手,眼望房顶,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这一夜他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时才迷糊小睡片刻。
  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红霞,大地还在沉睡。秦赵两国对峙的长平战场没有任何声息,一切都还是昨夜的样子。然而秦王的信使一大早就已到了军中,他带来了秦王严厉的斥责。统兵大将白起战战兢兢听罢王诏,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若在战场上再不能有所建树,那么他的位置就要被别人所取代。为此,五更天起他就在暗暗准备,五百辆战车,和十万士卒俱已安排停当,趁赵国守军尚无防备,突然打开栅门,排山倒海般向赵营冲去。
  须发皆白的赵国老将廉颇,闻报登上营栅的瞭望台,感到这是秦军历来最大的一次攻击。看那人员阵势和撼人心扉的鼓声,秦军此番大有势在必得之意。廉颇嘴角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心说白起你一定是受到了秦王的催逼,那你就急吧,反正是你急我不急。廉颇的战术依然是坚守不战。
  一个时辰后,赵军强弓硬弩又将秦军这次精心组织的进攻击退。秦军丢下了上百辆战车,数百具尸体不得不撤回了大营。白起这才对信使说:“大人适才目睹了我的进兵,非白起不肯战也,实廉颇不出战也。赵军深沟高垒,据险固守,实无可奈何。”
  信使并不完全买账:“照将军所说,就只能让二十万大军在这儿干瞅着,不能有所作为了?”
  白起叹道:“赵国只要廉颇为帅,我军便难越雷池。”
  “将军束手无策,本官就要奏明国君更换统帅了。”
  “我已有一计,可罢免廉颇,只是要信使大人相助,给以一定时间,定可大败赵军。”
  “你且说说看。”
  白起遂将他的妙计告知信使:“只要廉颇不再统领赵军,敌方必败无疑。”
  信使将信将疑:“此计未见得是上策,但也不妨一试。此计如若不成,将军就只能交出兵权了。”
  “多谢信使大人。”白起满怀信心道,“那我们就依计而行吧。”
  早晨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院中,异人这一夜飘然欲仙,他没想到男女房事还有这般乐趣,暗悔自己以往都是白活了。若不是得遇赵姬,从秦国带来的那两个黄脸婆,怎会如此曲意逢迎。他见了吕不韦有几许难为情:“先生,昨夜您睡得可好。”
  “只要千岁可心如意,一切我都心甘情愿。”吕不韦瞟一眼他身后的赵姬,见其目光中流露出不舍之意,赶紧移开眼神,“千岁,车已备好,待我亲自送你们回府。”
  “真是多谢了。”异人说的倒是真话,“美女人人欲得,先生割爱相赠,我真是无以为报啊。”
  “这还是小事,我与千岁情同手足,自然一切为千岁着想,美女只是小事一桩,我要让千岁成为太子的太子。”
  “你待怎讲,”异人坐下倒不急于走了,“我还能当上太子?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有我为你运筹,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吕不韦信心十足。
  “但不知先生如何运作。”
  “我即日便动身去咸阳,让令尊安国君立你为太子。”
  “这,我弟兄二十余人,父亲他不会选中我的。”
  “有句话千岁想必听说过。”吕不韦郑重言道,“常言道钱可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我客居邯郸,吃穿用度尚且捉襟见肘,哪有这大笔金钱哪。”
  “我有。”
  “你?”异人不解地看着吕不韦,“先生纵然有钱,可这不是小数目,你肯为我如此抛费?”
  “我连赵姬都让与千岁,金钱本身外之物,又何惜哉。”
  “先生为我作出偌大牺牲,就什么也不图吗?”
  “我要靠千岁光耀门庭。”
  “靠我?”
  “倘若日后千岁得以承继王位,还能亏待了我?”
  “王位,怕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得。”
  “相信凭我的力量,能使千岁如愿。”
  “好,只要我能登上王位,那这秦国的江山,”异人顿了一下,“就是你我共有。”
  吕不韦取出五百金交与异人:“这些千岁用它结交赵国的权贵,以免日后用得着时临时抱佛脚。”
  “这,太多了。”
  “钱少了是不能动人心的,何况千岁同赵姬平时还要花费。”吕不韦告知,“我明日就要起程前往秦国了。”
  “这样急着为何?”
  “要为千岁的前程打点活动。”
  “但不知如何运作?”
  吕不韦拍拍腰间:“我这儿有两千金,没有打不通的关节,千岁静候我的佳音便是。”
  赵姬关切地叮嘱:“先生凡事须要当心。”
  “不消挂记,一切我自有主张。”吕不韦成竹在胸,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
  异人不太相信吕不韦的话,当然他也期待吕不韦能够实现二人的愿望。
  长平前线依旧是双方对峙,赵军还是不出战,没有丝毫变化。而秦军则不然了,在一阵阵冷风细雨中,营寨的栅门打开了。白起无精打采地牵马步出,他未带头盔,也未着铠甲,一群将士在后相送。信使骑在马上像是看押,并将送行的下属将校呵斥回营。将校们在营门长跪不起,有的人甚至哭泣出声。渐渐,白起被押得走远了,不见了。但是白起获罪被秦王押解回国的消息,已在赵军营中不胫而走。而且,显然秦国并未派来新的统帅,也就是说秦营眼下群龙无首。
  赵国的副将来见廉颇:“老将军,秦营无主,白起罢职,现在正是一举打败秦军的大好时机。”
  廉颇反问:“将军之意是主动出战了?”
  “数月来我军任凭秦军叫骂,坚守不出,将士们早都憋了一肚子气,我军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不,不可出战。”
  “老将军怯战不成?”
  “非也。”廉颇自有主见,“焉知这不是秦军的诱敌之计。”
  “老将军过于小心了。”
  “大王将数十万大军交我指挥,这关系到赵国的生死存亡,千万大意不得,一旦发生意外,便悔之晚矣。”
  副将请求:“老将军留下二十万人马守寨,末将带二十万人马出战。这样两全其美,可保无虞。”
  廉颇胡须扎煞起来:“二十万是一半人马,折损一半老夫如何向大王交代?再有敢言出战者,立斩不赦。”
  副将不再敢言声,诺诺而退。
  咸阳对于吕不韦来说,是常来常往轻车熟路。他携带价值五百金的厚礼,前往太子府去求见华阳夫人。
  听下人说吕不韦是位富商,而且备有厚礼,华阳夫人便吩咐传见。
  吕不韦叩拜之后,侃侃言道:“在下与异人千岁乃至交,今奉千岁之命,拜见夫人。”
  “我也不是他的生母,却为何不见生母反来见我。”
  “千岁身在邯郸,旦夕思念夫人,确实胜过生母。是他言道,父王寿诞之日,只有夫人关心他的生母。”
  “那倒是,我见齐美人可怜巴巴的,实在心下不忍。”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吕不韦点明主题,“异人愿为夫人之子,以便日后能膝前尽孝。”
  “这个……”华阳夫人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吕不韦不失时机将礼物逐一在堂上排开,俱是华阳夫人喜欢的器物,而且价格不菲:“这是异人孝敬夫人的。”
  华阳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如此厚礼,这要多少金钱。”
  “异人言道,今后夫人便是他的亲生母亲,四时八节的孝敬是必不可少的,又何必在意金钱。”
  “也难得他这份心。”华阳夫人还是透出了满意,“千里迢迢,让先生给送来了,这礼物我收下。至于异人要为我子,不是小事,且容我思考一番。”
  “那么,在下就告退了。”吕不韦离开太子府,心中不住拨打着算盘,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
  这几日赵都邯郸颇不平静,许多说法流传甚广,街谈巷议议论纷纷。赵孝成王心情烦躁地站在殿上,注视着上朝的文武臣僚,带着气说:“廉颇与秦军达成互不攻取协议,你们为何不报?”
  相国平原君答曰:“大王息怒,近日臣也听到了这类传言,只怕是敌方散布的谣言。”
  “怎么可能,就连廉颇的副将不也报称,白起已为秦王解职,正是大破秦军的良机,可廉颇依然不许出战。”
  众大臣纷纷附和赵王之见:“廉颇统兵与秦军相持三年之久,四十多万大军要靡费多少钱粮,长此下去,赵国不被秦国打垮,也要给拖垮。”
  “廉颇的忠诚令孤难以相信了。”
  “大王,万万不可生疑,廉老将军几十年如一日,对赵国忠贞不贰,切莫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是忠是奸难下结论,万一廉颇怀有二心,岂不悔之晚矣。”赵王下了决心,“孤决定更换统帅。”
  平原君劝谏:“大王,临阵换帅须慎之又慎。遍观我赵国,除了廉颇,恐无人能统领四十万兵马。”
  赵王冷笑道:“百步之内岂无芳草,现有一人,胜过廉颇多多,早该起用。”
  平原君问:“大王所说何人?”
  “小将军赵括。”
  “大王不可。”平原君急忙反对,“赵括年轻气盛,虽系将门之子,但其父赵奢临终前再三告诫为臣,赵括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尚可,并无实战经验,千万不可令其领兵。”
  “哼!”赵王对平原君的话嗤之以鼻,“赵括自幼熟读兵书,广有谋略,孤曾与之议论战法,他说得头头是道。若说经验,他打过几仗,自然也就累积下来。孤意已决,休再多言。”
  平原君只有叹气而已。
  香炉中迷漫着缕缕青烟,架上的鹦鹉含混不清地叫着“有客”。丫鬟迈着碎步送上香茗,窗上的碧纱帘高高卷起,户外阵阵微风不停地透入。吕不韦环视着客厅里的一切,静静地等候主人出场。
  一阵环佩声悦耳地响起,在四名侍女的簇拥下,张夫人款款步入厅来:“让吕先生久等了。”吕不韦起身:“吕某冒昧造访,打扰了夫人,望乞见谅。”
  张夫人早已见到了厚礼,因此格外的客气:“哪里,吕先生是名闻七国的贵客,请还请不到呢。”
  二人落座,张夫人用她那犀利的眼神,直逼吕不韦:“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敢问先生,要我做何事?”
  “在下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为令妹华阳夫人。”
  “噢,这倒是怪,怎么会是为我妹妹。”
  “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吕不韦便将他的一番宏论娓娓道来,说得张夫人不住点头。
  营门上更换了帅旗,廉字被赵字取代。老将廉颇回到家中赋闲,年轻倜傥的赵括挂上了帅印。他将手下诸将用目光扫视一遍:“众将官,本帅与廉颇将军不同,要转守为攻了。”
  副将率先支持:“敌方群龙无首,理当出击。”
  众将群声附和:“我等早已情绪难耐,将士们都憋坏了,我军全力出战,定获全胜。”
  “那好,趁秦军尚无主帅,我军今夜三更用饭,四更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赵括下达了命令。
  当晚四更时分,赵军大营栅门突然大开,二十万大军潮水般冲向秦营。赵括为防万一,留下了二十多万人马押寨,并亲自坐镇。赵军副将率军杀到秦营寨前,秦军一触即溃,没命地逃生,跑得比兔子还快。副将率军尾追,同时派人向赵括报告。赵括一听心下大喜,心说这胜利不需再怀疑了,应一鼓作气将秦军全歼。他立即带领余下的二十多万人马,加入到追击的队伍中。
  天色渐渐放亮了,赵括发觉队伍已进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中。两侧是百十丈高矮的黄土崖,而谷底宽窄不过两三丈,几十万大军挤在谷底,真像蚁群在蠕动。赵括毕竟是熟读兵书之人,暗说不好,若是秦军设伏,自己的军队危矣。火急传下将令,后队改为前队,立即退出峡谷。他自己也调转马头,拍马加鞭向后队奔去。刚刚转身之际,副将气喘吁吁乘马跑来:“元帅,情况有异。”
  “你大胆!”赵括声色俱厉,“身为大军统领,为何丢下部队擅离职守,速速回去节制队伍。”
  “元帅,秦军本来就在前面,可现在秦军不见了,我们追丢了。”副将急得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赵括的心头:“不好,我军莫是中了秦军的诱敌之计。快,无论如何,带兵杀出谷口。”
  “出不去了,元帅。”
  “你待怎讲。”
  “谷口已被秦军用树干和石头封死。”
  “糟糕!”赵括意识到全军覆没的危险,催马向后面跑去。他也不顾马踏来不及躲闪的士兵。待他来到后面谷口附近时,只见尘土蔽天,耳闻杀声如雷。那谷口正被秦军用大树和巨石堵塞,转眼间已将道路切断。赵括急火攻心,叫了一声天,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马来。
  华阳夫人半坐半卧斜靠在锦榻上,在静静倾听姐姐的述说。起初她对姐姐的话不以为然,渐渐,她坐直了身子。
  张夫人仍是不慌不忙:“妹妹现在年纪尚轻,风华绝代,深为太子宠幸。但你须当想到,毕竟有人老珠黄之时,娇媚的容颜不可能在你脸上永驻。”
  “那有何办法,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女人是要靠容貌取悦于男人,但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保证不被遗弃,而永远受到尊重。”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年轻靠姿色,年老靠子嗣。”
  “可,妹妹无能,未能生育啊。”
  “那就过继一个,胜似亲生。”
  “谁的儿子肯拱手相让。”
  “妹妹难道忘了,邯郸来的吕不韦主动提出,齐美人之子异人愿到您膝下为子吗?”
  “那个大商人吕不韦倒是当面提及,我推托说思考一下。”华阳夫人马上明白了,“如此说来,他是去游说姐姐了。”
  “且不论他游说与否,只看是否对我姐妹有利。”张夫人倒是肺腑之言,“日后妹妹倘若失宠,姐姐我地位不也一落千丈吗?若是妹妹母因子贵,我不也跟着沾光扬眉吐气。”
  “倒也有理。”华阳夫人还有顾虑,“只是齐美人是否认可,夺人之子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庸人之见。”张夫人分析道,“齐美人之子若能过继到妹妹名下,她是乐见其成,也就等于得到了妹妹的保护,这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喜事。”
  华阳夫人终于下了决心:“好,就依姐姐。”
  太阳像个火球高悬在头顶,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才只五月时节,天气就反常地热起来。被困在峡谷里的四十多万赵军,已经坚持了五十多天,没有粮食,没有饮水,马基本已杀光,马肉为食,马血解渴。秦军也不急于进攻,赵国也已派不出援军。而且周围的路全被秦军切断,便有援军也休想接近被困的赵军。赵括也不想坐以待毙,他曾命令战士移开谷口的树木石头,但是不等赵军搬走几块巨石,秦军便居高临下又落下更多的石头树木,而且接近谷口的赵军不是中箭就是被砸,非死即伤。
  白起在崖顶命部下喊话:“赵括听着,你军业已绝粮多日,滴水皆无,支撑不了几天了,还不赶快投降,尚可保全性命。”
  副将躺在赵括的身旁:“元帅,看来除了降秦别无出路了。”
  赵括长叹一声:“看来是命该如此啊!”
  白起居高临下主持受降,一队队赵军走出谷口,将兵器丢在道旁,路边已堆成了无数座刀枪武器的小山。有的赵军兵士是相互搀扶着,才勉强挪出了谷口。赵括作为四十多万大军的统帅,也不得不面对这难以忍受的屈辱。他低着头从谷口走出,崖上的秦军嘁嘁喳喳议论起来,而且指指点点,真是千夫指万夫唾。赵括一抬头,看到了崖上的白起,不由得两眼冒火。
  白起一副胜利者的骄横姿态:“赵括孺子,你只配纸上谈兵,做娃娃的游戏尚可,赵王真是瞎了眼,让你这个窝囊废统兵,枉断送了四十多万大军的性命。”
  “你!”赵括牙齿咬得咯咯响。
  “把你的佩剑解下来,所有俘虏都要交出武器,你也不例外。”白起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赵括拔出剑来,向崖顶冲去。
  白起将手向下狠狠一劈,崖上的秦军立时万弩齐发,箭如雨下,赵括转眼间被射成了刺猬。他倒在地上,双眼难闭,望着天空,心中有多少悔和恨。此刻他大约没有想到,他以为降秦能给部下将士在屈辱中求得生机,哪里知道,秦将白起为免除后患,下令将所有赵国降卒尽数坑杀,整整四十五万人全部被活埋,这就是历史上最残忍的长平之战。

第三章 吕不韦邯郸救子楚
  强劲的北风,吹打着飘忽不定的雨丝,未掩的窗扇不住地摇摆,发出恼人的“嘎吱”声响。室内的铜灯火苗,忽闪着欲明半灭。入室的雨丝已将临窗的什物浸湿,纱帘和窗帏随风舞动。质子异人的府邸像是一座空宅,似乎没有一人。吕不韦面对此情此景未免生疑,那急切的报喜心情,也如同是炭火盆泼了一瓢冰雪水,全然冷却了。他不由得试探着呼叫:“千岁,异人千岁。”
  无人应声,只有劲风拂动窗帏时的刷刷声响。
  “千岁,千岁。”吕不韦忍不住呼唤道,“赵姬,赵姬,你在哪里。”
  突然,一个黑影扑进他的怀抱:“我的不韦,你终于回来了!”
  是那么柔软的玉体,是那么熟悉的气息,是那么动听的声音。啊,这是久违了的女人,是日思夜想的赵姬。吕不韦忘情地与她紧紧相拥,在她的樱唇、粉额、面颊狂吻不止。而赵姬犹如融化在吕不韦的怀中,任其口唇上胡须的刺杀。猛地,吕不韦停止了进攻,旋即,一把将赵姬推开。
  赵姬怔了一下:“先生,我是你的赵姬呀。”
  “不,不可,”吕不韦连连后退,“千岁他在何处。”
  “看你的兔子胆,何苦吓得这样。”赵姬暗含着喜悦,“公子异人给赵王派人抓走了。”
  “什么!”吕不韦吃一惊,“这却为何?”
  “长平一战,赵国四十五万人马尽被坑杀,赵王不拿他出气找谁。”赵姬有些幸灾乐祸,“异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当真如此?”
  “来抓他的公孙乾说,赵王要将异人锉骨扬灰,不然难消心头之恨。”赵姬毫无悲伤,“这还焉有他的命在。”
  “不好!”吕不韦转身便走。
  赵姬一把拉住:“先生,哪里去?”
  “我得去救异人。”
  “先生,莫要救他。”赵姬情怀戚戚的,“我早已厌烦了同异人相处的日子,渴望回到先生身边。他送了命,正好成全我们夫妻重聚。”
  “赵姬啊,我也实实难以割舍对你的情丝。可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成为光耀门庭的人上人,我才忍痛割爱嘛。”
  “先生,你又是那套没影的梦想,谁知日后能有几分胜算。”
  “只要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吕不韦告诉她,“赵姬,我已经向成功又前进了一大步,异人已被华阳夫人收为嗣子,也已被安国君立为世子。”
  “真的?”
  “我怎会骗你。”吕不韦在耐心劝说,“赵姬,让我们向着既定的目标迈进,胜利就在前面。”
  赵姬抱住吕不韦不肯松手:“先生,今夜异人不在,这是上苍赐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二人重温鸳梦,度过一个欢快的良宵。”
  “不,不行啊。”吕不韦摇头,“我何尝不想亲近你的肌肤,可是若等明日,异人身首异处,我们岂不前功尽弃。”
  赵姬透出无限的哀怨与缠绵:“先生,你我云雨一番,我只求片刻之欢,先生再走不迟。”
  “来日方长,你我尽有幽会之机。”吕不韦狠狠心推开她,“还是挽救异人生命要紧。”
  赵姬万分失落,泪水扑簌簌淌下。
  吕不韦毅然决然,大步冲入风雨中。
  相国平原君的府邸紧邻着赵王府,这是赵王为了召见方便特意安排的。此刻平原君刚从国王宫中离开,从紧锁的眉头上,可以看出他心情极坏。适才,要依赵王的主张,便已将异人碎尸万段了,由于平原君一再坚持应慎之又慎,赵王才勉强答应改在明日朝议后处死。平原君清楚,朝议不会有人为异人说情,因为四十万赵国子弟的性命,已令所有朝臣对秦国切齿痛恨,杀死异人聊解心头之恨是众人的一致心愿。身为相国,他在想,难道与秦国就不能再有交涉了?白起大军继续推进,赵国已无兵将可以抵御,邯郸就要失守,赵国就要灭亡吗?他实实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他要设法挽救危亡。
  吕不韦一直守候在府门,见到平原君,他抢上一步躬身施礼:“在下给相国大人请安。”
  “你是何人,又有何事。”平原君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在下吕不韦,奉秦国太子安国君之命,特来拜见。”
  平原君仔细看一眼吕不韦,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原来是声名赫赫的吕先生,只是我记得你是一位富商巨贾啊。”
  “而今我已是秦质子的门客。”
  “好,请府内说话。”
  吕不韦在相国府厅中落座,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相国大人,在下刚从秦国归来,获悉秦质子被押并欲斩首,可有此事?”
  “不错,明日早朝后就要开刀问斩。”
  “难道贵国要与强秦决裂?”
  “秦将白起坑杀我赵国降卒四十五万,难道这还不是决裂吗?”
  “白起擅作主张,并非秦王本意。倘大军继续推进,邯郸能否保住,相国不能不虑吧?”
  “赵国君臣怨恨难消,处死异人,稍解心头之恨。”
  “若置异人于死地,赵国危矣。”
  “我主已下决心,异人必死无疑,只恐先生无力回天。”
  “今日异人已非昔日,只怕相国不会杀他。”
  “何以见得?”
  “异人而今已是安国君世子,也就是太子之太子,乃日后的王位继承人,处死他,秦王岂能善罢甘休。”
  平原君轻蔑地一撇嘴:“先生之言诚骗人也,安国君子嗣甚多,立世子便十个八个也轮不到他。”
  “相国可知,安国君最宠幸的夫人为谁?”
  “尽人皆知,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无子,已将异人收为嗣子,安国君对华阳夫人言听计从,自然也将异人立为世子。”
  “先生之言,有何为凭?”
  吕不韦将袖中的帛书展示出来:“相国请看,此乃安国君亲笔颁发的册立帛书,而且已将异人更名子楚。”
  平原君接过来一看,果然吕不韦所说不差,他递还帛书:“先生,如若我国不除子楚,那么秦军还会进犯邯郸吗?”
  “在下可以向秦王游说,总之,有子楚命在,一切还可谈判,若子楚身亡,则无从谈起。”
  “好吧,容我向赵王陈奏,晓以利害。”平原君应允了。
  子楚安全地回到府邸,但府门由赵军严密把守,大概是防止子楚逃遁。一月过去,这日赵姬在府内为子楚摆酒压惊,她满满斟上一盏:“公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日后必定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一切多亏吕先生周旋,不然莫说世子之位,便我的小命也早就没了。”子楚为吕不韦把盏,“理当先敬先生一杯。”
  “实不敢当。”吕不韦极为谦恭地推辞,“在下怎敢领受,公子现下非比寻常,已是太子嗣子,便赵王也要高看一眼。”
  门外响起吵嚷声,几人正迟疑之际,却见平原君带着公孙乾等一群武士闯入厅堂:“子楚公子,倒是好轻闲哪!”
  吕不韦急忙起迎:“相国大人,这风风火火所为何事?若不嫌弃,请屈尊入席共饮。”
  “我可没你这份闲情逸趣,”平原君板起面孔,“今奉大王之命,来收子楚入监,请吧。”
  子楚一听便不由发呆,手中的银箸也坠落在地。吕不韦却是沉得住气:“相国,既放又捉,何以出尔反尔?”
  “并非我赵国言而无信,而是秦国过于恃强凌弱。我方情愿割地求和,但秦国也不该狮子大开口。”
  吕不韦明白了:“看来是秦国的条件苛刻。”
  “贵国的范丞相,竟然要我国割出二十座城池,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是赵国万万不能接受的。”
  “啊,原来为此。”吕不韦不慌不忙,“赵王嫌割城太多,还可以商量嘛,容我向安国君奏明,予以减少就是。”
  “减少,可不是一城两城三城五城,先生可不要等闲对待。”
  “相国,在下至少为你减少一半如何?”
  “你当真可以做到?”
  “在下定会尽力而为。”吕不韦掉转话题,“相国,我看就不必将子楚公子带走了,他蜗居府中,门外层层兵马,便插翅也难逃。且待我回报消息,如若不能完成使命,那时凭相国如何处置也不为迟。”
  “也好,就依先生。”平原君警告,“我家大王的耐心有限,先生可不要旷日持久。”
  “我自当速去速归。”
  子楚也难以放心:“先生,千万莫丢下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恳求太子千岁为我性命着想。”
  “不消公子嘱咐,在下自有道理。”吕不韦与赵姬只能眉目间意会,稍作收拾,即匆匆奔赴秦国去了。
  室内一股发霉的酸臭味,由于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这气味足以令人窒息。赵高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他先将苏公公的便盆倒掉,再将苏太监的痰盒刷净,还没来得及把苏公公的脏衣裤泡在水盆里,又一股刺鼻的臭气冲来,苏太监又便到了床上。
  赵高自打进宫,就一直充任苏太监的个人“小打”。洗脚、扫地、梳头、倒尿盆,这便是赵高每日里必不可少的中心任务。近来,苏太监发热连带闹肚子,让赵高可是吃尽了苦头。苏太监感觉周身怕冷,根本不让赵高打开门窗,赵高也就只能在这龌龊的环境中煎熬。但他并不气馁,他坚信总会有出头的一天。
  赵高端着一盆脏水出门顺手泼掉,险些扬在一个人的裤脚鞋袜上。那人一跳脚躲过,不悦地瞥他一眼:“怎么,没长眼睛?”
  “对不起,我没在意。”赵高认出对面的人,“是你,吕先生。”
  吕不韦也认出了赵高:“原来是你,真的净身入宫了。”
  “谋碗饭吃而已。”
  “怕是不这么简单,你是念念不忘复仇的人。”吕不韦对他的动机存有疑虑。前面的安国君已经发烦:“吕先生,遇见故交了,这可不是叙旧的时候,快随我去见大王。”
  “喏喏,太子千岁。”吕不韦匆匆跟在安国君身后,乖乖地走了。
  赵高望着吕不韦的背影,心说,这个商人,生意都做到秦王宫里了,显然已和太子套上了,倒是不可小瞧呢。
  秦昭王高坐在王位之上,身板笔挺,二目有神,这位雄心勃勃的国王,一向不愿给以人年老体弱的形象。他要让所有人感到,他是一位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国王,其他六国是一定要灭亡在他的手上。
  安国君述说完毕:“恳请父王开恩,应允赵国条件,以保我儿子楚性命。”
  “哈哈哈哈!”昭王笑过,站起身来,在座前往来走动,“赵王用子楚性命要挟孤王,难道他不知我有十几个孙儿吗?”
  安国君心头一紧:“那父王的意思是……”
  “消灭赵国事大,子楚性命事小,眼下太原、武安已然攻克,再一鼓作气,何愁邯郸不下,赵国不灭。”
  “鄙人以为大王所论不妥。”
  昭王用白眼珠看着吕不韦:“你就是那个富商巨贾,竟敢为赵国当说客,难道不怕我秦国的重典吗?”
  “鄙人是为大王着想。试想,倘若赵国无视大王的权威,而使您的孙儿身首异处,那么大王还有何脸面在七国中为尊。”
  昭王心有所动:“赵国他真敢无视我数十万铁骑吗?”
  “大王,赵国的邯郸,赵国的一切,都好好地留在那里,属于秦国只不过是早晚而已。子楚公子的头一旦砍掉,就不可能重生。大王何不权且答应赵国,兵不血刃,先收取数城。保住子楚,也保住了大王的英名,何乐而不为呢。”
  “照先生的说法,以后一旦我秦国进兵,赵国就以子楚要挟,孤王岂不永远受制于赵国。”
  “大王,在秦赵修好期间,鄙人可以设法将子楚公子带归秦国,使大王永无后顾之忧。”
  “赵国焉能不对子楚严加看守,回归秦国,谈何容易。”
  “常言道有钱可使鬼推磨,吕某自忖,让子楚公子回国,还能办得到。”
  昭王还在犹豫:“眼看赵国唾手可得,失去这大好机会,殊为可惜。”
  “大王,请恕在下直言。赵国长平战败,举国上下同仇敌忾,老将廉颇摩拳擦掌,十万将士誓在死战。更兼邯郸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大王实无必胜把握。不如行此缓兵之计,子楚无虞,而待赵人松懈后击之,诚两全其美也。”
  昭王听得点头:“先生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待你保子楚平安回国后,孤王定当重用。”
  “谢大王抬爱。”吕不韦和安国君躬身退出。
  安国君语带感激之意:“若非先生力争,晓以利害,子楚之命休矣。”
  “还是大王英明,千岁位重,子楚公子洪福齐天,自然顺理成章。”吕不韦也暗自庆幸,看起来他这笔生意是赚定了。
  秦赵两国暂时握手言欢,子楚的境遇也就好多了。秋去冬来,朔风吹来瑞雪,邯郸披上银装,转眼到了秦昭王四十八年(公元前259年)的正月。这天一大早,子楚的府邸便格外忙碌起来。使女和下人里外穿梭不停,接生的稳婆不时地打起棉帘要这要那。子楚就要为人父,期待和激动使得他坐立不安。吕不韦也在里外帮助张罗,只有他的心情最为复杂。因为他明白无误地知道,赵姬即将临盆产下的孩子,是他吕不韦的骨血。只是尚且不知是男是女,但愿苍天保佑,能够产下男婴,那么自己的夙愿就可以实现了。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叫声划破屋宇,这声音是那么高亢,预示着这新生儿的强健。接生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对守候在房门外的子楚报喜:“公子,大喜啊,是个男孩。”
  “好哇,好!”子楚乐得合不拢嘴,“抱出来,看一眼。”
  吕不韦近前,他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公子,恭喜弄璋。”
  “同喜,同喜。”子楚这不过是顺嘴而言的客套话,没想到却说中了吕不韦的心事。
  接生婆将孩子抱出来,递给子楚看:“公子,多么壮实的小子,足有八斤重。看他鼓鼻子鼓脸的,哎,这脸相有点儿像吕先生呢。”
  子楚不由得看看婴儿,再看看吕不韦,正如接生婆所说,还真是有点儿像,他嘴唇蠕动几下,什么也没说。
  吕不韦可是不满地瞪了接生婆一眼:“你这个老婆子,怎么能信口胡说,这孩子明明像公子,你看那眼睛,那眉毛。”
  接生婆如有所悟:“可不,也说得是,这孩子不足月早产了,要不然就更像公子了。”
  这话使子楚心头又是一震,是啊,按月计算,这孩子还差一个月呢。可看这壮实样,又不像是早产。莫非,子楚不敢想下去了。难保赵姬不与吕不韦有染,那就难保……想到此,子楚的热情立时一落千丈。
  吕不韦不想让局面尴尬,打破沉闷说:“公子,得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呀。”
  子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念叨:“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吕不韦建议:“姓嬴,取个单字吧。”
  子楚像是有意同吕不韦闹别扭:“我看让孩子随母姓吧,让他姓赵。”
  “姓赵,这合适吗?”
  “有何不可,就姓赵吧。”
  吕不韦看出子楚有些不快,不想令子楚更加恼火:“这样也好,且先姓赵也无妨,那名字哪?”
  “现在是正月,就叫他赵政吧。”
  “赵政,这个名字好。”吕不韦用食指在小孩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这小赵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前程远大,定会令秦国更加富强。”
  子楚没有答话,只是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自此,子楚明显地与吕不韦疏远了,也不再隔三岔五邀请吕不韦过府欢宴。吕不韦思念赵姬和赵政时,时间过久主动前往探望,子楚也是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使得吕不韦很是难堪。这样一来,吕不韦也就很少到子楚府邸了。因之,吕不韦在秦宫当昭王面应允将子楚设法带回秦国的承诺,也就一直没有兑现。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弹指到了昭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这位老当益壮的秦国国王,不甘无所作为地离开人世,又发大兵向赵国发起了进攻。秦将王书重兵将邯郸围困,赵都可称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城破国亡的危险。于是,赵王手下的大臣们纷纷提出,要在城头杀死子楚,一可激励士气,二可解国人之恨。
  消息传到子楚耳中,他当时就呆了,吓得周身战栗不止,脸色发白,直流冷汗:“这该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赵姬不冷不热的:“想法儿呀,总不能坐以待毙。”
  “而今我是方寸已乱,明天一早就要把我抓走,看来我命休矣。”
  “真就走投无路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吕先生设法营救。”
  “哼!”赵姬冷笑一声,“平时用不着时,把人踢到一旁,现在急切时,看你如何张嘴。”
  “那就只有等死了。”
  “何苦呢,”赵姬支招,“你我夫妻亲自登门去请,估计他也就消气了。”
  “就依夫人。”二人议论之后正要出门,吕不韦匆匆进来了。
  子楚上前拉住衣袖,哽咽着说:“先生,你怎么来了?”
  “公子有难,我能袖手旁观吗?”
  “如此说,先生不计前嫌,还会救我。”
  “当初我和公子立誓,要扶你日后登上秦王之位,又怎会半途而废呢。”吕不韦像哄小孩子一样,“放心吧,我有办法救你。”
  赵姬急切地问:“先生有何妙计,快说出来。”
  吕不韦顿了一下:“此计虽好,但夫人未必高兴。”
  “怎么,对我不利?”
  “倒不见得,只是夫人要与公子分别一段时间。”吕不韦述说了计策,“不如此,公子不能脱险,也只能如此了。”
  赵姬不觉滴下泪珠:“公子回到秦国之日,怕就是妾身被弃之时。”
  子楚信誓旦旦:“我与夫人琴瑟和鸣,情深似海,怎能轻言放弃,若有背叛,必受天谴。”
  赵姬用手堵住他的嘴:“公子莫要发此重誓,妾身倒不是贪恋富贵,只愁政儿成了没爹的孩子。”
  “绝对不会,我只此一子,也算是我的心头肉,焉有抛弃之理。”子楚在赵政额头上吻了一下,以示他对孩子的亲昵。
  吕不韦嘱咐:“夫人快些收拾随身物品,说不定赵王随时都会派人来,公子不在,更不会放过你了。”
  “只是我不辞而别离家,不知父亲还能否收留我。”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突然归家,令尊一定是喜出望外,放心回家吧。”吕不韦耐心劝说。
  赵姬抱着孩子,坐上马车,恋恋不舍地看看子楚和吕不韦:“你们要想着早些来接我。”
  “放心好了。”吕不韦吩咐车夫,“快些赶路,莫再耽搁。”
  赵姬坐的车渐渐远去了。
  初更天气,星月朦胧,邯郸城头已亮起百十盏红灯。由于秦军逼近,已将城包围,城门早就关闭。北门洞里,公孙乾和几个部下正在守卫。他们手执枪刀,丝毫不敢懈怠,只要有人走近,就厉声疾呼,喝令远去。一辆很气派的锦车,吱扭吱扭响着驶近了北门。
  “什么人,停车,胆敢靠近城门,想要和秦军里应外和不成。”公孙乾走过去将车辕抓住。
  吕不韦的头从车里伸出来:“原来是公孙将军,在下是经商的吕不韦呀。”
  “啊,吕先生,大富商。”公孙乾口气和缓了许多,“战事正紧,你来到北城门为何。”
  “我想要出城。”
  “开玩笑吧。”公孙乾胡须都扎撒起来,“大白天说梦话。”
  “若是别人也许就无望了,赶上将军你当值,我还是有望出城的。”吕不韦跳下车来。
  “你此话何意,难道我就可以不严格执行法令?”
  “非也,将军了解我的为人,就是个经商的生意人,与战事无关。”吕不韦与公孙乾两膀紧挨,他将手中的二百金塞到公孙乾手上,用蚊子般的小声说,“二百金孝敬将军。”
  公孙乾顺势将金钱吞入袖内:“吕先生,这兵荒马乱的,你还出城,难道就不怕丢命?”
  “做生意嘛,总得担点儿风险,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有钱赚哪。”吕不韦拱手施礼,“万望将军成全。”
  公孙乾故意抬高声音:“你出城赚大把的金钱,也不能让我的弟兄们干瞅着,你吃肉也得给我们喝口汤啊。”
  吕不韦当众又取出一包钱来:“这是二百金,给弟兄们买碗酒吃。”
  在那个年代,二百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公孙乾的手下们一听全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给我们一个人分十金就很满足了。”“咱们得杀两只羊吃解解馋。”
  吕不韦弯腰一躬:“将军,该放我出城了。”
  公孙乾把手下的兵士推开:“别围着,把城门打开,二百金少不了你们人人有份儿就是。”
  兵士去开城门,打开了一扇。吕不韦不失时机催促车夫,他使个眼色:“抓紧赶车出城。”
  公孙乾一把卡住车辕:“站住。”
  “怎么,将军又反悔了?”
  “我要检查一下,这车里别再有夹带。”公孙乾说着,掀起车帘,扒头往里看个仔细。
  吕不韦笑了:“将军,我怎会骗你,里面连只鸟也没有。”
  车里果然是空空如也,公孙乾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吕不韦:“你真是出城做生意?”
  “商人,不做生意还能做啥?”
  “我看你怕是另有原因。”公孙乾目光落在车夫身上,反复看了几眼,“你这车夫不对劲儿。”
  “何以见得?”
  “他不是你的车夫,是假的。”
  吕不韦淡淡一笑:“将军,我那个车夫病了,就临时找个车夫代替,又何来真假之说。”
  公孙乾盯着车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个车夫,我怎么看着眼熟。”
  “我身边的人,将军大都见过,自然看着面熟。”吕不韦以退为进,“若不放心,我就不出城了。”
  手下的一名兵士近前来知会公孙乾:“将军,有人过来了,看样子又是上峰来巡查。”
  “这……”公孙乾在犹豫。
  吕不韦又将一袋金钱塞到公孙乾手中:“将军,这二百金给您买双鞋穿,日后还会有报答的。”
  公孙乾捏住钱袋,对兵士们吩咐:“快让他走。”
  大门另一扇打开,吕不韦的锦车出了城门。然后,锦车狠狠加鞭,一溜烟儿向前飞奔。
  这里,城门刚刚重新落锁,相国平原君刚好来到,见此情景,他眉头一皱:“何人出城?”
  公孙乾一见瞒不住了,只得上前答道:“禀相爷,是那个大商人吕不韦,他说是有生意做。”
  “公孙乾,你好大的胆子。大王早有严令,为防奸细通风报信,在此非常时期,非有大王令牌,禁止任何人出城。”
  “属下想,吕不韦一个生意人,与军事无涉,且他与相国大人与大王都交谊甚厚,就是相国在场,也会放他出城。”
  “一派胡言。”平原君顾不上与他争论,下达命令,“放他出城之罪,容当议处。当务之急,是将吕不韦给我追回。如若成功,或可从轻处置,倘若逃脱,罪上加罪。”
  “末将遵令。”公孙乾哪敢怠慢,立即带人马出城追赶。
  从城门到北门外的秦军大营,约有几里路光景。此刻,吕不韦的锦车已行至中途。吕不韦回头望见有赵军追来,便对扮成车夫的子楚说:“公子,要快,赵军出城追上来了,一定是反悔了。”
  子楚一向养尊处优,他哪里赶过车,又哪里有力气,已是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吕先生,我一丝力气皆无。”
  吕不韦夺过鞭子:“来,给我。”他猛抽辕马,锦车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秦营已是在望。
  公孙乾乘马在后,相差还有数箭地光景,他边追边喊:“快停车,吕不韦你回来。”
  吕不韦哪有心思答话,只是紧挥手中鞭,恨不能让锦车双轮变成两只翅膀腾飞起来。
  公孙乾眼见得秦营就在眼前,他大声喊道:“吕不韦,你听着,再不停车我就放箭了。”
  吕不韦则是向秦营呼救:“秦营将士们,快出来相救,我们是来投奔的,车上有子楚公子啊。”
  背后,公孙乾等人已经发箭,那箭矢如飞蝗一样扑来。车身上锦篷上插满了箭支,有一支箭从吕不韦头顶飞过,还有一支穿透车篷,射中子楚的衣袖,惊得子楚紧紧靠在车内一角。
  秦营内,一位裨将率数百骑兵杀出,直向公孙乾的赵军杀去。公孙乾不足百人,情知不是对手,掉转马头退回邯郸城。秦将把吕不韦的锦车连同子楚接入秦营去了。
  公孙乾垂头丧气地回到城内,平原君没好气地明知故问:“公孙将军,吕不韦可曾捉来。”
  “本来就要追上了,谁料秦国兵将出来接应,他们人多势众,末将只好空手退回城中。”公孙乾还想把事化小,“其实,吕不韦就是个生意人,秦国得到他也于事无补。”
  “你可听见吕不韦的呼喊。”
  “末将未曾注意。”
  平原君厉声严词:“你真就没听到?”
  公孙乾胆怯了:“他好像是在喊什么子楚在车上。”
  “你还是说实话了,公孙乾,秦兵围困邯郸,子楚是我方手中制敌的一张王牌,而你为了区区数百金,竟然放走子楚,坏了赵国的大事,这就怪不得我了。”平原君吩咐一声,“拿下。”
  公孙乾立即被上了绑绳,他跪地求饶:“相爷,饶了末将这次吧。”
  平原君已是怒不可遏,命令随从,将公孙乾立刻就地正法。眼见得,公孙乾的人头滚落下来。公孙乾至死也不会明白,正是因为他贪图六百金,才使得子楚逃归秦国,日后得以继位,才使得赵政得以成为秦王,才使得六国都灭亡于秦王之手,难道这就是历史的偶然。
  
第四章 平原君过府搜赵政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柳树枝条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家中的大黄狗伸出长长的舌头。赵府的后花园毫无生气,一切仿佛都热得熟透了。赵姬跪在草地上,怀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赵政,尽量用衣襟和身影遮挡着他的小脸。滴答,赵姬额头的汗珠落在了儿子的脸上,使昏昏欲睡的小赵政一眨眼睛。从子楚府逃回家中,至今也未能见上父亲一面,而早饭后父亲又传话来,要她跪在后花园反躬自省,以示对她的惩罚。一个时辰过去了,赵姬眼看就支持不住了,乳娘张妈也来看过两次了,但父亲依然没有宽恕之意。终于,赵姬跪不住了,她身子一歪躺倒在草地上。
  张妈刚好又随主人过来,她见此情景紧跑几步,上前扶起赵姬:“大小姐,你不要紧吧,快些醒来。”
  一家之主赵甲也随后来到,他仍然怒气未消:“怎么,装死,死了好,拖出去喂狗。”
  “老爷,大小姐她昏过去了。”张妈求情,“还是宽恕了吧。”
  “自古以来婚姻都要遵从父母之命,哪像这不孝之女,竟然不辞而别逃婚,让男方耻笑我没有家教,她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真要死了倒好,我对亲家公也有个交代。”
  赵姬悠悠醒转:“父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你总不能看着女儿落入官府之手,那时儿难免要抛头露面,丢丑的可就是我们赵家了。”
  “你不是有个好丈夫吗?那个大商人吕不韦手眼通天,广有金钱打点,他会看着你受苦?”
  “父亲,你老人家误会了,女儿并未嫁与吕不韦,而是吕先生将女儿许配子楚公子为妻。”
  “子楚,他不是秦国的质子吗?”
  “他现在已是秦太子安国君的嗣子,日后有可能登上秦王的宝座。”
  “原来你嫁给的是子楚公子?”
  “父亲您看,这怀中的婴儿,就是子楚的亲生,也是秦国王室的血脉。”赵姬将赵政抱得更紧些。
  “你,你为何不早说。”赵甲蹲下身来看视赵政。
  “父亲,女儿回来才得见您之面,我无缘说起呀。”
  “好了,快些进房中休息,不要让我的外孙政儿中暑,这说不定就是日后的秦国国王呢。”
  “吕先生说,他就是把宝押在这上面,这是他做的一笔天大的生意。如若事成,女儿就是一国王后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赵甲身为富商,他最看不起的也是商人,多年来他厌倦仰人鼻息的生活,凭啥,不就是那些官老爷有权有势吗!他做梦也在想自己家能攀附上权贵,而今女儿与秦国国王联姻了,真是令他喜出望外。他对女儿的恨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亲自扶着女儿,“走,快进房中。”
  老管家匆匆跑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有话慢说,吓成那样。”
  “相国大人到了。”
  赵甲也觉吃惊:“他来做甚?”
  “他带有许多兵马,已将府门前后围困,怕是来者不善。”
  赵甲一想不由得激灵一下:“别是来搜查子楚妻儿的。”
  “父亲,这便如何是好?”
  “你无须担惊受怕,我自有道理。”赵家是邯郸巨富,为防盗贼早在家中修了密室。赵甲将女儿领进香堂,挪开祖宗画像,后边是道暗门,扳动机关,暗门打开,将赵姬母子送入,再一切复原。
  平原君等得不耐烦了,已然带人冲入院中,赵甲刚好接到大门口,急忙一躬到地:“相国大人,光临寒舍,不及远迎,真是罪过。”
  “赵甲,快将你女赵姬和孩子交出来。”平原君自顾向里走。
  赵甲跟在身后:“相爷,我那不孝女儿一年多以前逃婚离家,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赵姬嫁与子楚为妻,你竟会不知?”平原君冷笑几声,“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相爷,女儿去向,草民属实一无所知。”
  “子楚出逃,全城戒严,赵姬带着一个幼小的婴儿还能飞上天去!她只有一个去处,就是逃回娘家躲藏。”
  “相爷,冤枉啊!”
  “赵甲,识相的主动交出来,或许还有她的命在。否则,莫说赵姬性命不保,你们全家一个都别想活。”
  “我那女儿实实不在家中。”
  “好了,我这也算先礼后兵了。”平原君吩咐下去,“与我搜。”
  百十名武士在赵甲府中翻箱倒柜地搜起来,直搜得一片狼藉、乌烟瘴气,整个赵府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赵甲冷眼旁观,一见搜查无果,暗中松口气:“相爷,真的没有,小人怎敢谎言骗您。”
  平原君也不答话,迈步走进赵家祖先的香堂,进得门来,四目不住地左右打量张望。
  赵甲跟在身后:“相爷,这是赵家列祖列宗神灵所在,请高抬贵手,万勿打扰他们的在天之灵。”
  平原君用眼角撇一下赵甲:“越是这种地方,越是容易弄鬼。像赵先生这样的巨富人家,难道不会建造暗室吗?”
  赵甲脸色一红:“相爷玩笑了,草民哪有暗室,再说,总不会在祖宗清静之地搞名堂。”
  平原君似乎不经意地掀起画像,见后面就是墙壁,遂故意正正画像:“好像是有点偏,把它摆正了。”没有发现破绽,平原君转身走出,并一直步向大门。
  赵甲暗中松口气:“相爷,到客堂吃杯茶吧。”
  “不再打扰了。”平原君走着,身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他登时止步转身静听,那哭声分明是从香堂里传来的。
  赵甲头上顿时冒汗了,心说,女儿呀,你怎么让孩子哭出声音,这下子全完了,平原君是不会放过的。
  平原君看看赵甲:“赵先生,这香堂内怎会有小孩的哭声。”
  “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见。”此刻哭声没了,赵甲也打马虎眼加以否认。
  平原君开始往回走:“进香堂看看,那里藏着小孩。”
  赵甲这可真急了:“相爷,都已经看过了,香堂怎会有小孩。”
  说话间,又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而且比刚才还要清晰。平原君可是得理不让人了:“怎么样,赵先生,这回你该听见了。”
  “是啊,哪儿来的小孩哭叫声呢。”赵甲没法再否认。
  二人向香堂走过去,房后已经转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张妈抱着一个婴儿,那孩子在她怀中哭叫不住。
  赵甲如同遇到救星:“张妈,是你怀中的孩子哭闹?”
  “可不,这是我的外孙女,可能是官兵在府中搜查,把她给吓着了,怎么也哄不好,哭起来没完了。”张妈把孩子有意举到平原君近前,“相爷,我的外孙女杏娟真的给吓着了。”
  平原君再仔细倾听,香堂内真就没了哭声,他有些难以信服地问:“适才,你就在香堂房后?”
  “可不是吗。”
  “胡说!”平原君大吼一声,“你怀抱孩子,不在房中待着,到香堂后面所为何来?”
  “相爷,就是因为孩子让吓着了,民女才抱她出来走走哄哄,好令她不哭,这有何奇怪呀。”
  平原君还真就被问住了:“说得倒也是。”他不再进入香堂了,而是径直出了大门。
  赵甲跟着到了大门外:“相爷,小人就不再远送了。”
  “好了,没你的事了。不过你要识相,只要有了赵姬的消息,立刻向我报告,不然小心全家抄斩。”平原君把部下兵将叫到一旁,附耳低声细语一番。
  赵甲看见,兵将分成了两伙,分别在前后门外守候起来,哪怕是赵家出入一只猫,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暗室内空气流转不开,赵姬感到一阵阵胸闷,站起身才发现墙角有个通风孔,她用手推开,这才感到舒服多了。只是不知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正焦急之际,赵甲和张妈进来了。
  “父亲,官府的人可曾离开?”赵姬忙问。
  “离开了院子,可是前后门全都盯上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撤不了。”赵甲说着还在有气,“方才你怎么能让孩子哭出声来,要不是张妈急中生智,把她的外孙女掐哭了,又怎能遮掩过去。”
  “适才这暗室里太闷了,小赵政透不气来,所以给奶也不吃,就哭将起来。”赵姬又有些新奇地立,“后来我说小祖宗,你别哭了,再哭咱就都没命了,他就像听懂了一样,真就不哭了。”
  赵甲看着小赵政睡熟的样子,颇为感慨地说:“看起来这孩子真是个大命之人,是得好好照看。”
  小赵政就这样躲过了一劫。看来一切必然也都存在于偶然之中,要不是张妈恰巧有外孙女在,也许赵政就暴露了,那也就没了日后吞并六国的秦始皇,中国的历史就要重写。
  秦昭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1年)的夏天出奇的炎热,整个咸阳城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灼烤一般,热得让人坐立不安。这对于年逾古稀又染沉疴的秦昭王来说,可就不是好兆头了。尽管宫中把一切法子全想遍了,还是不能缓解昭王的痛苦。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这几天都日夜不离衣不解带地守候在宫中。子楚作为世子,也同行进宫尽孝。如今子楚已离不开吕不韦了,事事处处要吕不韦给他拿主意,所以子楚也把吕不韦带入王宫。
  不想甘居人下的赵高,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向上爬,最近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负责宫廷安全的卫尉之女花娘,年方二八正值妙龄,长得艳若桃李,更胜天仙。卫尉意欲靠女儿的裙带高升,就恳请苏公公为他向王族举荐。而子楚从赵国逃归后,始终没有夫人,花娘若能与之结亲,那日后说不定就会是太子夫人。由于苏太监沉湎病榻,这就给赵高提供了一个机会。赵高称他受苏太监委派,来向华阳夫人进言。
  华阳夫人靠在锦墩上,慢条斯理地问:“苏公公让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禀夫人,苏公公得知子楚公子尚未选定正室,至为关心,有一极为合适的人选,特委奴才推荐。”
  “噢,你说说看。”
  “卫尉之女花娘,豆蔻年华,品行端庄,容貌俊秀,琴棋书画,女红针线,无所不能。真是天上难找,世间难寻,万里挑一的绝佳人选。”
  华阳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让你说得这个女孩儿简直是天仙了,你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百闻不如一见,”赵高自有他的主张,“人在苏公公处,奴才把她领来,夫人一看便知。奴才所说,还不及她本人标致。”
  “我就不信,天底下会有这样好的女子。”华阳夫人被赵高说得来了兴趣,“你且领来。”
  “奴才遵命。”赵高暗暗高兴,心说有门儿。他快步退出,在门外恰与子楚和吕不韦劈头相遇。
  吕不韦沉下脸来问:“赵高,你来此做甚?”
  “啊,吕先生,”赵高心下打个沉,有意隐去真情,“是苏公公命我来向华阳夫人请安。”他唯恐吕不韦深问,匆匆离开。
  子楚步入殿堂,倒身便拜:“儿臣叩见母后,愿圣体康健。”
  吕不韦拜见后忍不住发问:“夫人,那个赵高他有何事?”
  “他是奉苏太监之命,来给子楚提亲的。”
  吕不韦立时警觉起来:“夫人,子楚在邯郸已与赵姬成亲,并已有子,他来提亲是不怀好意。”
  “吕先生,”华阳夫人坐直身子,“提亲总是一番美意,再说子楚在赵国的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赵姬母子未必回得来,说不定早就成了赵国君臣的刀下之鬼,若有合适的,子楚不妨再选一房。”
  “夫人,请恕为臣不恭,子楚公子和赵姬是患难与共的结发夫妻,临别时赵姬与公子泪眼婆娑,互相立誓不离不弃。愚以为,公子还当信守诺言,这样在各国中方有诚信的形象。”
  华阳夫人有些不悦,但她还是隐忍不发:“吕先生之言似乎有些道理,但子楚独居寂寞,多一房也未尝不可。那赵高将那女子花娘说得美若天仙,我已答应他领来一见,正好子楚和先生共同看视一下,这位花娘究竟何如人也。”
  吕不韦不能让赵姬和他的前功尽弃,所以明明看出华阳夫人已有不满,但他仍旧在规劝:“夫人,这个赵高心术不正,为人奸狡,只怕他别有打算另有图谋,夫人此后当远此小人。”
  “好了,看人做人老身自有道理,还不消先生指教。”华阳夫人脸色难看起来,“你不要再说了,我自有道理。”
  吕不韦哪里还敢再谏言,只好唯唯而退。
  赵高躬身徐步而入:“禀夫人,奴才已将花娘带到,现在门外候旨。”
  “传她进见。”华阳夫人吩咐。
  少时,少女花娘袅袅婷婷上得殿来。众人的神态是全都大吃一惊,她那一点樱唇娇艳欲滴,两汪秋水摄人魂魄,皮肤莹白胜似羊脂,吐字发声更是珠圆玉润:“民女拜见夫人,愿凤体千秋长寿。”
  华阳夫人已是满面春风:“花娘,你的容貌天下难寻,遍观我秦宫之内,还没有人如你玉树临风光彩照人。”
  “夫人过誉,民女实不敢当。”
  “外貌虽好,不知你可通音律?”
  “家严在民女幼年时,即延人教习歌舞,略懂一二而已。”
  “不须过谦,且当面与我歌舞一回。”
  “民女遵命。”说罢花娘落落大方地舞将起来。只见她手臂舒卷,玉腿腾跃,腰肢袅娜,恰似一团彩云在殿堂里翻转。同时,她边舞边唱,端的是声遏行云,余音绕梁,如百灵欢歌:皓月当空兮夜未央,宝鼎焚香兮梦正长,金樽筛酒兮敬大王,银盏奉茶兮夫人尝。
  河山永固兮大秦强,妙舞清歌兮颂华阳。
  日月同辉兮放银光,夫人体康兮寿无疆。
  花娘的歌词显然是现编的,句句体现了对华阳夫人的祝福与称颂,喜得华阳夫人眉开眼笑:“想不到小小的女孩儿还这么懂事,唱得好,舞得好,词也好,做我的儿媳也蛮好。”
  华阳夫人等于是表态了,赵高是最高兴的:“夫人慧眼识珠,花娘前途似锦,公子艳福不浅。”
  华阳夫人目光扫向子楚:“儿啊,你看如何呀?”
  子楚此刻只顾盯着花娘了,他看得入神,竟忘忽所以,以至华阳夫人的问话都没听见。
  华阳夫人抬高声音:“子楚儿,为娘在问你,若选花娘做你的妻室,你的意下如何?”
  子楚刚想说求之不得,可他眼角一扫,遇到了吕不韦极为反感的目光。他从中读出了眼神中的含意,十分不情愿地改口:“母亲大人的美意,儿岂能不知,花娘的才色儿也无可挑剔。只是儿在邯郸为质时,与赵姬是患难夫妻,临别时我二人曾立誓不离不弃,故儿我不敢有违对神明上苍的誓言。”
  “迂腐之见,”华阳夫人态度明确,“为娘也没让你抛弃赵姬,日后她若有幸得以归来,照常做她的夫人,我儿大可不必为她守节。”
  “这,”子楚看一眼吕不韦,“吕先生认为如何?”
  吕不韦自然要维护他的利益,他不正面回答子楚,而是面对华阳:“夫人,在下觉得在子楚正位太子前不宜谈论这门婚事,凡事应以大局为重,若子楚公子信守诺言,则会受到秦国上下群臣百姓称赞,受到六国的尊崇。反之,将受到人们的贬斥,不利于公子的前途。”
  华阳夫人听得似乎有理,但她把握不住,又问子楚:“儿啊,你以为如何?”“也有一定道理。”子楚看着貌如天仙的花娘,心中实在不舍。
  华阳夫人尚在沉吟,一时难下决断。
  安国君匆匆闯进来:“哎呀夫人,父王已是危急,快去病榻前守候吧。”
  华阳夫人忽地站起:“刚才还无大碍,怎么说重就重了?”
  “已是呼吸急促,喉中痰堵,言语不清,怕是熬不过去了。”安国君拉起子楚,“你也一起去。”
  华阳夫人看一眼赵高:“小太监,你先把花娘领回去吧,大王病危,我眼下顾不上处理子楚的婚事。”
  赵高心说,难道这就是命。只是不知是我赵高命不济,还是花娘的命不好。他无可奈何地:“遵命。”
  吕不韦也跟着子楚去往秦王的寝宫,他走在最后,并有意再落后一步。经过赵高身旁时,他压低声音发出警告:“赵太监,不要幻想爬得太高,弄不好那样会摔得更重。”
  赵高的鼻子哼了一声,这是对吕不韦的回答,也表明了他不服气,也有走着瞧的味道。
  当安国君带领华阳夫人和子楚再次赶到昭王的寝宫时,昭王业已咽气。于是,安国君继位,是为秦孝文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对这一局面最高兴的莫过于吕不韦,当安国君要封赏他时,吕不韦谦逊地推辞,而且说出了一番令秦王室大为感动的话语。
  吕不韦给秦孝文王叩头后,先发出几句赞美的祝词:“大王仁孝英伟,为太子时即显出超凡的德能,相信大秦在大王的君临下,必将傲视六国,雄踞西陲。”
  “吕先生是溢美之辞,孤王能保守家业足矣。”秦王再次提出,“以先生之才,可以在朝做大事业。”
  “大王的抬爱臣下愧不敢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臣下做高官,而是臣请出使赵国。”
  秦王不明白:“先生何意?”
  “子楚太子的结发之夫人还滞留赵国,而且生死不明。而今大王即位,臣下愿为使者,前往赵国,找寻赵姬母子,同时将他们接回。”吕不韦又申明此举的意义,“大王即位伊始,便派人出使赵国,以示友好,赵国定当感激不尽,令六国皆称大王仁义。而接回赵姬母子,又向世人昭示,大王更重亲情,在国人中树立一个贤德君主的形象。”
  “先生所言有理,就委你为秦国特使使赵。”
  “臣遵旨。”吕不韦叩首下殿。
  临行前子楚为吕不韦送别:“先生,转眼我与赵姬母子分手九年,思想起来,心中也觉惨然。”
  “太子大可不必如此。”吕不韦鼓励道,“太子理应高兴才是,当年我对你的承诺已实现大半,而今离你登上王位仅一步之遥,前面的道路一片光明。”
  “这全仗吕先生运筹。”子楚想了想还是说,“吕先生,那赵高前日又找母后说亲,若再提起,我当如何对待。”
  “此事年内不须烦恼,那赵高属于无知小人。”吕不韦轻蔑地一笑,“先王病逝,一年之内你不能议亲。”
  “啊,先生指教得好,我明白了。”子楚言不由衷地,“想起与赵姬在邯郸患难与共,便真有天仙委身相许,我也会拒之门外。”
  “太子,前途事大,不可图一时美色,而丢失名声。”吕不韦意在警告,随即带着从人乘坐高车上路了。
  赵甲的后花园蜂飞蝶舞,百花争艳。人工湖的一池碧水,被游船船头犁开倒映的蓝天,溅起碎玉珍珠般的水滴。游船上传来两个儿童叽叽嘎嘎的玩笑声,他们一男一女,年龄相仿,围着船舱追逐打闹。男孩赵政,赤着双脚,用一支喷水的竹筒追赶着女孩杏娟,不时将水箭射出,杏娟身上已是半湿。
  赵姬将身体探出船舱的窗子:“政儿,别再闹了,看你杏娟姐浑身上下都要湿透了,弄不好会着凉的。”
  赵政眼珠转了转:“好,不再喷水了,杏娟你放心吧。”他把竹筒背到了身后,并停止了追赶。
  杏娟长喘着粗气,在赵政面前停下脚步:“赵公子,今儿个就玩到这里吧,明天我再和你玩捉迷藏。”
  赵政突然将背在身后的竹筒亮出,对准杏娟的面部,猛地一支水箭喷出:“看你还往哪儿跑。”
  水箭射中杏娟的双眼,她立时二目难睁,两眼酸痛,站立不住,一个趔趄掉入湖水中。
  “不好,快救人。”赵姬奔上船头。
  杏娟在水里扑腾,时沉时浮:“救,救命!”
  赵政却是拍手称快:“该,看你还能跑得快,到底让我射中了!”看他那样子,根本没把杏娟的死活放在心里。
  使船的船工跳下湖中,几个游姿后就将杏娟托上了船板,并且给杏娟控水。赵姬关切地问:“杏娟,不要紧吧?”
  杏娟吐出几口脏水,眼角流下眼泪:“不碍事,只要公子高兴,我就是淹死也心甘情愿。”
  赵政洋洋得意地腆起肚子:“就应该这样,我是秦王室的宗亲,说不定将来会承继王位。”
  赵姬嗔怪地轻轻打他一巴掌:“这孩子,又在犯浑,人家早把咱们娘俩忘了,你那儿还做王孙梦呢。”
  赵甲急匆匆跑过来:“使船的,快把船靠岸。”
  船向岸边划去,赵甲不等船靠稳,就跳上船抱起赵政下船。赵姬不解地问:“父亲,如此急切,为了何事?”
  “女儿,你看看,是谁来了。”赵甲往身后一指。
  对面站的是身着秦国官服的吕不韦,赵姬这一激动非同小可。九年来,多少个日夜朝思暮想,现如今心上的人儿就在眼前。她不敢放纵自己的情感,但是忍不住流下欢喜的泪花:“先生,你终于来了。”
  吕不韦深深一躬:“夫人,我旦夕不敢忘记,只因时机未到,故而延迟至今,夫人受苦了,还望谅情。”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赵姬擦去眼角的泪珠,叫过赵政,“政儿,快来拜见吕先生。”
  九岁的赵政,平素常听母亲说起吕先生,知道是来接他们回秦国的,接连三拜:“先生安好。”
  在赵国兵将护送下,赵姬、赵政合乘一辆锦车,吕不韦仍坐秦国自备的锦车踏上了回归秦国之路。在赵甲府门上车时,杏娟也怯生生在门前送行:“小政弟弟,何时还能回到邯郸来。”
  赵政一蹦跳下车来:“杏娟姐姐,我不让你离开,要和你在一起。”
  赵姬在车上:“傻孩子,你而今是秦国的公子,必须回到秦国,怎能还和杏娟姑娘在一处。”
  “不,我不和杏娟姐姐分开。”赵政拉着杏娟的手不松。
  “政儿,别闹,快上车。”赵姬催促。
  赵甲见赵政与杏娟难舍难分的样子,有了一个主意:“这两个孩子自幼在一起耳鬓厮磨,感情甚笃,莫如就让杏娟跟到秦国。”
  “噢,太好了,杏娟姐姐和我在一处了。”赵政高兴得跳起来。
  “这如何使得,到秦王宫中如何相处,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使女不是使女,丫鬟不是丫鬟,这不合适。”吕不韦从车中探出头来反对。
  赵政脸色难看起来,这是他首次对吕不韦产生不佳印象,颇为反感地说:“你算谁,竟然管我秦王室的事情。”
  赵姬申斥道:“政儿,不得无理,吕先生对我们全家有大恩,若非他周旋,我们母子早就客死赵国了。”
  “母亲总是说他的好话,他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杏娟非带到秦国不可,我才不管什么吕先生反对呢。”小赵政显示了他敢说敢做的性格。
  赵姬心疼儿子:“吕先生,政儿这样坚持,别叫他伤心,就把杏娟带走吧。”
  赵甲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让杏娟去秦国其实无妨,政儿也好有个伴儿,不然他会寂寞的。”吕不韦黑着脸不大高兴地:“算了,去就去。”
  杏娟欢天喜地地坐上了锦车,她和赵姬母子同车,一路上有说有笑,不时可以听到赵政开心的笑声。
  出了赵国,已进入秦国地域,再有一天就可到达咸阳了,当晚他们一行在馆驿安歇。饭后,吕不韦到馆驿后的松林散步。正值初月夜,空中没有星月,松林中显得一片漆黑。突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吕不韦一惊,猛地转过身,厉声发问:“什么人!”
  “先生,不要叫喊,是我。”赵姬已是站到了面前。
  “怎么,是你。”吕不韦大为意外。
  “为何不能是我?”赵姬声音透着酸楚。
  “夫人,你立刻离开回到馆驿中,这要被人撞见,那还了得。”吕不韦急切地说,“走吧。”
  赵姬是满腹幽怨:“想不到你竟这般狠心肠,自你和子楚离开,整整九个春秋,我独守空帷,是多么冷落凄凉。而你与子楚却每日都有美人相伴,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我还是正值青春的女人,我多么需要男人的爱抚,可我没有。当年我嫁的是你,不是那个子楚,而你竟将我当成礼物转让出去,你想到我的痛苦吗?”
  “夫人,你不要如此,这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日后能够光耀门庭吗?忍得一时苦,得为人上人。”
  “我不要日后,我要现在。”赵姬流下伤心的泪,“明天就到咸阳了,今夜我要和你欢度良宵。”
  “夫人,这万万使不得,万一被人撞见,我们精心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将毁于一旦。”
  “我不管那些了,而今我只要你的爱。”赵姬用近乎恳求的口吻说,“先生,让我们重温九年前的鸳梦,哪怕是片时也好。”
  “这……”吕不韦在犹豫。面前毕竟是他最爱的女人,自从与赵姬分手,任何女人的枕席之欢,都不能与赵姬相比,他多么想重新领略那美妙的时刻,让自己在赵姬的激情与温存中销魂。
  赵姬轻轻靠拢过去,将柔软的身躯贴上吕不韦的胸膛,并扬起挂着泪珠的粉面,双眼流露出无穷的哀怨。
  吕不韦觉得他被赵姬烤化了,情不自禁地将朝思夜想的女人拥入怀中。理智的闸门一旦为感情的洪流所开启,情欲就如同决堤的怒涛奔腾直下不可阻挡。他二人在松林中,草地上,尽情地渲泄九年来的干渴。赵姬难抑心头的愉悦,止不住呻吟出声。
  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很近。吕不韦说道:“不好,夫人快起,有人来了。”他像兔子一样跳下,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裤。
  赵政已经站到了面前,而赵姬尚且躺在地上。她一骨碌爬起,赶紧系上裙带,拢拢鬓发。
  “你们在做什么?”赵政疑惑地发问。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快回馆驿里去。”
  “你们躲到这松林里,肯定没干好事。”赵政死死盯着吕不韦,“你坏,你在欺负我的母亲。”
  “政儿,不许胡说,快回去!走!”赵姬厉声训斥。
  赵政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发怒,他未再顶嘴,但他对吕不韦又狠狠瞪了一眼,那目光中含有仇恨,令吕不韦不由得一阵战栗。看来这怨艾的种子,已然埋在了这个九岁孩子的心中。
  
第五章 小嬴政闯宫遇奸情
  公元前250年,又是一个炎热的盛夏,秦孝文王一年服丧期满,按秦王室的规矩,明天就要正式登基即位了。可是,由于秦昭王在位五十多年,这位苦熬了多年的太子安国君,近日竟然也沉湎病榻难以起身。即位大典是不能不办的,孝文王也是不能不出席的。华阳王后急得团团转,她向素以足智多谋的吕不韦问计:“吕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臣有一策,可令大王按时出席庆典。”
  “赶快说来。”
  “将龙椅扎成座辇,将大王抬至大殿之上,大王在辇上接受群臣的朝拜,一切不全都顺理成章吗?”
  “这个办法好,”华阳王后连声赞赏,“还是吕先生胸藏锦绣,腹有韬略,才高八斗啊!”
  吕不韦离开王宫,径直前往太子府,他见到子楚太子,止不住喜上眉梢:“太子,您的时运到了。”
  “先生此话何意?”
  “适才,我奉命去王后处议事,见大王已是病入膏肓,而他还要勉强支撑参加即位大典,照这样折腾,只怕是去日无多了。”
  “吕先生,大王病危,你反倒幸灾乐祸,真是岂有此理!”
  “太子息怒,大王若不从病危到病重而致崩逝,那你这太子何时方能即位,难道也要像先王在位五十多年,等到你白了头再即位,你才高兴吗?”
  “这,做子女者,总是希望父母长寿的。”
  “太子,当年我在邯郸时对你的承诺就要实现了,也请太子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才对。”
  “我,我对先生作何承诺,怎么记不起了。”
  “那我就给您提个醒,太子言道,若能承继王位,这江山你我二人共有,此话乃太子亲口所说。”
  “这,江山怎能平分。”子楚倒也爽快,“届时,我对你重加封赏就是。”
  果然不出吕不韦所料,由于孝文王强撑病体参加即位庆典,病情愈发加重,第三天他就一命呜呼了。按惯例,子楚继王位,是为秦庄襄王。他倒是并未食言,即位第一天,即加封吕不韦为相国,还恐对不住吕不韦,又封了个十万户侯,也就是食邑十万户的文信侯。而且挑选最好的地域,把富有的洛阳一带作为吕不韦的封地。同时,在吕不韦的授意下,庄襄王封赵姬为王后,赵政更名父姓,是为嬴政,立为太子。至此,吕不韦当年的政治生意,已是获得了经商难以望其项背的巨大利益,距他实现自己的儿子成为秦王的终极目标,仅仅一步之遥。
  庄襄王继位之后,几乎整日价泡在女人的温柔乡中。因为吕不韦的反对,他没有和花娘再续前缘。但其他女人,吕不韦就不加干预了,只要不是赵高推荐的,庄襄王都可以尽情地偎红倚翠。赵姬虽然貌美又善于卖俏,毕竟没有新人令庄襄王着迷。月上柳梢,和风徐来,王宫内一片静谧。吕不韦匆匆走进宫门,他心里直纳闷儿,王后赵姬降旨宣他进宫,道是有大事商议,实在猜不透是何要事。他抬头看看星月交辉的夜空,觉得入夜进宫与王后见面有些不便。到了赵姬的房门外,他不由得止步徘徊。
  赵姬等不及已然到了门前:“吕大人,为何在宫门外却步,本宫要你来有大事商议呀。”
  “王后,臣觉得天已定更,为臣进入您的寝宫多有不便。”吕不韦干脆提出,“如无急切大事,臣明日早饭后再来拜见王后。”
  “大胆吕不韦,你不过一个相国,官再大也是秦王的官,难道我这个王后就宣召不动你了?”
  “王后息怒,臣怎敢抗旨。”
  “既如此,滚进来!”赵姬动怒了。
  吕不韦没想到赵姬也会摆王后的架子,乖乖进入寝宫。他偷眼打量赵姬,看她是否还在发怒。怎料,他一抬头的工夫,赵姬已将他紧紧抱在了怀中。
  吕不韦意欲挣脱:“王后,这如何使得,快松手。”
  “吕不韦,你把我忘了。”
  “王后,你这是冤枉人,为臣怎么会呢。”
  “而今你不比当年,你贵为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十万户候,家有食客三千,童仆万人,那女人还不是随意玩弄,可称是日日入洞房,夜夜睡新娘,还能想着我。”
  “王后,臣可不是那样的人,臣的心里只有王后的花容月貌,任何人也休想占据您的位置。”吕不韦赶紧掉转话题,“王后紧急召臣进宫,究竟有何要事,还请示下。”
  “还有何要事,”赵姬说来声音哽咽起来,“你看我这寝宫哪有大王的影踪。那个该死的子楚,他已一月有余不到我的房中。”
  “王后,这不也清静吗?”
  “胡说,放屁!我也没老,难道不需要男人的温存了?”
  “王后,其实大王所作所为,正是你我求之不得。”
  “我听不懂你的鬼话。”
  “你以为臣在相府只是日夜寻欢,大错特错矣。”吕不韦有些得意地,“我每天都在密切留意大王的行踪。大王他夜夜作乐,身子几近淘空,如今是靠着春药支撑,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怎么,你在大王身边有眼线?”
  “舍得花钱,这还不简单。”
  “你身为相国,为何不规劝大王节欲保重。”
  “傻话,我二人早有约定,为了我们的儿子,子楚早日腾出王位才对。”
  “这么说,我们的儿子有望了?”
  “大王他纵欲无度,面色蜡黄,只怕挺不了多久了。”
  “好,让我们庆贺一下,今夜你我二人共入罗帏。”
  “这,万万使不得,大王一旦回来撞见,岂不要了我的命。”
  “他都一月之久不到我这寝宫,时近二更,此刻早已拥着别的美人在床了,你尽管放心快活。”
  吕不韦还在犹豫:“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来吧。”赵姬拉着吕不韦走近床帐。
  吕不韦想起旧情,便没再拒绝。赵姬久旷,吕不韦着意奉承,二人真个是如胶似漆,说不尽的缠绵。
  正在这时,庄襄王兴冲冲跨进赵姬的寝宫,口中不停地呼叫:“孤王的爱后,可想死我了,快出来接驾!”
  值事宫女急忙跑到卧室门前:“王后,大王到了,请您接驾。”
  床上的吕不韦头部嗡的一声,顾不上穿裤子就跳下床,刚刚穿进一条腿,庄襄王已然进到卧房中。一见赵姬裸着上身惊慌失措地坐在床上,而吕不韦正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切全都明白了。他气得脸色煞白:“你,你们干得好事,赵姬,你辜负了孤王的一片心。今夜,孤王好不容易摆脱众多美女的纠缠,特意回来看你,想不到你竟和他行此苟且之事,真是气煞我也!”
  “你还有脸说,自你继位就将我弃之一旁,害得我夜夜独眠,日日影单,我和吕相国原有旧情,此时复萌,皆因你的无情。”
  “赵姬,你真是无耻至极。看我不教训教训你!”他扑过去举拳便打,赵姬一闪,庄襄王跌倒在床前,顿时口眼歪斜,说不出话来。
  吕不韦和宫女并赵姬,忙三迭四将庄襄王架到床上。然后,吕不韦退出,赵姬召来宫医,服了几剂药也不见效。庄襄王本已身体极度虚弱,这一摔一病,便致不起,旬月之内,病势沉重,再过几日,就奔上了黄泉路。这位在赵国为质多年的异人公子,在位仅仅三年,便撒手而去。于是,在公元前247年,十三岁的太子嬴政即位,登上了秦王的宝座。赵姬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而吕不韦非但保留相国之位,赵太后还令小秦王嬴政拜吕不韦为仲父。由此整个秦国的军政大权,均系于吕不韦和赵太后之手。历经十三年的不懈努力,吕不韦终于实现了他当初的宏图大志,使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上了秦国的国王。然而事物从来都是两面双刃的,吕不韦的成功,焉知给他带来的都是福分,福兮祸所依,难道成功的背后,没有隐藏着祸事吗?
  没有了庄襄王,赵太后孀居独处,日里还可消磨时光,一到夜间分外难熬。她正值虎狼之年,没有男人的日子实在难过。只要吕不韦一到她的住处,赵太后就不轻易放其再离去。而有些国事,吕不韦还必得同赵太后商议,想回避也办不到。而且他几日不来,赵太后就派宫女太监传懿旨,召吕不韦进宫。起初吕不韦还在应付,但赵太后反而是越饮水越加干渴,以至于发展到了一夜无吕不韦相伴也不能入睡的程度。
  这一日的早晨,由于夜里二人两度缠绵过于劳累,天色大亮二人还在锦帐内相拥睡熟。而此时已到了嬴政早晨为母亲请安的时间。嬴政进入寝宫,执事太监急忙上前拦挡:“大王留步,太后尚未起床,容奴才通禀。”
  嬴政想了想,有些不理解:“太后莫非染病不成?”
  “未曾。”
  “这都日上三竿了,为何还不起床,往昔可不是这个样子。”
  “也许是劳累困乏,故而未醒。”
  嬴政显出不耐烦:“你别在这儿只说不动啊,快去通禀呀。”
  执事太监自然明白吕不韦留宿了,他哪敢闯进太后的寝室,就支支吾吾地:“奴才想,少时太后自会醒来,奴才最好不要惊扰太后的好梦。”
  嬴政不觉起了疑心:“你这是搞啥名堂?”
  太监不敢正视嬴政的眼神,躲躲闪闪:“奴才没有名堂。”
  嬴政愈发感到其中大有文章,他径向太后的卧房走去:“待孤王亲自去唤醒母后便了。”执事太监上前阻拦:“大王,不可造次。”
  “你闪开吧!”嬴政推开太监,大步进入了卧室中。
  吕不韦已然听到了动静,急切从床上起身,但还未及下床,嬴政已进到室内。他甚觉难堪,不由得低下头去。
  嬴政目睹面前的情景,虽说是十三岁的少年,但情窍已通,明白了一切。他手指吕不韦气咻咻地:“你,你,干的好事。”
  赵太后面对儿子,依然摆出太后的威仪:“王儿,你是如何对仲父讲话,还不与我退出去。”
  嬴政的嘴张合几下,面对生养自己的母亲,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可是他狠狠地瞪了吕不韦一眼,转身出房。也不理睬执事太监的追问,一口气出了赵太后寝宫。
  他漫无目的地信步走进了花园,心中还在回忆着适才的情景。没想到母亲和吕不韦竟有这种关系,这简直是秦王室的奇耻大辱。难怪太后时常在他面前说吕不韦的好话,并让自己尊其为仲父。这该怎么办呢,但太后是生身母亲,怎好启齿责罚,也无甚办法,只能隐忍不发。
  这时耳畔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转移了嬴政的注意力,女孩子的声音圆润甜美,听着令人心神愉悦:和风吹来哟百花开,彩蝶翻飞呀蜜蜂来。
  细雨初停啊挂虹彩,雀跃枝头哎喜开怀。
  嬴政循声而去,垂柳掩映着一座八宝琉璃亭,内中一名少女正在忘情地展放歌喉。到了她的身后,嬴政少年的习性显露,此时抛弃了国王的身份,不觉在后面跺脚又复“嘿”了一声。
  女孩吓得猛一激灵,转身怒斥:“何人大胆,这般无礼,真是缺少家教,都要吓死人了。”
  “哼!”嬴政板起面孔,“你系何人,竟然教训孤王。”
  那少女闻听此言,再注目细看,慌忙跪倒在地:“杏娟不知大王驾临,多有冲撞,乞请治罪。”
  “杏娟,你是杏娟!”嬴政捧着她的脸端详起来,“怎么会是你,你变了,变得更好看了。”
  “大王取笑奴家。”
  “快快起来说话。”嬴政将杏娟拉起,“有三四年光景我们没见面了,你这一向藏身何处?”
  “奴家自随大王来到秦国,就一直在太后宫院的一处小院安身,明明是大王将奴家忘到九霄云外,怎么反倒怪起奴家。”
  “说得是,”嬴政不住点头,“自返国后,整日里忙着习学礼义典章,又赶上两位先王相继病逝,接着就是即位,还真一直不得清闲,这实在该怨孤王,让你受冷落了。”
  “大王且莫自责,奴家可不敢承担。”杏娟心头掠过一丝欣慰,说明嬴政并未忘记她。
  嬴政拉她在亭子的栏杆上坐下,认真仔细地盯着杏娟打量。看得杏娟难为情地扭转脸:“干吗这么不错眼珠地看。”
  嬴政将她的脸扳转过来:“你好看嘛,孤王爱看嘛。”
  杏娟再次扭过脸:“大王别这样。”
  嬴政固执地又扳过她的脸,摆出了国王的威风:“你敢不听我的,我是国王,一国之主。”
  杏娟挣了几下,没能挣脱。
  “孤王,我,我。”嬴政猛地将杏娟拥抱起来,在她的脸上唇上额头上狂热地亲吻。直亲得咂咂有声,可见嬴政的动情。杏娟也不再推拒,任凭嬴政对她施以爱抚。此刻,嬴政眼前不时呈现吕不韦和母亲赵太后在床帏里的情景,他有了第一次和女人的亲昵。
  赵太后的寝宫中,吕不韦已是惊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嬴政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走。
  赵太后上前拉住他:“你个没良心的,怎么不打招呼就走。”
  “我的太后,你没看大王的样子,只怕我的祸事到了。”
  “什么大王,他是咱们的政儿。”
  “政儿,”吕不韦摇摇头,“他可是人小心不小。”
  “他心大又能怎样,还不是我们的儿子。”
  “你我认他,他也认你,但未必认我。”吕不韦叹口气,“明明是自己儿子,却不能姓吕,而令他姓嬴。”
  “这你怪谁,是你借助子楚的力量,让儿子登上秦王的宝座。如今你夙愿得偿,理应高兴,怎么反倒叹气?”
  “我还高兴?但愿我躲过此劫,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我的吕相国,你为何这般没骨气,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你怎就如此心虚。他不认你,还敢不认我吗?我毕竟是他的亲妈。”
  “看嬴政的架势,只怕日后他也不会听你的。”吕不韦说出自己的担心,“太后,今日已被撞见,以后我不可再与你来往。”
  “怎么,你想甩我?”
  “太后怎可这样理解,臣固然愿和太后琴瑟和鸣长相聚守,可是不能不顾及大王的脸面,不能不顾及太后的名声。因此,臣只能减少同太后的来往。”
  “办不到!”赵太后斩钉截铁一口回绝,“吕不韦,你今后必须日日来,夜夜来,如果政儿责难,干脆将事情挑明,让他知道你不是仲父,而是他的亲爹。”
  “太后,万万不可。大王是要脸面的,那只会增加他对我的仇恨。”吕不韦同赵太后也论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勉强应承虚以委蛇地答应继续保持来往,这才得以离开。
  咸阳城的涵碧池是全城最大的洗浴场所,它按贵族和平民分为三六九等,吕不韦心情不好,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这里。涵碧池的老板一见当朝相国来到,趋前跑后地张罗,引领吕不韦进入最高档的浴室。在穿堂过室中,两位浴客的对话引起了吕不韦的注意。
  “哎,那个叫嫪毐的小子真是个彪形大汉,太棒了。”
  “他那阳具出奇的大,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他纯粹是头驴。”
  吕不韦默默无语,到浴室中坐下,也不脱衣,对老板发话:“把那个叫嫪毐的给我叫过来。”少时,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跟老板进屋,只见他流里流气,长得倒还白净。他已听老板介绍了吕不韦的身份,跪地纳头便拜:“相爷呼唤小人,不知有何吩咐?”
  吕不韦眯着双眼:“嫪毐,你家中还有何人?”
  “小的两岁丧父,七岁丧母,自幼一人街头流浪,再无一个亲人。”
  “看你怪可怜的,我欲收你到相府做个跟班,你意下如何?”
  “小人那是一步登天了,对相爷感恩不尽,愿效犬马之劳,便肝脑涂地,亦心甘情愿。”
  “我有食客万人,也不多你一个,那就跟我走吧。”吕不韦也不洗浴了,起身便走。
  嫪毐心里纳闷儿,不知道为何吕不韦看中他。进入相府,但见重重朱门,连栋楼宇,把他都走蒙了,也记不清过了几进院子,吕不韦将他带进一个小客厅中:“你在这房中等候,我去去就来。”
  嫪毐见吕不韦走了,自己在屋内发傻,越琢磨越是猜不透这位相爷为何相中他做跟班。正在瞎猜乱想,吕不韦回来了,而且跟进两个人。
  吕不韦也不多说,对那二人发话:“将他的胡须拔掉。”
  二人上前不由分说将嫪毐按住,其中一人便动手薅他的胡须。
  嫪毐疼得直叫:“相爷,饶了小人吧,我并未对相爷不恭,却为何如此折磨小人?”
  吕不韦一脸严肃:“做本相的食客,一切都得听本相的安排,包括必要时献出性命,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拔胡子的进程加快了,嫪毐下巴已是血迹斑斑。
  “痛煞我也!”嫪毐强忍剧痛,两个人将他死死按住,想挣扎也办不到,直到胡须被拔净。
  “相爷,干吗薅小人的胡子?”
  “休要多问,本相自有道理。”吕不韦又发话说,“按本相的叮嘱,给他除阳净身。”
  “什么?”嫪毐感到情况不妙,“是不是要劁我?相爷,千万手下留情,小人尚未成亲,还不知女人的滋味。”
  “动手。”吕不韦下达命令。
  嫪毐被那两人架起,送到里间的暗房中,绑在了条凳上。其中一人手拿一把杀猪尖刀,对他的同伴说:“兄弟,对不住了。”
  ……看着家人与食客血淋淋的样子,吕不韦绷着面孔威胁警告说:“本相已交代账房,准备好了两百金,你们每人一百,拿到手后远远离开咸阳,找个乡下地方过日子去吧,这笔钱足够你们吃喝一生不愁了。不过要记住,不许将这秘密透露出去,如敢走漏风声,那你们全家都别想活命。”
  他二人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多钱财,叩头谢恩退下。
  嫪毐从暗室出来,站在屋地上有些发蒙:“相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小人越发糊涂了。”
  “糊涂要比明白好,现在你已经是净过身的太监了,我要送你去赵太后宫中当差。”
  “我是太监了,去赵太后宫中?”
  “告诉你嫪毐,我要送你一份天大的富贵,这是你平生做梦也想不到的。不过,得势之后,可不能忘了我这个举荐人。”
  “相爷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视相爷为亲生父母,立下牌位,逐日焚香祷告,祝相爷福寿绵长。”
  吕不韦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只怕到时你就言不由衷了,不过本相也不怕你背信弃义,本相能够举荐你,也就能够除掉你。”
  “相爷,小的绝非负义之辈。”
  “好了,本相不再听你表白。”吕不韦站起身,“速去沐浴更衣,之后本相送你进宫。”
  “遵命。”嫪毐至今也不明白,送他去赵太后宫中当太监,为何假净身。他带着满腹疑团,去木桶里洗澡去了。
  一盏油灯忽明忽灭,狭小的房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花娘染病一年有余,昔日鲜花般的美人,如今已是枯萎的黄草。三岁的女儿花妹趴在她的身边,用那稚嫩的小手,不时拭去妈妈眼角的泪珠。花娘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向赵高交代后事:“赵公公,如今父母视我已如累赘,这个私生女儿他们也不会善待,我死后万望公公发慈悲之心,照看一下花妹,使她能够成人。”
  赵高自从推介花娘去秦王宫未成,就觉得对花娘有负债之感。而花娘高攀不成又低门不就,耐不住春心荡漾,竟至与人私通,且又生下花妹,父母怎能不气,几近与其断绝关系。赵高获悉其病重,特地赶来看望。目睹花娘的惨状,他心中无限凄楚:“姑娘放心,我赵高向你表白,令尊令堂若狠心遗弃花妹,我必定将她抚养成人。”
  花娘感激地点点头,她几乎没有了气力,再也说不出话来。但是她打着手势,很难看出它的含意。
  赵高大概是出于争气,他向花娘表白:“你放心,这孩子虽小,但已显现出是个美人坯子,你没能成为秦王室的内眷,我发誓要将你的未竟之愿,在花妹的身上实现。”
  花娘嘴角现出一丝苦笑,她双眼慢慢闭上,摸着女儿的手也垂落下来。
  赵太后在室内大发无名火,吓得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人们战战兢兢低眉垂手。屋里的物品被她扬得遍地都是,被褥全丢到地上,用脚狠劲踩着还不解气,又端起铜盆将其中的冷水用力扬过去。
  恰巧吕不韦一步迈进房来,那盆冷水兜头淋了他一身,浇得他简直像只落汤鸡。吕不韦用手抹把脸:“太后,你这是搞什么恶作剧,为臣可是受苦了。”
  “你活该!”赵太后见到他气更大了,“没良心的,你算算,有多少时日不来我这里了?”
  “臣实在是太忙了。”
  “忙,忙着偎红倚翠吧。你早把我给忘了,该死的。”
  “太后可是冤枉臣了,臣近日忙碌着给您找一个活宝来。”
  “活宝,什么活宝?”
  吕不韦对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嫪毐战战兢兢进房,站在吕不韦身边:“相爷。”
  “还不跪倒拜见太后。”
  嫪毐屈身跪倒,纳头便拜:“小人给太后叩头,愿太后千岁千千岁。”
  “吕不韦,他是何人。”
  “此人名唤嫪毐,是为臣给太后选的一位近侍太监。”
  “我这宫中又不缺少太监,你这岂非画蛇添足。”
  “太后,我举荐的这个太监与众不同。”吕不韦吩咐,“嫪毐,你抬起头来,让太后过目。”
  嫪毐这才敢抬头,一见赵太后妩媚动人,虽称为太后,其实正在成熟之年,体态丰盈,面容艳丽,不愧为一国之母,真正是国色,他竟看得发呆。
  赵太后这也才正眼打量面前的太监,见嫪毐二十出头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相貌堂堂,有些不经意地说:“这个嫪毐虽然仪表非俗,也不过是个好看的太监,难道让我每天看他不成。”
  “太后,他不只好看,而且还管用。”
  赵太后糊涂了:“吕不韦,你搞什么名堂?”
  “太后,恕臣失礼,请附耳过来。”
  “你有话就说嘛。”
  “太后,明说未免不雅。”吕不韦凑过去,将嘴贴在赵太后耳部,嘁嘁喳喳说了一番。
  眼见得赵太后的脸上泛起红潮,她似乎有些难为情:“你所说是真?”
  “臣怎敢欺骗太后。”吕不韦有几分打趣地,“太后,明日晨时臣来讨教您的感受。”
  “讨厌!”赵太后高兴地骂了一句。
  这一夜,嫪毐可是如同游仙窟一般。他本是市井无赖,穷得连媳妇也讨不上,做梦也没想到竟和秦王的母亲同床共枕,而且还是个标致的美人。他拿出全身本事,极尽奉承之能事。赵太后正是风月情长的年岁,近年来由于庄襄王体弱多病,几乎无暇顾及她,可说是真正的旷妇,久渴的土地。即或时有与吕不韦的偷情,也总是心不落底难以尽兴。没想到嫪毐这般健壮,可说是金枪不倒,彻夜盘桓依然如初,赵太后畅快得欲仙欲死。直到天明时分,赵太后才罢战休兵,二人交颈缠股,相拥沉沉睡去。
  日上三等时候,吕不韦来到赵太后的寝宫。见太后仍未起床,吕不韦不由得心中发烦。他闯入卧房,强忍着怒气撩起帐幔:“太阳都照屁股了,你们还在酣睡,真是不知羞耻!”
  赵太后被惊醒,躺着未动:“吕相国,你太过分了,闯到床前教训人,须知我是太后。”
  “太后,正因为你是太后,方须格外检点,臣费尽心机为你送来嫪毐,也当暗中接触,要防他人闲话。”
  “我是太后,除了你谁敢论我的短长。”赵太后把嫪毐搂得更紧些。
  吕不韦不敢对太后如何,他只得对嫪毐发威:“嫪毐,你须自重些,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早该起床。”
  嫪毐还有些怯愕:“相爷,不是小人贪睡,是太后不令起身。”他试着要爬起来。
  赵太后将他按住:“别听他的,本后不叫你起床,你就只管安睡,什么狗屁相爷,看他能奈你何。”
  “太后,你,怎能这样。”吕不韦命令嫪毐,“快些滚起来,到另外房间去盥洗。”
  “不用理他。”赵太后将嫪毐按定。
  嫪毐有了仗势:“相爷,小人对不住了。”
  吕不韦急得跳脚:“我的太后啊,听我良言相劝,要与嫪毐暗中来往,如此方能长久。像这样明目张胆,一旦传到大王耳中,不止为臣要受连累而获罪,就是嫪毐也难保活命。太后只图眼前快乐,也就失去了长久快乐。”
  “你不要对我危言耸听,政儿还小,敢对他的亲娘怎样。”赵太后说来引发伤感,“你和子楚回到秦国,将我们母子丢在赵国不顾。你二人夜夜有美人相伴,而我整整九年孤衾独眠,青春全已虚度,而今我要补偿回来。”
  “太后啊,我讲的道理你怎么就听不进。”吕不韦看着嫪毐蜷缩在赵太后的腋窝里偷偷发笑,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伸进手去,将嫪毐一把薅起来,“你还想在太后的卵翼下待多久?”
  嫪毐竟赤条条给丢在地上,哭丧着脸对赵太后诉苦:“太后,这叫小人没法儿活了,太丢人现眼了。”
  “吕不韦,你太放肆了,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多少年来,赵太后从未直呼其名,看来这次是真的动怒大发雷霆了,“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愿再见到你!”
  “太后,你!”
  赵太后不容吕不韦解释,依然是怒不可遏:“我不想再听你的话,给我快滚,滚!滚!”
  吕不韦一见此刻已难挽回,他跺了跺脚,长叹一声:“这是我引狼入室,自作自受啊,说不定我的命就坏在这个嫪毐身上,大错特错矣。”
  “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滚哪。”赵太后将嫪毐拉上床。
  嫪毐得意地在赵太后脸腮狠狠地吻了一下,像是对吕不韦示威。
  吕不韦无可奈何地退出了卧房,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第六章 长信侯赌场泄天机
  喜庆锣鼓和唢呐声欢快地响起,红底金字的双喜字挂满整面墙壁。各种时新鲜果摆放在楠木几案上,金樽银盏中的美酒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醇香。翡翠盘里的一双玉如意足有一尺多长,象牙床沿端坐着俊俏的新娘。杏娟罩着红锦盖头,心头像有小鹿乱撞。她实在是非常紧张,不知这新婚之夜会怎样度过。天色渐渐黑下来,外面也安静多了。她屏神凝气细听,有了人的脚步声。她感觉到来人向她走近,感觉到了来人带有浓重酒气的呼吸。突然,盖头被凌空揭去。她不敢睁眼,只是在被动地等待。
  “杏娟,孤王的夫人。”已有七分醉意的嬴政,发疯发狂一般把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杏娟面对的已不是当年那个顽皮孩子赵政,而是业已十八岁的秦王嬴政。对方口中的称呼也不再是童声童气的“杏娟姐”,而是真真切切地叫她为“夫人”。她明白双方的地位和身份都有了巨大的变化。她不敢再有孩提时肆无忌惮的随意,而是显得格外的矜持与深沉。
  此时的嬴政却是满怀激情,他期待的是那个快乐无拘无束的少女杏娟。抱着杏娟的嬴政在地上打个旋,满含深情地在他脸腮上重重一吻:“做孤王的夫人高兴吧?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杏娟并没有一丝愉快欢乐的反应,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她现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像是与嬴政很陌生。
  嬴政火炭一样的热情,如同遇到了一块坚冰,他不觉降温几度:“夫人,我们上床安歇吧。”
  杏娟顺从地点点头。
  嬴政见她不动,便动手除去她的钗环首饰,脱下她的衣裙。杏娟既不坚拒也不主动,当露出红色抹胸和短裤头时,杏娟羞涩地用双臂护住了前胸。嬴政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自己,便动手扯杏娟的短裤与胸衣。
  杏娟总算开口了:“大王,别这样,我怕。”
  “你是孤王的夫人了,还怕者何来。”嬴政耐住性子劝说。
  杏娟护住自己的隐私,还是不肯。
  “你这是为何!”嬴政动气了,下手较重地剥光了杏娟,使她的胴体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望着这莹洁玉白细瓷般的身子,嬴政的中枢神经又兴奋起来。可是,杏娟却用双手蒙上了眼睛,从她脸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笑容。枕席之间,杏娟一声都不吭,只是比死人多口气。嬴政同她说话时,她也大多只是点头摇头,很少回答与交流。这个新婚之夜,令嬴政感到索然无味。第二天,嬴政没有再来,以后嬴政也很少来,杏娟并无失宠之感,倒是觉得清静许多。
  清晨的霞光透过树梢,给草地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光影,柳树枝头,小鸟在啾啾地鸣唱。和爽的微风轻轻拂来,使人感到分外的惬意。赵高站在树下,背对着甬路,全神贯注地倾听。他已经观察许久了,秦王嬴政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漫步到此处。这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料定就是嬴政走来,相距不过两丈远近,便放开喉咙,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自己精心编就的诗文:盖世英雄啊世间无双,傲视群雄啊是我秦王。
  秦川沃野啊滚滚麦浪,渭水舟楫啊穿梭繁忙。
  我王英主啊天下敬仰,治国有方啊民富国强。
  削平六国啊指日可望,不世奇功啊天下名扬。
  嬴政来到赵高身后驻足:“你是何人,在此吟诗。”
  赵高心中窃喜,回过身来,装作一惊,赶紧跪倒:“原来是大王,奴才赵高失礼了,情愿领罪受罚。”
  “赵高,你在何处供职?”
  “奴才是黄门总管苏公公的贴身太监,进宫已有十余载了。”
  “说,适才所诵之诗,系何人之作?”
  “这是奴才自己所编,有污大王龙耳,罪过。”
  “你怎知孤王志在扫平六国。”
  “大王英明天纵,年轻有为,应当在有生之年大有建树,那就莫过于削平六国一统天下。”赵高有意又加一句奉承,“奴才深信大王一定会这样做,而且一定做得到。”
  嬴政正值青春,气血方盛,雄心勃勃,赵高之言正中下怀:“赵高,孤王闻道苏公公业已过世。”
  “他是上月离开人世的。”赵高显出悲伤的表情。
  “不需愁苦,孤王看你为人机灵,就留在我的身边做亲随太监吧。”嬴政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赵高再次跪倒叩首:“奴才谢大王提拔,誓死为大王效犬马之劳,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
  嬴政怎能想得到,他的这一决定,彻底改变了几个大人物的一生的命运,甚至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牛毛细雨像扯不断的愁丝,从布满阴霾的空中飘落下来。雨滴敲打在碧纱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使人更添几分忧思。赵太后眼望着不停的秋雨,心中像是塞了一团麻。用手摸摸已见隆起的腹部,她没有为孕育在腹中的胎儿所喜悦,而是为几月后婴儿的即将出生无限愁烦。怎么办,丈夫已去世一年多的孀居太后,竟然又生养了一个孩子,这该如何向世人交代。她几次曾狠心想找郎中打胎,但嫪毐死活不允,说这是他们相爱的果实,他要留下后代。再说,她也有些不忍。况且,郎中打胎也难保不走漏风声。传扬出去,反为不雅。究竟怎么办,实在是难死她了。但又不能再拖下去,究竟如何,应该作出决定了。
  以往遇有难事,赵太后都是找吕不韦商量拿主意。自打她将吕不韦赶走,半年多时间吕不韦也没来她的寝宫,二人也未见面,她终朝每日就是和嫪毐耳鬓厮磨。可嫪毐却毫无智谋,拿不出一个好办法,万般无奈,赵太后只得派人去请吕不韦来寝宫议事。
  太后有旨,吕不韦不敢违抗,他奉旨来到,叩拜之后,颇为郑重其事地问道:“太后宣召为臣,不知有何教诲?”
  “吕不韦,你装什么相,跟我还正儿八经的。又是叩拜呀,又是见礼呀,还有何教诲。”赵太后高声说,“我恨你!”
  “为臣不曾开罪太后。”
  “你还在气我。”赵太后心里急得长草,“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肚子。”
  其实吕不韦心中早已明白,太后找他为的就是肚子里的孽种,可他还有意躲闪:“臣看不出太后的肚子与平时有何两样。”
  “你若再饶舌,我就把你五马分尸,你信不信?”
  吕不韦清楚,已经够劲儿了:“太后要臣做什么,就请吩咐好了,为臣敢不唯命是听。”
  “你看,我这腹中胎儿都已五个月了,到底该怎么处置,你得给我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办法是有,但太后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说看。”
  “这条件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否则,我的办法说出来也没用。”
  “好,我答应你,说吧。”
  “婴儿出生之时,太后要将其溺死。”
  “这!”赵太后感到一震,“何需这般残忍?”
  “我这是为太后和嫪毐的性命着想。”其实,吕不韦这是说的假话,他实在不能容忍嫪毐的孽种存活下来。
  赵太后想,权且应承下来再说:“好,我答应你,说,有何妙计可施。”
  “太后对大王和群臣声称,梦见神灵点化,要你趋利避邪,太后迁居至秦国当年在雍地的大郑宫。待婴儿出生后,将其溺死,那时再轻轻松松回到咸阳,岂不万事大吉!”
  赵太后不觉舒展了愁眉:“吕不韦,真有鬼点子,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赵太后与嬴政说起迁居避邪的想法,嬴政自然要同吕不韦商议,赵太后自然成行,而近侍太监嫪毐也自然要同行。但吕不韦没想到,他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来又给嫪毐提供了可乘之机。
  隆冬时节,外面天寒地冻,一片肃杀景象。枝头的积雪不时坠落下来,天空中乌云随着北风翻卷浮动。秦国故都雍地的大郑宫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一个男婴“呱呱”降生了。赵太后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实在不忍心将孩子溺死,但当初已答应吕不韦,而且这孩子如何抚养,也都是难题,她狠狠心对接生婆一挥手:“抱走吧。”
  卧房外已备好一个水盆,盛着满满的清水,接生婆将婴儿的头向下,就按入了水中。
  嫪毐一脚将接生婆踹倒:“你好大的胆子,真敢溺死我的骨肉,我看你是活够了。”他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接生婆喃喃分辩:“这是太后旨意。”
  “太后说的也不行。”嫪毐闯进卧房内,“太后,你真就狠心害死我们的亲生儿子?”
  赵太后叹气:“要不溺死他,吕不韦是不答应的。”
  嫪毐哼了一声:“他算个老几,他当初为何不把嬴政溺死。我不但要让儿子好好活着,还要他像嬴政一样,也当上秦王。”
  “你让他?”赵太后手指婴儿。
  “对,凭啥让吕不韦事事如意,我嫪毐比他什么也不差。”嫪毐把孩子交给赵太后,“你看,我们的儿子虎头虎脑白白胖胖,多招人喜欢,一定要把他养大。”
  “那,怎么个养法?”
  “就在这大郑宫,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不回咸阳了?”
  “这里有多随便,任我们逍遥快乐,谁也管不着,还去别处做甚。”
  赵太后点点头:“说得也是。”
  于是这二人便在大郑宫生活下来,而嫪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他摸清了赵太后离不开他的心理,不停地向赵太后提出要求。在生下第二个儿子后,嫪毐向赵太后提出了新的要求。
  “太后,”嫪毐像孩子一样伏在太后的膝头,撒娇般地说,“臣已为您生了两个儿子,也算是有功了。”
  “怎么,又想要奖赏。”
  “前些日子,奴才到咸阳在甘泉宫遇到了吕不韦,他对臣连好气都没有,看那个骄横样,简直比大王还牛。”嫪毐气愤地说,“他凭啥,不就是相国加文信侯吗?他对臣就像对他的家奴一样。”
  “不要理睬他便是,毕竟你是由他举荐,才得以进宫的。”
  “不,我咽不下这口气。”嫪毐提出了他的要求,“吕不韦是文信侯,我也要做个侯爷。”
  “胡闹。”赵太后加以否定,“吕相国于秦国是有大功的人,你怎能同他相提并论,这是不可能的。”
  “大王是太后亲生之子,对太后言听计从,只要您开口,没有不行的事,就看太后办不办了。”
  赵太后把头紧摇:“这是不沾边的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嫪毐一赌气,甩手拂袖而去。此后接连三天,赵太后也没见着嫪毐的影儿,这下太后可就受不了啦,打发太监宫女几次三番叫他,嫪毐声称心情不好染病在床不能起身。赵太后明白症结所在,拗不过嫪毐的要求,就乘车去了咸阳。
  嬴政一看母亲从雍地来到,三拜之后发问:“母后轻易不来咸阳,今日驾临甘泉宫,不知有何大事?”
  “王儿,母后我此来是专为嫪毐请封的。”
  “哦?”嬴政感到有些意外,“母后,意欲为他请何封赏?”
  “赏赐就不必了,母后宫中尽有金帛,为娘的想法是,王儿封他一个侯爷,让他风光风光。”
  “母后,并非孩儿不孝,此事确实不妥,封侯得于国有大功者方可,嫪毐不过一宦官,且于国并无寸功,会遭群臣耻笑。”
  “王儿之言差矣,嫪毐作为大郑宫的大黄门太监总管,尽职尽责,将为娘照顾得妥帖周到,这功劳还小吗?”
  “儿臣也知,母后对他很是满意,但封侯之说难令群臣信服。”
  “群臣,哼!文武百官都是做大秦的官,国王犹如他们的父母,王者一言九鼎,谁敢不尊。”
  近来,一些议论也传到了嬴政的耳中,道是嫪毐身份特殊,与太后的关系非同一般,但细情又不得而知。看今日母后为嫪毐如此下力气争这侯爷之位,看得出母后对他是颇为关护。嬴政想母命不可违,也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分开,便说:“既是母后再三吩咐,儿臣只能遵命。”
  赵太后脸上现出笑容:“娘的好王儿,这就对了。”
  “母后,儿就颁旨封嫪毐为长信侯。”
  “很好,娘心甚悦。”赵太后脸上笑开了花。
  “母后,山阳一带,土地丰饶,儿将山阳作为他的封地,并更名乃国。由国库拨款一千万钱,打造长信侯府。”
  赵太后有点儿意外:“这就不必了吧,他有个侯爷的封号即可。”
  “封侯岂能无封地之理,要他刻日动身,前往山阳封地。”嬴政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
  “儿呀,封侯也不一定就得离开,那文信侯有洛阳封地,不也一直住在京城咸阳吗?”
  “嫪毐与文信侯不同,吕不韦虽受侯封,但他身居相位,国事离不开他,故而须留住咸阳。”
  赵太后无话可说了,她现在有些后悔。但王旨已定再难更改,她也不好明说自己离不开嫪毐的缘由。虽说亲子,也难以启齿。于是只得哑巴吃黄连,闷闷不乐地返回雍城大郑宫。
  嫪毐得知已被封为长信侯,却是兴奋异常。因为他早已厌倦了做赵太后的性伙伴,很想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就是现在,他也时常与宫女们偷情。赵太后虽说是风韵犹存,但毕竟比不得鲜花一样豆蔻年华的少女。他高高兴兴地带着长信侯印,到他山阳的封地去了。
  落日的余晖还在天际徘徊,晚风吹送来菊花的清香。太液池水泛动着层层涟漪,水面上的残荷摇曳着枯黄的叶片。用过了晚膳,嬴政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秋景出神,久久地不动也不言语。嬴政后宫中的女人已不下数百,但却没有一个让他中意可心。由于同杏娟自小一起长大,对她倒是有割不断的情丝。可是杏娟的木讷使他很少去临幸,同杏娟过夜,从来就没有幸福的感觉。他因为尚未加冠亲政,所以还没有确立王夫人,其他诸如美人、良人、长使、八人、少使等名分的嫔妃,虽说容貌艳丽,可并无可意讨他喜欢的。故而每到入夜前后,嬴政都要为去哪处宫院临幸而烦恼。如今夜幕又要降临了,嬴政不免又是愁上心头。
  赵高轻手轻脚来到身边:“大王,奴才引您去往一个绝佳地方。”
  嬴政头也未回:“何处?”
  “大王去后不就知晓了。”
  自从赵高在身边侍候,办事总是令嬴政满意,不知他此番是否也能摸准自己的心思:“赵高,倘若反倒让孤王不高兴,你可是要吃苦头的。”
  “奴才情愿受罚。”赵高在前领路,步入一处并不起眼的宫殿。进去之后,但见灯光暗淡,雾气缥缈,纱帐半掩,在近似虚幻的境界中,一位近乎全裸的少女轻盈地步出了浴室。她肩披一袭拖地薄纱,遮不住她莹洁美玉般的胴体。乳头和朱唇的三点红晕,犹如三颗熟透的樱桃,令人心动垂涎。
  嬴政周身热血奔涌,脑门儿沁汗,心跳加速,他扑入纱帐中,细细打量少女的容颜,真是千娇百媚,标致的美人。
  那少女俯身就要叩拜:“参见大王。”
  嬴政一把将她搀住:“免礼。”回头意欲询问赵高这少女的来历,可赵高业已识趣地退走,而且关上了宫门。只得又回头,盯住那少女艳如桃李的俊俏面庞道:“把你的来历,对孤王讲明。”
  “妾身花妹,本是卫尉花将军的外孙女,幼小时母亲病故,家业衰败,由赵公公抚养成人,今日得见大王慈颜,实乃三生有幸。”
  赵高已在室内备好床帐,嬴政牵着花妹的纤纤玉手,与她共入罗帏。枕席之间,花妹曲意逢迎,喜得嬴政赞不绝口:“你真是孤王的可意佳人。”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嬴政满怀愉悦地出了宫门。赵高已是在门外迎候,他喜笑颜开地上前深深一躬:“大王夜里可还如意?”
  嬴政的脸色适才还是笑容可掬,突然间竟是阴云密布了。他体会到,赵高这是在揣摩自己的心思。作为一国之主,怎能被奴才洞穿内心世界。看来这个赵高是个危险人物,不能留在身边,不然今后自己岂不成了赵高的掌中玩偶。他不觉绷起面孔:“赵高,你不要在孤王身边了。”
  赵高一愣,但旋即恢复了常态:“奴才听从大王的吩咐。”
  嬴政原打算将赵高逐出甘泉宫,但赵高的态度又使他感到了不忍,便又问道:“你不觉得委屈吗?”
  “奴才是为大王效劳的,做得不好,受到大王的责罚是应当的,怎么敢有半句怨言。”
  “这样吧,”嬴政对原有决定作了修改,“你不要做孤王的亲随太监了,而去做支应太监吧。”
  “谢大王重用。”赵高明白,这是将他贬到二线去了。在一国之主面前,你反对和不满都是无济于事的。好在这并非将他一脚踢开,支应太监还有接触嬴政的机会,那就还有重新受宠的机会。赵高不敢再跟随在嬴政身边,而是退到了一旁。眼看着嬴政快步离去,他心中有点儿酸溜溜的感觉。
  咸阳的东街,近日耸立起一座规模宏大、金碧辉煌的府邸,这就是秦王特旨赐建的长信侯府。自打嫪毐离开,赵太后一直闷闷不乐。没有几个月,她便打熬不住了,不等嬴政来问安,她就驾临了咸阳。嬴政经不住母亲再三恳求,无奈还是同意了嫪毐在咸阳修建侯府。王室的工程还不是又快又好,嫪毐坐享其成。侯府落成后,他即将在山阳的姬妾童仆全都迁回了咸阳。今日他要举行个盛大的宴会,庆祝长信侯府的竣工。
  临近午时,各级官员纷至沓来。卫尉竭,内史肆,中大夫令齐,王叔子康,中大夫颜泄,佐弋竭,客卿李斯等携带礼物相继来到。宴会超过了王宫的喜宴,是绝对一流的盛宴。咸阳远离大海,而宴席上所有海味无不毕集。这是嫪毐命人用冰车从东海边赶运过来的。宴后,中大夫颜泄提出:“今日长信侯爷乔迁之喜,酒足饭饱,还当尽兴,我们何不博彩一番。”
  本来出身市井的嫪毐,好赌乃是他的天性。颜泄的提议,明摆着是讨好他,正中他的下怀。兴高采烈地嚷道:“赌!谁也不许走,我们要豪赌一场。”
  于是,赌台摆上,自然由嫪毐做东。头三轮,嫪毐幸运,把把全胜。三轮之后,形势逆转,嫪毐便是输多赢少。渐渐地,嫪毐的赌本已输了一半。他有些受不住了,以往那种市井无赖相显露出来:“我不做东了,换人。”
  令齐讨好地问:“侯爷,换谁。”
  嫪毐看看在场的人,觉得颜泄最有钱:“换颜大夫。”
  颜泄倒是不在乎:“那就我来,你们下注吧。”
  嫪毐为了翻本,下了大注:“我就不信总是点儿背。”
  颜泄提醒说:“侯爷,少下点吧。”
  “怎么,你怕了?”
  “不是,你好多玩几把。”
  “怎么,你以为侯爷我没钱,未免太小看人了。”
  “下官不敢。”颜泄也就开局了。
  这一把,嫪毐赢了。他喜气洋洋地呼出一口酒气:“我就不信太阳总是照着你一个人。”
  “侯爷好运气。”颜泄试探着说,“侯爷这把也大体上捞回去了,咱今天就到这里吧。”
  “咋的,你胆怯了?”嫪毐把刚才赢的钱连同老本一起全押上了,“侯爷我此番要赢你个底儿朝天。”
  “侯爷,太多了,撤下一半吧,胜负难料,吉凶未卜,万一点儿背,侯爷您就空手了。”
  “输干了我愿意,笃定是你输了。”嫪毐催促,“开局。”
  颜泄不好再说什么,晃了晃宝盒,一揭盖是四点,不免有些傻眼,“咳”地叹口气。
  嫪毐高兴地叫起来:“好哇,你点儿低了,侯爷我赢定了。”他接过宝盒摇了许久,满怀信心地打开,竟然是三个点,这就是说,嫪毐他输了。嫪毐张大嘴闭不上没话了。
  颜泄却是喜出望外:“侯爷,你输了,对不住,这些全归我了。”他将嫪毐的钱全都收过去。
  按理说,嫪毐而今不是当年市井无赖时的穷酸嫪毐了,如今他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富甲天下,可他就是承受不了这一输,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突然间将桌上的金钱全都划拉过来。不光是他输的钱,连同颜泄原有的钱,还有其他人下的注,他一文不留全都扫入自己囊中。
  其他人谁也没言语,谁都明白嫪毐的地位和势力,连王叔子康都没表现出不满。但是颜泄忍不住了:“侯爷,你怎能这样,想玩就要输得起,你这和明火执杖抢劫有什么两样。”
  “你说对了,侯爷我就是输打赢要,看你们谁敢不给。”嫪毐气呼呼,“也就是你颜泄挑刺。”
  令齐规劝颜泄:“颜大夫,少说几句,今日乃侯爷乔迁的吉日,要让侯爷高兴才是。”
  “赌桌上是平等的,我不管他侯爷不侯爷,钱必须给我退回来,他凭啥玩赖还这么霸道。”
  嫪毐已是酒意冲头,敞开肚囊将胸脯一拍:“凭啥,就凭侯爷我是当今秦王的假父,谁能把我怎么样。”
  在场者一听此言全都怔住了,颜泄一时也无话可说。令齐吓得脸色都白了:“侯爷,您喝多了,哪能说醉话。”
  “我丝毫都没醉,”嫪毐看着众人惊愕的脸色,“怎么,你们不信,实不相瞒,我和赵太后业已同床共枕三年,给秦王都生了两个王弟。”
  此言更如室内炸响了惊雷,以前尽管对嫪毐和赵太后的关系有些传言,但人们都是将信将疑,而今嫪毐自身这样直白地表露出来,人们都感到有如石破天惊。颜泄更是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嫪毐却是得意地逼视颜泄:“颜大夫,怎么样,还往回要钱吗?”
  颜泄连连打躬:“侯爷,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嫪毐仰天狂笑起来。李斯和子康趁机悄悄溜走了,颜泄也随后屁滚尿流地逃掉。令齐感到事态严重,不无埋怨地责备:“侯爷,你怎能为区区数千金,把秘密全都暴露出去。”
  “你们说我为了千金,侯爷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嫪毐呼唤一声,“管家何在?”
  管家应声走上:“侯爷有何吩咐。”
  “叫你准备的黄金怎样了?”
  “业已备好。”
  “抬上来!”
  “遵命。”管家下去,少时八个家人抬着四个金漆红木箱走上。
  “你们下去吧。”待管家与家人退下,嫪毐逐一将四个木箱的箱盖打开,只见黄澄澄的马蹄金耀人眼目。
  令齐问:“侯爷,这么多黄金何用?”
  “这每箱是整整一万两,”嫪毐豪爽地一笑,“你们四位每人一箱。”
  “啊!”令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四人都大吃一惊。
  中大夫令齐最先婉拒:“侯爷,这如何使得,我们得您荫护,理应孝敬您,怎能反受您如此大的赏赐。”
  内史肆也表明态度:“侯爷这样重赏,还不折杀了我们。”
  佐弋竭与卫尉竭同声言道:“侯爷重赏,实实不敢领受。”
  “怎么,看不起本侯爷吗?”嫪毐瞪起眼珠子,声音也抬高了八度。
  四人无不战战兢兢地垂手低头:“下官不敢。”
  “给你们就收下,本侯爷没拿你们当外人,等下我派人分别送到你们家中。”嫪毐话语转为和缓,“这万两黄金是小意思,泼天富贵都在等着你们。”卫尉竭颇为担心地道:“还富贵呢,适才侯爷把底儿都给漏了,李斯和子康全都在场,他们若是禀报大王,只怕侯爷会有杀身之祸呀。”
  内史肆赞同:“牵连起来,我们也都在劫难逃。”
  “什么叫先下手为强,你们可知。”嫪毐将几名死党叫到近前,狞笑着发狠说,“几天后的四月十八,秦王要在蕲年宫举行加冠庆典,我们就……”
  嫪毐风风火火来到大郑宫,他将赵太后抱在怀里:“太后,我发誓一定要超过吕不韦,成为秦国最为富贵的人。”
  赵太后撇撇嘴说:“你怎能同吕相国类比,他深谋远虑,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秦王,你那一套都是市井之徒的雕虫小技,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嫪毐照样撇撇嘴说:“你还别看不起我,他和你生的儿子做秦王,我们的儿子也要做秦王。”
  “痴人梦话。”
  “嬴政总不能不死吧。”嫪毐信心十足,“他死之后,就让我们的儿子继承王位。”
  “他才二十一岁,才要加冕听政,几十年后,你我都不在了,还管得了儿子继位,别做梦了。”
  “哼!”嫪毐鼻子里重重的一声,“我才等不得几十年后呢,我要他现在就腾出王位。”
  赵太后一惊:“怎么,你要叛乱?”
  “我要先下手为强。”嫪毐已然有了准备,“明日嬴政要在蕲年宫举行加冠大典,这也就是他的死期。”
  “你,可不能胡来呀。”
  “把你的太后玺给我。”
  “做甚?”
  “叫你给就痛快拿来,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要调集大郑宫的卫兵?”
  “实不相瞒,告诉你吧,明日我要起兵杀死嬴政。”
  “不可,”赵太后反对,因为嬴政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你现在富贵已极,不可再生妄想。”
  “你交不交太后玺?”
  “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嫪毐想,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太后的儿女情长了,他将赵太后按倒,在其身上就翻,终将太后玺找出,拿在手中冷笑着说:“明日我同嬴政决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啊!”赵太后说着向外就走。
  “哪里去,”嫪毐横身挡住去路,“想去给嬴政报信?”
  赵太后说谎:“我出去随便走走。”
  “自现在起,到明日傍晚止,你在这房中不许动了。”嫪毐招呼一声,“来人哪!”
  卫尉竭应声而入:“侯爷,有何吩咐?”
  “派几个人保护太后,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末将明白。”卫尉竭给手下宫卒下达命令。
  “你,你怎能软禁我?”赵太后怒不可遏。
  发怒归发怒,但赵太后是出不了宫门,也无法给嬴政报信了。但嬴政毕竟是她的亲生之子,她不愿看到儿子死在情夫的手下,赵太后在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第七章 除面首亲政蕲年宫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到东墙上,格外的艳丽明亮。那幅挂满墙的七国疆域图,分外清晰一目了然。城市、山脉、河流,全都标得一清二楚。嬴政驻足图前,久久凝视。经过秦国历代先王的苦心经营,秦国的国土几乎已同其他六国相等。明天就要加冠亲政了,这位年方二十一岁的国王,胸中腾起无限的豪情。他忽地扑上去,把七国疆域图全都拥在了怀抱中。自己暗暗发誓,要做一位大有作为的国王。此刻,耳畔响起了赵高清晨在柳林中吟诵诗句的声音。兴之所至,传下口谕:“宣赵高进见。”
  赵高奉召来到:“叩见大王。”
  “起身吧。”嬴政发问,“赵高,你说说看,孤王亲政后,所应做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赵高一见嬴政情绪甚佳,立刻悟出了他的心思:“大王英姿勃勃,正值有为之年,理应扫平六国,建历代先王没有的丰功伟业,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好,你真的说到孤王心中去了,堪可为孤王所用。”嬴政笑容可掬,“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做亲随太监吧。”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而且声调颇高。嬴政皱了皱眉头,吩咐赵高:“看是何人在门外哭泣。”
  赵高看后禀报:“是中大夫颜泄,有紧急大事求见。”
  嬴政脸色依然黑着:“叫他进见。”
  颜泄进来叩拜:“大王千岁!”
  “你一个大男人,何事哭哭啼啼?”
  “大王,”颜泄看一眼赵高,“臣有大事奏闻。”
  嬴政对赵高一挥手:“你且退下。”然后对颜泄冷着脸:“有什么背人的话,你可以说了。”
  “大王,臣有死罪呀。”颜泄连连叩头。
  “究竟何事,你倒是说呀!”嬴政显出不耐烦。
  “臣实在不知长信侯爷他是大王的假父,适才在侯府因博彩而开罪了侯爷,引得侯爷大怒,恳求大王救为臣一命。”
  “你在说什么,”嬴政走近颜泄,“长信侯是孤王的假父?”
  “是啊。”
  嬴政抡圆巴掌,一个大耳光扇过去,可真是够得上响亮,“叭”的一声,颜泄门牙脱落,鲜血从嘴角流出。
  颜泄手捂腮帮子,有些发蒙了:“大王,这话是侯爷说的。”
  嬴政稳定一下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讲述一遍。”
  颜泄遂将在长信侯府博彩的经过叙述一番:“侯爷说他与太后已育有二子,王叔子康和客卿李斯等也都在场,大王如若不信,可找他二人核实。”
  嬴政已然恢复如常:“嫪毐必是酒醉胡言,不可听信。”
  “大王,长信侯已发雷霆之怒,为臣属实有性命之忧,我真的是无意间冲撞了长信侯,大王千万帮臣一把。”
  “你去吧,谅他不会将你如何。只是这番言论到此为止,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嬴政叮嘱。
  颜泄走后,嬴政又分别召来子康和李斯,所说和颜泄不差分毫。显然,颜泄所说都是事实,母后与嫪毐确有苟且一事,但此事该如何处理,嬴政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的眉头拧成两个大疙瘩,在室内往来踱步沉思。
  橘红色的阳光,给大郑宫涂抹上艳丽的金辉。宝马香车载着王夫人杏娟,停在了宫门前。杏娟款款下了锦车,在宫女的簇拥下,径直走向赵太后的寝宫。没想到在门外被卫卒阻拦。
  “这是为何?”杏娟和气地问。
  “禀王夫人,奉长信侯之命,禁止任何人进入寝宫。”卫卒躬身作答。
  “我是大王的夫人,以往来时是无人阻挡的。”杏娟觉得意外,“难道赵太后有了什么情况?”
  “小人一概不知,”卫卒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侯爷吩咐,不许太后与任何人接触。”
  “这,连我也不行?”杏娟不甘徒劳往返。
  寝宫内,赵太后听到了杏娟的说话声,她的脑海中在紧张地思考,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块素绢上写下了四个字,然后团在掌心,向门口走去。她边走边问:“是何人在外喧嚷?”
  “太后,是我。”杏娟急忙答话。
  “啊,王夫人到了,为何不进来见我?”赵太后故意斥责。
  “他们不许臣妾入内。”杏娟一指卫卒。
  卫卒不免解释:“太后息怒,非是小人无礼,而是侯爷严令,不许太后与任何人见面,如若有违,就要小人的性命。”
  赵太后拉起杏娟的手,暗中将掌心的绢团递过去,并用力捏捏杏娟的手:“我的好儿媳,既是这样,你就改日再见吧。”杏娟会意地攥在手心里,回转身上了锦车。她坐在车中将素绢展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嫪毐谋反。思忖片刻,告知车夫驱车直奔甘泉宫而去。
  嬴政正在室内为赵太后的丑闻烦心,见杏娟不请自来,诧异地问:“夫人,你从不主动到我这里,今日莫非有事?”
  “大王请看。”杏娟递过素绢。
  嬴政看过,不知所以然:“这是何处得来?”
  “是母后亲手交我。”杏娟告诉,“大郑宫戒备森严,已将母后软禁,她是暗中向我传递这一消息的。”
  嬴政不由得发出叹息:“看来还是母爱伟大呀,关键时刻,母后选择了儿子,抛弃了情夫。”
  “大王之言,妾妃听不明白。”
  “待到明日,自然一切全都明了。”嬴政嘱咐,“明日孤王要去蕲年宫举行加冠庆典,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自己宫中都不要出门。你要切记,万万不可出门。”
  杏娟觉得有一种神秘感,她也不便多问,便回转自己的宫院去了。嬴政得到了赵太后传递的信息,也就有了主意。他呼唤一声:“赵高何在。”
  赵高应声走上:“奴才听候差遣。”
  “你立刻宣召昌平君、昌文君、王翦、张唐进宫。”
  “奴才遵旨。”赵高奉命出宫去了。
  公元前238年四月初八,天清气朗和风吹拂,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嬴政的驷马高车停在甘泉宫门前待发,车内的他不时探出头来观望,看得出他有一丝难耐的焦虑。
  赵高急冲冲返回,快步来到车前:“禀大王,长信侯患病,不能随行,特向大王告假。”
  嬴政心中犹如一块石头落地,他的焦虑一扫而光,心说这就对了。他将手一挥:“起驾。”
  吕不韦重复一遍,以示他地位的重要:“起驾。”
  赵高意欲提醒主子:“大王,奴才看,长信侯似乎是称病,其中必然有诈,不得不防啊。”
  嬴政没有作声,他最反感下人洞察自己的心机。此番瞒过了赵高,他未免暗暗得意。
  吕不韦白了赵高一眼:“大王心中有数,何劳你多嘴饶舌。”
  赵高没敢顶撞吕不韦,默不作声地跟随队列出发。
  室内的窗子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亮,长信侯府的密室闷得人透不出气来。嫪毐的双眼由于几夜没能睡好,而今是血红血红。他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几案上:“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半个时辰后发难,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卫尉竭最先表态:“侯爷放心,此番定要嬴政身首异处。”
  佐弋竭也是满怀信心:“侯爷登上王位,我们也都弄个侯爷干干。”
  “侯爷,我可不要侯爷这种虚职。”内史肆胃口更大,“侯爷做秦王,我就得当相国了。”
  “你们就放心好了,推翻了嬴政,少不了对你们的封赏。”嫪毐发现令齐没有表态,便催问,“中大夫,你是何意见?”
  令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侯爷,下官想凡事都有个万一,我们应该考虑一下,万一失败我们的退路在哪里。”
  “混账!”嫪毐气得大骂,“没有万一,这就和赌钱一样,非赢即输,所以我们只能赢。”
  “啊,”令齐头上冒汗了,“侯爷,您说得是,只能赢。”
  “我们等于是把全家九族的头全给押上了,败了,嬴政就会诛杀我们的九族。千万败不得,拼吧。”
  一时间,在场者皆哑口无言,大家都意识到面临情况的严重性,但事已至此,谁也无法退出了。几案上早就摆好了一个酒樽,卫尉竭割破食指,将血滴入酒中,他率先打破难堪的沉寂:“各位,侯爷平素待我等不薄,此番跟定侯爷,便赴汤蹈火亦无所畏惧,即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人们逐一把血滴入酒中,纷纷表示效忠。嫪毐高兴了,他舀了一盏酒,高高举起,众人也纷纷效法举起酒盏。相碰之后,皆一饮而尽。嫪毐亮亮酒盏:“诸位,本侯爷没有看错人,你们都是我的知己,情同手足,亲过骨肉。其实,我们是有九成胜算的。此刻嬴政业已离开咸阳,这都城已经是属于我们了。”
  卫尉竭提醒:“侯爷,占领咸阳后,我们还要兵发雍城蕲年宫,既要分兵,还要留守,兵力便觉不足。”
  “对此,本侯爷早有准备。”嫪毐得意地命令,“将县卒、戎翟、舍人、卫卒、宫骑全都组织起来,也不下二十万众,对付嬴政已是绰绰有余。”
  卫尉竭放心地点点头:“这就好,我们获胜的把握就大些。”
  部下前来报告:“侯爷,嬴政已离咸阳半个时辰矣。”
  “好,立即行动。”嫪毐一声令下,叛军头子一齐拥出了长信侯府。
  明媚的阳光洒满了蕲年宫,规模宏大的王宫乐队演奏着欢快的礼乐。盛大的加冠庆典在循序举行。二十一岁的秦王嬴政,由相国吕不韦给戴上了平顶王冠,前后十二条冕旒,全系用珍珠串成,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由宫廷武士组成的大型舞阵,在激扬的乐曲声中舞上了平台。上百人的吼声如千钧雷霆滚过长空,那一句句颂词足以令人心旌摇荡:大秦国运隆昌,国力震慑八方。
  秦川富饶坦荡,渭水灌溉粮仓。
  铁甲百万雄壮,战车万乘辉煌。
  四海称臣纳贡,六国不日消亡。
  赵高匆匆登上庆典高台,在嬴政耳边低语:“大王,嫪毐在咸阳发动叛乱,已经据有国都。”
  嬴政微微一笑:“知道了。”
  蕲年宫外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杀啊,杀死嬴政,封万户侯,做大将军,赏黄金十万两。”
  大将王贲近前禀报:“启奏大王得知,中大夫令齐,率十万叛军将蕲年宫团团包围。”
  嬴政这才起身,中止了接近尾声的仪式,他登上蕲年宫的宫墙,面对部下的卫军和令齐的叛军说:“将士们,奸贼嫪毐久有谋叛之心,孤王早有察觉,并做了充分准备。不过午时,嫪毐即将就擒。令齐来蕲年宫为乱,纠集的本乌合之众,实属不堪一击。孤王宣布,令齐所属反叛者,临阵退出者不再治罪,倒戈立功者,必有封赏。我军奋勇杀敌者,晋升一阶。活捉令齐者,赏钱十万;活捉嫪毐者,赏钱百万;斩嫪毐首级来献者,赏钱五十万。”
  令齐的十万人马,其实是靠谎言骗来的。在咸阳开拔时,他声称蕲年宫有人危害秦王嬴政,要手下人马去为秦王解围。而今听了嬴政的宣告,多半人纷纷倒戈,令齐哪里节制得住。他一见大势已去,策马便逃。
  王贲早就盯着令齐,弯弓搭箭射去,正中令齐肩头,令齐栽下马来。王贲飞骑过去,将令齐手到擒来,摔到了加冠台下。
  嬴政过去踢了一脚:“令齐,你还有何话说?”
  令齐无言以对,紧紧闭上双眼。
  咸阳城头,“嫪”字大旗在迎风飘扬。城楼下的嫪毐,无限骄傲涌上心头。“哈哈哈!”他一阵狂笑,对同党说:“想不到啊,我嫪毐已经据有了秦都咸阳,这天下就是我的了。”
  卫尉竭提醒:“侯爷,不知中大夫那里是否得手,不除掉嬴政,就谈不上胜利呀。”
  “本侯爷认为是手到擒来,嬴政手下不过一万人马,怎禁我十万大军冲杀,令齐必胜无疑。”
  “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再助他一臂之力才是。”卫尉竭说,“下官带十万人马前往相助吧。”
  “你去,倒不如本侯爷亲征。”嫪毐来了精神,“看我如何教训一下那个吕不韦的孽种。”
  咸阳城下,十万大军集结完毕,嫪毐和内史肆、佐弋竭举起刀枪,向蕲年宫进发。行不过数里光景,前面征尘蔽日,有大队人马迎面驰来。
  内史肆道:“侯爷,定是令齐大夫得胜转回。”
  佐弋竭质疑:“别再是嬴政的人马。”
  “不可能,”内史肆一口否定,“嬴政的虎郎军在百里之外,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已占领咸阳,所以不可能是敌军。”
  说话间尘埃散去,碧空中飘扬的大旗迎风招展,旗上那斗大的王字更是分外醒目。佐弋竭吃惊地叫出声:“不好,来者是大将王翦。”
  嫪毐也认出王翦左右两骑上分别坐着昌平君和昌文君:“难道他们领兵是有备而来?”
  王翦已是策马突出举起手中金刀:“嫪毐反贼,大王早已知晓你的阴谋,命我和左右二丞相调来十万虎郎军平叛。识时务者,快快下马受缚,免得大将军我污了刀锋。”
  嫪毐原想出其不意杀死嬴政,然后他就可以号令天下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走漏了风声,已自胆虚。但他此刻怎甘束手就擒,还要做困兽之斗,也把手中剑举起:“王翦,该是尔识时务的时候了。国都咸阳已落入我手,嬴政此刻也已被擒,若能转而辅佐本侯爷,天大的富贵等着你。”
  “嫪毐,你就别做白日梦了,看我取你的狗头。”王翦一拍坐骑冲杀过来。
  这里,佐弋竭接住厮杀。二人战不十数回合,佐弋竭哪里是王翦对手,手中枪被格掉,王翦用刀背将佐弋竭拍下马来,手下人跟上,将佐弋竭生擒活捉。王翦将刀一挥,大喊一声:“杀!”部下大军如排山倒海向嫪毐叛军直扑过去。
  叛军哪见过这种阵势,纷纷掉头逃跑。嫪毐哪里节制得住,也被败军裹胁着奔跑。这工夫嫪毐就顾不得一切了,只有逃命要紧。在周围亲信的保护下,混乱中落荒而逃。内史肆被王翦盯住,逃不出一箭地,王翦挥刀砍断他的马腿,从马上跌落尘埃,也被生擒。
  王翦还欲策马追赶嫪毐,左相昌平君言道:“大将军,我们该向大王禀报了,以免大王挂念。”
  王翦望一眼征尘弥漫的前方,很不甘心地说:“好吧,桓齿奇将军,你带兵追擒嫪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尽量将其活捉。”
  桓齿奇应声:“遵令。”带领人马向叛军溃逃的方向追去。
  蕲年宫里,是一番忙碌景象。王贲在将投降的叛军编队发落,赵高跟在嬴政身边,不时地领受旨意做这做那。吕不韦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他忍不住上前主动要求:“大王,让为臣把百官逐一甄别一下,看看谁和嫪毐有牵连。”
  “你,”嬴政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为何要你处理此事?”
  “为臣,”吕不韦不敢正视嬴政如锥的目光,“臣毕竟是丞相,对此是负有责任的。”
  “你是丞相!”嬴政发出了成串的冷笑。
  吕不韦被笑得感到毛骨悚然,他预感到不祥的征兆:“大王冷笑为何?”
  嬴政依然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吕不韦,你言称要清查一下与嫪毐有牵连的百官,孤王看,你便是有牵连者。”
  “大王,怎能这样说。”吕不韦越发感到事态严峻,因为嬴政从未直呼其名,这样叫他预示他将要失宠。
  嬴政冷冷地反问:“难道孤王之言不对吗?那嫪毐不是你举荐给太后的吗?他的反叛难道不该追究你的失察之罪吗?”
  “大王,为臣向太后举荐嫪毐不假,但他谋反是以后的事情,他在太后身边,大王与太后尚且不知,臣又如何知晓。为臣近年来同他几乎没有来往,故而他的谋反行为臣丝毫不知,也绝未参与。”
  “你倒是很会为自己辨解。”嬴政想,现在若对吕不韦采取过分的行动,没有足够的证据难以服众。
  昌平君、昌文君、王翦等人来到,齐向嬴政叩拜:“大王千岁,我等奉命平叛前来交旨。”
  “想来不会令孤王失望吧。”
  “内史肆、佐弋竭、卫尉竭俱已生擒。”昌平君答道。
  “那祸首嫪毐呢?”
  昌文君躬身而言:“大王放心,嫪毐落荒而逃,桓齿奇将军已全力追赶,谅他逃不脱。”
  “左丞相。”嬴政呼唤昌平君,眼光却扫向吕不韦,他发觉吕不韦身躯微微震颤了一下。
  “右丞相。”嬴政又召唤昌文君,目光还是扫向吕不韦,他发现吕不韦已是明显不安。
  昌平君、昌文君齐声回应:“大王有何吩咐?”
  嬴政却是面向吕不韦,近乎挑战地询问:“吕不韦,孤王想知道你对此有何感想?”
  吕不韦并不畏缩:“大王,臣不明白,臣现在还是大秦国的丞相,怎会又冒出两个左右丞相。”
  “孤王想告诉你,自即刻起,你已经不再是丞相。”
  “哦,臣明白了。”吕不韦并未显出惊慌,“大王不用为臣了,但不知臣何时何地做错了何事?”
  “还用问吗?”嬴政反问,“你举荐的嫪毐犯下谋逆大罪,难道你还不该连坐,还不该免职吗?”
  “臣有罪,听凭大王处治。”吕不韦明白,他的生死只是嬴政的一句话。
  “念及你以往于国有功,孤王不打算对你治罪,保留你的侯爵,回你的封地洛阳赋闲养老去吧。”
  吕不韦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至于丢命:“谢大王。”他还想说几句话,意思是想与太后道别,但尚未考虑好当讲不当讲。
  赵高在一旁以胜利者的姿态过来催促:“文信侯,大王宽仁厚德,许你保留侯位,真是莫大的恩典,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吕不韦心中恨得咬牙,真是小人得志,他重重地唾了一口,步履沉重地走开。迎面与桓齿奇相遇,桓齿奇满脸喜气:“吕相,嫪毐抓到了。”
  吕不韦一见嫪毐被五花大绑,依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想起因他自己而受牵连的事,不禁狠狠地说:“你也是做到头了,本是市井无赖,本相举荐你得以荣华富贵,就当安守本分,可你却贪心不足,此番落得这个下场,只怕是九族都要跟你遭殃。”
  “呸!你算什么东西?我是无赖,你不过也就是个有两臭钱的行商,我得不了好,你也休想撇清。”嫪毐向吕不韦身上吐了一口痰。
  吕不韦心说,自己还能说什么,不也是自作自受吗?他不再言语,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喧嚣繁闹的政坛。
  桓齿奇对吕不韦的态度有些不解,他上前在嬴政面前跪倒:“禀大王得知,贼首嫪毐已被生擒。”
  “好,你立了大功。”嬴政吩咐,“押上来。”
  嫪毐被武士推上来,他竭力挣扎,昂首而立,大声疾呼:“快给本侯爷松绑,快些。”
  昌平君怒斥:“嫪毐,见了大王,还不下跪。”
  “哈哈哈!”嫪毐仰天狂笑。
  “嫪毐,你死到临头,何故狂笑。”昌原君问。
  “叫本侯爷给他下跪,那不是倒反天纲了。”嫪毐振振有词地道,“本侯爷是他嬴政的假父。”
  “你,大胆,放肆。”嬴政怒指嫪毐。
  武士强按嫪毐的头:“跪下。”
  嫪毐有些蛮力,死不下跪:“嬴政,你能奈我何,我和太后业已同床数载,为你生下两个王弟,我是你的假父,你倒是应当跪我。”
  嬴政气得脸色发青:“割去他的舌头。”
  众武士上前,人多势众,哪管嫪毐反抗,舌头薅出,尖刀一削,断舌已然在手,鲜血流洒衣襟。嫪毐“哇拉哇拉”怪叫,也已无济于事。
  昌平君问:“大王,将他如何处治?”
  嬴政已是忍无可忍:“嫪毐五马分尸,夷其九族,令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等腰斩,灭三族。”
  “遵旨。”
  嬴政继续宣旨:“赵高升任黄门大总管,并出任监斩官,即刻执行,决不待时,不得有误。”
  “奴才遵旨。”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高悬在头顶,几缕白云在蓝天上游荡。一只苍鹰舞动双翅在碧空里自由自在地翱翔。看它那居高临下任意遨游的快活劲儿,嫪毐真是羡慕至极。他已不能讲话,听凭着武士的摆布。他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回想起来真是后悔不该遇到吕不韦。要不是吕不韦荐他进宫,自己不也是像天上这只苍鹰一样,在市井中自由自在地游荡吗?可是,悔之晚矣,已经回不到过去的时光。武士将他放置在木台上,双手双足和头部分别绑上了绳索,另一头绳索则绑在了立于五个方向的五匹骏马腰上。
  赵高尖细的声音响起:“行刑。”
  五名驭手猛抽马鞭,五匹烈马向五个不同方向驰去。撕心裂肺的巨痛向嫪毐袭来。眨眼间,鲜血淋漓,嫪毐的身体被撕成了五片,其状真个是惨不忍睹。
  嬴政亲眼目睹了嫪毐极刑,心头的怒气释放出来,长吁一口气:“这就是叛贼的下场。”
  赵高讨好地:“大王,请您观看对其他人的行刑。”
  “孤王不再看了,监斩一职由昌平君担当,你随孤王另有去处。”嬴政说罢头前就走。
  赵高也不敢询问要去何处,只能无言地跟在身后。
  大郑宫里,气氛紧张。宫廷卫卒们还秉承嫪毐的命令,不许赵太后走出宫门一步。赵太后如坐针毡,她不知嬴政是否得到嫪毐要发动兵变的消息,也不知嬴政的加冠大典是否如期举行,更不知嬴政和嫪毐的命运怎样。一上午,她就像磨道上的毛驴一样,在房中不停地打转转。当嬴政走进寝宫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她那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王儿,你没事吧?”
  嬴政怒视着赵太后,没有言语。他该说什么呢,面对的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可母亲竟然做出了令人难以启齿的丑事。
  见到儿子无事,赵太后另一半悬着的心就是嫪毐了,她毕竟心虚,小心翼翼地问:“王儿,长信侯他也没事吧?”
  嬴政气得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赵太后预感到情况不妙,她急切地近乎恳求地说:“王儿,你一定要放了长信侯,为娘已经给你通风报信了,免了你遭他的毒手,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下毒手啊。”
  嬴政看也不看赵太后,而是对赵高下达命令:“给我搜。”
  “大王,是搜人还是搜物,还望明示。”
  嬴政这才想起自己下了一道糊涂旨意:“这还用问,搜那两个孽种。”
  “奴才明白。”赵高立刻在赵太后的寝宫翻天动地地查寻起来。
  赵太后已经明白了,她现在已顾不上嫪毐了:“王儿,不能啊,你千万要手下留情,那是你的两个王弟呀。”
  这句话,反倒更加激起了嬴政的仇恨,他手指赵太后:“你好不自尊,身为国母,不守妇道,竟与那市井无赖私通,分明是两个孽种,还大言不惭地声称是王弟,我岂能容得他们。”
  “你,你要怎样?”
  “我要他们的命!”
  “王儿,你不能啊!”
  小孩子的哭声传来,赵高已将两个男孩搜到,赵太后一见扑上前去,将两个儿子揽在怀中。
  孩子哭着依偎在娘怀里:“母后,我怕。”
  “有母后在,不要怕。”
  “把两个孽种交出来。”嬴政怒气不息。
  赵太后也知自己于理有亏:“王儿,千错万错都是为娘的错,你就放过这两个孩子吧。他们小不懂事,要说造孽都是我和长信侯的过错。还望王儿也放了长信侯,我们四口到远远的边塞,只求温饱足矣。”
  “你这是白日做梦,实话告诉你,嫪毐已被我五马分尸车裂了。”嬴政依然是怒气冲冲,“要不是看在你报信的份儿上,你也难逃一死。至于这两个孽种,那是休想活命。”
  赵太后将二子紧紧抱在胸前:“嬴政,你要杀就杀了我,不能残害两个无辜的孩子。”
  嬴政哪里容得嫪毐留下的后代根苗,吩咐赵高:“你还愣着做甚,与孤王拉出去扑杀!”
  赵高哪还敢怠慢,下令让武士从赵太后手中将两个孩子生生夺下来,两个孩子啼哭不止。呼叫着:“母后救我!”
  赵太后冲上前,要将孩子抢回:“还我儿子,还我孩子!”
  武士将赵太后死死拦住,赵高将二子拉到门外,分别装入麻袋,两个孩子在里面又哭又叫。赵高已明白嬴政的心思,狠狠心对两名武士一挥手:“你们下手吧,要痛快些。”
  二武士抡圆手中的木棒,恶狠狠砸下。初时还能听见孩子惨叫声,十几棒过去,便没声息了。但见麻袋下,血迹斑斑。
  赵太后情知二子已亡,她对嬴政的恨也就升高到极点。摇晃了几下身躯,勉强没有跌倒:“嬴政,你称他们两个是孽种,你是什么?你也不例外。”
  “你在胡说!”嬴政看看左右,“你分明是精神错乱了。”
  “你叫他们退下。”赵太后一指嬴政身边的人。
  嬴政将袍袖一甩:“你们退下。”
  赵太后见室内没有外人了,放胆言道:“而今我就将二十多年的秘密给你捅出来,你不是子楚的儿子,你是吕不韦的亲生,为娘在怀了吕不韦的身孕后,他才将为娘献与子楚。吕不韦这样做,是为让他的亲生之子占有秦国江山,而你们谁又把我的饥苦冷暖放在心上!你们一个个全都是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当了秦王,何曾体谅为娘的苦处!”
  嬴政听不下去了,他对于自己是吕不韦的后代早就有所察觉,而今母后的话令他头都要炸裂,他难以容忍这种现实,他把吕不韦恨到了极点。他步履匆匆地跑出了赵太后的寝宫,自己也不知该去往哪里。
  
第八章 咸阳门仲父荐魏缭
  春日的阳光柔和而又明媚,软软的东风就像少女的纤手,温顺地轻抚人的脸颊。成群的燕子,展示着矫健轻盈的身躯,在城门洞里盘旋飞舞,忽上忽下地掠过,全不避讳川流不息的行人。吕不韦离京的车队浩浩荡荡接近了咸阳东门,这车队足有两里路长,一眼望不到头。吕不韦坐在第一辆车上,他特意高卷起车帘,似乎要饱览一下国都的风光。他预感到再回咸阳的机会不多了,但是他还很自信,并不想把已去职失宠的他深藏在车帘内,他要向世人表明,吕不韦虽然去了洛阳,但他的影响在秦国是根深蒂固的。他的锦车到了内城门前,守卫的戍卒和裨将全都恭恭敬敬地向他致礼。吕不韦感到一丝欣慰,下了车微笑着对他们致意。
  一骑快马如飞驰来,马上的人边追边呼喊:“文信侯,慢走。”
  吕不韦回首望去,认出来人是长使李斯,文雅地回应:“李大人,为何快马追赶,所为何事?”
  李斯近前跳下马背:“侯爷离京也不知会一声。刚刚得到消息,便急急赶来,为您送行啊。”
  “何必呢,”吕不韦倒是襟怀坦白,“我已是被大王贬出京城的人,为我送行是要受牵连的。”
  “侯爷是有恩于我的人,当初若没有侯爷收留,下官怎能在秦国立足,更不要说身居今日高位了。即便是罢职丢官,下官也要为侯爷送行。”李斯颇为兴奋地告知,“不光下官,还有侯爷的许多门生故旧,他们也都要来礼送。”
  “看来我吕不韦还远未臭不可闻。”吕不韦有些得意,“本侯还不急着走,还有一件事要办。”
  “侯爷何事,可以吩咐下官代劳。”
  “此事还用不着你。”吕不韦呼唤手下的家丁,“将书给我悬挂起来。”
  家丁不敢怠慢,将一部《吕氏春秋》挂在了城门洞的墙壁上。其中的重要章节,全系用大字抄录。旁边的红帛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如有人能增删一字,即重奖千金。
  此时,来为吕不韦送行的官员已达上百人。大家无不围观,但真就无人敢于增删一字。
  吕不韦得意地微笑着登上了他的锦车,坐在车辕上,对众人拱手致意:“列位,倘若有闲,欢迎到洛阳寒舍做客。”
  水尉郑国扳住车辕,难舍难分地说:“侯爷,不要窝在洛阳老守田园,还要常回咸阳看看。”
  “这只怕就由不得老夫了,你只要将水渠早日修成,便功德圆满了。”吕不韦忍住眼中泪,一狠心钻进了车篷里,“各位好自为之。”
  门洞外,有一个卖馍饼的小贩,人显得特别机灵,白白净净,脸上有几颗浅浅的麻子,人都叫他小麻子。他的心思似乎不在卖馍上,也不叫卖,而是瞪大眼睛注视着门洞里发生的一切。
  吕不韦的锦车启动了,他有几分悲情地与送行的百官挥手。这时一位风尘仆仆的壮汉,身背一个鼓鼓的大行囊,急匆匆迎上前对吕不韦躬身一拜,拦住了去路:“吕丞相请您留步,在下有话要说。”
  吕不韦只得命车夫停车:“阁下,我与你并不相识呀。”
  “在下魏国人,名缭,吕丞相轻财重义广揽人才,门下食客数千,为此在下特来投奔。”
  “哦,那我就叫你魏缭好了。”吕不韦苦笑一下,“你来得不巧,实不相瞒,我已被罢免相位,贬出京城,这就要到封地洛阳去了。不在位也就没有了权力,你的事老夫便无能为力了。”
  “这,”魏缭显出无限的遗憾,“我的命运为何如此多蹇,不远千里来到咸阳,还赶上吕相去职。”
  “不要伤感,”吕不韦安慰道,“秦国是个大国,用人之处甚多,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就不愁没有事做。我不在了,可以请他人向秦王举荐。”
  “万望相爷玉成。”魏缭再次一躬到地。
  吕不韦转脸对李斯说:“长史大人,这位魏缭一表人才,远道前来,说不定胸藏锦绣腹有珠玑,不要埋没了人才,烦你向大王引见一下,莫使他空跑一场,也许如大人一样,对秦国是个有用之人。”
  “侯爷,这位魏缭,下官早有耳闻,他是个兵法家,对姜尚、孙子兵法颇有研究。”李斯转问魏缭,“先生,我可说得是?”
  “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粗通而已。”魏缭谦逊地一躬。
  吕不韦对魏缭再仔细打量一番:“如此说是个大才了,那长史大人更要极力举荐才是。”
  “侯爷放心,当初若不是您举荐,我还不是布衣之身!”李斯一口答应下来,“您的吩咐,敢不唯命是听。”
  吕不韦的锦车再次启动,尽管是依依惜别,但车还是渐行渐远,最后,掩没在荡起的尘埃中。
  咸阳的街市称得上繁华喧嚣,街头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店铺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一个乡下人赶着小驴车,拉着两箱蜜蜂进城来,在拥挤的街道上艰难地行进。突然,人们惊叫起来并纷纷向街路两侧躲避。原来是秦王的御车,正快速行驶过来。乡下人手忙脚乱地将驴车往道边避让,可是路边人已站满,而且很多是卖菜的挑贩,他实在难以靠到路边。虎郎军的骑士奔驰过来,将驴车撞得侧翻在地。两个蜂箱摔下地来跌得七零八落,箱里的蜜蜂可就炸了窝,腾地一下子飞起,向在场的人们和马匹疯狂地实施报复,蜇得人们叫苦不跌。马匹给蜇得其苦无比,负痛暴跳。秦王御车的驭马也发疯似的乱奔乱撞起来,车夫根本无力控制所驾的御车,面对着突然发生的紧急情况,一时间人们全都惊呆了。嬴政在车上被颠得东倒西歪,额头下巴撞出了青包,或划出了血口子。若不将被蜇的惊马制服,说不定嬴政就有生命危险。
  魏缭跟着李斯刚好路经此处,见此情景,魏缭将行囊扔给李斯,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到了马路中间,与惊马疯车迎面相对。
  李斯大喊一声:“魏缭,危险!”
  魏缭全然不顾,挺身向前,伸出双手,抓住两匹马的嚼环,死死拉定不放,任凭四匹疯马如何嘶叫挣扎,魏缭如同脚下生根一样纹丝不动。
  嬴政站稳了,他探出身子,伸出大姆指称赞:“好身手,好力气!”
  魏缭依然薅住惊马:“大王过奖了,恕小人不能见礼。”
  “孤王不怪你。”嬴政对驭手发问,“你可以操控驾车了吧?险些要了孤王的性命。”
  驭手战战兢兢地回话:“小人该死,大王放心,已是没有问题。”
  魏缭松开手俯伏在地:“在下魏国人缭,叩拜大王。”
  “你既是魏人,来我秦国何事。”嬴政因为魏缭勇拦惊马救了他,话语格外客气和蔼。
  “在下获悉贵国广揽人才,特来投奔,一为大秦效力,二为自己寻求一个进身的机会。”
  “好,说得爽快,并不隐瞒想要博取进身之阶。”嬴政高兴地表态,“冲你这力气,可以在孤王身边做名侍卫。”
  “大王,在下不远千里前来,不是为了混碗饭吃,”魏缭说出一番令嬴政吃惊的话来,“在下要协助大王扫平六国,一统天下。”
  “怎么,你不只有力气,还有满身武艺,想要做大将军?”
  “大王,大将军只能争一战数战之胜负,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在下则要为大王做安邦定国的大事。”
  “这,”嬴政有些茫然,“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这不是要做我秦国的兵马统帅吗?”
  李斯觉得他该说话了:“大王,为臣有事奏闻。”
  “哦,”嬴政看看李斯,“讲。”
  “大王,臣对魏缭早有耳闻,他是魏国有名的兵法家,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前来投奔,是我大秦的喜事。”
  “啊,是这样。”嬴政再认真地打量一番魏缭,“孤王倒是没有看出,既是难得的人才,我也不去射猎了,魏缭随孤王进宫,倒要听听你的兵法高见。”
  魏缭响亮地答应一声:“遵旨。”
  郑国的府邸在咸阳北城的一条胡同里,送走了吕不韦,他有些无精打采地乘马回府。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卖馍饼的太监小麻子在后盯梢。郑国府门对面是个粥铺,小麻子进了粥铺要了一碗粥,坐在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身边。乞丐眼睛也不看他,而是悄声说道:“公公,有个中年商人进了郑府,看样子鬼鬼祟祟的。”
  “多长时间了?”
  “也就一刻钟。”
  “继续盯着,我去去就来。”小麻子放下粥碗就走了。
  郑国刚刚进了院子,管家就跟上来报告:“老爷,老家来人了。”
  “何时到的?”
  “不过一刻钟。”管家答,“老奴叫他在客厅等候。”
  “好,我这就去见他。”郑国急步进入客厅。
  赵高的总管房内,小麻子在详细述说他看到的一切:“郑国看来与吕不韦的关系非同一般。”
  “咱家心中有数了。”赵高又问,“你说有个外地模样的人,偷偷摸摸地进了郑国府。”
  “正是。”
  赵高想了想:“在彼处守株待兔,等那人出来,捉来见我。”
  “遵命。”小麻子领了指令,如飞返回郑府门前的粥铺。
  甘泉宫内的嬴政寝殿,已经点燃了一百盏麻油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魏缭将行囊中的物品逐一掏出给嬴政看:“大王,这都是古代的兵法书札,在下别无长物。”
  嬴政望着一捆捆竹简,一卷卷帛书,由衷地赞叹:“大梁到咸阳千里之遥,你不带干粮只带竹帛,看得出你对兵法的钟情程度。”
  “大王,这都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啊。没有吃的,可以沿途讨要,没有兵法,就没了我的命了。”
  嬴政与魏缭相谈甚欢,不像是君臣论策,倒像是兄弟间促膝谈心:“魏缭先生,你说说看,我如何才能扫平六国,一统河山?”
  “大王,在下斗胆直言。欲平灭六国,有四个字足矣。”
  “哦?哪四个字,请先生不吝赐教。”
  魏缭一字一顿地说:“远交近攻。”
  “啊,”嬴政似有所悟,“先生可细细讲来。”
  “而今秦国最为强大,单打独斗一对一,其他六国都非大秦对手。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联合起来,远交近攻的核心就是不让他们得以联合。这就要分三步走。一要不惜重金,收买六国中的权臣,使他们为我大秦所用;二是若收买不成,对各国的忠臣要使用离间计,使其君臣之间互相猜忌,形不成核心对我有利;三是往六国派出间谍……”
  嬴政寝殿的灯光,整整亮了一个夜晚。早晨,赵高蹑手蹑脚地进来,吹灭了油灯,打开了窗帏。他斜视一眼,发觉嬴政依然毫无倦意,还在兴致勃勃地与魏缭交谈,真是遇到了知心。他的心中不由得顿生妒恨,但他脸上丝毫也不表现出来,碎步走到嬴政近前:“大王,该进早膳了。”
  “好,孤王还真有些饿了。”嬴政兴犹未尽,招呼魏缭,“先生,来,同孤王共进早膳,也好边吃边聊。”
  赵高侍候嬴政用早饭,连带着也要为魏缭服务。他见嬴政与魏缭谈得依旧投机,心里更不是滋味。有意打断他们的交谈:“大王,早朝的时辰到了,百官都在恭候,该去上朝了。”
  嬴政为政勤勉,从来不误上朝,但他对魏缭兴趣不减:“先生,随孤王一同上朝吧。”
  “小人遵命。”魏缭当然要顺从。
  嬴政虽说是一夜未睡,由于和魏缭交谈甚欢,他的脸上毫无倦色,在宝殿上意气风发:“众爱卿,有何本章奏闻。”
  当值太监上前禀报:“大王,王夫人早早即来殿外等候,请求召见。”
  “啊。”嬴政感到意外,夫人向来是谨小慎微之人,何故要到宝殿上抛头露面,想来是有要事,“传。”
  杏娟款款行上殿来:“拜见大王。”
  “免,夫妻之间何须多礼。”嬴政急切地问,“夫人有话何不在后宫直言,也无须上殿启奏呀。”
  “大王,妾妃在后宫也曾提过不止一次,可大王都是一口回绝。故而只能上殿,郑重其事以本章上奏。”
  嬴政的脸子已是拉了下来:“不消说了,你还是为太后贬居之事。”
  “大王,”杏娟眼中含泪,“太后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在你返回秦国之前,她蒙受了多少苦难,整整九年含辛茹苦。好不容易盼到你继承王位,当了太后,你就狠心把她打入冷宫?”
  “这是她自作自受,嫪毐反叛她是难辞其咎的。”
  “难道不是太后给你通风报信的吗?关健时刻太后不还是倾向你这个亲生儿子吗?如果没有太后冒死报信,说不定你就死在了嫪毐刀下。”杏娟发问,“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太后的忠和亲?”
  “孤王不否认太后报信之功,将功折过,孤王才没有处她死刑。”嬴政脸色依然阴沉着,“贬居冷宫,就是最大的宽恕了。”
  “不,你应该恢复太后的一切名位和荣誉。”杏娟的话掷地有声。
  “孤王再不想见到她,她不配为人母,更不说为国母。”嬴政的话斩钉截铁。杏娟大有破釜沉舟之意:“大王若不收回成命,臣妾就不下宝殿。”
  “要孤王改弦易张,除非是日出西方。”
  他们夫妇在殿上僵持不下,中大夫力土出列跪倒:“大王,臣有本启奏。”
  “讲来。”
  “臣以为,王夫人之言句句在理,即便她不上奏,臣也要上本。大王贵为一国之尊,不当对生母如此。”
  “孤王主意已定,有再敢为太后说情者,定斩不赦。”嬴政脸色逾加难看,“力土大夫,退下吧。”
  “大王应纳忠言。”
  “力土,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文死谏,武死战,为臣尽忠,乃是本分。”力土毫无惧色,“臣这颗头早就交给大王了。”
  “如此说,你认为孤王是昏君了?”
  “不孝亲母,就是昏君。”
  “推出去,砍了!”嬴政怒不可遏。
  国王令下,谁敢不遵,武士将力土推下宝殿,力土竟然不求情,推开武士,自己昂首下殿。
  少时,武士将人头呈验。
  嬴政看过,挥手令武士退下。他板着面孔看着杏娟:“夫人,你可以下殿了,孤王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臣妾也说过了,大王不收回成命,臣妾是不会下殿的。”
  又有一位大夫出了朝班:“大王。”
  “你先不要开口。”嬴政抢先拦住话头,“你要明白,我身为秦国国王,乃一国之主,说出的话是不可更改的。千万不要为太后说情,如果说情,那就难免步力土后尘。”
  “大王,臣就是要为太后说情。”
  “好了,不要再讲,你这是自取其死。”嬴政大喊一声,“推出去,斩。”
  少时,武士又将人头呈验。
  如是者三,进谏的大夫接四连五,不到半个时辰,嬴政已是连杀了二十七人。一时间,殿上的大臣都被震慑住了。魏缭看在眼里,似有不平之色,将欲出班谏言。他与李斯对视一眼,李斯急用目光制止。
  嬴政暗暗有几分得意,王者的权威发挥了效力,扫视群臣一眼:“没有国事需议,今日的早朝到此结束。”
  执事太监上前禀奏:“大王,齐国人茅焦求见。”
  嬴政转问李斯:“此茅焦何许人也?”
  “是位饱学之士,人才也。”
  嬴政还是爱才的:“宣。”
  茅焦上殿长揖一拜:“大王。”
  嬴政皱起了眉头:“见了孤王,为何不跪。”
  “在下悔不该千里迢迢前来投奔。”
  “此话何意?”
  “小人在齐国,闻听大王礼贤下士爱惜人才,适才在殿下方知,大王乃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大胆,尔竟敢诽谤孤王,难道就不怕丢命吗?”
  “大王已连杀二十七人,在下得悉上天有二十八宿,小人若能接踵而亡,恰好凑够二十八宿之数,岂不快哉!”
  “尔自齐国来,只见孤王杀人,然尔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贵国国王对犯有死罪之人,难道就不杀吗?”
  “当杀者自然要杀,但这些人未必当杀。”
  “他们藐视孤王,视王谕如儿戏,孤王再三申明,不得干预太后之事,他们仍一意孤行,以身试法,被杀乃咎有自取。”
  “大王,且不论他们当死与否,”茅焦掉转话头,“小人请教一事,立国何以为本。”
  “自然是以孝当先。”
  “大王言之有理。”茅焦反问,“孝为立国之本,大王为何弃生母于冷宫,致百官寒心,天下万民失望。”
  “太后是为生母,但其不守妇德,做出不齿之事,使孤王颜面扫地,难道还不该惩戒吗?”
  “大王,小人再请问一事,大王后宫有嫔妃宫娥多少?”
  “这,”嬴政顿了一下,“想来不下千人。”
  “男欢女爱,人之所欲,大王后宫嫔妃如云,尚且不嫌其多。何不念太后中年孀居,冷清寂寞难耐,与嫪毐通,虽为妇德所不容,但亦人之情欲所难免。欲惩其过,尽可责其道德操守,怎可泯灭亲情贬母于冷宫。岂非毁及人伦,有失王德,为天下人所不齿。又何以治国,何以服众?”
  “太后不只有失妇德,是她造成嫪毐之乱,险些毁孤王性命,夺去我大秦大江山。”嬴政态度已是趋软。
  “嫪毐谋叛,乃是他丧心病狂,与太后何干?而在关健时刻,太后还是宁要王儿不惜情夫,这一点足以洗刷她的过错。”茅焦此刻纳头而拜,“大王,在下乃齐国小民,您乃上国英明之主,今不避斧钺冒死进谏,为的是秦国强大,如何对待太后,大王三思。”
  “当时气愤难以平抑,操之亦急,现今思来,似有过分之处。”嬴政已是有所悔悟。
  茅焦再谏:“大王,贬黜生母,违逆人情,背离公理,二十七位大夫,意欲匡正大王过失而献身,愿他们的血不要白流。大王情系母爱,弘扬孝悌,使天下归心,万民拥戴,秦国更加富强,国人更加欢乐升平,岂不幸哉!”
  嬴政反问:“先生来自齐国,与太后无干,进谏自无一己之私,但孤王如不纳你之谏言呢?”
  茅焦仍是犯颜直谏:“大王非坐享富贵之辈,乃囊收天下之雄,有经天纬地之才,当配包容江海之量。集思广益,择善而从,而杀戮忠臣,断绝言路,必陷孤立,则将众叛亲离,重蹈夏桀、商纣之覆辙,将遭至国破家亡。”
  嬴政脸上现出愠怒之色:“你竟将孤王与前代暴君类比,真要凑够那二十八宿之数吗?”
  茅焦袒出臂膀,面无惧色:“小人早已申明,为了大王的名声,为了秦国的强大,情愿一死。”
  “你当真就不怕死?”嬴政面色冷峻,“人死不能复生,空有满腹文韬武略,岂不可惜!”
  “二十七人已死,在下一片丹心已陈,又何惜七尺身躯,唯一憾事,即太后之冤未平也。”
  “哈哈哈!”嬴政大笑起来,并走下龙位,阔步来到茅焦近前,伸出双手将他搀起,“先生真乃忠义之士。”
  茅焦诧异地问:“大王不怪小人言语尖刻?”
  “先生本齐人,为了秦国冒死进谏,言语在理,孤王知错即改,决定纳谏。”嬴政表明了态度。
  “大王英明。”茅焦再次跪倒顿首。
  杏娟一旁早已喜泪交流:“大王,真乃明君,但不知何时接太后还京?”
  “接太后事小,明日即可驱车大郑宫。”嬴政返回座位,“有幸得到茅焦先生这位大才,是我大秦的福分,是我嬴政的造化,孤王要给先生一个展示才能的用武之职。”
  “谢大王。”茅焦深深一揖。
  小麻子手拿一把红红的烙铁,走向韩国的细作,先在他的衣服上试了一下,衣服嗞啦冒出了一股青烟:“瞧见了吧?这要是烙在皮肉上,可就是皮破肉烂哪,别遭这个罪了,说吧。”
  细作从郑国府里出来,就落入了小麻子手中,他向后闪躲着:“大爷,我就是郑国的一个亲戚,从韩国来给他捎个话。”
  “编,只怕你编不圆。”小麻子冷笑几声,“什么亲戚,是姑表亲还是舅表亲?捎的什么话?等和郑国一对质,你就全露馅了。”
  “大爷,真的是亲戚呀,他是我的表兄。”
  小麻子发烦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那你就尝尝这烙铁的味道吧。”说罢狠狠地向他的胸脯触去。
  一缕黑烟冒起,一股腥臭的气味传来,细作啊的惨叫一声,胸部已是黑糊糊模糊一片。
  “怎么样,要不要在你的脸上再留个印记?”
  “不要啊,不要!”
  “那就痛快交代。”
  “大爷,郑国是韩王派来的内奸,游说秦王修建水渠乃是疲秦之计,使之暂时无力进攻韩国,以保韩国的生存。”
  “他和吕不韦可有勾结?”
  “郑国到秦后,曾给吕相送过五百金,求他玉成修渠之事,郑国只说要当水尉,并未明言疲秦之计。”
  “都是真话?”
  “句句实言,不敢谎骗。”
  “早这样竹筒倒豆子全都交代了,何苦还受这份罪!”小麻子晃晃烙铁,向赵高请功去了。
  下朝的路上,李斯见魏缭心事重重的样子,凑过去问道:“先生,你和大王交谈甚欢,颇受大王器重,理应兴高采烈才对,却为何无精打采?”
  “不说也罢。”
  “想这秦国,也只有我同你相识,这心中话不与我讲,你又去说与谁。”李斯劝他,“别闷在心里,说出来痛快,我也帮你拿拿主意。”
  “李大人,我悔不该来到秦国。”
  “这却为何?”
  “秦王不可与之相伴。”
  “何以见得?”
  “半日一夜的接触,使我已深谙其人。他高鼻长眼,鸟胸豺声,少有恩惠,心如狼虎。不如意时常谦卑,一旦得志易吃人。在下本一布衣,而秦王待我为上宾,这是极不正常的举动。今目睹他连杀二十七人,说不定何时不高兴,我也就难逃活命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尽早离开咸阳。”
  “先生之言似是而非,恕我不能苟同。”李斯自有他的见解,“大王虽说脾气暴躁,但爱惜人才却是古今少见,即如对待先生,其破格相处系发自内心,先生何故多疑。”
  “也许是我多虑了。”
  “先生,万勿不辞而别。李某料定,旬日之内,大王必会重用尊驾,不妨再等一等。”
  魏缭倒有些犹豫不决了:“那就且看几日再作定夺。”
  洛阳的文信侯府,今日是格外的热闹。大红灯笼在府门高悬,斗大的寿字金光耀眼。门前的街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绝于途,大门内成群的乐手吹吹打打笙歌不停。吕不韦的几个儿子在府门前不住地迎迓接踵而至的宾客。且不说远自咸阳的达官显贵,就连关外六国也都有官居高位的贺寿使臣。
  小麻子的腿子依然扮作乞丐,在吕不韦府门前流连。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喜堂上,欢庆的乐曲响起,欢快的花枝舞跳起来。十二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翩翩起舞。在众人喝彩声中,少女们齐声欢唱起来:蟠桃宴,祥云瑞彩。
  众仙家,鹤翔凤来。
  福禄寿,三星拱拜。
  祝玉皇,万喜康泰。
  大秦国,威服四海。
  文信侯,公侯万代。
  吕不韦兴高采烈地举起金杯:“各位使臣,各位大人,本人已不在相位,承蒙不弃,前来添寿,本侯不胜感激。”
  在座者百十人同举酒杯:“文信侯千秋万寿,福寿绵长!”
  “来呀。”吕不韦呼唤一声。
  早已等候的下人应声走上:“侯爷有何吩咐。”
  “将礼物呈上。”
  “遵命。”
  下人走下,少时二人抬着一个大漆盘返回喜堂,揭去苫盖的红绢,露出来满盘黄澄澄金灿灿的寿桃,俱是纯金打造,皆与真桃一般大小,众人无不惊讶。
  “感谢各位远道前来,并都备有寿礼。本侯无以为谢,以此金桃略表谢忱,万望各位笑纳。”吕不韦向全场一躬。
  众人尽皆称道不已:“侯爷真是大手笔,这些黄金换别人那是舍不得的,我们愧受了。”
  下人向在座者逐一发放后,吕不韦又吩咐:“今日本侯寿诞,自应普城同庆,将备好的一笸箩铜钱,全都扬到府门之外,让乞丐和贫民百姓小孩子们,高高兴兴抢去吧。”
  下人遂将满满一大笸箩铜钱抬到了府门前,就像扔土块一样,往大门外抛去。府门前的各色人等无不趋之若鹜,抢个昏天黑地一塌糊涂,彼此间甚至在对方手中强夺。有人争得头破血流,依然是互不相让。
  小麻子的那个腿子,他虽是乞丐打扮,但却不去人群中抢钱,而是站在一旁做壁上观,不时地发出几声冷笑。
  
 第九章 卖风情花妹谋立储
  夕阳的余晖洒进甘泉宫的大殿,给庄严肃穆的厅堂涂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枝形地灯和黄铜编钟也显得越发古色古香。是进晚膳的时间了,数十种膳食,逐一摆放在嬴政面前的几案上。他举起象牙箸,想了想又放下了。
  “赵高。”嬴政左顾右盼后,叫了一声。
  “奴才在。”赵高迈着碎步急匆匆到了近前。
  “为何不在孤王身旁候旨。”
  “大王,奴才刚好有事。”
  嬴政不耐烦听下去:“好了,宣魏缭同孤王共进晚膳。”
  “这。”赵高没像往常那样痛快地应答。
  嬴政却是兴致颇高:“孤王同他谈论兵法,觉得受益匪浅,很想与他再做彻夜长谈。”
  “大王,还是稍候一下再宣吧。”
  “怎么,你敢违抗王命?”嬴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大王,是王叔子康等人有要事求见。”
  “孤王不是在进膳吗?”
  “他们言称事情紧急。”
  “好吧,宣。”
  子康等六七人一同入内,见了嬴政拜毕落座。子康颇含谦意地说:“打扰了大王进膳,罪过。”
  “不妨。”嬴政问,“王叔们同来,不知有何大事?”
  子康等人其实是赵高鼓动来的,这就是赵高的阴险之处。子康早就对外国的客卿占据高位心存芥蒂,如今可算是抓到了把柄:“大王,水尉郑国他是韩国派来的奸细。”
  “何以见得?”嬴政倒是一惊。
  “韩国有人来同他联络,落在了我们手中。”
  “此话当真?”
  “怎敢欺骗大王,”子康言道,“大王可以当面审问。”
  嬴政皱起眉头:“竟有此事!那郑国来我大秦修水渠,他身为奸细,又能起何作用?”
  “韩人用的是疲秦之计,即让我大秦的青壮劳力用去修渠,便无兵攻韩,使韩国得以苟延残喘。”
  “郑国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可见各国防我大秦,真乃无所不用其极。”嬴政已然动怒。
  “大王,应将郑国下狱才是。”子康提议。
  “有理。”嬴政传旨,“赵高,晓谕廷尉,将郑国打入大牢。”
  “遵旨。”
  子康再次进言:“大王,郑国之事说明,外人不会同秦国一心,应将所有客卿悉数赶出秦邦。”
  “悉数。”嬴政感到困惑,“这样做是否太过了?”
  “大王,您面临最大的国事为扫平六国,您想,那些齐国人、赵国人、楚国人及各国的客卿,在面临他所属国家灭亡的情况下,会和您一心吗?他们必然要为各自国家着想,留在身边都是各国的奸细。”
  “这,像李斯等人,对孤王还是忠心耿耿的。”
  “那是没到关键时刻,若是大王消灭他的楚国时,他就会倾向楚国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嬴政想了再想,觉得子康之言有道理:“却也合情在理,这些客卿无不身居高位,如有异心,对我大秦相当不利。”
  “着啊,”子康进一步谏言,“我大秦广有人才,何不用我本国之人,使用客卿总是需要防范。”
  嬴政不觉点头。
  “大王,这些人全是精英大才,不为我所用,也不能为敌所用。”赵高说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主意,“把他们全部坑杀!”
  嬴政翻翻眼珠,看看赵高,没有立即表明态度。
  “杀了可以免除后患。”子康表示赞同。
  “这样未免不妥。”嬴政自有他的主张,“李斯等人为我大秦效力多年,全都有功于社稷,无罪诛杀,于我大秦声名有碍,将他们驱逐出境就是了。”
  “大王仁爱宽厚。”赵高奉承一句。
  “好,此事就交你去执行,孤王还要去迎请母后还宫。”嬴政算是正式下达了命令。
  李斯接到驱逐令,有点不敢相信,他站在房中,久久的不语,仿佛是一尊雕像伫立。
  魏缭倒是比他想得开:“这就是秦王,如果不这样那倒奇怪了,李大人,遵旨离开吧,没什么可留恋的。”
  “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去,这里有我的远大志向,唯有与秦王相伴,才能使我的智谋得以发挥。”
  “是黄金到哪儿都能发光,没有秦王总还得生存吧。”
  “活与活不一样,轰轰烈烈是活,默默无闻也是活,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虚度此生。”李斯坐在了桌前,“临行之际,我要向秦王谏言,让他认识到驱逐客卿是极其错误的行为。”
  “于事无补啊。”魏缭不以为然,“而且秦王也未必能看到你的临别谏书,还是不要枉劳笔墨了。”
  李斯对魏缭言语不予置评,而是提起笔来,在一方素绢上刷刷点点写起来,他胸中似有喷泉般的话语要倾吐,足足一刻钟才放下手中笔:“先生,愿否过目一阅?”
  “李大人不吐不快,只怕是白费力气。”魏缭根本无意观看。
  李斯将谏言书装入一个封袋中:“这是秦王特赐的‘火’袋,黄门太监必须立即呈报的。”
  “那是老皇历了。”魏缭付之一笑,“而今你已去职被逐,谁还会把它认真对待。”
  李斯还是将谏言书交与了传旨太监:“公公,此乃火急谏言,万勿耽搁,尽快呈与大王。”
  “放心,咱家明白。”传旨太监走了。
  李斯万分留恋地环视着房中的一切,开始打点离去的行囊。
  大黄门总管太监赵高,而今是春风得意,整个宫廷几乎就是他一手遮天。此时他在房中品着香茗,小太监为他捶背,煞是舒服享受。传旨太监归来向他复旨:“总管,旨意传到,他们都已立即动身。”
  “谅他们也不敢违旨。”赵高看见传旨太监手中有物,“你手里握着的是何物件?”
  “总管,是李斯临别时写的谏言书,要我务必转呈大王。”传旨太监询问,“您看,这……”
  赵高眼睛一转:“你就交给我吧,我相机呈报大王就是。”
  “那就有劳总管了。”
  赵高接过谏言书,放在身边的几案上:“没你的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了。”传旨太监退下。
  赵高拿起谏言书,瞧瞧那醒目的偌大火字,不由得发出冷笑。心里说,好个不知进退的李斯,已然是被贬逐的人了,还要热脸贴冷屁股给大王谏言,我给你转呈,我给你丢到茅厕去吧!他起身就向茅厕走去。
  迎面,嬴政只带两个从人走来:“赵高,你去何处?”
  “啊,大王。”赵高脸上即刻春风满面,“您不是去接太后吗?”
  “太后孤王已送至艹〖〗负阳宫。”嬴政看见了赵高手中的谏言书,而且那大大的火字令他瞩目,“何人的谏言书?”
  “啊,”赵高有意轻描淡写地说,“是李斯他被逐之后不满,胡乱涂鸦写了一些文字,其实都是负气的发泄,奴才将它丢了就是。”
  “孤王倒要看看他是如何发泄怨气。”
  “大王,不看也罢。”
  嬴政眯起双眼:“这却为何?”
  “看后会惹一肚子气。”
  “你给我便是。”嬴政一把夺了过来。
  赵高讪笑一下。
  到了宫室,嬴政迫不及待地打开谏言书,从头看起,看着看着,他便放不下了,书中写道:臣闻大王此番有令,凡客籍官员无论其有功有过尽皆逐之,大错特错尔。昔穆公广求贤德之士,从西戎中选由余,自东楚宛地得百里奚,去宋国迎纳蹇叔,往晋国收录丕豹、公孙支,这些均非秦国人,但穆公任用他们,得并小国二十余,而一举成为霸主。孝公信任卫人商鞅,行变法,易风俗,强国力,拓展疆土千里。惠王用张仪,尽得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取上党,南收汉中,东扼成皋,瓦解了六国合纵图谋。昭王得范睢,强化了国家权力,奠定了大秦霸业根基。以上四位国君,无不得益于客卿之力。如果四位先王,皆如大王短视,放逐客臣,何来国之富强。
  大王戴夜明之珠,佩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悬翠凤之旗,架灵皮之鼓。但这些宝物,无一为秦所产,大王为何爱之。凡客卿一律驱逐,是宝物则留之,大王爱的是物轻的是人。泰山不嫌沙土之渺小,方显其伟大,河海不鄙弃细流,方得以渊深。逐走为秦效力的客卿,这岂非将力量送与敌人。以大王之睿智,怎能做此亲痛仇快之事,望大王三思三思再思。
  嬴政越看越发坐立不安,他被这谏言书极大地震撼了。迫不及待地连声呼唤:“赵高,赵高快来!”
  赵高急步来到:“大王何事?”
  “你乘快马,立即将李斯、魏缭等人追回。”
  赵高心头一震:“大王这是何意?”
  嬴政不满地白他一眼:“遵旨就是,何须多问。”
  “大王莫非为驱逐令反悔乎?”
  “便是又如何?”
  “臣闻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一国之君,倘若出尔反尔,恐失信于天下臣民,有损大王威望。”
  “为王者做错事,难道就不能改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则改,有何不可。”嬴政反问。
  赵高见嬴政之意已决,赶紧见风转舵:“大王身为一国之主,竟能躬身自省,实在难得,当为旷古明君。”
  “不要给孤王唱高调了,速去追回人才,驱逐客卿的旨意作废。”嬴政正色言道,“你不要拂逆孤王之意。”
  “奴才遵旨。”赵高对于李斯重新启用,是如鲠在喉,但他不敢有违嬴政的旨意,而且脸上决不表现出来。
  漫漫秋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细雨,两头骡子和几辆毡车缓缓地行进在秦川古道上。料峭的秋意,失落的情绪,使得并辔向前的李斯和魏缭都缄默无语,充满了无尽的凄苦感。那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就如同碾轧着李斯的心,他的眼中蒙着一层泪花。想当初满怀凌云壮志前来投奔强秦,为的是一展胸中才华,博个封妻荫子,谁料竟是这般凄苦悲凉被逐出秦国,落魄得就像个囚徒一样,还有何面目回归故国?迎接自己的,那将是何等耻笑的白眼。他越想越觉难堪,也就一步挨一步地向前挪动。
  前方显现出一座雄伟的城楼,迎面三个斗大的墨字“临潼关”,分外醒目。出了临潼,离咸阳就更远了,已有百里之遥。李斯叹口气,心中说,看来自己的谏言书并未引起嬴政的注意,仅存的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同时也传来低哑的喊叫声:“李大人慢走,有大王旨下。”
  李斯勒住骡子,回头观看,认出是赵高等十余骑已赶至近前:“赵公公,何故追赶?”
  赵高停住坐骑,气喘吁吁:“大王有旨,前旨作废,命你和魏缭先生,即刻返回咸阳。”
  “这,”李斯已知谏言书起了作用,心下暗喜,但故作不知,“大王莫非要对我二人治罪?”
  “何来治罪之说!”赵高脸上是皮笑肉不笑,“快随咱家回转吧,想来是好事,回宫后自有分晓。”
  于是,这一行折转回奔咸阳的官道。李斯也一改方才的低沉抑郁,喜气和愉快洋溢在眼角眉梢。然而,他怎知这一回转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正所谓福兮祸所依,从而落下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嬴政手中捏着李斯的谏言书,在屋地上来回踱步,他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当赵高将李斯、魏缭带进来时,他完全不顾昔日的礼节,上前拉住李斯的手:“李大人,你的谏言书真是切中要害,言辞犀利,道理明晰,使孤王茅塞顿开,悔之不及。”
  李斯心中有几分得意,口中却是一再说:“臣冒昧谏言,幸遇明君,然对大王不恭,应有死罪。”
  “卿对秦国有大功,若非你谏言,孤王几乎又失去一位大才。”嬴政走向魏缭,“先生,你不怪孤王吧?”
  魏缭屈身欲跪:“为臣怎敢对君王有怨言。”
  嬴政搀住魏缭:“先生不要多礼,日后孤王还要常相求教。”
  赵高在一旁有意讨好双方:“大王将他二人召回,自当重用,还当赐予相应官职才是。”
  “这是自然。”嬴政早已胸有成竹,“李斯,孤王加封你廷尉之职,掌管秦国的刑狱。”
  李斯心中乐开了花,自己从无实权的长史,升为地位显赫的廷尉,真是因祸得福啊。他伏地叩首:“谢大王提拔。”
  “魏先生听封。”
  魏缭赶紧跪倒在地:“草民在。”
  “孤王封你为大秦国的国尉,执掌全国的军事。”嬴政加重语气,“这一职务干系重大,你可不要辜负了孤王的信任。”
  魏缭有些不相信:“大王,在下唯恐不能胜任。”
  “孤王与你彻夜长谈,即已深知你的军事才能,所谓用人不拘一格,唯真才实学者用之,这就是孤王的性情。”
  “大王如此垂青,臣必当以死报效。”魏缭连连叩首。
  嬴政想想言道:“尔今已为国尉,自此之后就改称尉缭便了,要忘记你是魏国人了。”
  “臣遵旨。”尉缭再次示忠,“臣当为大秦国肝脑涂地,竭诚尽忠。”
  嬴政满意地现出微笑,他深信,李斯、尉缭将成为他的股弘之臣。
  秋风刮着落叶在地面上卷过,寒鸦恼人地呱呱叫着飞归树梢的窝巢,吕不韦烦躁地踱步到门前,他难以掩饰被贬出咸阳的失落感。一个人身居高位日久,突然间跌落下来,搞政治的人突然远离了政治,吕不韦不亚于死去一般。他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向树梢抛去。惊得归巢的乌鸦,腾地飞上浮云飘游的秋空。
  管家近前来报:“侯爷,有贵客来访。”
  吕不韦懒洋洋地问:“又是朝中哪位大臣?”
  “此番是外国的贵客。”管家有些卖弄地告知,“来者乃赵国的丞相郭开。”
  吕不韦现出惊讶神态:“他来做甚,莫非有何阴谋?”
  “侯爷,客人还在大门等候,见还是不见?”
  “自然是有请。”吕不韦满腹狐疑向客厅走去。
  郭开的从人将一只沉重的木箱放在客厅地上退出,郭开上前打看箱盖,金色的光芒耀人眼目:“侯爷,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吕不韦扫视一眼,看出是满箱的马蹄金:“郭相,这是何意,想我吕某人还不缺少这黄白之物吧。”
  “那是,以侯爷的身家,堪称户有金山钱海,这礼物无非是表达对侯爷的敬重,决无他意。”
  吕不韦淡然一笑:“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吕某我已失去相位,人微言轻,郭相如此在我身上投资,岂不是打了水漂。”
  “侯爷此言玩笑了。”郭开侃侃而谈,“在秦国谁人不知,侯爷乃秦王仲父,虽说暂时罢相,但侯爷在朝野上下依然举足轻重,而秦王无侯爷辅佐,难以强国富民,迎请侯爷回朝,只是早晚之事,郭某一点愚见,不知侯爷以为然否。”
  吕不韦听着这话顺耳,其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嬴政离不开他,恢复相位只是迟早的事,便不再兜圈子了:“郭相从邯郸远道将礼物带来,我若见拒,委实却之不恭,收下就是。”
  “谢侯爷赏脸。”
  “说吧,要我做何事情。”
  “侯爷,实不相瞒,此番我出使贵国,是赵王欲同秦王修好,彼此永不再战,赵国愿年年进贡。”
  吕不韦付之一笑:“你们这是一相情愿。”
  “可我们是真诚的。”
  “郭相,你想,秦王要的是赵国的山河土地,他怎会被你们的贡品束缚手脚,还是不要去了。”
  “可,我既为赵国丞相,食君之禄,就当忠君之事。”郭开表示,“我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你到咸阳,也是要碰一鼻子灰。”
  “无论如何,秦都我是一定要去。”郭开再施一礼,“万望侯爷给李斯李大人修书一封,有他引见并策应,或许我能方便些。”
  “好吧,我总不能白受郭相的厚礼,不去咸阳你对赵王也难以交代。”吕不韦倒是实话实说,“至于结果怎样,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郭开携带着吕不韦的信函离洛阳上路了,他在吕不韦府中逗留的情况,全被小麻子看在眼中。
  甘泉宫内美人花妹的寝宫今日格外温馨,花妹将炭火烧得又红又旺,空气中弥漫着暖人的气息,夹杂着她身上的花粉香,房内的热气令人仿佛到了浴室。而花妹正好披着一袭薄纱,袒露出她迷人的胴体。她第一次受到嬴政的青睐,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成功的。所以她要故技重演,她要再征服这大秦国的国君,因为她有一个重要的愿望想要实现。
  宫门外响起了那熟悉的公鸭嗓的干咳声,花妹明白是赵高到了,也就是说嬴政到了。她像一朵彩云迎到门前,宫女已将宫门开启。嬴政面带微笑步入,花妹整个身躯扑上前去,投入了嬴政的怀抱。
  嬴政顺势将她拥在胸膛:“美人,孤王已有几日未睹你的芳容了。”
  花妹从嬴政腋下偷眼打量赵高,发现赵高给她频使眼色,心领神会地在嬴政怀中撒娇:“大王,你把臣妾给忘了,说,这几日到哪个妃子房中去了?”
  “咳,近来国事繁杂,难以脱身,孤王已几夜未能很好休息,哪里还有时间怜香惜玉。”
  赵高和宫女们都已识趣地退下,花妹和嬴政相拥相偎着到了龙床上,花妹就与嬴政宽衣解带。嬴政满意地问:“你就这样急迫?”
  “大王的雄壮,令妾妃愉悦难以言表,愿日夜和大王厮守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花妹的樱唇紧紧嘬住了嬴政的嘴。
  嬴政将她压在身下:“你确是很识趣,比孤王的皇夫人要强上百倍,和杏娟在一处,孤王觉得她就是段木头。”
  “那你就让妾妃做皇夫人好了。”
  嬴政脸色立时阴沉起来:“废立皇夫人,岂是儿戏之事,你万不可生此奢望,小心孤王将你打入冷宫。”
  “人家就是说笑话嘛,大王何必如此认真。”花妹故意撅起小嘴,她试探不果,赶紧收回话头。
  嬴政脸色又开晴了:“笑谈就好,千万莫要得陇望蜀,人哪不可以过于贪心,反会失去已有的东西。”
  花妹想了想没敢再往下说,只是曲意逢迎,满足嬴政的性欲。枕席之间,花妹使出浑身解数,使得嬴政欲仙欲死。
  事毕,花妹像只小猫蜷缩在嬴政的腋窝下,小心翼翼地说:“大王,妾妃可令您称心如意?”
  “你是孤王最满意的女人。”
  “大王总是喜怒无常,妾妃有话都不敢讲。”
  嬴政此刻心绪甚佳:“有什么话只管说,孤王不怪你。”
  “妾妃要大王答应一件事。”
  “那要看是何等样事。”
  “不是国事乃是家事。”
  “君王家中,家事国事难以分清,家事也是国事。”
  “大王应了妾妃吧。”
  “你先说说是何事。”
  “大王先答应,妾妃方敢明言。”
  嬴政不耐烦了,从床上坐起:“孤王此时心情颇好,你要不说便没有机会了,孤王就要离去了。”
  “大王,莫急。”花妹扳住嬴政的脖颈。
  “好,你说。”嬴政拿出格外的耐心,“孤王倒要听听,你这个小美人,还有何鬼点子。”
  “大王至今未立太子,乞请立我儿胡亥。”花妹终于将心底话吐出。
  嬴政将花妹一把推开,仿佛不认识地上下打量:“你对孤王温情脉脉,原来是心存如此打算。”
  花妹依然撒娇作痴:“大王,难道这不应该吗?”
  “美人,孤王今日要郑重告知,立太子从来都是长幼尊卑有序,有长子扶苏在,你就不要再存这非分之想。”嬴政言罢,愤愤地拂袖而去。
  花妹在后追了几步:“大王,大王。”
  嬴政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宫门。
  在外守候的赵高,一见嬴政的脸色,就知花妹之事不谐。他踏着小碎步跟上:“大王,要去往何处?”
  “没想。”嬴政还在气头上。
  赵高想正好转移嬴政的注意力:“大王,奴才有要事回禀。”
  “说。”嬴政无目的信步而行。
  “赵国丞相郭开出使我国,今日已到咸阳,大王要准备召见。”赵高说话时总是对嬴政察颜观色,“不过郭开来时途经洛阳,他先去拜访了文信侯。”
  嬴政眉头皱起:“难道吕不韦已被孤王罢相他竟不知?”
  “怎么可能,”赵高模棱两可地说,“大概是要向文信侯求教,寻求他的帮助吧。”
  “吕不韦还有这样大的影响,”嬴政眉头拧成疙瘩,“这很不正常。”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文信侯为相多年,且仍居侯位,六国无不认为他在我大秦依然举足轻重,朝中臣僚也大都相信他还能重归相位,因而都频频与之交好,确有死灰复燃之势。”
  “哼!”嬴政鼻子里重重一声。
  赵高小心地问:“大王,那郭开见是不见?”
  嬴政在思索,他的头脑里急速地拨打着算盘,沉吟片刻后道:“宣李斯立刻来见。”
  咸阳的国驿馆恢宏壮观,显示出大国的气派。郭开在庭园中边漫步边思考着此行的任务,他的随从已将吕不韦的亲笔信送至李斯府上一个时辰,至今也没有一丝消息,难道是吕不韦已经不管用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回转身,只见有个官吏装束的人已到面前。来人拱手致礼:“郭相,让您久候了。”
  郭开迟疑地:“阁下是……”
  “下官李斯。”
  郭开顿时喜笑颜开:“哎呀,李大人,您大驾亲临,令郭某无尚荣耀,快请到房中叙话。”
  二人揖让着进入了郭开的客房。
  甘泉宫中,嬴政站在窗前,面对户外的古松久久凝视。这株百年老树虽说貌似茁壮,但其根部已是空洞贯通,说不定哪一天一场大风即会将其折断,那就会倒在屋檐上,对宫室造成损害。由此嬴政想到,吕不韦不正是这样一个隐患吗?与其日后为害,不如早下决断。他下定了决心,回到御桌前,提起御笔,刷刷点点写就一封书信,亲手将它封好,之后呼叫一声:“赵高。”
  赵高就在外面恭候,应声走进:“大王,奴才在。”
  “孤王有急信一件,要尽快交与吕不韦。”
  “奴才这就安排得力人员。”
  “不,孤王要你亲自前往,而且是立即离京。”嬴政作出决断。
  赵高不清楚嬴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摸不准御书中的内容,是对吕不韦好还是坏,看这光景要他亲自前往,这封御书一定是很重要。他就是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离开了咸阳。
  国驿馆中,李斯看罢吕不韦的亲笔信函,放在桌上笑着说:“郭相,既有文信侯相托,下官自当鼎力相助。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阁下此行的目的绝难达到。”
  “这却为何,还请指教。”
  “我家大王的目标很清楚,就是灭亡六国一统天下,想用金银美女财宝阻止他天下一统的信念,真的是白日作梦。”
  “秦王真就这样执著?”
  “这是实力决定的。”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
  “赵国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李斯眨眨眼睛,“下官奉劝郭相还是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吧。”
  郭开一时没理解:“李大人之意为何?”
  “赵国迟早灭亡,郭相不为自己预留一条后路吗?”
  “还请李大人指点迷津。”
  “郭相看看这个。”李斯取出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四边装有金饰,盖上镶着宝石,闪耀着奇光异彩。
  “李大人,这宝盒做甚?”
  “请再瞩目。”李斯打开盒盖,里面现出四颗鸽卵大的明珠?
  “宝珠。”郭开惊讶地说,“这莫不是禹帝传留的四方明珠。”
  “郭相好眼力,不错,正是四方明珠。”李斯逐一取出,“这是东方珠,呈金色,你看它闪射着金色的光芒。这是西方珠,呈红色,就像满天落辉红霞。这颗是南方珠,呈蓝色,如蔚蓝的大海蓝光闪烁。最后这是北方珠,呈银色,北方冬日的大地银装素裹,此珠也银光闪闪。”
  “啊!世上真有这等奇珍,美妙绝伦,简直不可思议。”郭开眼中现出贪婪之光,“不知李大人要我看这四方明珠是何用意?”
  “是要送与郭相。”
  “李大人送我?”
  “非也。”李斯说出令郭开大为吃惊的话来。
  第十章 文信侯饮鸩洛阳城
  淅淅沥沥的春雨,点点滴滴无声入地,只是敲打在新绿的柳梢枝头,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微风吹来,送来一股料峭的凉意。赵太后伫立在庭院中,久久地凝视着浮云游走的天空,仿佛是一尊雕像。她的心时而剧烈地抽痛一下,眉头随之皱起,面前总是闪现出两个儿子的笑貌音容。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他们就活活地被也是自己儿子的嬴政杖杀。天哪!这是为什么?此时的赵太后已是明显色衰,初显龙钟老态,完全不见了与嫪毐欢聚时的靓丽春情。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赵太后缓缓回转身。杏娟已然到了面前,飘然一拜:“母后,在雨中当心着凉,还是回房中去吧。”
  “啊,是皇夫人,”赵太后摇头表示反对,“哀家心里有团火在烧,在这里倒觉得清凉。”
  “母后,凤体要紧。”杏娟伸出右臂相搀。
  赵太后没有拒绝,边走边问:“你来艹〖〗负阳宫可有事情,嬴政他没欺负你吧。”
  “又让母后挂心惦记,怎么会呢。”杏娟似乎不在意,“大王已有月余不到我的宫中。”
  “这,”赵太后引发了担心,因为她视杏娟如亲生女儿一般,“嬴政冷落你倒在其次,关键是这太子之位,不要被别人夺走,你应该催促嬴政早日确立你儿扶苏为太子。”
  “大王对此很敏感,也忌讳,臣妃闻知花妹曾谋立她子胡亥,被大王好一番训斥,讨得好大没趣。”
  “这越发说明,很多人都在觊觎太子之位,万不可掉以轻心,更须抓紧落实才是。”
  “臣妃获悉大王曾对花妃言道,立大子当遵循长幼之序,由此看来,我儿扶苏当不致旁落。”
  “夜长梦多啊!”赵太后进了房门还意味深长地说。
  国驿馆内,李斯与郭开的交易还在进行。郭开听了李斯的话,难以理解地发问:“秦王送我这样重的厚礼,却是为何?”
  “这你还不懂?”李斯又加重口气,“亲王还要给你高官厚禄呢!”
  “我在赵国为相,李大人之言,令人越发费解了。”
  “在下亦非秦人,不也在秦国为官吗?”
  郭开终于有些明白了:“李大人是说,让我也来秦国为秦王做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李斯点明主题,“你如今在赵国方能为秦国做事,这是秦王所企盼的。”
  “那,不是要我做内奸了?”
  “话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应该说是为秦国做内应。”李斯开导,“赵国灭亡只是迟早的事,郭相何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秦王承诺,如果郭相在灭赵中出力,赵亡之后,到秦仍可居丞相之职。”
  郭开反问:“秦王总不会将秦国的丞相解职而任我为相吧?”
  “这,秦王早有安排,丞相可分左右,届时郭相任选便是。”
  “这……”郭开动心了。
  李斯将四方明珠推向前:“请郭相笑纳。”
  郭开想了想,还是收入囊中。
  洛阳的文信侯府,无所事事的吕不韦正在大宴四邻。他手擎金樽,满面春风地欣赏着堂前美人的歌舞,在座的街坊四邻也无不睁大眼睛注视着那近乎裸体的舞女,倾听她们婉转如黄莺娇啼的歌喉:金玉满堂兮富冠洛阳,权倾朝野兮天下敬仰。
  闻达六国兮大秦为相,为王仲父兮至高无上。
  ……歌舞还在兴头上,管家匆匆跑上:“侯爷,咸阳来人了。”
  吕不韦已有五分醉意:“又是哪家大臣,请上来入席吃酒就是。”
  “是黄门大总管赵高到了。”
  吕不韦登时吓得酒意全无,腾地站起:“他来做甚?”
  “小人不知。”
  吕不韦挥手令舞女们退下,他对在座者一拱手:“诸位,失陪了,本侯要去接待一位贵客。”言罢,他匆匆走出来到客厅。
  赵高在厅内来回打转转,他的心中犯思忖,盖因不晓得秦王之信的内容。一见吕不韦步入,他皮笑肉不笑地见礼:“侯爷别来无恙。”
  “总管不在京城侍候大王,轻动尊驾光临寒舍,定有要事。”吕不韦竭力要从赵高的表情里发现些蛛丝马迹,以判断赵高到来是吉是凶。
  “这是大王的亲笔信,我是专为送信而来。”赵高取出信札,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哦,大王的亲笔信。”吕不韦甚觉意外,接过来忙不迭地打开,细细地从头看下。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吕不韦的手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住,他心想这一天终于来了。蜀地数千里之遥,且道路崎岖,全家老小如何得以平安到达。看此光景,便到了蜀地,嬴政也不会放过自己。与其流放到蜀地,连累家小受苦,还不如自己了却残生,以换得家人的安生。
  赵高在注视吕不韦的表情变化,从其愁苦的面容上可以得知此信对其是个凶信。他有几分幸灾乐祸地故意刺激道:“侯爷,想是大王思念旧情,又要重新启用,召你回京吧。”
  “是啊,”吕不韦凄苦地说,“本侯爷又要高升了。”
  赵高一惊:“高升,是何职位?”
  “哼,本侯爷要升天了。”
  老管家慌里慌张跑进来:“侯爷,大将军蒙武到了。”
  “他怎么又来了!”吕不韦更为吃惊。
  “他!”赵高也是莫名其妙。
  蒙武不待吕不韦出迎,已是大步流星走入,取出王命,兜头断喝:“大王有旨,吕不韦跪听。”
  吕不韦当厅跪倒:“大王万岁万万岁。”
  蒙武朗声读道:着将吕不韦流徙蜀地,其家小包括门客、歌舞伎一律籍没为奴。男丁两千余人流放汉中房陵罚做苦役,女眷一千余人尽数押至咸阳各宫充做粗使用人。
  吕不韦听了秦王旨意,呆呆地一言不发,犹如傻了一般。很快,消息一阵风地传遍了全府。吕不韦的妻妾子女无不拥到客厅,纷纷向他求救。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你得救救我们。”
  “老爷,您不是常说与秦王有父子之情,不能眼看着我们落难呀。”
  “老爷,趁您还在,可要力挽狂澜啊。”
  吕不韦此刻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当年自己为荣华尊贵,不惜巨资助异人成为太子,又割爱将已有身孕的赵姬送与异人,实指望得以谋夺秦国的江山。自己的亲生骨肉嬴政做了秦王,又能怎么样,结果落得个全家发配的下场,自己还有何颜面活于人世。他一步挨一步走向橱柜,打开来取出一个精美的铜瓶,拿在手中反复打量,口中自言自语:“它总算派上了用场。”
  吕不韦的孙子抱住了他的大腿:“爷爷,你要想办法,我不去流放啊,我还要在洛阳。”
  吕不韦的小儿子提出质疑:“父亲,平素你总是私下里提及当今秦王乃是你的亲生骨肉,若是真的,他总不至于对我们全家下此毒手啊。”
  吕不韦还能说什么,他仰天大叫一声:“嬴政,我的好儿子,你够狠了,你做得对呀。”继而,他连声狂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然后,打开瓶塞,仰脖送下大大一口鸩酒,摇晃几下身躯,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围在身边的亲人们断断续续的地:“我是顾不了你们了,你们,就,听天由,命吧。”言罢,倒地口鼻流血而亡。吕不韦的亲人们围成一团,呼天抢地,哭声远播,令人心碎。大将军蒙武也觉惨然,只有赵高不住地冷笑。
  秦王嬴政得到吕不韦饮鸩自杀的消息,心中如一块石头落地。嫪毐和吕不韦两个内患已除,接下来嬴政要做的大事,就是扫平六国一统天下了。
  公元前234年的仲春,麦苗青青,杨柳碧碧,八百里秦川一派祥和景象。嬴政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他将左右丞相昌平君昌原君,以及国尉缭、廷尉李斯、大将王翦、桓齿奇等召集到内殿,兴致勃勃地对众人说:“各位爱卿,可知孤王召你等前来,所为何事?”
  尉缭笑了:“这还用猜,大王是要出兵平灭六国。”
  “到底是国尉。”嬴政有几分欣慰,“卿可知孤王欲先打哪国。”
  尉缭不假思索:“自然当先攻赵国。”
  嬴政现出会心的笑容:“理由何在?”
  李斯抢先回答:“六国中赵国最强,先灭了赵国,其余各国自然不在话下。”
  “英雄所见略同,众卿与孤王想法吻合。”嬴政又提出新的问题,“各位爱卿,此番出征,孤王以何人为帅。”
  “照理当是尉缭大人。”李斯答曰。
  嬴政摇头:“不合孤王之意。”
  尉缭猜测:“莫非大王要用王翦将军?”
  嬴政依然晃头:“不对。”
  众人又接着推测了几人,嬴政仍不认可,人们实在猜不到了,因为可以为帅之人几乎都数遍了。
  尉缭猛然醒悟:“大王该不是要王驾亲征吧?”
  “还是国尉深知孤王之心。”嬴政赞许。
  “大王不可。”李斯首先反对,“一国之尊,岂可轻动,再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那还了得!”
  王翦也不赞成:“出征打仗是我们将军的分内事。俗话说杀鸡不用牛刀,大王亲征,我等岂不遭人耻笑。”
  “你等所言差矣。”嬴政已下决心,“孤王亲征,可以激励将士用命,可以震慑敌胆,可有九成胜算。孤王之意已决,众卿做好出发准备。”
  众人全都无话可说,齐声应答:“谨遵王命。”
  春末的邯郸已初显燥热,干热的风从街市上刮过,使得来不及换上夏装的人们全都汗透衣衫。由于战事吃紧,王宫内更是叫人透不过气来。赵王迁头上滴下汗珠,心烦意乱地询问朝堂上的大臣:“众卿,强秦业已出兵,平阳一日三起急报,总得拿出个办法来呀。”
  因为郭开是丞相,所以众人的目光全都对准了他。郭开明白,他得说话了:“大王,这次秦王亲征,统率三十五万大军,以桓齿奇为先锋,前军已到平阳城下,确有一举亡我赵国之势。因之,我方也需得力的主帅。”
  赵王口气中透着胆怯:“难道也要孤王亲征吗?”
  “臣看倒未必。”郭开明白赵王胆却,“臣保举一人,可为统兵元帅。”
  “丞相讲来。”
  “国舅扈辄可当此重任。”
  “他能行吗?”
  “当年国舅率兵与秦国大将蒙骜交战,大败蒙骜并将其毙命,足见国舅是个帅才,命他出兵定能获胜。”
  “就依相国之言,派扈辄率十五万大军增援平阳,抗击秦兵。”赵王迁下达了命令。秦国大将桓齿奇将平阳业已围困三天,四面攻城甚急。平阳赵军守将庞虎手下的三万兵马,已是勉强支撑。桓齿奇势在必得,又部署了新的一轮进攻。正要率军攻城之际,快马使送来嬴政的信札。桓齿奇接过,从头看下:赵军派扈辄率军来援,将军可放弃攻城,佯败退却,一路可遗弃粮草辎重,诱敌深入至武威小城,孤王自有道理。
  桓齿奇看罢,只得依计行事。在佯作攻城草草进攻之后,便下令全军撤退,队伍呈混乱状态。
  扈辄十五万大军来到平阳,恰值秦军退走。他没有进城,庞虎到城外迎接,见面一躬:“请大元帅进城歇息。”
  扈辄白眼珠翻了翻他:“你给大王报急,言称平阳就要失守,为何不见一个秦军,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元帅,末将不敢说谎,连续三天,秦军攻城甚急,不知为何适才间突然拔寨撤兵了。”
  “哼!”扈辄冷笑着说,“本帅领援军赶到,桓齿奇闻风丧胆,他是怕与本帅交手,先行逃遁了。”
  庞虎沉吟一下言道:“秦军不像是败逃,他们攻城一直占上风,突然退走,只恐其中有诈。”
  “怎么,你看不起本帅?”
  “末将不敢。”
  “明明是桓齿奇获悉本帅到来,闻风丧胆而逃,你却称其中有诈,这岂不是有意贬低本帅的虎威。”
  “末将决无此意,只是想唯恐秦军有诈。”
  “秦军业已溃败,理应乘胜追击。本帅有十五万大军,他纵有埋伏又能奈我何。兵不进城,马不卸鞍,全速追歼秦军。”扈辄传令赵军。
  一路上,秦军丢弃的刀枪、战车、衣物拥塞于道。更有秦军掠去的赵国青年妇女,络绎于途啼饥号寒。赵军便挑年轻貌美者收于军中,这样行军速度就放慢了。起初,扈辄还禁止收容女人,但后来他手下的将领也参与进来,便也听之任之了。随征的庞虎将一姿色绝伦的女子进献到扈辄本侯面前:“元帅,这女子豆蔻年华,堪供军中驱使。”
  扈辄本侯见女子美若天仙,当时动心,但他故意斥责道:“大战在即,庞将军要以此毁我斗志不成?”
  庞虎立时转口道:“元帅,此女曾为秦军主将留侍,多知敌军内幕,细细询问,或许能得到有用的军情。”
  扈辄本侯也就下了台阶,眯着双眼问:“这女子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民女七凤,平阳郊外人。”
  “在秦军中可听到什么消息?”
  “民女听秦军将士纷纷议论,道是秦王遇刺丧身,故而他们仓皇撤退。”七凤平静言道。
  “怎么样,”扈辄本侯似乎得理,“秦军主动退却的原因弄清了,你该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这消息可信吗?”庞虎又问另外的被掠女子,“你们是否也听到秦王被刺的消息?”
  众女子七嘴八舌回答:“听兵士们议论,说是秦王在睡梦中让侍卫用剑刺胸而亡。”
  “我听道是秦王遇刺重伤,急回咸阳救治。”
  “说是人已死,但对外只称重伤。”
  扈辄本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无论是死是伤,总之秦王出事了,这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全力追杀秦军,务求完胜敌人。”
  庞虎还不放心,唯恐中了秦军埋伏,便有意拖延:“元帅,天色已晚,是否明日早饭后再行追击。”
  扈辄本侯看看七凤,那娇羞的神态煞是迷人:“好吧,在帅帐排下宴席,本帅与众将畅饮胜利喜酒。”
  帅帐之内,杯盘罗列,美酒飘香,扈辄本侯举起铜盏,兴致大增,吩咐一声:“七凤,与本帅歌舞起来。”
  “大帅,民女不会跳舞,只会唱民间小调,还唱得不好。”
  “那你就唱一曲民歌,为本帅助兴。”
  七凤应承一声:“遵命。”清清嗓子,便唱将起来:情哥是黄莺,歌儿最好听,小妹窗下唱,一直到五更。
  情哥是风筝,飞上九霄空,小妹是银线,拉回到怀中。
  情哥是盏灯,点亮到天明,小妹是灯芯,无芯灯不明。
  扈辄本侯已喝得性起,将七凤一把薅过来:“别唱了,你被我拉到怀中吧。”将杯中酒灌到七凤嘴里,当众抱着她又啃又咬。
  庞虎等识趣地全都退出,扈辄本侯将七凤抱到后帐,扔到床上,匆匆扒掉衣服,便扑了上去。
  小鸟在枝头啾啾叫个不停,东方的天边涂上了一抹红霞。晨曦射进嬴政的行宫卧房,使这位精力充沛的国王早早地醒来。他起身盥洗完毕,走出房门要呼吸新鲜空气。推门一看,令他吃了一惊。但见十数位文武臣僚齐立门前,见到他又齐刷刷跪倒。嬴政大惑不解:“众卿,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臣等恳请大王离开武威城。”
  “却是为何?”
  “大战在即,武威城乃是险地。大王一国之尊,不能有半点闪失,为大秦国长治久安计,大王不能在此涉险。”重大臣齐声说。
  “各位爱卿,王驾亲征,是你们首肯的。”
  “亲征不等于来到最前线,请大王退到安全地方。”
  “孤王我也不是纸糊的,就那么不禁磕打。”嬴政自己蛮有信心,“再说,孤王也有一身武艺,便与敌人遭遇,不见得就让对手占到便宜。”
  “刀枪无眼,大王还是后撤臣等才能放心。”
  “好了,不要再说了,都给我起来。”嬴政发怒了。
  众人面面相觑,胆小的昌原君先行站起,昌平君见状也起身。这一来,众位大臣便全都站起,来时议定的决心便都烟消云散了。
  嬴政依旧绷着面孔:“速将敌情奏来。”
  蒙恬应声:“大王,据探马报来,赵军昨夜没有进兵,而是于途中安歇,而且曾歌舞宴饮,看起来我方施放的谣言被敌人轻信了。”
  “好啊,他们真是以为孤王已遇刺不在了,看起来扈辄本侯中计了。”
  “今日敌军肯定要全速推进。”
  “好,众将听令。”嬴政的表情极其严肃。
  “末将在。”诸将响亮地回答。
  “蒙恬领五万人马,埋伏于城东山岭上;王翦带五万人马,伏于城西小山上;蒙毅领五万人马,隐于城南山岭后;蒙武统五万人马埋伏在城西北小山旁。你等以武威城中火起为号,一齐杀下山来,向武威合围,只留城外正北小路,让溃败赵军逃窜。”
  尉缭接话道:“臣统十万大军,埋伏于脸盆谷,多备干柴火油,待敌人逃至,先用火攻,继而围歼。”
  “国尉所言不差。”嬴政心甚欢悦,“能将孤王心思看透,任你为国尉诚为明智之举也。”
  桓齿奇不觉发问:“大王,臣这十万大军还没派上用场,不能叫末将置身大战之外呀。”
  “自有你的任务。”嬴政分派,“此战胜败,关键在你,你的人马战车,要步步败退,引敌深入,把赵军引到武威城下,就是你的大功。”
  “大王,您的城中只有三千虎贲军,太危险了。一旦赵军发疯,大王退走不及,岂不身陷重围。”桓齿奇称,“末将有五万人马足矣,给大王留下五万护驾,这样方保无虞。”
  “桓将军,你的人马少了,会使扈辄本侯生疑,你非十万不可,孤王三千即可无恙。”
  尉缭折中建议:“桓将军领九万人马诱敌,大王处留下一万护驾,这样方可既保大王安全,又保稳操胜券。”
  李斯表示赞同:“国尉之言甚妥。”
  “好吧,就依尉缭。”嬴政终于点头认可。
  日上三竿,扈辄本侯才将七凤柔软的躯体推开,兵士送上可口的饭菜,他饱餐之后下令拔寨启程。行过十里路光景,与桓齿奇的秦军遭遇。双方一场激战,秦军不敌开始败退。扈辄本侯把令旗一挥,下令追击。这样双方打打追追,待到下午时分,赵军追到了武威城附近。
  扈辄本侯的弟弟、赵军先锋扈亏,不觉勒住了坐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向敌方仔细观察,他是看了又看。
  扈辄本侯催马过来,大加训斥:“正当一鼓作气,活捉桓齿奇,你却为何停马不前,岂不是贻误战机。”
  “元帅,那桓齿奇且战且退,只恐他用计有诈,故而犹豫不前。”扈亏道出他的担心。
  大将庞虎也有同感:“元帅,末将观此处地势险要,倘若秦军设伏,对我军将极为不利。”
  “你们这纯属杯弓蛇影,都是无稽之谈。”扈辄本侯不以为然,“那桓齿奇明明真的战败,又何来诱敌之说。”
  扈亏还是不肯轻进:“元帅,若不然我们派一支人马,试探一下再作道理,以免中计。”
  “像你们这样畏缩不前,待试探过去,桓齿奇早已逃之夭夭。”扈辄本侯一意孤行,就要带兵追赶。
  扈亏毕竟与扈辄本侯是兄弟关系,故而比庞虎随便些:“元帅,依末将看秦军有诈,我军当安营扎寨与秦军对垒,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元帅。”庞虎也在规劝,“你看这狭长的地形,一旦我军进入,敌人伏兵一起,我军就是四面受敌。”
  二人坚持不愿进兵,说得扈辄本侯也犹豫起来,他不免细心观察,未再急于进兵:“你二人之言似乎有些道理。”
  武威城头,李斯眼见得赵军犹豫不前,嬴政精心设计的埋伏,就有功亏一篑的可能。便问秦王:“大王,赵军似已识破埋伏,该如何是好?”
  “不能让到嘴的鸭子再飞了,”嬴政说,“待孤王钓赵军这条大鱼。”
  “大王,你欲如何?”李斯不放心地发问。
  “孤王要在城楼上现身。”嬴政传命,“树起黄冕伞盖和王旗。”
  平原君急阻:“大王不可,赵军知大王在城,必死命来攻,敌人势众,我大军俱在外围埋伏,倘敌军攻入城内,众将不及救援,则大王危矣。”
  “没有便宜可占,赵军安能入瓮。”嬴政之意已决,“按旨意行事,不得有误,迟则生变。”
  李斯听后表示赞同:“大王之言有理。”
  于是,武威城头竖起了象征王权的秦王旗帜和黄冕伞盖,嬴政本人也出现在城楼上。夕阳明媚的强光,照在嬴政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看,秦王嬴政。”庞虎用手一指,高声叫道。
  扈辄本侯兄弟也看到了,但见嬴政正在指指点点。扈辄本侯不禁豪情顿生:“冲上去,杀入城中,活捉嬴政。”
  “万万不可,”庞虎反对,“元帅可记得七凤之言,说什么嬴政业已遇刺身亡,看起来全是诱我军上钩之计。”
  扈亏深有同感:“嬴政现身,更证明秦军是有预谋有埋伏的,我主张立即撤兵,让秦军的阴谋落空。”
  “眼见嬴政就在面前,还让他安然无险不成!”扈辄本侯立功心切,“一定要叫秦王尝尝厉害。”
  “元帅,秦王周围必有重兵保护,且不可贸然进攻,以免坠入秦王的圈套。”庞虎力主退兵。
  赵军在进攻与退守上争执不下,城楼上的秦王见赵军不进不退,明白敌方还在犹豫。嬴政对身边的大臣说:“看来,引诱赵军的这锅水还没有烧开,孤王还需再加一把火。”
  李斯不解:“大王之意是……”
  “孤王要出城靠近赵军。”
  “怎么,大王要以身为诱饵?”
  “赵军看见孤王还能无动于衷吗?”
  “大王,万万不可。”李斯急加劝阻,“大王身边并无一员大将,一旦赵军拼死冲杀过来,大王便有性命之忧。”
  “不如此,赵军焉能上钩。”嬴政全然不顾个人安危,起身向城楼下便走。
  “大王,不可贸然涉险。”
  嬴政并不停步:“再者说孤王也曾习学武艺,即便与敌将过招,也未见得让赵将占了便宜。”
  李斯不由得赞道:“大王以王者之尊,敢于亲身诱敌,是赵军难以预料的,赵军必然中计。”
  嬴政越发坚定了信心:“孤王决心与赵军短兵相接,定要赵军入我罗网,叫他们有来无回。”
  城楼上不见了秦王的身影,扈辄本侯不免后悔没有及时采取行动,生气地埋怨庞虎、扈亏二人:“看看,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结果秦王溜走了,多么好的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嬴政逃走未必不是好事,我们就可后退数里安营扎寨了。”扈亏好言劝解他的兄长。
  庞虎也主张后撤:“元帅,当年秦国大将蒙骜就是因为轻敌急进,陷入我军的伏击圈,才导致兵败身亡的,我们用的计,秦军也会用,我们切不可重蹈秦军的覆辙呀。”
  几人尚在争论不休,秦王的王旗突然呈现在赵军面前。黄罗伞盖下,秦王嬴政乘高头黑马斜刺里向东南方疾行。扈辄本侯看得真切,大叫一声:“快看,嬴政想要逃走,不能让他溜掉。”此时他已顾不得多想,举起手中刀,高喊道:“嬴政哪里走,留下命来。”
  嬴政似乎受惊,不敢交战,掉头向武威城便逃。相距只有一箭地远近,扈辄本侯恨不能立刻追上嬴政,一刀将其斩于马下。说来也是嬴政命该有险,奔跑途中,他的坐下马竟然绊上一块石头,马失前蹄将他颠下马来。嬴政身边并无大将,他急切之间换了裨将的一匹马,刚刚上得鞍桥,扈辄本侯已追至近前,横刀一挥劈将过来:“嬴政拿命来。”
  嬴政手中长剑一格将刀架开,催马又逃。扈辄本侯追得更紧了,眼看嬴政就在前面,他怎肯放过。这一逃一追之际,赵军便到了武威城下。嬴政连声高呼:“举火,快举火!”
  武威城中顿时火起,秦军的伏兵也尽起,呐喊声惊天动地,将赵军团团围困于核心之中。
  扈亏叫道:“元帅,莫追了,我们中计了!”
  扈辄本侯也已发觉秦军形成了包围的态势:“事已至此,我们只有拼力死战,回军杀出重围。”
  赵军奋勇回头冲杀,但后路已被堵死,只得向秦军薄弱处冲去。渐渐进入了嬴政预设的脸盆谷。约二十万赵军,经过这场厮杀,剩下还有十五万人,人马拥挤在脸盆谷内,就像演兵场上一样。蒙恬、王翦、蒙毅等大将命部下高呼:“扈辄本侯,你已无路可逃,快投降吧!”
  庞虎见扈辄本侯有些心动,提醒他说:“元帅,宁可战死也不能降,可还记得秦将白起,在长平坑杀我赵国四十万降卒乎?”
  众将士齐呼:“宁死不降!”
  扈辄本侯将刀高举:“杀吧,杀开一条血路。”带兵又复向南冲去。
  王翦叹息一声:“白起真是作孽,赵军不肯降,便只有死路了。”他将令旗一挥。秦军将早已备好的火箭射向谷底。火油遇到火箭,再辅以干柴,立时腾起了漫天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瞬间一片火海,赵军又遭致了全军覆没。
  第十一章 花夫人投毒万寿糕
  宫室内很静,没有一丝声响。此时倘若掉落地上一枚缝衣针,都能听得见。嬴政在读书,也许是这书的内容把他深深吸引了。他太专心致志了,没有人敢打扰。
  李斯匆匆走进来,作为廷尉,他要管刑狱,还要掌管军情密报。有了重大消息,他要及时向国王禀报。因此,赵高也未敢阻拦,只是轻声提醒:“大王正在专心看书,已是入迷了。”
  “看的是何人著述?”
  “咱家不晓。”
  李斯轻手轻脚走到嬴政背后,往几案上望去。嬴政已经有了察觉:“何人在孤王身后。”
  “大王,是为臣。”李斯绕到正面躬身施礼。
  “不经宣召,进宫见朕,想必有重大军情。”
  “大王,刚刚得到密报,赵王已将该国驻守边关的大将李牧召回邯郸,命其执掌全国的军事。”
  “这就是说,召李牧是为对付我大秦的。”
  “正是如此。”
  “李牧镇守边关十数年,打得匈奴望风逃窜,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人,这倒是个强硬的对手啊!”
  “大王心中有数,臣下也就放心了。”李斯提醒,“今后灭赵之战,只怕就难打了。”
  嬴政一阵冷笑:“赵国之亡,乃大势所趋,早晚而已。不在乎有一两个能征惯战的武将,关键是赵王迁软弱无能,有了能人也不会用。现在的赵王,便廉颇重生,也挽救不了赵国的灭亡下场。”
  “大王雄心可吞日月,为臣折服。”李斯有意讨好,“大王适才在看何人著述,那样专心?”
  “你就看一眼吧,可曾读过这册书?”
  李斯俯身略看几行,便脱口而出:“大王,此乃《孤愤》也。”
  “怎么,你读过?”
  “此书乃韩国人韩非所著。”
  “卿对韩非此人可有所了解?”
  “岂止了解,是相熟尔。”
  “何以相熟?”
  “禀大王,为臣与韩非曾同师从于荀卿门下。在一起同学三年,对韩非其人颇为了解。”
  “这样一位大儒大人才,为何不向孤王举荐?”
  李斯没想到嬴政如此看重韩非,心中很不是滋味,便说:“韩非其人性情高傲,都不肯辅佐韩王,要他事秦,是断难办到的。”
  “他在韩国今任何职?”
  “乃一介布衣。”
  “如此大才,竟不为韩王所用,岂不是明珠埋于尘土。”嬴政脱口而出,“孤王要重用他。”
  “这,”李斯迟疑一下,“他不肯来秦倒在其次,只怕是韩王不肯放他。”
  “韩王不用,缘何还会不放?”
  “大王要重用韩非,必然引起韩王的警觉,他担心韩非事秦后对韩国不利,故而必定不肯放他来秦。”
  “寡人看,是李大人妒贤忌能吧。”嬴政一语双关,“孤王对于人才是多多益善,韩非如来秦,不会影响李大人的官位。”
  “大王玩笑了,臣绝非鸡肠鼠肚之人。”李斯为表诚意,主动请缨,“如大王有意,臣愿出使韩都阳翟,为大王索取韩非。”
  “此正寡人之所愿也。”嬴政现出笑意,“李大人与他同学,正可好言相劝,来秦可令他不负平生所学,得以大展宏图。”
  “臣一定将大王渴求之意申明,要他莫负大王青睐。”李斯又问,“倘若韩王不肯放行,又当如何?”
  嬴政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晓谕韩王,如若扣住韩非不放,那么就等待我大军进剿吧。”
  “大王,还当含蓄一些才是。”
  “就这样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嬴政是势在必得的,“我大秦向来是言必信,行必果。”
  李斯不敢再多说:“臣谨遵王旨。”
  韩国都城阳翟,城市远没有咸阳恢宏,也不及邯郸繁华,但也尽显都城的富庶。韩王的宫殿,更是毫不逊色于秦王的宫室。韩王安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在军政事务及用人上,一向是朝令夕改反复无常,使得满朝大臣全都莫衷一是,不知该怎样服侍国王。韩国在七国中是最小最弱的,但在享乐宴饮游猎上,韩王安决不落后于其他六国的国王,而且比他们的排场都要大得多。这不,平阳边关有李牧镇守,他完全放心了,又在宫廷里饮酒寻欢了。
  十八位全裸的美人,在水榭上轻歌曼舞,她们唱的是韩王安刚刚填写的《天梦谣》,韩王安听得如醉如痴。
  夜阑珊,星光淡,红绡帐里正缠绵。
  楚腰纤,朱唇艳,香汗露滴湿粉面。
  温舌软,梦魂牵,羞见君王战犹酣。
  丞相韩辰急步走上,对舞女们一挥手:“退下。”
  这位相国一贯以严肃著称,舞女们怎敢怠慢,一阵风般地下去了。韩王安不安地问:“相国,莫非又有重大军情?”
  “此事比军情还要重大。”韩辰告知,“大王,秦国的廷尉李斯出使我国,等候大王召见。”
  “他,他来做甚?”
  “秦王嬴政派他来索要韩非。”
  “原来如此,”韩王安的腰板立刻挺直了,“他不是来下战表的。秦王为何索要韩非呀?”
  “据说秦王读了他的著述,对其才华甚为钦仰,故而请他去做上宾。”韩辰道,“秦王说也好朝夕请教。”
  “哼,”韩王安端起了架子,“韩非是我韩国人,他凭什么说要就要,寡人怎能任他调遣。”
  “大王一向弃韩非如草芥,秦王来要何不做个顺水人情。”韩辰提醒,“强秦可是开罪不得。”
  “我国的子民,本王爱给不给,他还敢发兵来强抢硬夺不成!”韩王安一副真理在身的架势。
  “大王,还是对秦使以礼相待才是,何况来者又是秦的重臣李斯,大王总是要见一见。”
  韩王安来了脾气:“寡人就偏不见他,看他李斯又能如何!”
  “大王,一旦引发战争,那时悔之晚矣。”
  “身为韩国丞相,不要被强秦吓破胆。”韩王安气壮如牛,“嬴政便发兵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韩辰屡谏无果,也只有叹气而已。
  咸阳的甘泉宫内,今日是一番喜庆景象。花美人的寝宫悬灯结彩,宫女和太监里外穿梭地忙碌,端上来各种时新水果,摆放上各式甜点面食。适逢花美人寿辰,嬴政答应前来暖寿,这可说是天大的礼遇和喜事,使得宫中上上下下忙个不停。花美人花妹却是闹中取静,她和赵高在内室中正说悄悄话。
  赵高恶狠狠地将拂尘一甩:“就这么办!”
  花妹有些胆怯:“万一大王查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呢,”赵高鼓励她,“你自己不露出破绽,还有我为你帮腔,谅她这位王夫人难逃此劫。”
  “这,我还有些于心不忍。”
  “真是女人见识,不这样你永远也当不上王夫人,你儿胡亥也永远不用想成为太子。”
  “就依总管。”花妹终于点头了。
  “哎,这就对了。”赵高说罢,掉头便走,“咱家得去接大王了。”
  花妹送赵高出宫门,恰值王夫人杏娟宫院的总管刘太监来到,见了花妹赶紧打招呼:“花娘娘,咱家有礼了。”
  “哟,刘公公,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花妹先用眼睛盯了一下刘总管手中的提盒,又用眼角扫一下赵高。
  刘总管恭恭敬敬地回话:“娘娘寿诞,王夫人无以为贺,依照往年惯例,仅备万寿糕一盒,让老奴奉上,为娘娘添寿。”
  “这真是受之有愧呀!”花妹命身边的随从宫女接过,“改日哀家自当亲自登门致谢。”
  “不当劳动凤驾,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刘总管又和赵高见礼作别,然后缓缓走了。
  赵高有意殿后,对花妹一语双关地说:“娘娘,奴才也告退了,答应的事可莫要忘记。”
  “总管放心,哀家是言而有信的。”
  赵高放心地离开。
  花妹回到宫内,将身边侍立的宫女支开,迅速取出赵高给的纸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再打开刘总管送来的万寿糕盒盖,只见一盒整整十方精美的面食,她将粉末轻轻撒上,与表层的糖粉一样。在做这些时,花妹觉得心跳加速,手也微微发抖,额头不由得汗珠滴落。
  宫女转回,见状诧异地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还汗流满面,是不是突然生病了?”
  “不妨事。”花妹遮掩,“大概是适才出房时受风了。”
  门外传来喊声:“大王驾到。”
  花妹疾步出迎,恰与嬴政相遇,他身后的赵高向花妹递了一个眼神,花妹会意地眨一下眼睛,表示已经按计办妥。
  嬴政落座后,宫女端上茶来。嬴政饮了一口:“爱妃寿辰,孤王特来祝贺,愿你永远这样美貌无双。”
  “大王日理万机,还拨冗为妾妃暖寿,令妾妃受宠若惊。”花妹离座一拜,“愿大王圣寿无疆。”
  “孤王今日起早,此刻略感到腹中饥饿,爱妃这里可有什么点心,让孤王聊补饥肠。”嬴政喝了茶后,饥饿之感更加强烈。
  花妹应声答道:“刚好有王夫人送来的万寿糕,大王可以品尝一下,看是否对口味。”
  “孤王平时最喜吃万寿糕了,每当我去夫人宫中,她都备有这样点心,拿出来就是。”
  花妹命宫女将成盒的万寿糕取来,打开盒盖呈送到嬴政面前,嬴政拣起一块,就向嘴里送去。
  “且慢。”花妹急加阻拦。
  嬴政已将万寿糕送到嘴边,不免诧异地问:“花美人,却是为何。”
  “妾妃想,大王一身系国家安危,这万寿糕经历多人之手,还是先让妾妃尝尝,若无意外,大王再用不迟。”
  嬴政深受感动:“美人好意孤王领受,但让你试尝,寡人之心怎安,我想不需如此,还不至于有人对孤王投毒吧。”嬴政说着,又要将万寿糕送入口中。
  花妹一把抢下来:“大王,小心无大错,还是试试再吃放心,万一有毒,将悔之晚矣。”
  嬴政此刻未免多心了,花美人这样阻拦,莫非她知晓糕中有毒,但嬴政不露声色,他想试探一下花妹的忠心,便顺水推舟地说:“那么,就依美人,你先试尝一下也未尝不可。”
  花妹将万寿糕拿在手中,做送入口中状。赵高在一旁开言:“娘娘且慢,不要急于品尝。”
  “为何?”花妹明知故问。
  “娘娘,万一真的有毒,娘娘的凤体如何吃得消,再说为此送命也不值。”赵高说出一番道理。
  嬴政斜他一眼:“如此说,是赵总管要以身试之,以免寡人与花美人发生意外,这倒足见赵总管之忠心。”
  赵高讪笑一下:“大王,何苦用人命试它,这宫中有现成的小猫,还不是一试便知。”
  花妹忙说:“赵总管言之有理,宫女,将小猫抱来。”
  宫女递过小猫,花妹将万寿糕喂与猫吃,然后再作观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小猫两腿一蹬,口鼻流血而亡。花妹惊叫:“这,这,怎么真的有毒啊!这是谁干的?”
  赵高接着帮腔:“这还了得!这明显是冲大王来的,一定要严查,追出幕后真凶。”
  嬴政不动声色地问:“这万寿糕从何而来?”
  “是,是王夫人差刘总管刚送来不久。”花妹紧接着说,“妾妃想,这投毒之事绝不是王夫人所为。”
  “她送来的万寿糕,她就脱不了干系。”嬴政说时显得很平静。
  “王夫人也没有必要毒死大王啊。”赵高又插言,“她已贵为王夫人,大王待她不薄。”
  “如果是她,这动机又是为何呢?”嬴政有意问。
  赵高故意沉吟一下:“万寿糕是给花美人送来的,那除非是对着花美人。”
  嬴政反问:“她已经做了王夫人,又非花美人占着她的位子,又何故对花美人下毒手呢?”
  “这个,奴才就不好说了。”赵高有意闪烁其词。
  “孤王赦你无罪,尽管照直说来。”
  “大王,奴才想,花美人深得您的宠爱,而王夫人备受您的冷落,换了我心中也是有怨气的。”赵高顿了一下,“怨之所至,欲将仇家除去而后快,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如此说来,这投毒之事,十有八九是王夫人所为。”嬴政现出愠怒的表情,“这样狠毒的女人,就当赐死。”
  “万万不可。”花妹急加劝谏,“大王,王夫人乃后宫之首,岂可轻动,即便真的要害死妾妃,也没有实施成功,妾妃仍是安然无恙,便有过失,当无死罪,大王切不可这样严惩。”
  “寡人对谁宠幸那是寡人的喜好,怎容她如此暗下毒手,若非你多个心计,孤王和你都险些丧命。若不除掉她,这后宫焉有安宁之日,而且美人也难出胸中这口怨气。”
  “大王,妾妃不怨王夫人。”花妹说着屈身下跪,“妾妃恳请大王千万免除王夫人的死罪。”
  “难得爱妃如此深明大义,以德报怨,”嬴政注意观察花美人的表情,“死罪即便饶过,她的活罪也难免,对她该如何处置是好。”
  “大王,还是饶过王夫人这一次吧。”花妹按事先赵高教好的回答。
  “大王,”赵高也在为杏娟说好话,“投毒之事细节还当详勘,这中间的过程尚需核查。刘总管送来中间是否做了手脚,这期间是否有他人暗中下毒,都还是个未知数,请大王不要轻易对王夫人处以重罚。”
  嬴政心中可就犯核计了,要说是杏娟下毒,他觉得杏娟不是这种人,而且也没这个必要。要说是花妹陷害,花妹又一再为杏娟说情。要说是赵高的阴谋,赵高又再三强调应慎重。总之,这其中是大有文章,且先顺着花妹的心思处置一下杏娟,看她还会如何。嬴政想罢不动声色地发布谕旨:“着将王夫人杏娟打入冷宫,待查证核实后再作处置。”
  “大王,打入冷宫,对王夫人也有些过了。”花妹还在说情。
  赵高却加以赞扬:“大王英明,留下查证的时间,以免王夫人受冤。”
  杏娟不明不白地被送进了冷宫,刘总管也给关入了宫内的牢房。花妹与赵高二人窃喜,他们向着下一个目标,即花妹晋升王夫人,和花妹之子胡亥立为太子而谨慎地前进。
  这日太监来报:“大王,李斯李大人出使韩国归来,有要事禀报。”
  嬴政对花妹的表现本以心存疑虑,便借机起身说:“孤王要去处理国事,就请美人自己祝寿吧。”
  花妹不免有一种失落感,但她不敢显露出来:“大王国事重要,妾妃不敢因私废公。”
  嬴政回到处理日常政务的内书房,李斯正在房中恭候。见几案上还摆着一册打开的书,这是韩非的著作《五蠹》,足见嬴政对韩非著述的喜爱程度。李斯心想,自己出使的结果肯定要令嬴政失望。他上前恭恭敬敬一礼:“大王,臣出使韩国归来,特来复旨。”
  “那韩王是怎样说?”
  “大王可能不会想到,韩王始终没有接见为臣。”
  嬴政心头一紧:“如此说,韩非之事不谐。”
  “韩王安言道,韩非是韩国人,就不信秦王还能出兵将他抢走不成。”李斯有意拱火,“韩国丞相百般劝说,但韩王安执迷不悟,态度极其强硬。”
  “看来要得到韩非,孤王就得费些周折了。”嬴政对身边的赵高吩咐,“传寡人旨意,着大将蒙恬、蒙毅和内史腾,统帅十万大军,克日攻打韩国。”
  赵高说声遵旨,便去传令去了。
  消息传到阳翟,韩王安登时傻了。他没想到秦王真会为区区一个韩非出兵,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立召相国韩辰商议。
  韩辰冷冷地说:“大王这是咎由自取,当初臣劝你强秦不可轻易开罪,可你充耳不闻,气壮如牛地说兵来将挡。而今秦国真的出兵了,你却又胆小如鼠。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的梦还是你自己圆吧。”
  “相国,而今寡人是一筹莫展无法可想,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哪!”韩王安几乎是哭哭啼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还是丞相。”
  韩辰叹口气:“大王,出了烂摊子,你让我收拾,真是没办法。这样吧,事是因韩非而起,解铃还得系铃人,还得找韩非出面。”
  “他肯吗?”韩王安心中没底。
  “战事因他而起,他又是宗室王亲,岂能置国家存亡于不顾。”韩辰鼓励韩王安,“只要大王待之以诚,相信韩非他会顾全大局的。”
  “那孤王便去试上一试。”韩王安心怀忐忑地去往韩非府中。
  秦国的冷宫,与牢房几乎无异。一张木板床,一套用餐的粗瓷碗碟。没有一个人照顾,杏娟蓬头垢面的栖身于内。她已是两天未进食了,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遭遇不白之冤,心中窝火,哪里还能吃下饭去。而今躺在床上,连起床都吃力了,眼望房顶一阵阵心酸。
  赵太后拄着拐杖来到了冷宫门前,对守卫的禁卒说:“给哀家打开宫门。”
  “这,”禁卒顿了一下,“太后,大王有旨,不许任何人入内,以防串供。”
  “大胆!”赵太后厉声训斥,“别人不许,哀家还受这个限制吗?我是王太后,便嬴政儿在场他也奈何不得哀家。”
  禁卒想想也是,便将牢门打开:“太后,您有话还要快说,以免大王知道了怪罪小人。”
  “何消你叮嘱,哀家自有道理。”赵太后颤颤巍巍进了冷宫。
  杏娟犹如多年未见亲人,扑到赵太后怀里便嘤嘤哭泣:“母后,妾妃是冤枉的,我好命苦啊。”
  赵太后捧起杏娟的脸端详:“看,这才几天,人就走样了,这样下去如何得了,这不正是人家盼望的吗?”
  “母后,您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花妹那个狐狸精呗!”赵太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她会这样阴险吗?”杏娟觉得难以置信。
  “不把你从王夫人位上拉下来,她一生也做不了王夫人,他儿子胡亥也成不了太子。”
  “如果真是她所为,那这人也过于狠毒了。”
  “杏娟啊,”赵太后满含深情地说,“嬴政是我亲生之子,但形同陌路,我是把你当做亲女儿看待的。你不吃不喝,高兴的是花美人,你饿死她才偷着乐呢!不能让她拣便宜,要好好地活下去,起码也要等到嬴政为你澄清事实,把投毒的罪名洗刷掉。”
  “母后之言有理,儿媳遵命就是。”杏娟开始用餐,赵太后这才放心了。
  韩非的房中,半间屋子堆满了竹和帛的书籍。下人报告韩王安到来,他犹如充耳未闻,既不起身相迎,也不吩咐有请。门外的韩王安不由得动气,韩辰劝他:“大王,而今是用着人家的时候,别同他一般见识。”
  “那我堂堂国王就在门外吃闭门羹?”
  “我们径自进去便了。”
  韩王安无奈地叹口气:“你这个相国,寡人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韩辰在前,韩王安在后,二人先后进入房中。韩辰见韩非依然低着头看竹简,便开口叫道:“韩公子,大王前来看你了。”
  韩非不得不抬头,故作刚刚看到韩王的样子,忙不迭地起身,深深一躬:“不知大王驾到,未曾出迎,真是罪过。”
  “不妨事,”韩王安作出大度的样子,“公子是本宗兄弟,寡人之王兄,无须多礼。”
  韩非不冷不热:“大王从不涉足臣之寒舍,今日突然造访,非备觉意外,不知所为何事。”
  “王兄想来已有耳闻,秦国大军伐韩,已进入韩国边界,其势凶猛,我国国力孱弱,王兄不能坐视。”
  “臣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亦无退敌之策。”
  “强秦此番出兵,实为王兄而来。”
  “何以见得?”
  “王兄著有《孤愤》、《五蠹》等鸿篇,嬴政读后赞赏不已,前曾派其廷尉李斯来求索,寡人珍惜王兄之才,未肯放行,嬴政气恼,是以出兵。”
  “如此说,秦国此番出兵,是为臣而来?”
  “正是。”
  “既是我国无力抵御强秦,大王何不在李斯索要之时,将臣拱手献出。”
  “王兄大才,乃韩之巨额财富,寡人岂忍轻易予秦。”
  韩非不禁冷笑几声:“大王如此说不觉可笑嘛,多年以来王视臣犹如草芥,弃若敝履,非在韩一文不值,又何来大才之说。臣至今仍为一介布衣,大王轻臣又何如斯。”
  “这个……”韩王安未免难以回答。
  韩辰见状,不得不出面圆场:“公子,非大王不识您才,也非大王不想重用,皆因我国国力有限,公子宏论一时无财力支撑实现,故而大王欲待国力准许之时再起用公子。”
  韩非冷笑一声:“相国之言不过安慰非也。”
  “用与未用,且当别论。而今强敌压境,国家危在旦夕,如公子使秦,则秦兵可退。一旦国破,则难免家亡,公子亦失去依附。如大树枝叶,树干不存,则枝叶枯萎。国家生死存亡,公子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而今在重兵压境之下,非去秦见嬴政,便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实为城下之盟,秦王定将小看我韩非。”
  “为了国家,为了大王,公子就顾不了许多了。”韩辰好言相劝。
  韩非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大王屈尊前来,为韩国百姓免受刀兵之苦,非只得勉为其难了。”
  韩王安不禁一躬:“多谢王兄顾全大局。”
  韩非赶紧回礼:“大王下礼,臣不敢当。”
  正是一年中咸阳最好的时光,风和日丽,蓝天白云,鲜花盛开,紫燕呢喃,蜂飞蝶舞,好一番升平景象。然而韩非的心情却并不开朗,他把握不准嬴政对他是否买账,因为身系韩国的安危,他担心会否有辱使命。因而他刚刚下榻在驿馆,便匆忙去拜会老同学李斯。
  此刻,李斯在客厅中正与一名贵客相见。下人上茶后,他恭敬但又怀有几分戒心地问:“大总管轻易不到舍下,此行想必是大事在身。”
  赵高打个哈哈:“李大人,咱家特来报信,尊驾的地位堪忧了。”
  “是吗?”李斯觉得脑袋中嗡的一声,因为这话不是出自平常人之口,而是赵高说出。这赵高整日在秦王身边,莫非真的有何不测。但他尽量稳住,“还请总管赐教。”
  “韩国已派韩非出使秦国,其人已到咸阳,想必大人知晓。”
  “此事尽人皆知,但不知与下官有何瓜葛?”
  “李大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高算是道明来意,“看大王对韩非的器重,实在是超过一切了,为了得到韩非,甚至不惜动用十万大军。这样的人到了大王身边,其重用将可想而知,那么还会有李大人的位置吗?”
  李斯这才明白赵高的来意,他不露声色地回敬一句:“倘若韩非得宠,也将危及总管在大王面前言听计从的地位。”
  赵高与李斯对视一眼,又是打个哈哈:“彼此,彼此。”
  李斯觉得赵高的话切中要害。他很清楚,论才学自己远不及韩非,看秦王对韩非那种急欲得之的心情,真要留在秦王的身边,有了月亮就显不出他这颗星星的光芒了。还真是不得不防。于是他便推心置腹地对赵高说:“多承总管提醒,还望总管晓以对策。”
  “眼下的上策是,阻止大王将韩非委以重任。”
  “大王的意愿,也非你我所能左右啊!”
  “只要你我联手,凡事还愁办不到吗?”
  二人将头凑在一起,悄声密议起来。
  俗话说侯门深似海,廷尉李斯的府邸也是重重院落,令韩非觉得深不可测。下人将他引到客厅外时,李斯显得格外友好,降阶出迎:“韩公子,久违了,昔日同窗,转眼十数载矣!”
  二人携手进入厅堂,韩非更是感慨良多:“李大人,而今大展学识,风云得意,身居高位,令人艳羡。”
  “哪里,”李斯请韩非落座后,颇为倾慕地说,“还是公子的大作立论精辟,见识高远,深得秦王赞许。”
  “李大人过誉,在下实不敢信。”
  “这还有假,”李斯有意透露,“秦王对公子文章赞不绝口,称公子是明珠埋没韩国,殊为可惜,以至让下官专程使韩索取公子,本以为韩王会爽快放人,怎料韩王竟无理拒绝。”
  “说起来,韩王安确实短见,在下上陈的政见,他一概束之高阁,简直一文不值。”韩非说来大为感叹。
  “这下好了,”李斯恭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秦王赏识公子大才,你就可以在秦国大展宏图了。”
  “在下哪敢有此奢望,只求李大人看在老同学面上,加以美言,使在下早日得见秦王之面,也好早解韩国之危。”
  “公子放心,拜谒秦王之愿,近日即可实现。”
  “那就多谢了。”一向为人实实在在的韩非,怎知人心隔肚皮,他的老同学已将他作为了假想敌,并已同赵高合伙。在他未见秦王之前,即已欲阴谋离间他与秦王的关系,因而他是一步步地走向凶险。
  
 第十二章 二佞臣合谋除韩非
  甘泉宫的内书房,是秦王日常处理国务之处,但今日的气氛颇不寻常。从大门以外,直至殿门的九级石阶,长长的路上,站满了手执金瓜斧钺的雄壮兵士。一个个无不身躯高大,足以显示出秦国武力的气势。李斯引领着韩非一步步走向内书房,使韩非感受到秦国的强大。待韩非进入内书房,则更令他大吃一惊。这位传闻中以穷兵黩武为乐事的秦王,竟然格外喜欢书籍。高大宽敞的书房内,成排的书架上堆满了成捆的竹简和成卷的帛书,使他这个以学者著称的人,都感到叹为观止。书房内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向韩非昭示,秦国之强大,不只是靠的武力,而是文武并重。
  嬴政高坐在龙台上,是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李斯引见后退过一旁。韩非上前跪倒:“韩国使臣非,叩见秦王千岁,愿秦王圣体康健长寿千秋。”
  “贵使请起。”嬴政随即改口,“寡人还是称你为先生吧。”
  “大王抬爱,先生二字愧不敢当。”
  嬴政步下龙台:“自读到你第一篇文章起,在寡人的心目中,韩非便已是孤王的先生。”
  “大王如此错爱,令非如芒在背。”
  “先生,坐下叙话。”待韩非入座,嬴政又说,“自读了先生大作《孤愤》,便急于谒见先生,以便当面求教。孤王特派遣先生的同窗李斯为特使,前往贵国相请,不料韩王竟然见拒并口出狂言,无奈之下寡人才发十万大军,也可见孤王求贤若渴之心。”
  “非一布衣,何德何能,劳大王如此垂青,”韩非话语一转,“况因小人之故,使得韩国民众将受刀兵之苦,更令非五内如焚。愿大王体谅民生疾苦,撤回天兵,以安黎庶。”
  “先生已到咸阳,大军自当回秦。”嬴政一笑,“难得先生以民为重。李大人,传寡人旨意,即日撤兵。”
  “臣遵旨。”
  嬴政兴致很高:“韩先生,你来看看,寡人在读谁的大作!”
  韩非近前,到了御案边,注目望去,是两篇文章同时摊在书案之上,都是他的寓言,一为《自相矛盾》,一为《买椟还珠》。不由心中窃喜,口中却说:“大王,小人胡言乱语,有污您的圣目。”
  “先生大作,寓意深刻,发人警醒,真乃当世大才奇才。”嬴政赞不绝口,“只可惜韩王不识千里马也。”
  “大王过誉,令非汗颜,实不敢比千里马,不过一黄牛耳。”韩非自谦。
  “寡人渴求一见先生,今幸得近尊颜,有诸多不明事体请答。”嬴政恭恭敬敬说“万望不吝赐教。”
  “大王万万不可如此过谦,有话只管动问。”
  “先生大作《五蠹》,孤王不甚明了,还请稍加讲解。”
  “五蠹者,即国家权力所存之五大弊病,也就是说有五种蛀虫危及国家的富强与安定,必须认识到并彻底杜绝。”韩非说起这些,真是侃侃而谈,恰似行云流水,舒缓有致,张弛有度。
  嬴政听得如久渴禾苗得遇甘霖,丝丝入地点点润心,对韩非的学识钦佩得无以复加。
  二人的交谈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两个时辰,但一个愿讲一个愿听,两人皆毫无倦意,可说是谈兴尚浓。李斯和赵高见他们大有相识恨晚之意,心里无不酸溜溜的,虽被晾在了一边,可谁也不敢离开。
  一阵木杵拄地的声音叭噔叭噔响起,赵高扭身一看,是赵太后到了,心中觉得没底,心说,这个没死的老太太她来做甚。职责所在,移身上前问道:“太后,您这是为何而来,大王也未曾宣召。”
  赵太后对赵高似乎没好气:“少废话,告诉大王,我要见他。”
  “这,”赵高有意拦挡,“大王正在会客,奴才不敢打扰。”
  “你报是不报?”
  “奴才不是不报,而是不敢。”
  “哼!”赵太后拄棍向里就走。
  “太后,这如何使得,你擅自入内,大王会怪罪奴才的。”赵高以身相拦,挡住去路。
  赵太后将赵高一把推开:“好狗不拦路,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高没提防,闪了个趔趄:“哎,太后,你不能啊。”
  赵太后径直走进了房中,嬴政一见,赶紧起身:“母后,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事。”
  嬴政转过身,不悦地瞪着跟着入内的赵高:“你为何不加通报?”
  “大王,太后她……不容奴才通禀,就,闯进来了。”
  “母后,宫中还是要讲规矩。”
  “我的大王,你还知道规矩,那么为娘问你,将我的儿媳妇,你的王夫人关进冷宫不闻不问,又是哪家的规矩呀。”
  “啊,母后是为杏娟而来。”嬴政解释,“实在是儿国务繁忙,这不,正在接待韩非先生。”
  “为娘不管他寒非热非,我是心疼我那儿媳,她在冷宫孤苦无依,你怎能将她丢在脑后呢?”
  “母后,儿臣一定尽快处理。”
  “王儿,为娘不能再等了,要你即刻开释杏娟。”
  “母后,这投毒之事总要弄个明白。”
  “那你现在就审。”赵太后是步步紧逼。
  嬴政在韩非面前不好对赵太后发火,毕竟是生身母亲,只好对韩非谦意地一笑:“先生,今日权且到此吧,缓一两日寡人当再求教。”
  “谨遵大王之命,非随时恭候。”韩非躬身退出。
  嬴政表情不悦地对赵太后说:“母后,随我去冷宫吧。”
  赵太后拄着拐杖,叭噔叭噔跟着嬴政走了。赵高给李斯丢了个眼色,也随嬴政走了。李斯明了赵高眼色的含意,嬴政对韩非也太重视了,如果没有赵太后前来,二人说不定还要长谈多久。
  冷宫中的杏娟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可说是每日以泪洗面,要不是赵太后的规劝,她早就命赴黄泉了。突然间见到嬴政进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及至看到随在身后的赵太后,始知这是太后将嬴政搬来。她强忍住悲声,上前施礼:“臣妾叩见大王。”
  “在这冷宫中闭门思过,也这么长时间了,说说为何要在万寿糕上投毒。”嬴政黑着脸发问。
  “大王,妾妃与花美人从无仇隙,怎能下毒陷害,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杏娟啼泪作答。
  赵太后在一旁帮腔:“杏娟自小在为娘身边长大,为人和善谦恭,从无害人之念,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花美人总不至于自己下毒吧。”嬴政反问,“那这万寿糕的剧毒又从何而来呢?”
  赵太后斜一眼赵高:“这中间诸多环节,说不定是谁做了手脚,便赵高投毒也未可知。”
  “太后,您可不能把屎盆子往奴才头上扣,这事奴才可是担当不起。”赵高连声叫屈。
  赵太后咬住不放:“不是你,会是谁?”
  赵高反击:“王夫人不会下毒,谁能保证她的总管刘公公不下黑手,刘总管可是经手送万寿糕的人。”
  “这,”杏娟忙作辩解,“刘公公跟我多年,为人正派,绝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其实嬴政心中对这件事早有看法,他几乎已认定是花美人疑点最大,但是没有证据,又不能将自己心爱的花美人当成凶手,这边太后又逼着要开释杏娟,看来只得委屈刘公公了,且让这位刘总管做只替罪羊吧。嬴政口传谕旨:“万寿糕是刘总管亲送,他的疑点最大,寡人无暇详查,且将刘总管驱逐出宫,王夫人无罪开释还宫。”
  杏娟倒地便拜:“谢大王明察秋毫。”
  赵太后也面带笑容:“这才是我的好王儿。”
  晚膳的时刻到了,丰盛的酒菜摆上了几案,珍馐美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使人馋涎欲滴。赵高见嬴政仍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不免近前呼唤:“大王,该用膳了,饭菜都快凉了。”
  嬴政很勉强地将头抬起:“韩非的著述真是太精辟了,读他的文章足以让孤王废寝忘餐。”
  “大王,有些言过了吧。”
  “不,韩非所著前无古人,立意精深,诚为治国良方。韩王不用,我秦国一定重用韩非。”
  赵高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口中却说:“大王一向重才,这是韩非的福气。”
  嬴政吩咐:“将韩非即刻请来,同孤王共进晚膳。”
  赵高有些难以接受:“大王,对一布衣如此垂爱,未免过于抬举,有失大王的身份。”
  “韩非才高八斗,寡人就要不拘一格。”
  “大王,韩非也许已用过晚餐,且待您用过晚膳后,奴才再去宣召他不迟。”赵高推拖。
  嬴政现出不悦神色:“怎么,妒忌孤王对韩非看重不成。”
  “奴才不敢,”赵高急忙见风转舵,“奴才这就去召韩非入宫。”
  韩非奉召来到宫中,嬴政笑吟吟相邀:“先生,来与孤王共进晚膳。”
  “这如何使得?”韩非既感到意外,又万分惊喜,“小人何德何能,怎配与大王同桌共餐。”
  “先生旷世奇才,你我边吃边聊,孤王也好随时求教。”嬴政极为诚恳地,“快请入座吧,我一直在等候先生。”
  韩非难再推辞,大礼参拜后入座。嬴政为韩非斟上一杯酒:“先生,请满饮此杯。”
  “这岂不折煞小人。”
  “先生不必过谦,饮下此杯方好叙话。”
  “小人遵命。”韩非举杯一饮而尽。
  嬴政随之言道:“先生大才,在韩国竟遭埋没,何不屈尊来我秦国,得展平生所学。”
  这话令韩非颇感突然,作为文人,他自然希望自己所学能派上用场,也曾期待秦王能够重用他,但这一希望就要成为现实时,他又感到来得太快了。韩非沉吟少许,没有立时应承:“大王如此器重小人,令非感激涕零,但非毕竟是韩国人,在下还要回国同韩国国王商议一下,再好回复大王。”
  “韩王不用先生,何苦还要同他商议。”
  “他不仁,非不能不义,总还要打个招呼吧。”
  “好,就请先生早日返回阳翟,也好及早再回咸阳。”
  “大王释念,小人定当速去速回。”韩非深深一拜。
  “先生既已决定佐秦,就请敞开心扉,谈一下治国方略。”
  “大王有令,在下敢不直言。”韩非一语中的,“依大王的才华和能力,灭六国寻统一乃是首当其冲。”
  “先生知我心也。”嬴政诚恳地求教,“要灭六国,当先走哪一步,还望先生明告。”
  “遍观秦外的六国,唯赵楚最强,秦与赵接壤,当以平赵为先。”
  “甚合寡人之意。”嬴政再次求教,“还请赐平赵之策。”
  “韩乃小国,位于赵秦之间,韩联赵则赵强,联秦则秦壮,故大王当与韩交好,联韩以平赵。”韩非此策固然有保韩之意,但对秦来说,不失是条可行的良策。
  “先生言之有理,孤王就依先生之见。”嬴政频频点头,“还望先生早去早回,寡人急需先生这个智囊。”
  “大王厚爱,小人敢不从命。”
  嬴政是从内心里看重韩非,吩咐赵高:“为先生准备一千两黄金,以为路费程仪。”
  韩非感到意外:“大王,小人无功难以受禄,这等重赏,实实不能承受。”
  “先生就不要客气了,只望早回。”嬴政再三强调对韩非的渴求。
  韩非感激涕零地拜别。
  嬴政仍处于极度的亢奋中,韩非所言句句合意,他真恨不能大展宏图,即刻出兵。看着一旁的赵高,他问道:“总管,你觉得韩非之策是否上策?”
  赵高自然对韩非受重视极为反感,不免故意假作回避:“这,奴才还是不说为好。”
  “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奴才之言,恐不合大王之意,还是不说为上。”
  “不要卖关子,寡人要你如实讲来。”
  “大王,那奴才就斗胆了。”赵高有意卖弄,“奴才以为,韩非所说,皆是为韩国着想。”
  “怎见得。”
  “他要大王联韩,实则是保韩,试想,我秦国大军倘若攻赵,他韩国又能出多少兵马。”赵高意在贬低韩非,“韩非建议大王去碰赵国这个强敌,无论秦赵谁胜谁负,得利的都是韩国。”
  这话不禁使嬴政心下生疑:“寡人觉得韩非言之有理,他的主意是为我秦国着想啊。”
  “大王,奴才也许愚钝,可以问一下李斯李大人。他与韩非同窗,看李大人是何见解。”赵高言道,“李大人刚刚来到,有军情要向大王禀报。”
  嬴政吩咐:“宣李斯进见。”
  李斯进殿拜毕:“大王,赵国又有军情变化。”
  “奏来。”
  “赵王迁新任老将司马尚为副统帅,协助李牧共同指挥赵军。”李斯又加注释,“此人是赵国名将,曾与廉颇齐名。”
  嬴政不觉说道:“看来此后对赵国的战事,要颇费周折了。”
  李斯还是吹捧嬴政:“不论赵国谁当统帅,也绝非大王的对手,赵国灭亡只是迟早而已。”
  “李大人,依你之见,也当先灭赵国。”
  “这是大王的主见,而且已多次申明,决策英明,无可争议。”
  “韩非也是这样主张,”嬴政微微一笑,“可赵高他却说这是韩非为保韩国的阴谋。”
  “这……”李斯不知该如何回答,“臣不晓韩非所言全部,还望赵总管晓以一二才好。”
  “李大人,”赵高不能不用话引路了,“那韩非要大王联韩灭赵,这不是明摆着欲拖延韩国的灭亡,与郑国修渠的疲秦之计异曲同工吗?”
  李斯立刻明白了赵高的用意,及时修正自己的说法:“总管所言不差,韩非的目的就是想拖延韩国的灭亡。”
  “这也是人之常情,韩国毕竟是他的国家嘛。”嬴政不以为然,“寡人先灭赵的决心不变,至于小小的韩国,在灭赵之后,回师之时捎带着就把它给灭了。所以说,韩非的计策无济于事。”
  “大王,韩非此人不可信。”李斯再进谗言。
  “你说说道理看。”
  “他是韩国人,怎能为秦国尽力。”
  嬴政不觉冷笑:“你也并非秦国人,不也在为秦国效劳吗?”
  “大王,臣与韩非不同。”李斯辩解,“韩非乃韩国王室贵胄,韩国存亡与之息息相关,韩非又焉能不为韩国生存着想。”
  “好了,就算你们说得有道理,寡人也要重用这个大才。”嬴政不为他二人的谗言所动。
  赵高李斯对看一眼,无可奈何地全都不作声了。
  韩王安高坐在宫殿的宝座上,口中咀嚼着甘甜的橘子瓣,一边听着韩非的讲述,他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那秦王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就是这些。”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可是,大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所问何事?”
  “秦王要臣去秦国任职,臣已应允。”韩非请示,“臣是带家去往咸阳,还是不带家小?”
  “什么,你要去秦国做官。”韩王安吐出嘴里的咀嚼物,“这怎么可以,你是韩国人,还是王室成员哪!”
  “大王,如果臣不去秦国,那就失信于嬴政,只怕他还会大兵进剿。”韩非转身对相国韩辰,“丞相,韩非代表韩国,当言而有信啊!”
  韩辰启奏:“大王,韩公子既已应允秦王,还当放行才是。”
  “丞相,寡人问你,秦王为何要重用我韩国的公子韩非?”
  “韩公子文章盖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实为鸿儒大才。”
  “这样一个大才,我们为何要给秦国。”韩王安来了情绪,从座位上站起来,“我韩国不能听任秦国的摆布。”
  “大王,若是惹恼了秦王,只怕局面不好收拾。”韩辰提醒。
  “寡人想秦王如要韩非,总得给我打个招呼,方显出对孤王的尊重,这样一个大活人,总不能私相授受吧。”
  韩辰明白,韩王安是要等秦王向他正式提出才肯放人,只能无奈地不再言语了。韩非没有王命,更是不能擅离韩国,也只有叹气而已。
  一段时间过去,既不见韩非回转秦国,也没有韩非的消息,秦王可就坐不住了,而赵高、李斯则专捅嬴政的痛处:“大王,臣说韩非不可信,如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吧!”
  “奴才说过,韩非是为保韩国生存而敷衍大王,大兵压境时他不得不来,韩国没事了,他也就音信渺然。”
  嬴政没有多说,而是吩咐赵高:“传旨,宣大将军王翦、杨端、桓齿奇立刻进宫见朕。”
  赵高答:“奴才就去派人传旨。”
  “用不着,他们已在宫外候旨,叫他们入内便是。”
  “遵旨。”赵高应声而出。
  李斯问:“大王,又要发兵伐韩?”
  嬴政并不明确回应:“寡人自有道理。”
  王翦等三员大将走上:“参见大王。”
  “赵王迁调李牧回守秦赵边界,并以大将司马尚辅佐,这二人皆赵国名将,能征惯战,足智多谋,三位将军畏惧否?”
  “我秦国大军在大王的统帅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莫说是李牧之流,便廉颇再世,又何惧哉!”
  “这就好,我相信你们不会有辱使命。”嬴政嘱咐,“为了麻痹敌人,你们对外声称攻韩,而且要大造舆论。”
  三将同声回答:“遵旨。”
  秦国发大军十五万进攻韩国,已经兵出函谷关的消息,立时传到了韩国都城阳翟。韩国上下一片混乱,韩王安也顾不上欣赏美人们的歌舞了,急急召来了相国韩辰:“丞相,这便如何是好。”
  “大王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韩辰从心里有气,“韩非使秦归来,我二人再三劝大王,应让韩非回到秦王驾前,可大王你死活不同意,现在可好,秦王又发大兵了,我也无法可想。”
  “丞相,你身为一国丞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而袖手旁观哪!”韩王安大加指责。
  “大王,这都是你自己引火烧身。”
  “寡人以为,秦王要我韩国的人才,总要同孤王说些客气话,孤王也好趁机与秦王相识,谁知嬴政他竟如此霸道。”韩王安依旧是要丞相拿主意,“到底该怎样,你要说话嘛。”
  “这还用问,把韩非送往秦国就是。”
  “寡人没法和韩非讲了,请丞相代劳,劝韩非为国分忧吧。”韩王安再三叮嘱,“丞相,你一定要劝韩非使秦。”
  “大王放心,臣相信韩非会以大局为重,因为他是个爱国的人。”韩辰充满信心。
  “形势危急,要他轻车简从尽速前往,就不要带家小了。”
  “臣明白。”韩辰心说,这个国王啊,平时何等固执,事到临头又胆怯如斯,真是不可思议。
  函谷关,是秦国与赵国的交通要道,也是秦韩两国的门户。王翦的十五万大军旌旗招展,队伍整肃,威风八面地向前推进,大有气吞山河之势。韩非的驷马高车从队列边经过,越发感到形势的危急,快马加鞭车轮滚滚向咸阳飞奔。他一路废寝忘食,入住驿馆后,迫不及待地拜访李斯:“李大人,秦国大军又在兵发韩国,我国人心惶惶,还望大人速去通报大王,韩非求见。”
  “韩公子,不是学兄说你,人要言而有信哪!”李斯委婉地批评,“你答应我主尽快返回,可你一回韩国便音讯全无,怎能不令大王动怒。”
  “这……”韩非不好直说韩王安不放,只有说谎搪塞,“在下家事尚未处理完毕,总得一些时间吧。望李大人在大王面前美言,尽快接见在下。”
  “大王正在气头上,能否见你确实难说。”李斯话锋又一转,“不过,你我同窗的情谊非比寻常,李某一定全力周旋,你但放宽心。”
  “在下恭候大人佳音。”韩非对李斯的热忱至为感激。
  李斯入宫,赵高迎住问:“李大人,又有军情禀报?”
  “非也,是韩非到了,要拜见大王。”
  “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要给通报。”
  “李大人差矣。”赵高低声说,“大王盼韩非是求贤若渴,他们相见是如鱼得水,大王必将授予韩非高官。朝中有了韩非,你我二人的作用将大为降低,不能让韩非如愿得偿。”
  “那该如何是好?”
  “你就这样对大王禀报。”赵高在李斯耳边悄声告诉。
  “这,未免……”李斯没有说下去。
  “有道是无毒不丈夫,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也不得不如此了。”赵高说时眼中闪出狡猾的光。
  李斯入内向嬴政施礼:“臣参见大王。”
  嬴政放下手中的书籍,还是韩非的著作:“李斯,是不是韩非来秦了?”
  “大王,您真是日理万机洞若观火,怎知臣是为此而来?”
  “我十五万大军已出函谷关,谅那韩王已是吓破胆,韩非也就该再次出使我大秦了。”嬴政话中透着得意。
  “大王,韩非使秦已到不假,只是此番与上次大不相同。”
  “哦,如何不同?”
  “韩非是满腹怒气,对大王甚为不满。”
  嬴政诧异:“寡人哪里不对?”
  “他言道,强秦这是以势欺人以强凌弱,大王求贤当以礼相待,如周文王渭水请子牙,应到驿馆看他。”
  嬴政倒是认真地听着:“李大人,你说孤王应该这样做吗?”
  “大王,他怎能与姜尚相比,那是周朝的开国军师,成就大周八百年基业。韩非不过一儒生,且如此狂妄,大王屈身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那该怎么办呢,寡人是急于见到他。”
  “臣看应杀杀他的锐气,晾他几日。”
  赵高插言:“奴才也是这样认为,不然他觉得大王过于倚重,就更加飘飘然了。”
  “那就暂缓几日,再宣韩非进见。”嬴政也觉得韩非过于自大了。“本来是他言而无信,迟迟不返回见寡人,而今他反倒满腹怨气,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馆驿中,韩非正在焦急地等候,总算盼来了李斯,他急切地问道:“李大人,大王何时召见我?”
  “咳,”李斯打个咳声,“大王对你迟迟不归言而无信心存不满,加之近日国事繁忙,只怕是三五日内难以召见了。”
  “这该如何是好!”韩非恳求李斯,“李大人,无论如何也请在大王面前美言,贵国大兵压境,韩国危在旦夕啊!”
  “公子的急切心情我岂不知,且再安心等待几日,下官一定劝说大王早日安排召见。”
  韩非此时也无法可想,只有等候而已。但几日过去,仍无动静,他实在坐不住了,便又去李斯府拜访。
  李斯格外热情地迎接韩非:“韩公子,真是难为情,下官今日还向大王进言,说是公子已等多日,该抽出时间召见了,可大王他依然声称国事繁冗,请你再耐心等待。”
  “这,大王未免太过分了。”韩非已明显不悦,“尽管在下未能尽速返回秦国,但也事出有因,大王总不能这样慢待一国来使。”
  李斯见韩非已被激出火气,心中窃喜:“公子,下官看大王是真的动怒了,要不然你就先致书一封,表明你的态度。”
  “怎么,要我向大王赔礼?”
  “下官看这倒不必。”
  “那信中该如何表达?”
  “大王为人不喜奉承,更反感无骨气之人,所以你要堂堂正正地说出你的道理,以理折服大王。”
  “好,”韩非心中已有不吐不快之感,“既是大人指点迷津,在下即回馆驿修书,烦请大人转呈。”
  “下官一定效劳。”李斯恭恭敬敬将韩非送出府门。
  韩非回到馆驿,进得房中,取出素绢,提起玉管,饱蘸墨液,不假思索便挥笔写将起来:……夫国无论大小,概系平等,秦强韩弱,但弱韩岂可轻蔑?大王欲用非为秦出力,亦当以礼相求我主,怎能两番以大兵压境相逼。韩固弱小,但其意志人格决不甘受辱……这封措词强硬的信到了嬴政手中,他看后久久沉思不语。但一双眉头紧紧皱起,显然他是动怒了。
  李斯试探着发问:“大王,韩非一定是向大王谢罪吧?”
  “哼!”嬴政将信摔给他,“你看看,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李斯看后便又拱火说:“他怎能这样,明明是他理亏,反倒指责大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寡人要磨磨他的锐气。”
  “大王之意是……”
  “将韩非投入牢狱。”
  “大王英明,要不然他自恃有才,也太狂妄了。”
  “但是,你要善待他。”嬴政虽然有气,还是赞赏韩非的才华,“要给他纸墨,使他在狱中也能著书立说。”
  “大王实在是明主,换别的国王早将他斩首了,而大王还关心他著书,韩非呀他是哪辈子修来的。”
  “另外,你要告诉他,我秦国大军不是攻打韩国,而是进攻赵国去了,声言攻韩,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
  “大王对韩非真是仁至义尽,这样韩非入狱也就放心了。”李斯不忘为嬴政贴金,“这也说明,大王不是为了得到他,又再次大兵压境,让韩非不要将自己估价过高。”
  嬴政似乎不悦:“你不要再说了,照寡人说的去办。”
  “臣遵旨。”李斯识趣地退下去了。嬴政哪里知道,在他面前看似唯唯诺诺的忠臣,其实在句句骗他,而且更大的阴谋还在酝酿中。
  
 第十三章 战肥下李牧破秦军
  黑色的旗帜,黑色的军装,秦国尚黑,十五万大军像一道黑色的洪流滚滚向前,其势排山倒海不可阻挡。王翦在前,桓齿奇与杨端紧随其后,三员大将威武雄壮,径向赵国境内进发。前面便是赵国的边城番吾,这是一处战略要地,番吾如失,等于打开了赵国的大门,秦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番吾城内,赵国的统帅李牧和副统帅司马尚正在为如何迎战秦军而争论。司马尚的见解得到多数将领的赞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赵国的国土,寸土也不能被秦军践踏,现下秦军距边界仅有数十里,我军应立即驰赴边界,列开阵势,与敌决一死战。”
  “不可,”李牧一语否定,“边界地势平坦开阔,无险可守,易于敌军进攻,去彼处迎敌,我军将处于被动。”
  “再不出战,秦军就大踏步进入赵国疆域了。”司马尚显得急切,“如秦军进入赵国的消息传到邯郸,大王必定恼怒。”
  “战争不在于一时的胜负,一城一地的得失,统帅要有自己的主见,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李元帅的意思是放秦军入赵。”
  “岂止入赵,”李牧又说出了令在座者大为震惊的话,“就连这番吾城也让予秦军。”
  “什么?番吾城可是赵国的门户,失了番吾城便等于门户洞开,我军就只有节节败退了。”
  “这是一般逻辑,本帅的战略是特殊逻辑。”李牧再加说明,“以往秦军每战必胜,实则是我军统帅无方,打仗也不能因循守旧,要突破常规,出敌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元帅的锦囊妙计,我等实在是莫名其妙。”司马尚口中是不服气。
  “好,本帅就将此战的部署简要向众将告知。但要严格保守秘密,不得泄露一星半点,否则将功亏一篑。”李牧向在座者从头说出他的想法。
  一盏孤灯闪动着如豆的荧火,监狱中特有的潮湿霉味令人阵阵作呕。墙角落里,有只老鼠悠闲地活动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有人存在。十数块青砖撑起一块木板,算作犯人休息的床,李斯说这还是他冒着杀头危险为韩非特地安排的。靠窗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不如猪食的残汤剩饭。李斯完全违背了嬴政要他善待韩非的旨意,而是成心要让韩非感到没有活路,逼着他能自己了断。只有一点李斯没敢阳奉阴违,那就是笔墨和竹简甚至素帛都保证了供应。他明白,嬴政很可能索要韩非在狱中的著作。当然,李斯不会说是奉秦王之命供给韩非著述的工具,而是称他关爱韩非而冒死为之。自然,又骗得韩非连声道谢。
  韩非从秦王的座上宾,变成了阶下囚,这一天翻地覆的变化,令韩非难以接受。他感到自己没有开罪秦王,也没有过错。好在给了他笔墨,他几乎是不吃不喝奋笔疾书,以此来排遣胸中的闷气。他结合亲身的遭遇,在写一篇巨制《说难》,阐述苦难对人的打击与激励,博征旁引,深入浅出,立论高远,思维辩证,足以显现出他是集文学家思想家于一身的大儒。
  李斯轻手轻脚走进来,韩非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全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仍在挥笔写作。李斯在他身后注视片刻,感到韩非的文章里有一股凛然的正气直冲霄汉,使他不由得战栗。文中句句都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胸膛,使他有点喘不出气来。他在后面亲切地叫了一声:“韩公子。”
  韩非没有回头:“是李大人吧,我这篇文章就要收关了,我要一气呵成把它写完,就不与你礼让了。”
  “下官适才看了几眼,公子的文章是有感而发,确实太精彩了,定是一篇传世之作。”
  韩非不再理睬,全部精力全放在文章上。一刻钟之后,他写成最后一字,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笔。
  “公子,大功告成了。”
  韩非站起:“阶下之囚,能够有条件著述,真得多谢李大人关照,但愿这习作能流传到世上。”
  “公子放心,”李斯已经有了想法,“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将这篇高论巨文带出,让世人争阅。”
  这又令韩非感动:“李大人不忘同窗情谊,非刻骨铭心难忘恩德,还望珍爱此文,这可是我在狱中的真实感受啊!”
  李斯接过文章:“公子放心,我会善待它,让公子的啼血之作在世上广为流传,甚至争取让大王过目。”
  “如蒙李大人呈递给大王,非当叩首感激。”韩非很有信心,“大王若读了此文,定能释我出狱。”
  “那我就更当尽力为之。”李斯携《说难》离开,边走心中边发狠,韩非你就作梦去吧,要我呈送大王?我要让这篇文章化为灰烬!他急步向前,准备返回府中将文章烧毁。
  在监狱大门内,赵高迎面走来。一见李斯,赵高问道:“李大人,来此莫非又为那个韩非催死?”
  “总管哪里话来,是来探望一下下官的同窗。”
  “他可在著述?”
  “一直在奋笔疾书。”
  “大王真有先见之明,说韩非不会闲着。”
  “哼,他又写了一篇《说难》。”李斯将手中的帛书晃了晃,“我要叫他白费力气。”
  “你欲如何?”
  “烧掉它。”
  “晚了一步。”
  “怎见得?”
  “大王派我来取韩非的文章。”
  “这……”李斯实实不愿让嬴政见到这篇《说难》,“总管就说韩非没有文章,说他意志消沉,难以下笔。”
  “李大人这不是孩子话吗?”赵高现出轻蔑的笑容,“大王认定韩非会有著述,岂是骗得了的?那样,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我担心大王看了文章后,会发恻隐之心。”
  “韩非的文章就那样感人动人?”
  “他是有感而发,倾吐了满腹的冤屈和愤懑。”
  “文章不给大王肯定是办不到的,大王看后也许更加动怒也未可知。”赵高从李斯手中拿过帛书文稿。
  “且待大王看后再作道理。”李斯心中忐忑。
  赵高走时回头安慰李斯一句:“李大人但放宽心,大王有何反应,咱家会及时知会你。”
  李斯作暗暗盘算,他的脸上腾起了一片杀气。
  正是暑热时分,太阳刚刚升起,大地上就已经热气蒸腾,顶盔披甲全副武装的秦军在王翦的统领下,向番吾城逼近。前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隐隐腾出一股杀气。桓齿奇提醒:“王老将军,前方的地势易于隐蔽,要防赵军埋伏。”
  “有理。”王翦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杨端主动请缨:“老将军,末将愿带一哨人马,前往丛林中探路,看有否赵军埋伏。”
  “如此甚好,杨将军要小心谨慎。”
  “末将自有道理。”杨端率一千马军向前搜索前进。接近丛林边缘,埋伏在内的赵军呐喊着杀出,副统帅司马尚一马当先,挥枪直取杨端:“杀啊!秦军中了埋伏,不要放走一兵一卒。”
  杨端与司马尚过马交手,赵军人多势众,立时占了上风。王翦在后发现前方已是开战,急引大军增援。待桓齿奇的一万人马扑上前,赵军抵挡一阵便败退下去,但并非溃不成军,而是井然有序地退却。
  秦军追击了大约二十里路,一座高山横亘在眼前。地势险要,一道峡谷顺河而弯,只有数丈宽窄,眼见得赵军拐进去不见了踪影。桓齿奇又提醒:“老将军,赵军定有埋伏。”
  “地势凶险,理当慎行。”王翦在观察。
  杨端以得胜之师再度请战:“老将军,还是由我打头阵,总不能因有埋伏便裹足不前了。”
  “杨将军仍带一千骑,发动试探性进攻。”王翦嘱咐,“我带大军随后接应。”
  杨端领兵向山弯里追去,进入峡谷,拐过了几个弯道,仍然不见赵军踪迹,面前是座更高的山岭,碧峰插空,举头仰望,几乎不见山顶。王翦、桓齿奇也已跟进,见山下的道路越发难行,溪水约有没膝深浅,河滩里杂陈着大大小小的怪石,再要前进,就只能从河滩上通过。杨端想了想,策马回来面见王翦:“老将军,怎么办,还追不追?”
  王翦决心很大:“赵军能走,我秦军也能行,敌人纵然有埋伏,我强秦大军又何惧哉!”
  这番话,也激起了杨端的无限豪气:“末将明白,一路追击,决不停步。”
  杨端的一千马军在前,王翦领大军在后,过了这段半里路的河滩,前方又是峡谷中的山路。大军过了王屋山,也没见一个赵军。杨端心下犯思忖,这司马尚的人马退到了何处呢。正在犹疑之际,对面响起急遽的鼓声,百十杆赵国的军旗从山丘后竖起,鼓声中,赵军的万余人马列队摆开阵势,司马尚横刀在旗门下,做好了交战的准备。待杨端到了近前,司马尚策马出列,用大刀刀尖一指:“秦将报名受死。”
  “你爷爷大将杨端,看我来取尔狗头。”杨端挺枪直冲过来。
  司马尚手下的副将纵马迎出:“副帅,杀鸡何用牛刀,让末将打他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二人在阵前厮杀起来,战有三十个回合以后,副将的手中戟被磕飞,拨转马头败下阵来。司马尚见状亲自出马,手中刀横扫过去,杨端使枪格开,双方大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司马尚显得不支,回马败下阵去。赵军随即落荒而逃。杨端催马要追,桓齿奇唤住他:“杨将军且慢。”
  杨端勒住马:“桓将军,为何?”
  “须防敌军埋伏。”
  王翦有些不悦:“怎见得?”
  “我大军十五万进击,而赵军也有二十万人,司马尚为何只带万余人迎战,大队赵军又在何处,不能不令人生疑。”
  “笑话,”王翦自有他的见解,“番吾城是赵国门户,赵军大部当然都在番吾镇守,司马尚迎战,不过是试探,两军决战,当在番吾城下进行,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说吗?”
  “老将军,”桓齿奇在马上一躬,“此番我军对手非比寻常,乃是赵国大将李牧,此人能征惯战足智多谋,当时时处处小心。”
  “李牧厉害,难道老夫还怕他不成?老夫身经百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倒要会会这位赵国名将,看他可有三头六臂。”王翦毕竟是全军统帅,下达将令,“杨将军仍为先锋,向前追击。”
  于是,秦国大军全速向前。
  嬴政在内书房里等得有些心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坐立不安。难道将韩非投入牢狱是过错,那么就当尽快改正过来。他往来踱步徘徊,埋怨赵高久久不归。总算把赵高盼回来了,他劈头就训:“你为何去了这许久,害寡人等得好苦。”赵高一听这话音,明白嬴政对韩非的著述是望眼欲穿,看起来这个大王对韩非还是情有独钟:“大王,奴才没敢耽搁。”
  “文章呢?”
  “大王真有远见,韩非果然有所著述。”赵高将帛书呈上。
  嬴政急不可待地接过,展放在书案上就看,甚至来不及入坐。赵高将御座移过去,嬴政这才坐下。这《说难》真是将嬴政深深吸引了,他看得极其认真,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眼见得天色已晚,赵高将地上的十数盏油灯点燃,嬴政仍在专心致志地阅读。赵高心说,韩非什么狗屁好文章,嬴政就这样被吸引,他上前启奏:“大王,该用晚膳了。”
  “你将韩非召进宫中,孤王与他同进。”嬴政没有抬头。
  赵高心里一惊,他故作懵懂:“大王,韩非可是在牢狱之中啊!”
  “放出来就是。”嬴政依然头不抬眼睛不离帛书,“送他入狱,本意是惩戒一下他的狂妄,看来寡人错矣,韩非实乃大才,这文章写得太好了,句句精华,丝丝入扣,寡人要与他共进晚膳,也好边吃边求教。”
  “大王。”赵高心生一计,“现在入宫,怕不合适。”
  “何以见得?”嬴政恨不能立刻见到韩非,“你与李斯难道担心韩非得到孤王的重用?”
  “奴才决无妒贤忌能之心。”赵高谨慎地劝说,“大王,奴才的意思是,韩非在狱中多日,盥洗不便,难免身有异味。可于明晨知会大王的赦免令,待他沐浴更衣之后再见不迟。”
  嬴政想想,觉得有理:“也有道理,此刻相见,颇为不雅,且待明晨你去传旨,送他一套新衣。”
  “遵旨。”赵高恭顺地回应。待侍候嬴政用过晚膳后,赵高急冲冲出宫到了李斯府中。
  李斯见赵高匆匆而来,便问:“公公,莫非有了坏消息?”
  “大王要赦免韩非。”赵高便将经过从头告知。
  李斯听后发呆,半晌无言。
  赵高笑了:“李大人,怎么发傻呀?”
  李斯长叹一声,“韩非一旦受宠,你我二人只怕就得退避三舍了。”赵高又复冷笑:“不让他得宠,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王要重用他,你我如之奈何?”
  “李大人,如果他不存在了,那大王还重用谁呢?”
  “可是韩非他健在啊!”李斯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他怎么不就嘎嘣一声干脆死掉呢。”
  赵高绷起面孔:“李大人哪,咱家还非得直说不可,就在今夜,我们叫韩非身死岂不一了百了?”
  “他如何便能死?”
  “你呀,聪明人怎么糊涂呢?”赵高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李斯稍显为难:“这,似乎有些残忍了。”
  “有道是无毒不丈夫,你不能想吃还怕烫。”
  “好吧,”李斯勉强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关押在牢房,韩非仍在奋笔疾书,他把写作作为排解苦闷发泄怨气的唯一方法,劣等饭食还摆放在桌角,他还没有吃晚饭。李斯踱了进来,从人放下一个食盒退出去了。韩非已经全身心地沉入到著述中,根本没有理会李斯的到来。
  李斯到了韩非身后:“韩公子,该用晚餐了。”
  韩非头也不回:“不吃了,我把这一节写完。”
  “韩公子,我给你带来了上好的酒菜。”
  “却是为何?”
  “公子且放下手中笔。”韩非将食盒里的酒菜逐一捡出,摆放在桌面上。
  韩非只得放下笔,转过身来,开口便问:“李大人,可知我的《说难》赵总管是否已转呈大王一阅?”
  “据悉已是呈递给大王。”
  “那么大王可否看过?”
  李斯点点头:“阅过矣。”
  “那大王他可有何旨意?”韩非对自己文章的感染力深信不疑,觉得秦王只要看了《说难》就能洗雪他的冤屈。
  “别问了,先把这酒菜用了。”
  “莫非……”韩非还有幻想,“我想大王他不至于吧!”
  李斯为韩非斟上一杯酒:“公子,请满饮此杯。”
  韩非哪有心思喝酒:“李大人,大王他到底有何旨意?”
  “待用过酒饭再说。”
  韩非隐隐有一丝不祥的感觉:“大人若是不讲明情况,我这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的。”
  “咳!”李斯长叹一声,眼中滴下泪来。
  “大人,”韩非已觉不妙,“大王他莫非要,要……”
  “你呀,韩公子,非得写什么《说难》,还非得呈给大王,这可倒好,大王说你满腹牢骚,对大王他怨气十足,更加惹恼了大王,这,这,让你饱餐一顿后,赏你一杯鸩酒。”
  “啊!”韩非大吃一惊。
  李斯从食盒底层取出鸩酒,轻轻放在桌上:“公子,下官对不住你,我虽再三求情,大王就是不肯宽恕。”
  “我的《说难》会使大王气上加气?大王应该理解我的苦衷啊。”韩非依然相信自己的文章。
  “公子有所不知,大王从来是喜怒无常。凡是他决定的事,任何人也休想更改。公子啊,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韩非上下反复打量着李斯,看了又看,瞅得李斯有些发毛。
  李斯不由得问道:“公子,为何这样注视下官。”
  “李大人,你我同窗,你该不会重演庞涓对孙膑的故事吧。”韩非双眼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直刺李斯。
  “公子,你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李斯避开韩非的目光,“如果公子实在信不过我,下官就与你同归于尽。”
  “这怎么可以,这又怎么可能呢?千不怨万不怨,都怨我的命苦,所恨平生所学未得施展。”韩非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李斯脸上现出了一丝狞笑,韩非在痛苦的挣扎中,看到了李斯异样的表情。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他口鼻流出鲜血,手指李斯,说出两个字来:“你,你!”身体不支,重重倒在地上。一代大儒,就这样在阴谋凄惨中离开了人世。
  甘泉宫迎来了又一个金色的黎明,嬴政草草用过早膳,便迫不及待地吩咐赵高:“速去传孤王旨意,命韩非沐浴更衣,立刻进宫。”
  赵高应声:“遵旨。”
  宫门外,李斯刚好赶到:“赵公公,去往何处?”
  赵高急问:“怎么样?”
  “了断了。”
  “好,”赵高知会,“大王要我宣韩非进宫,李大人便按你我事先议好的回复大王去吧。”
  李斯随赵高进入嬴政的内书房,嬴政一见诧异地发问:“赵高,你为何去而复返?”
  “大王,李大人有事禀奏。”
  “他奏他的,你且去宣召韩非。”
  “大王,韩非他已于昨夜身死。”
  “什么!”嬴政一惊,转向李斯,“此话当真?”
  “大王,千真万确。”
  “这就怪了,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死就死呢?”嬴政心中起疑,“该不是你二人合谋所害?”
  “大王,臣今晨接到狱吏报告,便前去看望,见韩非已割腕自杀身亡。”李斯叹息一声,“他也是公子王室贵胄出身,没受过这个屈,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嬴政无力地颓坐在宝座上,口中喃喃自语:“是寡人害了他,当初就不该把他下狱啊!”
  番吾城在晨曦中挺起威武的雄姿,赵国的国旗和大元帅李牧的帅旗在蓝天里飘扬。守城士卒严阵以待,下级将官在不停地巡逻。城下数里之外,秦国大军安扎好营寨,正在做进攻前的准备。而城内赵军的统帅帐里,还在为战略争吵着。
  “本帅还是那个意见,弃守番吾城,诱敌深入,设下埋伏,方能出奇制胜。”李牧一脸严肃。
  “我反对。”副帅司马尚仍不相让,“番吾乃赵国门户,此城失守便门户洞开,秦军即可长驱直入了。”
  “战争不在一城一地一时的得失,若失去番吾,能换来整个战役的胜利,又何乐而不为!”李牧发布命令,“本帅决定十五万大军撤至肥下埋伏,留下五万人马守城,用以迷惑秦军。成败在此一举,若败本帅自担全责。”
  司马尚等不理解也无可奈何,只能遵军令行事。
  王翦大军推进到番吾城下,四面将城池团团围住,便亲自出马叫阵。李牧列队出战,一员副将迎战秦国大将杨端,战过几十回合,副将被杨端挑落马下。司马尚见状接住杨端厮杀。二人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司马尚不支,败下阵来。李牧亲自出马,敌住杨端激战。又打了近百回合,杨端越战越勇,李牧毕竟年岁已大,体力不支败下阵来。王翦挥军掩杀,赵军退入城中坚守。秦军一日之内,发起三次攻城,俱被守城赵军打退。
  当夜,李牧对守城将士说:“明日,秦军定会全力发起攻击,我们在拼命抵抗后,即应佯作败退失守番吾。”
  司马尚实不甘心:“大帅,番吾让与秦军,万一肥下伏击不胜,我军就无法扭转败局了。”
  “只要我们败得真实,肥下的会战就稳操胜券。”李牧好言相劝,“副帅,要坚定必胜的信念,将士们全看着你我二人呢!”
  “好吧,事已至此,也只能孤注一掷了。”司马尚毕竟是副职,也只有服从的份儿,“成败就看肥下一战了。”
  红日喷薄而出,番吾城的清晨,群鸟叽啾,炊烟缭绕,大战前的战场,一派和平静的景象。秦军业已饱餐,王翦正在作战前动员。之后,秦军便发动了强大的攻势,兵力是往常的两倍,王翦、桓齿奇等亲自督战,完全是势在必得的阵势。赵军在抵挡了一个时辰后,城楼上丢下是一千多具尸体,终于不支而败退出城。番吾城头飘起了秦国的旗帜。
  王翦建议扩大战果,命部队全力追击。前面赵军已是溃不成军,沿路丢下大量辎重和旗幡武器,伤员丢在道旁也无人顾及。王翦一心要取得全胜,催促队伍加快速度追击。大约二十多里路后,前面来到一处山谷,蜿蜒的道路拐入谷中,地势异常凶险。
  桓齿奇勒住胯下战马:“老将军,这里山谷险峻,赵军若有埋伏,我军就要吃大亏,得谨慎行事。”
  王翦不以为然:“赵军已是一败涂地,那有设伏的力量,此时当紧紧咬住赵军,使其没有喘息之机。”
  “老将军,末将总觉得番吾城得来容易,照理赵国当有二十万大军,可他守城的兵力明显不足,对番吾城这样关系到赵国存亡的要塞,赵军的大军何处去了?”
  “桓将军纯属多虑,番吾城我军是血战得来,赵军明明是支撑不住而败逃,要追就得一鼓作气,像你这样瞻前顾后,赵军就要逃回邯郸,我军下一步攻打赵都就要大费周折。迅速进击,不得有误。”
  桓齿奇不敢再有异议,催马率部下向山谷里追去。拐过谷口,桓齿奇发现谷内是一片开阔地,足有十几里地大小,便又放心地追赶。可是令他奇怪的是,赵军的散兵已不见了,丢弃的兵器和辎重也没有了,而正前方是一片茂密的丛林,隐隐地透出来阵阵杀气。
  桓齿奇勒住马:“老将军,地势凶险,一旦有赵军埋伏,我军就要吃大亏。”
  “怎么,难道还回军不成?”
  “末将不是那个意思,秦军怎有后退之理。”
  “那就在这坐视?”
  “当然不能,大军总得前进,也好攻取赵都邯郸。”
  王翦不免嘲讽他:“桓将军进又不敢进,退又不能退,依你之见我秦国大军究竟该如何呢。”
  桓齿奇也已无言答对:“末将只是说须当慎重,不要中了赵军的埋伏。”
  王翦转问杨端:“杨将军,你意下如何?”
  “既然身为大将,就当无惧生死,赵军已是溃不成军,哪有力量设伏,我军就当勇往直前。”杨端自告奋勇,“老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好!”王翦大为高兴,“领一万马军向前追击。”
  “得令。”杨端将令旗一挥,率军扑向前方。
  秦军十五万人马陆续拥上河滩,杨端的前军便已接近丛林,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进入林中,只听咚咚咚三声炮响,丛林内竖起千百面赵军的旗帜,成千上万的赵军呐喊着站起,齐声高呼:“秦军中计了!王翦是死路一条!”为首一匹高头战马,马上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提金背砍山刀,对杨端用刀尖一点:“大元帅李牧在此恭候多时,送死的秦将报上名来!”
  王翦正在惊悸间,秦军身后又是三声号炮,十万赵军从背后截住了退路。肥下的谷口已被堵死截断。赵军副帅司马尚横刀立马高声叫阵:“老儿王翦快快前来受死!”
  秦军呈现出一阵慌乱,但王翦高呼:“镇静,此乃本将军求之不得,正好与赵军决战。”
  桓齿奇提醒:“将军腹背受敌,形势对我军不利。”
  “怎么,你胆怯了?”
  “非也。”桓齿奇分辩,“末将说要正视眼下的形势,赵军截断退路,只有死战向前,你我分兵拒敌吧。”
  “好,你去对付后面的司马尚,我去痛击前头的李牧,看他可有三头六臂。”王翦催马向前。
  秦军不愧训练有素,从慌乱中稳定下来,随王翦向赵军杀去,丝毫不减以往声势。就在秦军向前猛冲之际,平地轰隆一声响,地面突然塌陷下去,王翦及上千秦军坠入了数丈方圆的大坑。后面的秦军急忙营救他们的主帅:“老将军,老将军!”
  李牧嘴角现出微笑,将手中令旗一挥:“放箭。”
  顿时,赵军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箭矢如飞蝗似骤雨一般飞向秦军,前往营救王翦的秦军非死即伤。此刻,王翦成了赵军弓箭手的钓饵,在陷坑四周很快就堆满了秦军的尸体。但秦军毫不退缩,依然在奋力营救王翦。而陷坑内的王翦在杨端与副将的协助下,踏着士卒的肩头,奋力爬上了坑沿。李牧一见王翦就要逃生,又一挥令旗,弓箭手停止了放箭,他则率军扑杀过去。但王翦已然跨上一匹战马,重新指挥部下迎住赵军厮杀。
  谷口处,桓齿奇与司马尚的战斗也异常惨烈。双方几乎是胶着在一起,彼此很难分清谁是哪方兵将。司马尚没想到中了埋伏的秦军战斗力丝毫没有减弱,始信李牧事前的分析。他按照事先的准备向山脚下后撤,最后将大军撤入了一个巨大深遂的岩洞中。桓齿奇紧紧咬住赵军,但山洞口早就堆好了沙袋,秦军难以进入。就在这时,山顶上埋伏的赵军将巨石滚落下来,直砸得秦军鬼哭狼嚎,狼奔豚突,如雨飞落的巨石,使得秦军非死即伤,桓齿奇的部下损折四成以上。
  秦军战斗力大为降低,司马尚率赵军从山洞里杀出,以多胜少,恃强凌弱,将秦军的败残人马尽数砍杀。肥下谷口这一战,秦军损折了数万之众。
  而王翦这边的秦军则似乎占了上风,李牧的赵军不敌,向丛林后退却,王翦挥军掩杀。然而,秦军进入丛林后,便感到脚下软绵绵的不好行走,低下头看,地面上全是毛茸茸的蒿草,而且有阵阵令人作呕的火油气味。王翦反应过来,心说不好又中计了,正要招呼全军后撤,可惜已是晚矣,赵军的弓箭手已将千万支火箭射来。那火箭落地,与干草火油相燃,立时腾起冲天大火。秦军哪里还能战斗,全被烧得焦头烂额,许多人像火球般滚来滚去。更兼东南风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王翦的部下非死即伤。众将士围护着王翦向火场外突逃,大火中杨端落下马来,被自家人马踩踏,枉送了性命。
  王翦侥幸捡得性命,在残兵败将的保护下,向肥下谷口落荒而逃,桓齿奇的败军在谷口接应。二人相见,王翦长叹道:“悔不听将军之言,致使大军中伏,几乎全军覆没,还有何面目回见大王!”说罢拔腰中佩剑就要自刎。
  桓齿奇眼疾手快将他拉住:“老将军何必如此轻生,且回咸阳,听凭大王处置,或许重整旗鼓,报这一箭之仇。”王翦的花白胡须在飞卷的烟火中飘动,他无可奈何地将宝剑送还鞘中,带领着仅剩的三万秦军踏上了归程。这是强大的秦国二十年来第一次战败,而且败得是那样凄惨。
  
 第十四章 韩王安被俘美人屏
  番吾城头又重新升起了赵国的大旗,这个边疆重镇重新回到了赵国的手中。李牧站在城头,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总算不负大王和国家,一战击败秦军,获得了大胜。他眺望远方,思虑着下次与秦军作战时的策略。
  司马尚兴奋溢于言表:“大帅,秦军大败,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将其全歼。”
  “不可。”李牧反对,“兵法云穷寇莫追,困兽之斗会伤及我军实力。我军此番胜在地形和埋伏上。若论单打独斗,秦军的战斗力远远胜过我军。此战秦军损折十二万人马,我军也失去五万人。我们不能再和秦军拼实力,而要加紧练兵,补充兵马,以防秦军再次入侵。”
  司马尚有些想不通,但也只能顺从。
  捷报传到邯郸,赵王迁大喜过望,他一再询问郭开:“丞相,这是真的,真把强秦打败了?”
  “大王,战报就是这样说的。”郭开模棱两可的,“我们只有听信战报。”
  “赵军竟能打败天下无敌的秦军?我就不信李牧是王翦的对手,要说战平或可相信。”赵王迁心中生疑。
  郭开便推波助澜:“这样大的胜利,属实太突然了。”
  “这样,”赵王迁有了主意,“李牧报称大捷,孤王不能不予以褒奖,你亲率劳军使团,去往前线番吾城,赏李牧黄金五千两,司马尚三千两,赏给有功将士两千头羊,五百坛酒。同时,你要留心调查一下战果是否真实,回来向寡人如实禀报。”
  “微臣遵旨。”郭开奉命离去。
  在甘泉宫的御书房,秦王嬴政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实难相信秦军会大败亏输,特别是王翦统领的精锐之师。
  李斯一旁提醒:“大王,王老将军一干众将,还在等您的发落。”
  嬴政脸色铁青:“王翦,你可知罪?”
  “此战失利,皆是末将过错,大王要杀要剐,臣毫无怨言。”王翦跪在地上叩首,“只求大王不要追究桓将军的罪责。”
  “这却为何?”
  “战前,桓将军曾再三劝阻末将,不要中了李牧的埋伏。是臣轻敌冒进,致使赵军得逞,桓将军是清醒的。”
  “哦,”嬴政转问桓齿奇,“可是如此?”
  “大王,末将与王老将军共同领军出征,既是战败,就当同罪,请大王一起惩处,末将心甘情愿。”
  “桓将军能主动领罪亦难能可贵。”嬴政对桓齿奇的做法表示了赞赏,并且极为大度地对待了这次兵败,“王老将军也不必过于自责,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前进是急于为国立功,情有可原,下次注意就是。”
  王翦、桓齿奇二人再次跪倒叩头:“谢大王宽恕之恩。”
  “二位将军请起。”
  “大王,臣请再领大军讨伐赵国,为我大秦报仇雪恨,末将若不能取下邯郸,愿提头来见。”
  “二位将军忠心可嘉,且起身再议。”
  李斯在一旁插话:“大王,赵国新胜,必定骄横,也想不到我军会这样快再次出兵,正可出其不意,一举攻占赵都。”
  嬴政摇头:“报仇也不急于一时,李牧并非好打的对手,要胜赵军得先对李牧下手,等李牧离开了统帅位置,对赵国的进攻才能保必胜。”
  “大王,李牧是赵王为防备我大秦,特意将他从北部边关调回来的,且又刚刚证明他的统帅能力,赵王怎么会将他撤换呢?”李斯感到不可思议。
  “孤王自有道理。”嬴政也不多说。
  王翦问道:“大王之意是暂不对赵国发动攻势,我们且先秣马厉兵以备大王一声令下,即可奔赴灭赵前线。”
  “老将军差矣。”嬴政脸上是诡秘的笑,“赵国暂时不打,不等于仗就不打,孤王还要用胜利来振奋国人的志气。”
  王翦立时兴奋起来:“大王,臣愿带罪立功。”
  “老将军攻赵多有辛苦,寡人此番要灭的是最为弱小的韩国,正所谓杀鸡不用牛刀,待有硬仗时再遣老将军出马。”
  “但不知大王要以何人为将?”
  “内史腾足矣,蒙恬、蒙毅副之。”嬴政颇为自负地问,“发十万兵马讨韩,老将军以为如何?”
  “大王深思熟虑,琢敌用兵,度敌用将,定当一举荡平韩国。”王翦觉得嬴政很有军事才能,打一个韩国足够了。言罢,他与桓齿奇识趣地告退。
  李斯也随之请辞:“大王,臣也不再打扰了。”
  “李大人也要走吗?”嬴政眯起了双眼,“你应该想到还有一件大事未办,而且特别紧要。”
  李斯有些茫然:“大王,为臣愚钝,万望直接示下。”
  “赵国丞相郭开来使,你曾与之会面,难道就不记得了?”
  李斯恍然大悟:“臣真是糊涂,郭开应该为我大秦出力了。”
  “孤王就派你秘密出使赵国,给你五千金的珠宝,催促郭开,尽快除去李牧,使我攻赵不再遇有阻力。”
  “对于郭开,只有五千金怕是不能动其心,他若问臣仕秦之后,给何官职该如何回应?”
  “许他位列上卿。”
  “臣领旨。”
  “要快去快回,寡人等你的佳音。”
  李斯受命离开甘泉宫,他明白这是一项重大而又艰险的使命,在咸阳时郭开曾应承为大秦出力,可回到邯郸就难保郭开不翻脸不认人。一旦郭开变卦,自己就有生命危险。他不由得心事重重。
  韩国的郑城如今成为了都城。韩王安觉得这里距秦国要远一些,就有一种安全感。而把阳翟作为陪都,也有一套都城的机构。他在郑城特地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韩楼,里面画栋雕梁,曲院回廊,菏池画舫,殿宇相连朱门重重,奇花异卉假山流泉,耗尽了韩国的人力财力。他在韩楼修有一百处美人宫,从全国新选来一百名高低胖瘦不一的各色美女充斥其中,供他日夜欢乐。用老百姓的俗话说,好像是没日子玩了,要在临死前玩个痛快。他全然不顾朝事政事,既不上朝也不理政,没日没夜的宴饮歌舞。
  大凡亡国之君还都有才气,韩王安也是这样一个人。处理政务他毫无头绪,可是作歌词他倒是把好手。昨日,他就新编了一套歌,并让十名美女做舞。这不,此刻他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女,畅饮琼浆,和两位美人嬉笑着欣赏十位美女边舞边唱他新编的歌曲。
  韩楼高高入云霄,美人窈窕更多娇。
  金樽玉液不眠夜,锦帐牙床且逍遥。
  莫道人生似梦短,日上三竿不上朝。
  今夕能乐且当乐,醉卧画楼听吹箫。
  韩丞相韩辰急匆匆走上,对歌舞的美女一挥袍袖:“都下去!别再唱了跳了,真是不知好歹。”
  韩王安颇为不满:“丞相,你这是做甚,大扫孤王之幸。”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歌舞升平。”韩辰紧锁眉头,“秦国大军已攻进了韩国,江山都要不保了。”
  岂料,此番韩王安丝毫不急:“秦军不还没到郑城吗,看你何苦急成这样!叫十美人回来继续唱和跳。”
  “大王,你怎就这样昏庸啊!”韩辰不客气地发出怒吼,“难道非得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才能着急吗?”
  “丞相,并非孤王不急,我急又有何用。秦军该来还来,该攻城还是攻城,寡人也不能上阵御敌,只能是听天由命吧。”
  “我韩国虽然弱小,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大王总得发兵抵御呀,总不能听任秦军杀奔都城。”
  “丞相,该派哪位将军迎敌,就由你代劳吧。”韩王安就是这种心态,“孤王信任你。”
  韩辰长叹一声:“看起来韩国灭亡是不可避免的了!”
  夜色初临,华灯始上,赵国的相国府真个是灯火辉煌。郭开在内厅中准备次日去番吾城劳军,他将赵王赏与李牧、司马尚的金珠逐一抽出一半,心里还在为自己的丑行开脱:“这就不少了,给他们多少也没个够,要不是本相在后方为他们供应足够的粮草,他们也打不了这样的胜仗,本相得些赏赐也在情理之中。”都说郭开贪财,看来是一点不差。
  管家进来禀报:“相爷,外面有一客人来访。”
  “没看我正忙着吗?不见!”
  “相爷,来人称是您的旧交,富商打扮,还声称有大富贵送上,故而小人前来通报。”管家其实是收受了来客的五十金。
  郭开一听此言,立时改变了态度,他想这又是来求他办事的,肯定有重礼奉上:“好吧,让他进见。”
  少时,管家引一富商模样的人到了客厅。郭开见来人似曾相识,便迟疑地发问:“阁下是……”
  来人等管家退出,摘去头上的帽子:“怎么,郭丞相不认得了?”
  郭开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你?”
  “万万没想到吧?”李斯从容地坐下。
  “你不要命了?”郭开将门关严,“不怕被人认出?”
  “有郭丞相这个朋友,我有何惧哉!”
  “李大人涉险来赵为何?”
  “难道贵府管家没有通报?”李斯沉稳地答道,“下官是与丞相送大富贵到门来也。”
  “何为大富贵?”
  “丞相到秦国荣任上卿岂不是大富贵乎。”
  “我在赵国当的好好的丞相,何必要去秦国做上卿!”
  “赵国难道还能长久吗?”李斯发出威胁,“少则数月,多则半年,赵国就要消失了。”
  “怎么,秦国就要大举攻赵?”郭开冷笑几声,“李大人莫要忘记,贵国大将王翦刚刚惨败在李牧将军手下。”
  “李牧还能长久吗?”
  “在战场上只怕贵国暂时还难以胜他。”
  “秦王派我来,就是要在赵国内部将他打倒。”
  “李大人何意?”
  “秦王要丞相设法除掉李牧。”
  “这……”郭开沉吟片刻,“恐难做到。”
  “丞相,请看。”李斯打开随身带来的珠宝箱。里面的美玉珍珠翡翠等宝物五光十色炫人眼目。
  郭开登时就双眼发直:“李大人,亮它为何。”
  “这是秦王让下官带给丞相的礼物。”李斯又说,“此箱珍宝价值五千金,望丞相笑纳。”
  “这,受之有愧呀!”
  “丞相,你想,以赵国之力,为秦所灭只是迟早的事,一个李牧也独木难支赵国这将要倾倒的大厦。秦王要丞相除掉李牧,不过是在战场上少费些周折,少损折些将士。”李斯循循善诱,“丞相与其等赵国灭亡玉石俱焚,何不早寻退路做秦国的上卿,安享荣华富贵。何况丞相在出使咸阳时即已接受秦王的封赏,相信不会出尔反尔吧。”
  “这,这……”郭开还在犹豫。
  李斯将珠宝箱推过去:“丞相,秦王说了,珠宝尽管收下。除掉李牧之事办到办不到都无妨,只要你尽力便可。”
  郭开怎能让到嘴的鸭子再飞了:“秦王的美意却之不恭,郭某收下,李牧之事容我设法徐图。”
  “好,请丞相尽早。”
  “一定。”郭开起身恭送李斯,“请转告秦王,郭某为大秦效力,他日可要兑现承诺。”
  “丞相放心,秦王会言而有信的。”李斯心中忐忑,不知郭开能否除去李牧,他的任务也只能到此了。
  八万秦军在内史腾的统领下,浩浩荡荡向韩国进发,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抵挡,大军便到了阳翟城下。内史腾对蒙恬、蒙毅说:“二位将军,阳翟我看必下,八万大军全滞留在此便是浪费,莫如本帅亲率大军直取郑城,而分留部分军马攻占阳翟,你们意下如何。”
  蒙恬抢先答道:“大帅之言甚为在理,末将愿领两万人马攻取阳翟,元帅可带六万大军直取郑城。待攻占阳翟后,末将再率军前往郑城与大帅会师。”
  “两万人马稍嫌不足,多留一万如何?”
  “大帅,两万足矣。”蒙恬豪情万丈,“末将定当尽速拿下阳翟。”
  内史腾和蒙毅带六万大军杀奔郑城,而蒙恬则向阳翟发起了攻击。阳翟的赵军虽有三万之众,但秦军的气势早让他们吓破了胆。仅仅一个时辰,秦军便从四面攻进了阳翟,其速度之快,是异乎寻常的。蒙恬是个凶残的将军,进城之后,他对秦军丝毫不加约束,任凭手下大开杀戒。不光是放下武器投降的赵军士卒,徒手的百姓,跪地求饶的宫娥民妇,就连乳臭未干的婴儿,秦军也绝不放过,对整个阳翟进行了屠城。直杀得赵国这座陪都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满城的血腥景象令人惨不忍睹。
  郑城的韩楼中,仍在笙歌曼舞,韩王安手举着金杯,醉眼蒙眬地面对着长舒广袖的宫女。丞相韩辰气喘吁吁闯上殿来:“大王,你还在宴饮,秦军已距郑城不过二十里,快商量对策吧。”
  韩王安竟还不以为然:“寡人有何办法,谁让我们是小国,只有挨打的份儿,无法可想。”
  “祖宗的社稷保不住,大王总得保住性命吧?”
  “命,听天由命吧!”
  “大王,郑城肯定守不住,莫如趁秦军尚未到达,赶快离开,投奔魏国,暂避一时,保住性命,再图后举。”
  韩王安淡然一笑:“投奔魏国,寄人篱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这个国王还不是一个讨饭的。”
  “忍辱负重,且先活下来,日后尚可再整旗鼓,恢复韩国。”
  “咳!”韩王安长叹,“说什么恢复韩国,白日作梦吧。”
  “那也不能坐这儿等死。”
  “便逃到魏国又如何,难道魏国就能保存?只不过是迟早而已。”韩王安主意已定,“寡人哪儿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韩国。”
  韩辰急得直跳脚,但也无可奈何。
  番吾城而今秩序井然,在李牧的治理下,军纪严明,百姓安居,一派宁静景象。司马尚将郭开迎进城中,边在马上骑行,郭开边问:“司马将军,本相奉大王之命,来犒军也来了解战事内情,你要如实相告。”
  司马尚有些迷茫:“丞相要问何事?”
  “此战我赵军究竟伤亡多少?”
  “就如军报所说,五万余人。”
  “没有隐瞒?”
  “我等不敢。”
  “为何不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将秦军全歼?”
  “这个,”司马尚犹豫一下,“彼时末将也曾提出乘势追击,但李帅不许,他言称穷寇莫追。”
  “莫不是李牧与秦军早有勾结,有意放纵?”
  “不会吧。”司马尚摇头,“李元帅一向忠于赵国,与秦将又无接触,断然不至于卖国。”
  “倘若当时追击又会是怎样结果?”
  司马尚感到郭开话里有话,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对李牧不利,急忙说:“丞相,李帅可是赵国的精英,多年镇守边关,使匈奴闻风丧胆。调到抗秦前线,又大败不可一世的秦军。赵国不能没有李帅,这是难得的护国之宝。”
  郭开不露声色:“是啊,要不然大王也不会调他任元帅。”
  “肥下大败秦军,大大振奋了士气民心,丞相请看,这是百姓和将士们自发编唱的赞美李帅的歌谣。”司马尚将一卷帛书递了过去。
  郭开接过,在马上阅看:好个李牧大将军,威风凛凛镇边廷。
  匈奴闻风俱丧胆,不敢南下来犯境。
  国有危难显忠臣,李牧回朝抗秦军,肥下歼敌十二万,威镇六国退强秦。
  帅旗飘飘入青云,上书李牧大将军。
  保得黎民承平日,千秋万代感恩情。
  郭开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将帛书收起:“看来这老百姓,对李牧将军可是赞赏有加啊!”
  “李帅确实功劳盖世呀!”司马尚是发自内心的称颂,“丞相不妨把这歌谣给大王一阅。”
  “本相会的。”郭开脸上还是掠过一丝冷笑。
  内史腾、蒙毅的秦军毫不费力地攻进了郑城,二人率队直奔韩楼。韩国的丞相韩辰纠集起百余名卫士,匆匆闯入韩王安的长乐宫。丝竹悦耳,长袖翻飞,真是敌军业已破城而入,美人殿前犹歌舞。韩辰上前拉起韩王安:“大王,快些随我走。”
  “去哪里?”
  “秦军已然攻进城中,臣带兵保大王逃走。”
  韩王安挣脱之后依然坐下:“你保寡人,你有多少兵马?”
  “臣集结了一百多名武士。”
  韩王安晃晃头:“算了,你的忠心寡人已知,一切都已无济于事,韩国完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韩辰跺跺脚对天长叹:“韩国的各位先王,怎会让臣辅佐这样一位不成器的国王,真是天意灭韩哪!”
  “不要大发感慨了,快些逃命去就是了。”韩王安连连挥手赶他离开。
  韩辰带着百余名武士刚到宫门,内史腾、蒙毅领人马也到达。韩辰驱马挡住去路:“秦军不得擅闯韩国宫室。”
  蒙毅轻蔑地:“尔系何人?”
  “吾乃韩国丞相韩辰。”
  “亡国之相,还有何颜面自报家门!”
  “尔强秦虎狼之师,无故入侵我国,已属非法。今不得再闯宫门,搅扰我主不得安生。”
  “就凭你,”蒙毅放声狂笑,“十万大军也不在话下,你这百十号人,还不是本将军的一碟小菜。”
  “以强凌弱是霸道行径,为贤人所不齿。”韩辰并不畏惧,“命令你的部下,快快退走!”
  “我看你是活腻了。”蒙毅拍马上前,挺枪便刺。
  可怜韩辰手中武器也没有,又是个文官,又不想逃跑,眼睁睁看着那银枪刺入胸膛。他的胸前喷血,脸上却现出欣慰的笑意:“我总算是对得起丞相这个称号了,也算是死得其所。”言罢,栽下马去,一命呜呼。
  卫士长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到韩王安面前:“大王,大事不好了,秦军已杀进宫来,丞相他已为国殉职了。”
  “你,你来保护寡人。”
  卫士长:“小人哪是秦将的对手,大王,我们都各自逃命去吧。”说完,他急忙忙扭身便逃。
  众姬妾围住韩王,又哭又闹:“大王,你得想法救救我们。”
  韩王安却正色说:“平素孤王待你们不薄,危急时刻,你们得挺身而出,救寡人于危难之中。”
  姬妾们面面相觑:“大王,我们皆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何能力救得大王脱险。”
  “有法,用你们的玉体。”
  “用身子?”众姬妾一头雾水。
  “听寡人的。”韩王安吩咐,“你们全都脱得精光,进入寡人平时洗浴的莲花池里,将孤王围在中间,秦军便再凶悍,见了洗澡的女人也得退避三舍,保住寡人度过此难,全都重重有赏。”
  众姬妾只得按韩王所说,十数人脱得一丝不挂,白亮亮的在水池中形成一个肉体的围屏,将韩王围在了中间。那韩王下水时,不忘将国玺挂在胸前,在肉屏中间,倒也怡然自得。
  秦军在韩楼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韩王安。蒙毅有些焦躁,他抓住一个太监,恶狠狠地问:“韩王藏在何处。”
  “奴才不知道。”太监晃晃头。
  蒙毅一剑飘过,太监身首异处。他又扯过一名宫女:“说,韩王藏身何处,若不实言,他便是你的下场。”滴血的剑尖一指那地下的死尸。
  宫女全身发抖:“可,可能在莲花池里。”
  “前面带路。”
  宫女在前,蒙毅和众多秦军在后,进入了韩王沐浴的莲花池。只见池中十数个美女在裸体洗浴,见到秦军入内,无不哆哆嗦嗦浑身战栗。
  韩王安低声知会:“快,将秦军赶走。”
  众姬妾七嘴八舌嚷起来:“你们出去,大男人怎能看女人洗澡。”
  “快走吧,羞死人了。”
  “没见过女人哪,让你们看个够。”有人索性站直身子,爬出池沿,亮出了最隐秘的部位。可她这是弄巧成拙了,她这一动把韩王安暴露出来。蒙毅大步向前,将这些女人分开,猿臂一伸,就将韩王安薅了出来:“你以为藏在这里就保险了?亡国之君看你这个德性。”
  韩王安只穿着一个短裤头,浑身还在往下滴水,脑袋也就耷拉下来:“将军,寡人情愿归降,孤王将这国玺献上。”他从胸前摘下国玺,双手呈上。
  蒙毅接过韩国的国玺,吩咐手下偏将:“将韩王押走,念其献玺有功,要好生看待,等大王处置。”
  七国之一的韩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覆灭。秦王嬴政也迈出了他消灭六国、一统中华的第一步。
  郭开犒军后回到邯郸,去见赵王迁交旨:“大王,臣奉王命前往番吾犒军,完成使命归来。”
  “寡人交给你可是两项使命啊!”
  “臣不敢忘记,俱已完成。”
  “李牧如何?”
  “臣不敢说,恐大王降罪。”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此番肥下之战,虽说我军获胜,但亦非李牧所说的大胜,我军也损折七八万人之多。”
  “战报不是说五万人吗?”
  “虚报战功,秦军战死也不过八九万人,可以说是双方打了个平手。”
  “李牧怎能如此欺骗寡人!”
  “不只如此,”郭开继续进谗言,“秦军败退,本当一鼓作气扩大战果,司马尚将军提出追击,而李牧竟然不允。”
  “他这是何意?”
  “司马将军也觉费解,如果寻求合理的解释,只能说是李牧与秦国勾结,有意放纵敌人。”
  “难道李牧与秦国有约?”
  “大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王迁心头一沉。
  郭开又将帛书取出:“大王请看,这是司马将军交与臣的。”
  赵王接过来看了一气:“这都是称颂李牧的。”
  “大王,从这些歌谣中,难道您还看不出巨大的危险吗?”
  “寡人不知,丞相请道其详。”
  “这一首首一句句皆为李牧歌功颂德,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提到大王。歌谣说什么国家有难,这不明目张胆贬低大王吗?意指大王将国家搞得兵荒马乱。而最后两句更是露骨,千秋万代感谢李牧的恩情,这不明摆着要夺取大王的王位吗?”
  赵王迁的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这,要不是抗秦还用得着他,寡人现在就让他回家养老去。”
  “大王,有道是先下手为强,李牧可是握有重兵,一旦他先发难,再有强秦策应,您的命就保不住了。”
  郭开说得赵王迁好紧张,似乎说不定哪天早晨一觉醒来,这天就变了:“寡人先下手,可是强秦再来进攻该如何是好。”
  “大王,不要迷信于他,我赵国的大军还是有战斗力的,况且司马尚将军不也一样能统兵吗?”
  “有道理。”赵王迁已经中了郭开的诡计,“那就叫他解甲归田。”
  “这只怕会有后患。”
  “却是为何?”
  “李牧统兵数十年,部下和同伙遍布军中,大王撤了他的官职,他本人和故旧定然不满,若是李牧振臂一呼,旧部群起响应,还不是像吹气那么容易就将大王的江山夺走?”
  赵王立时被吓住了:“却也有理,这该如何是好?”
  “大王,倒不如一了百了,免除后患。”
  “怎样办?”
  “斩!”郭开狠狠地吐出这个字。
  “这!”赵王一怔,他甚为突然,“李牧毕竟有功于国家,这说杀就杀,寡人怎忍下手。”
  “大王,臣是为您着想,”郭开有意吐怨气,“日后李牧若对你下手,您后悔可就晚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这……”赵王迁还是犹豫,“如此重臣,要杀也得有个正当理由,否则只恐难以服众。”
  “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还不容易。”
  “丞相有何妙计?”
  郭开压低声音,讲述了他早就想好的一条毒计。
  赵王迁听完,说:“这样,李牧必定不服。”
  “其实要杀他本不需理由,这样总可说得过去了,对群臣和天下也算有个交代,让他服气的理由是不存在的。”
  “那就这样吧。”赵王在郭开的蛊惑下,终于点头同意。一个残害功臣的毒计,就这样出笼了。
  
第十五章 国驿馆软禁太子丹
  晨风吹拂着校场的旌旗,枪刀剑戟在朝阳中闪光,兵士们列着整齐的队形,迈着一致的步伐,高喊着口号,精神抖擞,气势如虹。已被赵王晋封为武安君的大将军李牧,高站在点将台上,花白的胡须在和风里飘动,手中的令旗不时地挥舞,他在竭尽全力训练新军,如果不赶在秦军下次进攻前组建起一支十万人的兵马,那么对付秦军的兵力就将捉襟见肘。
  一匹快马飞弛而来,至点将台前停住,来人在马上一躬:“大将军,小人是内侍统领,奉大王之命前来传旨,刚刚接到边报,匈奴十万大军入寇,已兵临雁们门关下,大王请您火速入宫,共议退敌大计。”内侍传罢王旨,在马上又复一躬,“请将军即刻随我入宫。”
  “谨遵王命。”李牧说罢,将令旗交与副将,便上了战马,跟随内侍奔向王宫。路上,他一直在核计,西有强秦,北方匈奴又来入侵,这兵力该如何配置,方能两面兼顾。
  进王宫到正殿下马,至二殿门前,李牧按规定就摘腰间的佩剑,武士言道:“大王在便殿立等,不需摘剑,尽快去见大王。”
  “大将军不必留下武器了,大王急等。”内侍也在催促。
  李牧便随内侍进入了便殿,但是不见赵王。李牧就有些起疑:“大王不说立等吗,可王驾何在?”
  “一定是临时有事入内去了,待我将大王唤出。”内侍说罢进入内殿,转过角门不见了。
  李牧在便殿等候,久久不见赵王出来,便有些焦急不安。心中犯了核计,此事该不会有诈。
  内殿传来了脚步声,赵王迁从角门转出,李牧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趋前几步:“参见大王。”
  赵王迁吓得一哆嗦:“啊,什么人!”
  “大王,是我。”
  “来人哪,拿刺客。”
  两侧的武士应声拥上,一齐上前将李牧按住。
  “大王,臣是李牧。”
  赵王迁似乎才定下神来:“李牧,你不在校场操练新军,却身带宝剑来到孤王便殿,分明是意在行刺。”
  “大王,臣是奉召前来。”
  “寡人何曾降旨与你。”
  “大王,是有内侍传旨,言道匈奴进犯,大王召臣议事,引臣到此。”李牧急加辩解。
  “胡说,孤王何曾派人传旨,况且匈奴也不曾入侵,你分明就是意欲行刺,还来巧言令色。”
  “大王,确实是内侍传旨宣召为臣。”李牧被逼急了,“臣可以同内侍当面进行对质。”
  “好吧,寡人一共有二十名内侍,孤王将他们全数唤出。”赵王迁吩咐一声,“内侍们走上。”
  二十名内侍应声走出,齐刷刷施礼:“大王呼唤,有何使用。”
  “你们之中何人曾去向李牧将军传旨,还不从实讲来。”
  “大王,我等俱在后宫,并未离开一步,怎敢私传王旨。”
  赵王迁转向李牧:“我的大将军,你都听见了吧,他们全说不曾离开传旨。内侍全在这儿了,你可以将传旨之人找出。”
  从内侍们一出来,李牧就在竭力辨认,但是不见传旨之人,赵王说过,他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就是没有向他传旨之人。
  “怎么样,传旨的是哪个内侍?”赵王催问。
  “大王,传旨者不在其中。”
  “你就不要再行狡辩,行刺就是行刺。寡人一共二十名内侍,已是全数在此,快些招认了吧。”
  “大王,臣一心为国忠心耿耿,怎会行刺大王?”
  “本朝早有明令,见王议事不得携带武器,你可知晓。”
  “为臣自然记得。”
  “如有违犯,该当何罪。”
  “这,”李牧停顿一下,“斩。”
  “那你就领罪吧。”
  “大王,臣实在是冤枉。”
  “你带剑行刺,还口称冤枉,到阴曹地府去申冤吧。”赵王心一横,手一挥,“拉下去,斩。”
  “慢!”李牧喊了一声。
  “还想怎样?”
  “大王,臣死不足惜。古语说得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可不是寡人要你死,而是你自己犯了死罪,你罪有应得。”
  “臣已明白了,这是一个已设计好的圈套,臣是难逃一死了。只可惜臣不能再给秦兵迎头痛击了。可叹我赵国大军又要在强秦刀下多出无数冤魂,黎民百姓又要遭受秦国铁蹄的践踏。”
  “不要假惺惺显忠心了,赵国没有你不见得就不能打败秦国,走你的黄泉路去吧。”赵王再次挥手,“拉出去。”
  就这样,一代名将李牧,没有牺牲在对秦国的战场上,而是无谓地丧身在郭开的奸计和赵王的昏庸中。
  甘泉宫又迎来一个彩霞鲜艳的黎明,秦王嬴政从花妹的床榻上坐起,花妹的玉臂一勾:“大王,天气尚早,再躺一会儿不迟。”
  嬴政爱抚地摸了摸花妹的粉面:“你再睡会儿吧,寡人就不陪你了,作为一个有为的国王,我不能误了上朝。”
  花妹依然在撒娇:“不嘛,大王,妾妃要您再陪一小会儿。”她又来扳嬴政的脖子。
  嬴政不耐烦地移开她的手:“不要如此,寡人的正事要紧,今夜再来你的宫中留宿便了。”
  窗下传来赵高的声音:“大王,有重大军情回禀。”
  嬴政在花妹额头吻了一下:“寡人去了。”他匆匆穿好衣服,到门外见了赵高:“何事?”
  “大王,邯郸传来喜讯,李牧已为赵王所杀。”
  “好啊,这就扫清了攻赵的障碍。”嬴政传旨,“宣尉缭、李斯、王翦、昌平君等人立刻进宫。”
  燕国的国都蓟城一派繁华景象,太子丹的府邸坐落在西城,宽大的庭院树木婆娑,掩映着别致的亭台楼阁。太子丹在花园的甬道上徜徉,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满腹心事。他在为国家的命运忧心,韩国被秦灭亡的消息传来,他已是几夜未得安眠。事情是明摆着的,强秦的目标是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可是燕王喜却不以为然,今早上朝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朝堂上,太子丹向燕王禀报:“父王,强秦的兵马已达八十万,实在是太强大了,我国当竭尽国力加强武备。”
  “你又是杞人忧天。”燕王喜不以为然,“燕国是个小国,不可开罪秦国,秦燕之间,还有一个强大的赵国存在,我们又何必担心。前不久,赵国大将李牧不是还大败了秦军吗?”
  “儿臣正想向父王奏闻此事,昏庸的赵王竟然将一代名将李牧给斩首了,这样一来,赵国的覆灭便不可避免了。”
  “赵国不还没亡吗?你又何苦急成这样!”
  “父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国若亡,下一个便是我国,理应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好了,不要再喋喋不休。”燕王喜不愿再听。太子丹想到此处,不禁一阵阵不寒而栗。面对强秦的现实威胁,自己却是束手无策,他紧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管家近前通报:“殿下,秦国国使蔡泽求见。”
  太子丹想秦国的国使在燕已有三年,和他交往频繁,便应声答道:“请他客厅相见。”
  甘泉宫内,秦王嬴政环视一下到场的文武众臣,徐徐开言:“诸位爱卿想已知晓,赵将李牧已然为赵王所杀。”
  尉缭明白秦王之意:“大王,平赵的时机成熟了。”
  王翦忍不住站起身:“大王,臣愿带兵灭赵,以雪上次兵败之恨。”
  “王老将军出征那是理所当然,只是此番征伐赵国,孤王是势在必得,务求一战成功。”
  “如此说,大王是要出重兵?”昌平君问道。
  尉缭沉吟一下:“大王,赵国疆域广大,兵力众多,以一役毕全功,如锯参天大树,恐难奏效,还需费些时日。”
  “不!”嬴政很少暴露他的内心,“寡人在赵随先王为质多年,后又随母滞留赵国,遭尽白眼受尽欺凌,孤王早想出这口恶气,业已隐忍多年,如今寡人再不能忍受了。”
  李斯也已明了嬴政的意图:“大王之意是要举全国之兵力,御驾亲征,一举荡平赵国。”
  “李大人知寡人心也。”
  尉缭仍有不同见解:“大王亲征似有不妥。”
  “怎见得?”
  “大王,李牧已死固然少了一个劲敌。但赵国树大根深,兵多将广,一旦战事不顺,双方胶着,大王亲征,不好下台。”
  “孤王之意已决,哪怕此战延迟数月,寡人也决不班师。不灭赵国,誓不罢休。”嬴政表达了战斗到底的决心。
  尉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请大王亲自点兵。”
  嬴政当即决定:“大将王翦领兵十万为前锋,自井陉攻番吾、肥下,直指邯郸。大将蒙恬率军十万,由西而东攻取邯郸,不可急进,先造声势,使赵国君臣惶惶不可终日。大将蒙毅统兵十万,横扫赵国东部,阻断外来援军。寡人自领二十万大军殿后,以防赵军截断我三支大军的后路,同时相机对以上三路兵马作出增援,最后会师邯郸城下,一战攻取赵都。”
  王翦等齐声答道:“遵旨。”
  嬴政又说:“尉缭发布出征军令随寡人出征,昌平君留守监国,即日准备粮草辎重,七日后发兵。”
  太子丹的客厅里,蔡泽拱手施礼:“殿下,鄙人在燕国三年,多承太子殿下关照,今将奉召回国,特向殿下辞行,并表示谢意。”
  太子丹有些错愕:“怎么,说走就走?”
  “明日一早动身。”
  “国使在燕三载,你我感情甚笃,倏忽分离,多有不舍。”
  “在下亦然。”蔡泽说,“殿下可随后赴秦,我想凭殿下与秦国先王子楚的旧交,我家大王定能热情款待。”
  “只是,我与秦王并无交往,不知访秦是否唐突。”
  “小人回国后,即当向秦王说明过去,以及殿下对我的深情,对秦国国使的照应,就是对秦国的感情。小人现在即代表秦国正式相邀,殿下是燕国举足轻重的太子,大王他不会慢待的。”
  “好,”太子丹决定去秦国走一遭,摸摸嬴政的底,便慨然允诺,“国使盛情难却,我当尽早成行。”
  秦王政十八年(公元前229年),秦国五十万大军开始伐赵,消息传到邯郸,赵王迁和满朝上下全都惊慌失措。赵王急召郭开问计:“丞相,秦国五十万大军,更兼嬴政御驾亲征,这该如何是好。”
  “大王莫慌,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点将派兵拒敌就是。”
  “李牧已死,该点何人为将。”赵王说,“也只能是司马尚了。”
  “大王,用他不妥。”
  “为何?”
  “司马尚与李牧曾共同领兵,对李牧颇为敬仰,再给他兵权,万一同李牧的旧部勾结,可就大事坏矣。”
  “依丞相之见,何人可领兵挂帅?”
  “大王,统兵之人尽可挑选,颜聚、赵葱可为正副统帅。”
  “就依丞相,快快点兵出征吧。”
  于是,大将赵葱统领十万大军开赴井陉前线。这十万精锐,俱是马军,当年李牧就靠这些部下打得匈奴望风逃窜。赵葱为了抢在秦军之前抢占肥下和番吾之间的军都山,以便布阵堵住秦军的去路,命令部下连夜赶路。二更时分,队伍到了两岔口,马军统领孙提前来求见赵葱:“副帅,将士们赶路甚急,多有疲劳,当休息片刻。”
  “不可,”赵葱反对,“据报,秦军也在向军都山急进,我军一定要赶在秦军的前面。”
  “副帅,常言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之后行军速度会加快,再强行前进,将士们多有怨言,只恐激起变故。”
  听了这话,赵葱不敢再坚持了,因为他明白这是李牧的旧部,这些下层将士对李牧遇害大多心存不满,若是过于相强,也怕发生变乱,便勉强同意:“孙将军,且休息一刻钟吧,之后立即动身。”
  “遵令。”孙提转身离去。
  孙提的部下全在等候,见他归来都上前询问:“将军,怎么样?”
  “副帅总算答应休息一刻钟,”孙提将几员部将召到身边,“这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将军,我们立即分头回营部署动员,相信会一呼百应的。”
  有人问:“将军,我们离开后去往何处?”
  “我想,代州是李牧将军长久驻扎之地,那里的百姓也怀念我们,莫如把队伍拉到代州,也好防备匈奴的入侵。”
  “对,就去代州。”部将们达成了一致,纷纷返回本营。他们对部下说:“弟兄们,我们的李牧将军对国家忠心耿耿,大败秦军,使其折损十二万人,这样的大功,竟遭昏王陷害,我们不再给昏王卖命,去往代州以求自保。”
  兵士们原本就对李牧之死愤愤不平,部将们一说无不群起响应:“走,不给昏王卖命了。”“去代州啊。”
  夜色中,迅即集合了有一万五千人马,还有的将士因在其他部队,得不到消息而未能参加。孙提唯恐时间长了有变,招呼这一万多人马转身便走。两岔口的混乱,惊扰了正在席地而坐的赵葱:“怎么回事,为何有人马调动。”
  副将乘马跑过来:“副帅,孙提领兵哗变了。”
  “怎么个哗变法,难道降秦了不成?”
  “他们是李牧旧部,吵嚷着去往代州了。”副将说,“副帅,待末将带兵将他们擒回。”
  “随孙提走者有多少人马?”
  “大约有两万人。”
  “不可诉诸武力。”赵葱反对,“你若带兵追擒,势必造成双方交手,都是赵国子弟,我们不能自相残杀,那会令秦军坐收渔人之利。”
  “那,就任凭孙提带两万人马离去?”
  “咳,这都是大王造成的,就连本帅都为李牧将军不平,更何况他的部下?自食恶果啊!”
  “其实也是这么个理,李牧将军把秦军打得大败,反倒说他行刺,都是大王听信郭开的谗言。”
  “副将,当务之急是节制好现有的队伍,不要让他们都跟孙提离去,我们还要有足够的兵力抗击秦军哪。”
  经过一个时辰,赵葱才把部队重新整编完毕,这才又踏上了去往军都山的道路。待赵军赶到山下,秦军业已抢先一步占领了山头。这样,赵葱便失去了地利,陷入了被动局面。
  山顶上的秦军统帅王翦见赵军正在安营扎寨,不等赵军站稳脚跟,立刻发起了强大攻势。赵军立足未稳,更兼长途奔袭将士疲惫,还有孙提分裂在心头留下的阴影,使战斗力大打折扣。赵葱已不能节制部队,他和几员副将只能是各自为战,左冲右突,意在冲出秦军的包围圈。可是王翦居高临下,对赵葱等人的动向看得真切,用令旗指挥秦军的车骑精兵,赵葱突到哪里,车骑便堵到哪里。经过一昼夜的激战,赵军已损失大半,存活者也全都精疲力尽,王翦见状,驱马杀入核心,挥枪直取赵葱。此刻,赵军已被分割为无数小股,赵葱身边也仅有一百多骑。不过一袋烟的工夫,赵葱的部下已死伤殆尽,业已奋战一日一夜的赵葱,也早已是人困马乏,哪里抵得住大将王翦的攻势,三十多个回合后,赵葱便被王翦挑落马下。不等王翦再补一枪,赵葱就已被踏为了肉酱。
  主帅一死,残余的赵军更无斗志,不出一个时辰,便被秦军尽数消灭。王翦向嬴政送去捷报,然后率人马扑向赵都邯郸。
  赵国的大将颜聚,统领着十万大军在赵葱之后出发,途中获悉赵葱全军覆没,立刻调整了战略,带兵回转邯郸。
  赵王迁一见大怒:“大胆颜聚,寡人命你前往番吾抗拒秦兵,尔竟贪生怕死,领兵返回邯郸,你该当何罪?”
  “大王,臣是为国家着想。赵帅的十万大军已是全军覆没,臣的十万孤军难挡敌军之锋。而退守邯郸方为上策,臣不及得到大王恩准,及早回师,也好对邯郸的防务早做准备。”
  “那岂不是将邯郸以外的城地,全都拱手让予了秦军?”
  “大王,敌强我弱,该放弃的只能放弃,保存实力,保住国都才是第一位的。”颜聚提议,“大王要多备粮草,须防敌军长期围困。”
  “好吧,既已如此,你就全力做好邯郸的防守,如有闪失,拿你是问。”赵王也是无可奈何。
  蒙恬、蒙毅和王翦的三十万大军已是齐聚邯郸城下,对这座赵国都城实施了包围,三人同议商定,要在嬴政到达之前拿下邯郸,作为向秦王的见面礼。于是,三十万秦军向邯郸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战斗整整持续了两天一夜,秦军尽管勇猛,但赵军更加同仇敌忾,双方在各自死伤五千多人后,城脚下堆积了秦军的大量尸骸,这第一次进攻才算停止。蒙恬是个好战的将军,他不甘心进攻无果,不经王翦同意,又指挥本部人马向邯郸西城发起了第二次进攻。赵国守军不用四面受敌,只对付西城的蒙恬,愈发游刃有余。蒙恬一见久攻无效,口中衔起腰刀,亲自爬上云梯,带兵向城头攀援而上,并不停地为部下鼓气:“杀啊,攻进城去,人人有赏,个个发财。”
  守城统帅颜聚看出蒙恬是攻城的主将,拉开宝漆弓,搭上雕翎箭,瞄个正准,手一松,羽箭飞出,正中蒙恬的肩窝,蒙恬把不住云梯,骨碌碌滚落下来。部下忙将蒙恬抢救回营,秦军的第二次攻势也宣告失败。
  嬴政统率二十万大军来到了邯郸城下,获悉两次进攻受挫,他并未责备三员部将:“胜败本兵家常事,何况我军已将邯郸包围,破城只是迟早的事。尉缭,准备第三次攻势。”
  “大王,臣以为第三次也不会见效。”
  “何以见得?”
  “邯郸毕竟是赵国国都,城高池深,守军也有二十万之众,本就易守难攻。又兼是国都,赵军必然死守,一时必难破城。”
  “照你的说法,我们只能坐在城外眼睁地的看着了?”
  “为臣并无此意,只是臣劝大王,要有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
  “长期是多长,难道还得十天半月不成?”
  “大王,一月之内能攻下邯郸便属幸运了。”
  “寡人就不相信,明日动用二十万大军全面发起进攻,每一面五万人,进城去吃午饭。”
  “臣等遵旨。”随征的文武大臣齐声响亮地回答。
  颜聚宰杀了一百只羊,分别送到四面城头的守军,他也分别作了战前动员:“弟兄们,秦王嬴政已经到了城下,明日定然要发动更大的攻势。大家明白,一旦城破,不光我们没有活命,我们的妻儿老小也全要死在秦军的屠刀下。大家应该记得,长平一战,秦军坑杀我四十万降卒,这是何等残忍,对待秦军,只有血战到底。也就是在去年,秦军攻破韩都郑城,竟然将全城妇孺老幼尽数屠杀,郑城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我们决不能让自己的亲人遭此厄运,拼死也不能让秦军攻进邯郸。弟兄们,要死战啊!”
  赵军士气大振,他们明白,邯郸失守就意味着全城的灾难,都发誓要与秦军血战到底。
  秦军的第三次进攻,在嬴政亲自督战下开始了。战鼓声惊天动地,呐喊声如万钧雷霆,攻势一波又一波像不停息的海浪,但是,那海浪撞到坚固的城防上,被粉碎后又退下去。从晨时直到黄昏,最后秦军挑灯夜战,总是不能攻上城头。王翦等将领都想在嬴政面前立下战功,谁也不言放弃,尽管城墙脚下积满了尸体,进攻依然在继续。
  尉缭适时开口了:“大王,邯郸一时难下,这不是睹气的事,臣看当停止进攻,让将士们歇息了。”
  嬴政正没法下台阶,便借此言就坡下驴了:“攻势到此为止,整备兵马,以待再战。”
  “为臣还有一言,望大王恕罪。”尉缭躬身再谏。
  “有话只管讲来。”
  “大王最好返回咸阳。”
  “此话怎讲?”
  “依臣看来,攻取邯郸是个持久战,非一朝一夕所能奏效,旷日持久双方消耗,大王诸多国事需要处理。”尉缭又说,“况且,大王亲身在此,部将多有拘束,指挥战斗施展不开,反倒影响战局顺利进展。微臣斗胆放言,还请大王三思。”
  嬴政觉得此话有理,便点头允诺:“尉缭为国着想,不避冒犯寡人,实是难得,就依国尉。寡人离去之后,此地五十万大军,就由你统领。”
  “微臣遵旨。”尉缭躬身,“还请大王早回咸阳。”
  燕太子丹来到咸阳,住到了官方的馆驿,随即备了名帖,前往拜访赵太后。因为在邯郸之时,他与子楚交往甚多,同赵太后也就稔熟,有了太后这层关系,那秦王就当高看。岂料是乘兴而去,却是败兴而归,宫内总管言道,太后病重卧床不起,不能会客。太子丹思忖再三,既到咸阳,也不能徒劳而返,便硬着头皮去甘泉宫求见秦王。不料,赵高传出话来,秦王出征在邯郸前线。太子丹回到馆驿,心中未免犹豫。是返回燕国,还是继续等候。当他想到强秦五十万大军征讨赵国,看来赵国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更加感到危机迫近,决心要见见嬴政,看能否为燕国赢得生存的空间。
  秦王嬴政回到了咸阳,赵高向他禀报,燕太子丹来访求见。嬴政想,灭赵之后,下一目标或许就是燕国,倒要了解一下太子丹此行是何用意,便传旨召见。
  太子丹见了嬴政拜罢,便套近乎说:“当年在赵都邯郸,我与尊父先王同为质子,交往甚密,往来亦多,相互关照,诚为挚交。”
  “那时寡人年幼,对这些一无所知。”嬴政一句话,把太子丹套交情的话全给噎了回去。
  太子丹不甘心当年的力量白费:“尊母赵太后,对我与令尊先王的交往,还是记忆在心的。”
  “此事太后并未提起过,而今又病染沉疴,待太后凤体康愈,孤王当会问询。”嬴政仍是推托。
  太子丹怎肯白来一趟,便直接说到嬴政头上:“当年大王母子在赵,丹也曾常相看顾,想还记得。”
  “啊,这个。”嬴政依然不肯认账,“寡人昔年在赵都,可说是历经风险,也曾多有人关照救助,只可惜时年尚幼,诸事多不在心,太子所言亦不甚了了。”
  太子丹不甘就此罢休:“孩提时事,难免忘怀,自令尊离赵返秦后,大王与太后境遇更难,丹往彼处甚多,且屡有绵薄之助,大王当有所忆。”
  嬴政被逼得没办法了,但他还是不肯认可:“太子所言或许有之,容太后康复,寡人向其详述,看母后记得与否。”
  无论太子丹如何提及往事,嬴政都是虚与委蛇,毫无情感可言。太子丹也只得话入正题:“大王从伐赵前线归来,想赵亡只在旦夕之间矣。”
  “这是自然。”
  “燕与秦一向交好,又远在蓟北塞外,愿与大秦和平相处,并年年纳贡,以春秋霸主之尊事之。”
  嬴政冷笑几声:“扫平六国,乃大秦既定的方向,亦大势所趋,恐寡人与太子也不能违逆天意吧。”
  太子丹至此已是无话可说,这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不论你太子丹过去对先秦王对嬴政本人有过多大的恩情,都阻挡不了要消灭六国的信念。燕太子丹很客气地告辞,但他心中却翻腾着怨艾的怒火。
  赵高目送太子丹远去,走近嬴政:“大王,奴才有一言奉上,请恕小人唐突进言。”
  “有话尽管讲来,不要兜圈子。”
  “大王灭亡六国的决心没有改变吧?”
  “何必明知故问。”
  “既如此,燕国也是目标之一。”赵高卖弄一下后,接着说下,“遍观整个燕国,尽是庸庸碌碌之人,燕王喜更是酒囊饭袋,唯有这个太子丹,精明干练是个人才。”
  “那便怎样?”
  “大王,他既然来了,还能让他轻易地离开吗?”
  “这……”嬴政明白了赵高所指,“暗杀他只怕是对我大秦形象有碍。”
  “何必杀,只需留便了。”
  “又是怎样个留法?”
  “大王,眼下先将他软禁在咸阳。大王即派大臣出使燕国,对燕王称,请留太子丹为国使在秦,以保两国的友谊,秦视燕为友国,而不向燕进兵。这既可麻痹燕国君臣,又可使太子丹这个秦之大患难以施展其治国的干才,日后灭燕之时就没了绊脚石。”
  “好,是个绝好的主张。”嬴政赞赏,“就由你去全权办理。”
  赵高得到赞许,满意地出了甘泉宫。
  太子丹仰卧在馆驿的床榻上,心潮如海浪不停澎湃,看起来嬴政是个不讲情面的人,从武力上讲,十个燕国也不是强秦的对手。要想保住燕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除掉嬴政。想到此,他腾地坐起来,对,何不找个高明的剑客刺杀嬴政。想到此,他起身打点行装,决定尽快离开这里,回到燕国遍访剑客。他携剑在手,背上行囊,步出了馆驿大门。
  “殿下,这是要走啊。”赵高站在迎面,“一国太子,本是贵客,怎能够不辞而别呢?”
  “啊,是总管。”太子丹在快速思寻合理的借口,“国内有要事等我处理,这才急着赶路。”
  “太子殿下,暂时还不能离开。”
  “却是为何?”
  “大王在殿下走后,让奴才来传旨,言道近日将去看望母后,了解一下当年在邯郸时同殿下的友谊,也好决定两国间的关系。”
  太子丹一听,同秦国的交好又有了希望,便应承说:“既是大王挽留,丹自当从命。”
  “好,咱家就回宫交旨去了。”
  赵高走后,太子丹在房中反复思忖,觉得就冲嬴政当面那种态度,也绝难为了当年的情谊,而不灭燕国。保存自己的最好办法,还是要主动出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上。趁早回国,遍访剑客。于是他背起行囊又出了馆驿大门。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殿下,要去往何处?”
  “我,随便走走。”
  “就别骗奴才了,随便走走还背着行囊做甚?”小太监作个揖,“殿下,请回吧,大王不日就将召见,你这不辞而别人没了,总管没法向大王交代。小人要是把您看丢了,也没法向总管交代。”
  太子丹的心往下一沉,暗说不好,走不了啦,这是被他们软禁了,还不知是否有性命之忧。
 第十六章 灭赵国嬴政施巧计
  公元前228年的初夏,邯郸城出奇的燥热,简直如同盛夏。无论是守城的赵国将士,还是攻城的秦军军队,都被这暑热折磨得心烦意乱。五十万秦军围城已有一年之久,但邯郸城仍然不能攻克,尉缭等秦国主将无不焦虑万分。嬴政已经来过三道王旨,对邯郸久攻不下表示了不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为严厉。守城的赵军也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颜聚一直在城头坚守,不敢离开半步。城内的粮草早已消耗殆尽,居民已是三两天难得一餐,就连守城的将士每天也仅得一餐。邯郸已真的到了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程度,赵王迁已经失去了信心。
  郭开将自家的两只鸡提到宫中,献给了赵王:“大王,臣的家中仅有这两只,供您午餐享用。”
  “丞相,你供了寡人午饭,还有晚饭呢,还有明日呢?”赵王迁咳声叹气,“你身为丞相,总得想个长久之计啊!”
  “大王,臣有一言,但不敢明言。”
  “但讲无妨。”
  “邯郸被围一年之久,五十万秦军久困不退,我二十万守军现已仅存几万人,且俱已饥疲不堪毫无战斗力,硬撑也撑不了多久了,城破只是早晚的事。还不如趁城池未破与秦国讲和,献出邯郸,让秦王封大王一个侯位,也可安享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其实,所谓讲和就是投降,寡人也是这样想的。”赵王迁还有顾虑,“只是还怕有人不服。”
  “大王决策,谁敢不从。”
  “别人都无所谓,唯有两人不能不有所顾忌。”
  “何人。”
  “大将颜聚和公子嘉。”
  “可以将他二人召至宫中,先晓以利害,还怕他二人不从?”
  “好吧,宣他二人进宫。”赵王迁决定一试。
  咸阳的馆驿内,太子丹像笼中的困兽,被无形囚禁在秦国,越发感到燕国的危急。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父王见他久久不归,当会向秦国交涉要人,只要父王出面,他就可脱身回国了。
  赵高兴冲冲踱进房来:“太子殿下,有喜信了。”
  太子丹起身:“何喜之有?”
  “燕王有书信到来。”
  “快交与我。”太子丹伸手。
  赵高取出书信,但并不与他:“这是燕王致秦王的信函,信中说要你做燕国的国使,就留在秦国。”
  太子丹一听头部轰的一下:“这不可能,难道还让我做质子不成?”
  “实在不信,你就看上一眼。”赵高将信递给他。
  太子丹接过信,果然是燕王喜的笔迹,也确实是委任他为国使,不禁半晌无言默默痛心。
  赵高却是露出得意的神色:“太子殿下,有你在秦为使,可保两国永远交好,岂非喜事一桩。”
  太子丹就这样被明正言顺地留在了咸阳,但他明白这是秦国的阴谋,他不甘心在秦做人质,他要设法逃回燕国。
  秦国的五十万大军围困邯郸一年之久,却仍然未能攻取邯郸,秦王嬴政的不满已是越来越难忍受,他对前线的将领已失去信心,决定再次王驾亲征。秦王一离开咸阳,太子丹就加紧了活动。行前带来的大量金银这下派上了用场,他经过慎重选择,准备结交中庶子蒙嘉。这位是嬴政的宠臣,就连赵高也惧他三分。每次太子丹去他府中拜访,都携有数量可观的金珠。如是而三,当第四次太子丹再献上价值不菲的金珠时,蒙嘉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太子殿下,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尊驾屡次三番如此厚赠,如有所求,尽请开口,我蒙嘉也是个讲义气的人。”
  太子丹觉得是时候了,不由得双膝跪地:“大人,在下的心思不敢明言,因有性命之忧。”
  “但讲无妨,本官还会出卖你吗?”他将太子丹拉起来。
  “既如此,我也就斗胆直言了。”太子丹悲悲切切地说,“拙荆身染沉疴,命在须臾之间,很想回燕看望,怎奈须三年期满方可回国,而总管赵高又时刻派人监视,还请大人设法助我。”
  “妻子患病,急欲看望,实人之常情。俗话说投桃报李,殿下屡有厚赠,本官自当成全。”蒙嘉的主意倒是快速,“这样吧,你就扮作我府的家人,设法混出城去,余下的事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多谢大人玉成。”太子丹立即换了蒙嘉府家人的装束,混在几十名随从之中,乘马出了咸阳。
  到了城外无人处,蒙嘉又送给太子丹一些银两,在马上与太子丹作别:“殿下,一路走好。本官想,不久赵高即会发觉你人已不见,定会派人追寻。故而,你不可行大路返燕,要尽量选荒僻小路,方可无虞。”
  太子丹对蒙嘉深深一揖:“大人深情,容当后报,就此拜别,后会有期。”太子丹辞别蒙嘉,在荒山僻岭中穿行,历尽千辛万苦,足足一月有余,方才回到了燕国地界。
  太子丹顾不得更换衣装和盥洗沐浴,径去宫中看望父王。他这一身狼狈相,令燕王大惑不解:“丹儿,为何如此模样?”
  “父王,儿臣是捡了一条命啊!”太子丹便将化装逃回的经过讲述了一番。
  燕王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却原来你是私自逃回,这样做不是要开罪秦王吗?”
  “父王,秦王灭我之心昭然若揭,不可心存幻想。”
  “有你在彼,两国友好这层皮不能撕破,秦王要进犯燕国,总还要有所顾忌。你这一回来,等于给秦王以口实,我燕国危矣。”
  “父王此言差矣,”太子丹劝谏,“对待强秦,不能指望他的怜悯,而应主动及早做好应敌准备。”
  “哼!”燕王喜对太子丹逃回甚为不满,“说得容易,就凭我燕国的武力,怎是强秦的对手,你给国家惹大祸了。”
  “儿就不信没有办法对付强秦。”太子丹心怀卫国之志,回到太子府一直在苦思冥想。
  邯郸的赵王宫,大将颜聚和公子嘉一齐向赵王叩拜:“大王呼唤我等,有何国事商议?”
  “是这样。”赵王迁斟酌着词句说,“秦军围城已是一年之久,我国而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邯郸分明一座孤城,与其城破玉石俱焚,还不如同秦军谈判,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颜聚已是精疲力竭:“这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并非末将悲观失望,再守是肯定守不了多久了。”
  郭开立即顺竿往上爬:“臣愿冒死前往秦军营帐,交涉谈判事宜。”
  “住口!”公子嘉勃然大怒,“城下之盟,还会有好的结果?什么谈判,说穿了就是投降。”
  “公子之言差矣。”郭开在为投降辩解,“谈判就是谈判,我们可以提出诸多的条件嘛。”
  “什么条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赵国堂堂大国,雄踞北地几百年,便战死也不能投降。”
  赵王咕哝着说:“而今没有援军和粮草,不降又能如何?”
  “大王,拱手把江山让与敌国,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公子嘉满怀豪气,“某虽不才,愿将各王公府邸的家兵全都动员集合起来,也能有五千之众,再让各府把粮食捐献出来,至少能有十石,大家勒紧裤带,再坚守半年是可以办到的。”
  “就算你说的可行,那半年以后呢?”郭开反问。
  “半年期间,局势可能发生重大变化,或许秦国内乱,或许齐楚发兵都未可知。总之,我们不能投降。”
  赵王迁长长叹口气。
  公子嘉情绪激动起来,拔出腰间宝剑:“谁要是敢言投降,我就先砍了这个卖国求荣的狗头。”
  至此,众人都已是无话可说。
  秦王嬴政带领一万人马再次兵临邯郸城下,在路上他已思谋好破城之策。到了统帅大帐坐稳,目光扫视一下出征的众将:“足足年余时光,邯郸仍未能攻占,靡费了国家多少钱粮。”
  “大王,我等无能,实实惭愧。”王翦先行检讨。
  尉缭为之争辩:“大王,赵国本是大国,邯郸城高池深,更兼我军在韩国的屠城之举令赵国人胆寒而死拼,此战延迟至今亦属正常。不过,敌人已是粮尽援绝,连家丁妇幼都已上城,谅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嬴政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好了,尔等攻城过于死板,只是一味围攻,也不知调整方式。如今城内被围一年,薪柴定然奇缺,寡人见城北是一片树林,且将城北的军队撤下,放赵人出城砍柴。”
  王翦急加阻止:“大王,不可发此慈悲之心,就此撤围,岂不是前功尽弃,白白围困一年时光。”
  嬴政也不多说:“孤王之意已决,即照此办理。”
  尉缭毕竟足智多谋,已然明了秦王用意:“王老将军不必多虑,大王自有他的道理。”
  王翦如同蒙在鼓里,其他将领也不知就里,只得去安排北城撤兵。
  北城的秦军一退,守城的赵军立时报告了颜聚。对于这一意外的反常举动,颜聚观察良久,也不得其解。但是城内各王公贵胄府邸,纷纷派人要求出城取薪。颜聚一概不允,他们无奈,来到了公子嘉府邸。
  各府邸的代表一共十数人,见到公子嘉便七嘴八舌地鼓动:“公子,北面秦军撤围,当容我们派家人出城砍柴,可颜聚他死活不肯。”
  “颜聚所忧,倒也不无道理,秦军为何突然撤围呢?”
  “管他为何,我们只是出城砍柴就是。”
  “怕是秦军乘机攻城。”
  “城上防守毫不松懈,敌若攻城,你还如以往,照常打退便了。”
  公子嘉府中,也已无柴可用,甚至到了劈桌椅为柴的程度,他认为众人所言有理,也动心了,遂跟着众人来到颜聚在城头的大帐:“大将军,辛苦了。”
  颜聚一看便知:“公子与他等同来,想必是为出城砍柴之事。”
  “将军所料不差,以鄙人看,不妨放些人出去。”
  “万万不可,公子是明白人,秦军突然撤了北门之围,其中定有阴谋,万一中计丢了城池,那还了得!”
  “怎么会呢?”公子嘉讲他的道理,“只要你照常守城并不松懈,秦军能有何诡计可施。”
  “不然,出城打柴之人,既出城就要进城,假如在他们入城时,敌军尾随而至,岂不让敌人乘虚而入。”
  “如有此事发生,那就将他们关在城外。”
  “这,就要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为了不丢城池,也只能如此。”公子嘉转问众人,“你等可都听明白了,届时可都要关在城外。”
  “我等情愿如此,到那时候决不埋怨颜老将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颜聚也不好再不放人出城了。没想到城门关了一年多,这一打开,出城的就不止王公府的几十人了,许多百姓也趁机一拥而出,守军再三拦挡,也拥出去数百人。
  颜聚不敢稍有疏忽,在城头命令军士严阵以待,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时分,人们背着柴捆陆续回到城门前,也没出现任何异常,秦军大营毫无动静。
  公子嘉也不放心地守在城头,见打柴人归来,便对颜聚说:“将军,快打开城门放人入城吧。”
  “不可,待等到人齐之后一次放入,以免城门开启时间过长。”颜聚处处小心谨慎。
  “也有道理。”公子嘉也担心出现意外,他觉得颜聚说过的话值得琢磨,秦军为何突然从北门撤围,这文章做在何处呢。
  出城的砍柴人乱哄哄聚在城门前,颜聚觉得太闹了,便征询公子嘉:“开门放人了,门外的人进完后即行关闭,再有人来,也只能关在城外了。”
  “好,开关吧。”公子嘉也说,“这也太闹了,搅得人心神不宁。”
  城门呼隆隆打开,人们像潮水般一拥而入,待最后一个人进来后,守军急忙关上了城门。颜聚和公子嘉都长舒一口气,总算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天。同一时刻,在高台上观看的秦王嬴政,见砍柴人全都顺利入城,嘴角也现出了欣慰的笑意。
  这是个阴晦的夜晚,天上布满了浮云,只有在云团流动的时候,偶尔露出几颗星星。邯郸城静寂无声,巡夜的更卒敲打着梆锣,守城的军士在城头抱着枪刀在打盹,长达一年之久的守卫,使他们都已变得精神麻木了。秦军大营中,部队在做无声的调动。将士们都已跨上了战马,握紧了兵器,国王亲临了战斗一线,更加激发了他们建功立业的豪情。
  突然,北城里腾起了火光,随之城内四处起火,八方冒烟,熊熊大火瞬间燃烧起来。守城的赵军登时就慌神了,颜聚因为白日无事,放心地入睡了,待他闻报起来,城内业已乱成了一锅粥。而且到处传来令他心惊胆战的喊声:“秦军入城了,邯郸城破了。”“快跑啊!”“秦军杀进来了!”
  与此同时,数十万秦军齐声呐喊起来,一齐从四面向邯郸发起了猛攻。城内守军原本已是强弩之末,那禁得内外齐攻的阵势。化装成城内砍柴人混进城中的秦军敢死队,挑选的俱是武功高强身手矫健之士,他们集中起来,在城内向北门直冲过去,连杀数十守军,扑进了北门洞里。奋勇的秦军也已攻上了北门城头,秦赵双方在城头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眼看大势已去,颜聚对在城上带领王公府邸家丁参战的公子嘉大为不满地说:“可恨你不听我的话,非要放人出城打柴,如今中了秦军奸计,城破国亡,悔之晚矣。”
  “世上没有后悔药,城破在即,我等世受赵国厚禄,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誓与秦军血战到底。”
  “咳!”颜聚无奈地叹息。他想起了自家豪华的府邸,想起了十几名娇滴滴的美妾,心内着实不是滋味。
  二人交谈之际,攻上城的秦军越发增多,他们抵挡不住,且战且退,到了城墙脚下。秦军敢死队也已将北城门打开,大将王翦乘马杀入,随即把颜聚、公子嘉围在了核心。
  颜聚见已无路可逃,便对身边的公子嘉说:“公子,赵国大势已去,我们还是保命吧。”
  “胡说!”公子嘉脸上变色,“我等生是赵国人,死是赵国鬼,岂能做有辱国家尊严之事。”
  颜聚摇摇头:“公子,对不住了,非是我颜聚不忠,实在是大王太过昏庸,不杀李牧,何至于落到今日亡国的下场。”
  “怎么,你还要投降吗?”
  颜聚也不理睬他,驱马径直向前跨出一步,在马上双手抱拳:“王老将军,邯郸城已破,以往是各为其主,而今我颜聚愿为秦王效劳,还望收留,并在秦王驾前美言。”
  王翦用刀尖一点:“真心归降,抛弃武器,下马跪拜。”
  颜聚求生心切,真就扔了手中枪,跳下马来,跪在王翦马前,纳头便拜:“谢王老将军纳降。”
  公子嘉气得咬牙切齿:“颜聚,老匹夫,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丢尽了赵国人的脸面。”
  王翦早已弯弓在手,一箭射去:“叫你尽忠去吧。”
  公子嘉前胸中箭,口内喷出鲜血,痛苦使他的面部扭曲,喃喃说道:“死得其所,重如泰山。”言罢,栽下马去,气绝身亡。
  颜聚双腿止不住发抖,暗自庆幸自己得以活命,虽说屈膝了,但能够活下来也值了,他自我解嘲地说:“公子嘉不识时务,他这个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王翦冷眼看着他不住地冷笑:“你以为你的下场就比他好吗?”
  颜聚全身一激灵:“老将军此话何意?”
  “你率军顽抗,使我大军在城下一年之久,死却了多少好弟兄,靡费了多少钱粮,也令本将军遭受多少耻辱,如今城破之际,你见大势去矣,无奈而降,谁能保证你日后不反?”
  “老将军,颜聚决无二心,不会降而复叛。”
  “谁相信你的鬼话!”王翦手中刀突然横下里一扫,将颜聚拦腰斩成两段,颜聚连话也没说出来,便横尸在地。
  王翦将刀一挥,高声叫道:“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无异于下达了屠杀令,秦军将士大开杀戒,先前是追杀赵军的败军败将,后来杀红了眼,也不分军民了,几乎是逢人就杀,哀号声惨叫声在邯郸城里回荡,如同到了鬼域一般。
  王翦、蒙恬、蒙毅等大将先后到了赵王宫,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活捉赵王迁。可是,在王宫前前后后搜遍,就是不见赵王的踪影。蒙恬急得一个劲儿摩拳擦掌,自己也不住嘀咕:“真还见鬼了,赵王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蒙毅和他同样心情:“谅他也跑不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
  秦军在宫内反复查找,蒙毅两番在赵王的寝宫里发现那一伙十数名宫女,全都脸冲着墙脊背向外,其中有一个屁股挺大胖得溜圆的宫女全身发抖哆嗦得厉害。他走过去照准那大屁股狠踹一脚:“你,转过来。”
  蒙毅是武将,这一脚可够重了,那胖宫女止不住叫出声来:“哎呀,疼死我了,要了命了!”
  蒙毅一听这宫女怎么嗓子这么粗,像个大老爷们儿,薅住他的脖领子:“咋还不露脸,你给我转过来。”
  胖宫女也由不得了,身子转过面对了蒙毅,下巴上的胡子止不住抖动,蒙毅这个乐呀:“说,你是什么人,为何男扮女装?”
  “我,我……”胖宫女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
  蒙毅急了,抽出腰间宝剑,抵在胖宫女的胸前:“快说实话,再不说我就一剑捅了你。”
  “别,千万别,”胖宫女叹口气,“寡人是赵国国王。”
  “有何为证,国玺呢?”
  赵王迁从胸脯中摸摸索索掏出国玺:“在这儿,请将军笑纳。”
  蒙毅一把夺过来:“好了,赵王和国玺都落到了我的手里,这下子本将军可是得了头功。”
  赵王迁低下头去,默默无言。他和韩王安,一个藏身姬妾群中,一个男扮女装为宫女,一对昏庸的亡国之君,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军在邯郸城大肆屠杀,因为久攻不下,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心中都积满了愤懑和仇狠,他们就要借着屠杀来发泄。血腥的一夜过去后,秦军整理了一下街道,将死尸拖到偏僻处,秦王嬴政在文武大臣的簇拥下,乘坐八匹马拉着的锦车,从北门进入了邯郸城。
  嬴政命人撩挂上车帘,使他得以在车内即可将城中情景一览无余。想想当年为人质时躲躲藏藏的狼狈相,再对比一下今日以统治者的身份,趾高气扬君临天下的姿态进入邯郸,嬴政平添了无限的豪气。王翦等大将齐齐在路边恭迎,在他身边便是自认为有大功的赵国丞相郭开。
  嬴政对众将抚慰道:“攻占邯郸,功劳盖世,寡人当会论功行赏,以不负将士们为国用命。”
  郭开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特意出列深深一揖:“拜见大王,预祝大王连灭六国一统天下。”
  嬴政脸上毫无表情,但还是称赞了几句:“郭大人为灭赵还是立了功的,寡人心中有数。”
  “谢大王夸奖。”郭开用胳膊撞撞身边的李斯,意思很明白,李斯当初曾向他许愿,他也赶紧应承,而且自称为臣了,“臣愿为大秦为大王效尽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无悔。”
  李斯无奈,只得启奏:“大王,为臣当初来赵国策动郭相国弃赵保秦时,是曾有许诺的。”
  嬴政显出不悦:“寡人知晓,不是刚刚说过,心中有数吗?”
  郭开在一边拉李斯的衣襟:“李大人千万美言。”
  嬴政翻起了白眼珠:“郭开,你私下里同李斯说些什么?”
  “大王,”郭开明白已是惹恼了秦王,因为嬴政刚才是直呼其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明说了,“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说不定过去就一时间想不起了,还请给为臣一件事做。”
  “哼!”嬴政鼻子里哼了一声,“李斯,当初你是如何允诺郭开的?”
  “许他设计除去李牧之后,在秦国让他做上卿。”
  “好,寡人兑现承诺,郭开,你就做秦国的上卿。”
  郭开赶忙跪倒在地:“谢大王隆恩,臣当誓死报效。”
  “誓死报效,是真是假?”
  “天地良心,岂敢有假。”
  “但愿你不要口是心非。”嬴政取出一方帛书,“郭开,寡人交你一份名单,这上面开列的十三个人,都是当年孤王在邯郸时欺凌侮辱我母子的仇家,你要把他们逐一找到,而且是全家一人不少。”
  郭开上前接过:“臣遵命。”
  “还有,”嬴政又说,“赵国已亡,但在赵国抗秦时,文武百官那些抗秦最为积极的,上卿想是心中明了。”
  “臣是一清二楚。”
  “好,那就委你将他们的名单开列出来,然后你按名索骥,将其全家都打入大牢,待三日后寡人发落。”
  “大王放心,微臣一定办好。”郭开感受到了秦王的信任,格外的精神抖擞。他回到府中,对家眷喜笑颜开,告知自己做了秦国上卿,自然是全家人欢乐非常。没等他换上衣服,秦军来了一员偏将,还带了一队士兵到府。
  郭开虽说已是上卿,还是客客气气地出来接待:“敢问将军,屈尊光临鄙府所为何事?”
  “郭大人,”偏将大大咧咧,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末将奉李斯大人之命,前来协助您公干。”
  “公干,”郭开有些纳闷,“下官有何公干?”
  “贵人多忘事,”偏将提醒,“郭大人,大王交你的差事难道就忘却了?”
  郭开恍然大悟:“真是的,下官本打算稍事休息即去办理。”
  “郭大人请吧,末将配合你的行动。”偏将督促,“大王后日便要处置那些人,这时间也够紧迫了。”
  “好,下官立刻行动。”
  郭开这时成了钦差大臣一般,真正是权力在手。先将秦王的十三户仇家逐一捉拿归案,计有八十余口。然后,他又按秦王的旨意,将赵国文武臣僚中抗秦最为积极的官吏按照他的理解,一家一户地搜拿。他首先到了公子嘉的府中,公子嘉已阵亡,他的夫人只得出来抛头露面。
  夫人见是郭开,如遇亲人一般:“郭相国,奴夫已亡,秦军入城,我家已无主事之人,你要多多关照啊。”
  “你就别做梦了!”郭开声色俱厉,“而今我郭开不再是赵国的丞相,已是大秦的上卿了。”
  “既然你已做了秦国的大官,就更得关照我们了。”
  “想得美。”郭开俨然以秦国的口吻说,“你的丈夫公子嘉带头对抗大秦国,使得秦国将士伤亡数百人,实属罪大恶极,他已在阵前伏法,他的家属也应受到严惩。”
  “郭相国,你,你怎能这样?”
  郭开绷着脸,对偏将发话:“带走。”
  偏将对身边的部下吩咐:“绑上。”
  夫人气愤已极:“郭开,你真是禽兽不如,如此对待我一个女人,难道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她使出了女人拿手的武器,狠狠向郭开的脸上唾了一口。
  郭开用袍袖抹去脸上的唾液,回头对偏将言道:“将军,还有公子嘉的两房妻小,及几个子女。”
  偏将对部下下令:“全都抓走。”
  夫人大喊大叫:“郭开,你如此丧尽天良,绝没有好下场。”
  就这样,郭开带着偏将,在两天时间里,又捕获赵国文武大臣几十名,连同家属共计两百多口。
  上午的骄阳洒下耀眼的光辉,高耸的丛台,挺立起雄壮的英姿。秦王嬴政端坐在台楼之上,如隼的目光扫视着下面如蚁的人群。台前面,是三百多被绳捆索绑缚的罪人,这些都是郭开奉命捉来的战利品。后面,被驱赶来观看的赵国百姓,无不战战兢兢。
  尉缭弯下腰来对嬴政说:“大王,可以开始了。”
  “好吧,令郭开宣读罪犯的罪状。”
  尉缭对郭开一摆手:“开始了。”
  郭开点点头,志得意满地前移几步,清清喉咙,用抑扬顿挫的声音朗声读道:“罪犯初明,当年无理欺凌秦国质子异人家小,罪在不赦,处以镬刑。罪犯陈举,本邯郸城市井无赖,竟对幼年的秦王政施以拳脚,实属罪大恶极,处以绞刑。罪犯张长,身为邯郸小吏,竟趁秦国质子回国之机,丧心病狂地调戏其妻赵姬,行禽兽之举,处以斩刑……”
  台下,还有个陪绑的大人物,他便是赵王迁。他唯恐听到处他死刑的判决,好在郭开宣读完毕,并未听到对他的处罚。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昔日自己的丞相,而今成了秦国的上卿,站在丛台上发号施令。自己怎么早没看出来,要不是听郭开的蛊惑除去李牧,也许赵国今日不至于灭亡。
  郭开读毕,回头向秦王谄媚地一笑:“大王,微臣宣读完毕,可以对这些罪犯行刑了。”
  “莫急,你要静听尉缭对你的宣判。”
  “啊?”郭开一下子就蒙了,“大王之言臣不明白。”
  “听过你就懂了。”
  尉缭取出一方素帛,当众念道:“逆臣郭开,本为赵之丞相,但其贪欲洞开,向我大秦索要五千金,而用毒计除掉该国名将李牧大将军,致使赵亡。此等奸佞之臣,留下终为祸患,为李牧将军申冤,为赵国军民雪恨,为秦国免去后患,将其问斩枭首。”
  “大王,你不能啊!”郭开一听登时吓得全身发抖,“谋害李牧,为臣是遵照大王旨意行事。”
  “卖国求荣的奸臣,既能卖赵国,日后也能卖秦国,而且对于你,真正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杀了他!处死他!大王英明。”台下的赵国人齐声发出了怒吼。
  赵王迁也开言说:“这样的佞臣贼子,实在是死有余辜。”
  “大王,你不能杀我,作为一国之王,你要言而有信,你是答应封我为秦国上卿的。”郭开转向李斯求救,“李大人,你要说话呀,当初要不是你再三鼓动我弃暗投明,我又何至于谋害李牧?”
  李斯无奈开口说:“大王,臣确实是奉大王之命,应允事后封他为上卿的。”
  “是啊,寡人已经封他为上卿了。”嬴政又问,“上卿之职每年的俸禄多少?”
  “是五百金。”
  “好,”嬴政传旨,“虽然郭开只做了三天上卿,也以一年计算,付他薪俸五百金。”
  “大王,我要的是命啊!如此而为,那以后六国中的大臣,谁还敢向秦国归降,你这是自己堵塞贤路啊!”
  “贤臣自会来投,像你这种奸佞之徒不投也罢。”嬴政将手一挥,“休得再多费话,斩!”
  郭开被拖到台下,当着那些罪犯的面,在那些死刑犯人之前,被砍去了头颅,可怜他只作了三天上卿美梦。
  
 第十七章 献地图荆轲刺秦王
  天空中飘下丝丝细雨,像扯不断的愁丝,缠绕着燕太子丹。他每当心情烦躁时,都要在花园中徜徉。刚刚得到军情消息,赵国已为强秦所灭,下一个会是谁呢。太子丹深信,即使秦国不会立即对燕国发兵,但出兵灭燕只是迟早的事。严峻的形势说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亡国的危险。怎么办,昏聩的父王肯定是指不上了。自己作为太子,理应担起拯救国家危亡的重任。想到这里,他再也漫步不下去了,匆匆走出太子府,来到了他的恩师太傅鞠武的府中。
  鞠武将太子迎入客厅:“殿下步履急促地赶到寒舍,莫非有何大事不成?”
  “师傅,韩国、赵国已接踵灭亡,我燕国危矣。恩师身为太傅,当想一救国安邦的良策。”
  “冰冻三尺,岂一日之寒。多年来大王只顾享乐,从不加强武备,而今临时抱佛脚,已无济于事。”
  “师傅,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呀!万望教我一策,以对抗强秦,保住燕国,使百姓不受刀兵之苦。”
  “殿下,你说,就凭燕国的军力,能与秦军抗衡吗?”
  “实事求是地说,不是秦军的对手。”
  “因此,若要保燕国不为强秦吞并,那就只有一条可行之路。”鞠武有意停顿下来。
  太子丹也已想到了这层:“刺杀秦王。”
  “对,”鞠武面带欣慰,“看来你我还算英雄所见略同。”
  “恩师,秦王戒备森严,如何才能刺杀他呢?”
  “我燕国虽说偏居北域,但也不乏勇谋之士,据为师所知,隐士田光,就是一个可用之人。”鞠武分析道,“此人不只多谋善断,且武艺精深,豪爽任侠,是个难得的大才。”
  “国家用人之际,望师傅请田光出山,丹愿拜他为上宾,以弟子之礼向他诚恳求教。”
  “殿下如有为国求贤的渴望,倒应该登门拜访,方会令田光震动,或许能答应拼死刺杀秦王。”
  “为了挽救燕国于危难之中,丹何惜这太子名分,愿恩师为之引见,即日便去田光家中拜访。”
  “好,殿下有此决心,臣自当效命。”鞠武当即更衣,随太子丹登车往田光住地而去。
  咸阳的甘泉宫,嬴政正在召集重臣议事。议题很明了,只有一个,韩、赵相继灭亡之后,下一步该先打哪个国家。
  李斯率先发表看法:“韩赵已亡,下一个自当是与韩国为邻的魏国,因韩地已属我国,与魏国仅一河之隔,有地理之优。”
  尉缭则有不同意见:“第三个灭亡的当是燕国,其与亡赵接壤,可由赵出兵乘势伐之。”
  嬴政不答反问:“未亡诸国,哪国最强。”
  王翦答曰:“自然是楚强。”
  “何不先灭楚国?”嬴政说出了他的想法。
  李斯问道:“为何不攻弱反先伐强?”
  “一举消灭楚国,其他小国皆可乘势而下,顺手牵羊便可灭之,实收事半功倍之效。”嬴政自有主张。
  赵高进来禀报:“大王,有紧急军情报来。”
  “讲。”
  “大王,韩都郑城韩国旧部发生叛乱,我国驻军难以弹压,请求火速派大军前往平叛。”
  “有这等事。”嬴政以不屑的口吻说,“真是小丑跳梁不自量力,就莫怪寡人下手了。”
  尉缭提议:“大王,平息郑城之叛,其实不需动用太多的部队,也无需名将出征,藓疥之疾,不足为患。”
  “哼!”嬴政自有他的主张,“让王贲将军为帅,领兵十万前往郑城。”
  “大概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吧?”李斯有不同的见解。
  王翦也开言道:“五万军马足矣。”
  嬴政笑对王翦:“老将军,明里王贲为帅,暗地里你还要随征,只是你需秘密成行,对外不可声张。”
  “臣明白了。”尉缭领会了嬴政的用意,“大王是要在平定郑城的叛乱后,相机攻打魏国,如形势许可,那么攻魏的统帅就是王老将军了。”
  嬴政笑着点头:“还是尉缭知寡人之心。”
  “真是绝妙的战略部署,”李斯心悦诚服,“这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的奇着妙策啊。”
  “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视郑城前线的战况而定。寡人本想先灭楚,谁料郑城叛乱,那魏国就先要亡了。王老将军,如条件允许,便渡过黄河,先行灭了魏国。”
  嬴政作出了决定。
  蓟城的南关,有一条狭窄的小巷,顶头的宅院,便是田光的住处。窗前的槐阴下,田光在闭目沉思。他思考问题相当专注,以至于有人来到面前他依然如入定一般,竟是毫无知觉。
  鞠武再近前些:“田老先生,鄙人引太子殿下特来拜见。”
  田光缓缓睁开双眼:“殿下此行大可不必。”
  “先生何出此言?”太子丹反问。
  田光依然安坐榻上,掳掳自己的胡须:“你看,田光老矣,已不能为国出力,岂不令太子失望。”
  “听先生之言,已知我此行的用意。”
  “殿下不是要刺杀嬴政吗?”
  “先生慎言。”太子丹急加制止,“此乃绝密,万万不能外泄,若为嬴政得知,则事无成也。”
  “事情是明摆着的,”田光倒不在乎,“论军力,只有楚国堪与强秦匹敌,而我燕国相差悬殊,若欲制胜,非刺秦王不可。”
  “先生侠武之名久享三燕大地,而今国难当头,恳请先生出山,除却秦王,为燕国百姓谋生存。”
  田光叹息一声:“若在十年之前,光当义无反顾赴秦,而今年迈,英气全无,体力不济,光送死事小,误了殿下谋略事大,因一刺不成,再刺即不可得也,故必得一刺成功。”
  “看来先生是不肯涉险了。”太子丹仍不甘心,“廉颇虽老尚能健饭,常言说宝刀不老,先生是有能力的。”
  “为确保刺秦万无一失,草民推荐挚交密友前往秦廷,他如出马,事情必成无疑,嬴政难逃一死。”
  太子丹以为田光是推托,无甚心绪地问道:“但不知系何人?”
  “说出此人,殿下或许也有耳闻,”田光一字一顿道出,“他便是名满燕国的大侠荆轲。”
  “啊!”太子丹不由得一惊,“荆大侠威镇三燕,只是此人来无踪去无影,居无定所,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丹闻名久矣,至今难得一见,怕是先生也难得请动他出山。”
  “太子找不到他,草民却找得到,而且我去求他出山,他万无推辞之理。”田光信心十足。
  “那么我在府中静候佳音。”太子丹深深一躬。
  郑城的叛匪并不是白给的,他们明白不是秦军的对手,岂止是不与恋战,而是连照面都不打,在秦军到来之前,就全都撤走了。王贲率军追击,他们地形稔熟,与秦军兜圈子,弄得王翦也无可奈何。叛军有四万之众,秦军到来月余,竟未能消灭一人,只是重新占领了郑城,但是叛军实力毫发无伤。十万秦军对付叛军,如同铁锤砸跳蚤,有劲使不上,他们又不能撤走,一时间进剿不能奏效,秦军也就在郑城延宕下来。
  田光到了荆轲的住处,使得荆轲大为吃惊:“田兄突然光临寒舍,一定是有大事在身。”
  “贤弟,请恕为兄将你出卖了。”
  “田兄何出此言?”
  “我把你举荐给了太子丹。”
  “啊,我明白了。”荆轲叹口气,“只怕是我的性命不保了。”
  “未必,”田光是鼓励,“至少你还有一半胜算。”
  荆轲苦笑一下:“何必把结果想得那么凄惨,伟男子人生在世,总要轰轰烈烈走一场。”
  “你不怨恨为兄?”
  “哪里话来,”荆轲已是精气神极佳,“我还要感谢田兄给我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话说得也是,好男儿自当展平生所学,以贤弟之武艺,能为燕国百姓安生用命,不失为上佳选择。”
  “田兄,小弟此去即或成功,亦难以回转,还望以后在忌日备些水酒遥望咸阳设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道是为兄此来何意?”
  “不会是刺秦王以外的事吧?”
  “贤弟点破主题,为兄也就直言了。”田光正色说,“太子丹视此事为极大机密,为使他释念,愚兄将于弟前先行一步,故而请恕为兄不能致酒拜祭了。”
  荆轲一惊:“田兄不可生此念。”
  田光不再多言,拔出腰间佩剑,向颈上一横,用力切去,一腔热血喷出,须臾重重倒地。
  荆轲和他身后的鞠武不禁双双跪倒,叩拜这位为国捐躯的侠士。荆轲抚着田光的尸体发誓:“田兄,你放心走好,我荆轲定当不负重托,完成你的遗愿,让燕国得以保全。”
  太子丹见到荆轲,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他纳头便拜:“荆大侠,久闻大名,今日才得相见,老天何其不公。”
  慌得荆轲也相对而跪:“殿下,这如何使得?”
  “大侠,我这是代全燕国人民向你跪拜,你为了燕国的生存,而不顾自身的生死,这伟大壮举,当得跪拜。”
  “殿下请起,为了刺秦大计,田光先生已先我而去,我不会让他的血白流。”荆轲信誓旦旦。
  太子丹为荆轲在府中专门另辟了一个院落供其使用,待他以上卿之礼。逐日里佳肴美酒供应不断,黄金珍宝的赏赐终日不绝。而且每日更换一名美女侍寝,可以说是极尽奢华,尽其享乐。对此荆轲全都笑纳,每日只是饮酒作乐,其他事一概只字不提。
  看看半年过去,太子丹沉不住气了,这日陪荆轲饮宴之后,忍不住问道:“大侠,秦军已灭了赵国,燕国危在旦夕,是不是该行动了?”
  荆轲冷笑几声:“我料定你会不满了,须知我此行是必死无疑,生命倒不足惜,我要等一个助手到来,以确保行刺成功,太子既然心急,在下明日便动身。”
  太子丹有些难堪:“大侠莫怪,实在是形势紧迫,时不我待,助手迟迟不来,我可以为你配一助手。”
  “只怕是庸碌之辈,不堪一用。”
  “我早已为大侠准备好,你一见便知。”太子丹呼唤一声,一名壮士从门外应声而入。
  荆轲上下打量几眼,突地一剑刺去,剑尖从其肩头穿过,衣服被洞穿,那壮士纹丝不动,“你不怕死?”
  “我已是死过几次的人了,死何惧哉。”
  “你可要想明白,此番刺秦王,无论成败,你我都难逃一死,家中可有牵挂之人妻儿老小?”
  “小人孤身独自,全赖殿下收留,方能苟延残喘,了无牵挂。”
  “大侠,他叫秦舞阳,十六岁时街头无赖欺凌其父致死,他奋起手刃无赖,为父报仇,是我见其至孝且勇,遂收留在府。”太子丹言道,“有他为伴,大侠定可功成。”
  “好吧,就叫他相伴。”
  “谢大侠!”秦舞阳施礼。
  “殿下,有了伴侣,我还要两件宝物,方可成行。”
  “我身为一国太子,似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太子丹说道,“这其一我已为你准备完毕。”
  “殿下知我所需何物。”
  “匕首一把,是乎?”太子丹从匣中取出一柄短刀。
  “难道是宝刀不成?”
  “胜过宝刀,”太子丹告知,“赵国有位徐夫人,其家世代铸剑,秦灭赵,徐夫人亦怀亡国之深仇大恨。我用一百金请她煅造了这把匕首,吹毛立断,削铁如泥,且其锋刃用毒蛇汁液浸润一年之久,有见血封喉之奇效。届时,大侠只要将嬴政皮肤刺破,不需刺其致命处,即可使其毙命。这减少了大侠许多难度,岂非一宝物耶?”
  “这匕首属实有用,小人就将其留下。”荆轲又说,“我要的宝物乃另外两项物品。”
  “大侠尽请直言。”
  “其一,乃一份督亢地图。”荆轲解释道,“督亢是燕国最为富庶的地区,秦王定是垂涎已久,这份地图才能诱其上钩。”
  “地图不难,我会派人尽快绘制交你。”太子丹问,“还有一件宝物为何,也尽管说明。”
  “这一件只怕殿下不肯。”
  “只要燕国所有,无不允之理。”
  “何必燕国,只在府中。”
  “大侠快些告知。”
  “我要樊于期的人头。”
  “这,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岂有戏言。”荆轲表情庄重。
  “万万不可。”太子丹一口回绝,“樊将军为秦王所害,全家死于非命,只他孤身一人逃出,千里迢迢前来投奔于我,怎能行此不义之举,反而加害于他,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荆轲再三强调:“没有樊于期的人头,难以得到嬴政的信任,刺秦之举便难以成行。”
  “我宁可不刺杀秦王,也不做背弃朋友之事。”太子丹不为所动。
  荆轲不再勉强了:“那就只有放一放再说了。”
  太子丹心情沉闷地离去。
  荆轲立即去了樊于期的住处,见面抱拳施礼:“将军安好。”
  “荆大侠来到鄙人之处,为了何事?”
  “为了给将军及您的全家报仇雪恨。”
  “在下不甚明了。”
  “樊将军,太子殿下请我出山前往咸阳刺杀秦王,业已准备半年之久,至今仍不能成行。”
  “在下也想问问大侠,为何还不出发?”
  “还缺一样东西。”
  “何物太子不能办到?”
  “将军明白,若要成功地刺杀嬴政,就得能接近他,得到他的信任。而要如此,唯将军的头颅能使他动心。太子殿下不愿舍义,故而我自身前来,与将军商议,可否借我人头一用。”
  樊于期下意识地摸摸脑袋:“头可借乎,看其有用乎。”
  “樊将军,你全家惨死于嬴政之手,孤身逃亡至燕,秦王还出两千金买你的人头,可以说是你与嬴政不共戴天。”
  “这是自然。”
  “你旦夕都在想着报仇,只是没有时机。而今我受太子殿下之请,要前往咸阳刺秦,有你的人头会骗得他的信任,就能相机将嬴政致于死地。将军的头为我所用,而能除去秦王,既遂了太子心愿,又能为自家报仇,何乐而不为也。”
  “大侠所言甚是,樊某终日为不能除去嬴政而忧烦,今有大侠不避斧钺舍身刺秦王,为燕国求安生,为我全家雪恨,我这区区一颗头颅又何惜哉。”樊于期拔出剑来,向颈部一横,手中用力,人头骨碌碌滚落下来。他的脖腔里,一股热血喷出,溅有一尺多高。
  荆轲倒地跪拜:“多谢将军成全。”
  樊于期似有灵魂一般,仿佛听懂了这句话,尸身随即倒下。太子丹闻讯赶来,对着樊于期的尸体再三叩拜,哭成了泪人。
  荆轲将樊于期的人头,用名贵木材打成匣儿装好,对太子丹说:“殿下,一切准备就绪,我要出发了。”
  “好,我来送你。”太子丹备来两辆锦车,装上十坛美酒。出了蓟城,每行十里路,便设下酒宴,饮下一坛酒。百里之后,行至易水河边,最后一坛酒饮尽,荆轲回头望望燕国的大地,但见枯黄的衰草没有边际,头顶上数行雁阵掠过长空。面前的易水无语流淌,想到此一去咸阳,就再也不能返回家乡,禁不住思绪万千。不由得摘下剑来,抚剑长歌:风萧萧兮易水寒,黄叶飘零雁飞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离别故土兮恋关山。
  风萧萧兮易水寒,魂魄有灵兮归故园。
  “荆兄慢走,我来也!”身后响起一个熟人的喊声。
  荆轲回望,不禁大为感叹:“渐离吾弟,何其晚来多日?”
  来者正是荆轲的挚友高渐离,二人互相奔跑相拥在一起。良久,高渐离松开手告知:“荆兄,只因家母突然辞世,小弟不能不处理丧事,迁延了一些时日,故而爽约。”
  “那说明吾弟命不该绝,愚兄已有秦舞阳为伴,弟可在家为兄祭奠。”
  “荆兄放心,倘万一兄长刺秦未果,弟将继兄遗志,再赴咸阳,完成兄长未竟之志。”
  太子丹这时方始明白:“怎么,大侠称要等一个人,就是这位人称音律奇才的高渐离?”
  “正是。”荆轲对太子丹和高渐离深深一躬,“就此拜别。”
  “且慢,小弟既来,当为兄演奏一曲送行。”高渐离言罢席地而坐,将瑟置于膝上,缓缓抚将起来,同时低声唱道:骨兮肉兮不可分,线兮不断连着针。
  手兮足兮亲兄弟,皮兮毛兮本一身。
  血共流兮魂相随,心连心兮梦亦跟。
  咸阳凶险弟同在,冥中相助刺暴秦。
  这真挚的情怀,哀婉的低歌,使得荆轲与高渐离二人无不泪流满面,就连太子丹也动情地滴下热泪。
  荆轲与秦舞阳渡过河去,与隔岸的太子丹、高渐离再次一揖,之后狠狠心快速离开,踏上了荆棘满途的不归路。
  历经半年之久的艰苦征讨,王贲终于将郑城的叛军剿灭干净。秦王下令,全军改以王翦为统帅,休整十日之后,渡河杀向魏都大梁。王翦得令后便整备兵马,派人去魏国侦察进军路线。可是未等派出的侦察探子返回,天空竟然布满了彤云,而鹅毛大雪也无声地飘落下来。原以为,这雪下上几个时辰或一天也就住了,谁知大雪下起来就没个完,直直落了半月之久,还在飘下细微的米状冰粒。地面上的积雪已有二尺多厚,低凹处加上风旋,甚至雪深四五尺。别说进军,就是动窝也不能够,王翦的十万秦军就滞留在了郑城。
  荆轲同秦舞阳到达咸阳后,按照事前太子丹的嘱咐,径去中庶子蒙嘉的府邸拜访。见面后,荆轲跪拜后献上五百金:“请大人笑纳。”
  蒙嘉一动未动:“荆先生,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下官无缘无故,怎能收受你的馈赠?”
  “小人是代太子殿下转呈,太子丹感谢大人助他返回燕国,救命之恩难以报答,聊表心意而已。”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大人一定要收下,否则小人如何向殿下交待。”
  “既是如此,权且收纳,日后待太子有用得着时,再随时支取,只当在我处保管就是。”蒙嘉又问,“荆先生此次来咸阳,还有他事否?”
  “奉太子和燕王之命,有事拜请大人玉成。”
  “有话尽管直言。”
  “燕本一小国,自知无力与强秦抗衡,今见韩赵不识时务已先后灭亡,颇感自身危机。今情愿向秦王俯首称臣,甘居郡县之位,得存宗庙足矣。恳请大人向秦王转奏。”
  “奏闻倒是容易,只是你口说称臣,如何表达燕国的诚意啊?”
  “燕王命小人带来督亢的地图,还有从秦国叛逃到燕国的秦国将军樊于期的首级,以示燕国的诚心。”
  “啊,”蒙嘉表示满意,“好吧,你身为燕使,且去馆驿下榻等候消息,待我向大王启奏。”
  荆轲完成了第一步,还不知秦王能否召见他,心中忐忑地去了馆驿。
  大雪使攻魏的战略受阻,嬴政心中有些不快。这日上朝,他黑着脸一点喜气也没有,使得文武大臣们战战兢兢。他对赵高没有好气地说:“问问,谁有本章启奏。”赵高拉长他那公鸭嗓嘶哑道:“众位,哪个有本启奏,无本朝散。”
  蒙嘉即刻出班:“大王,臣有事禀报。”
  “说。”嬴政还是满脸阴云。
  “大王,臣报的是个喜信。”蒙嘉竭力引起嬴政的重视,“今有燕国派来使臣,要向我主称臣。”
  “怎么,害怕寡人的大军征讨?”嬴政感到一股自豪与优越感。
  “正是。”蒙嘉接下去挑嬴政爱听的说,“燕使带来了燕国督亢的地图,先把该地献与大王。”
  嬴政脸上有了笑模样:“督亢可是燕国最为富饶之地。”
  “不错,号称塞上江南。”蒙嘉继续讨嬴政的欢心,“大王,燕使还带来了我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
  “当真?”嬴政对樊于期是恨之入骨的,这也引起了他极大的关注。
  “燕使焉敢说谎,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表明对我大秦的忠诚。”
  “他这样就想逃避亡国的下场吗?”
  “大王,燕使说燕王喜明白不是我大秦的对手,宁愿献出国家,只居郡县之位,保住祖宗的宗庙即心满意足。”蒙嘉趁嬴政心情好了,急加请示,“燕使在馆驿候旨,大王何时召见。”
  “就在明日吧。”
  “臣遵旨。”蒙嘉是比较能摸透嬴政心思的人。
  清晨,灿烂的阳光照进了大秦国的朝堂,嬴政端坐在龙椅之上,那神态真个是不怒自威。朝堂外,一对对武士手持金瓜斧钺肃然而立。荆轲、秦舞阳在蒙嘉引领下,缓步入朝堂。待到正门外,武士们将枪刀交叉起来,直压到来人的头顶。荆轲毫无惧色,照常移步迈进。秦舞阳哪见过这个阵势,双腿微微有些发抖。荆轲斜眼打量,心说只怕秦舞阳要坏事,如若高渐离同来,决不至于如此。二人进入朝堂后,蒙嘉知会他们:“大王就在上面,赶快叩拜。”
  荆轲、秦舞阳双双跪倒:“燕使荆轲、秦舞阳叩见大王千岁。”
  “燕使平身。”
  “谢大王。”二人起立。
  嬴政不再说话,只是用眼打量他二人,而且长久注视,后来专门盯着秦舞阳一言不发。荆轲依然是镇定自若,秦舞阳可就双腿又是微微抖动起来。突然间,嬴政断喝一声,用手一指秦舞阳:“你向前来。”
  秦舞阳有些发毛,故作泰然地问:“叫我?”
  “就是你。”
  秦舞阳向前走了几步,不觉又停下了:“大王,是否可以了?”
  “你来出使是假。”嬴政突然发问。
  秦舞阳有些发蒙,心说难道秦王看出了破绽,不会呀,我们也没露马脚。他被动地回答:“大王,我们是燕使,怎会有假?”
  “不假为何心虚?”
  荆轲接过话来:“我们何曾心虚。”
  嬴政一指秦舞阳问:“他手提何物?”
  “是樊于期的人头。”荆轲答道。
  “呈上来。”
  秦舞阳前行几步,赵高迎过来接下木匣,端端正正放在嬴政面前的御案上。嬴政打开封印,掀开匣盖,赫然现出樊于期的头颅。由于有药水浸泡,人头业已变色,但樊于期依旧是怒目圆睁,胡须扎撒,使嬴政一惊,赶紧说:“快快拿走,寡人不想再看。”
  赵高取走木匣,嬴政又问:“地图何在?”
  荆轲双手往上一举:“在小人处。”
  “呈上来。”
  荆轲向前走去,距嬴政还有数步之遥,赵高又来迎住。荆轲将赵高推到一旁:“这图不比他物,要小人为大王指点。”
  “你就在那里,打开地图让孤王观看。”嬴政发现秦舞阳站在那里全身直抖,便多了个心眼,不让荆轲再向前。
  荆轲故意往前又移动一步,赵高斥责说:“叫你停步,为何还往前来?”
  听了这话,荆轲只能停步了。但距嬴政还有一步远近,要刺中秦王,能有八分把握,但也只能到这个位置了。他将地图从头展开:“大王请看。”
  嬴政对督亢地图期望已久,不由得站起身来。当荆轲将地图展开到最后时,一把雪亮的匕首现出,荆轲一把抄在手中,挺起来向嬴政便刺。嬴政对这二人本已起了疑心,特别是秦舞阳的心虚胆战令他心生疑虑。当匕首一出现,他立刻作出了反应,及早的撤身一步,使得荆轲这位大侠一刺未能成功。荆轲随即追上再刺一刀,嬴政闪身躲过,便动手欲拔肋下的昆庐剑。但剑身过长,一时间难以拔出。说时迟那时快,荆轲的第三刀业已刺到。朝堂上的大臣按秦国的法令,没人带有武器,而嬴政的佩剑又没能拔出。正在这危急关头,殿上的太医夏无且将手中药囊抛出,向荆轲狠狠砸去,化解了这一刀的风险。之后,荆轲更加奋起追刺嬴政,而秦王则绕着廊柱躲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角有一位歌姬弹起琴来高声唱道:罗袂单衫,可掣而绝。
  三尺屏风,可超而越。
  昆庐之剑,可负而拔。
  一语点破迷津,嬴政在绕柱奔跑中,将昆庐剑竖起,从肩头拔出来掣在手中,回过头向追来的荆轲刺去,长剑对短匕首,自是长剑占先,剑尖刺入荆轲左股,荆轲登时腿断,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在摔倒前的刹那,荆轲仍奋力将手中匕首向嬴政掷去。嬴政闪过,那匕首钉在了包铜的廊柱上,还在颤巍巍地抖动。嬴政随即移身过来,挺剑对荆轲一剑又一剑连刺下去。
  荆轲用尽最后力气:“暴君,我本想刺杀你回去向太子丹复命,奈何天不佑我,呜呼!”荆轲在身受十数剑后气绝。
  
 第十八章 斗内奸燕王弃蓟城
  甘泉宫的议事殿气氛庄严凝重,枝形牛油灯冒出缕缕浓烟,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文武大臣们全都畅所欲言,谈论着个人的看法。但不论是尉缭、李斯,还是王翦、蒙恬、蒙毅,或者是平原君,都不能说服秦王嬴政。他现在依然是余怒未消,他平生哪受过这样的羞辱。在朝堂之上,被荆轲围着廊柱追赶得像逃命的小鸡,那个可怜相该多么令人耻笑。他已经难以自持,从王位上站起来,一边不停地挥动手臂,一边毅然决然地下达了命令。
  “太子丹实实可气,寡人实实咽不下这口气。伐魏的大军从前线班师,即刻组成伐燕大军。由老将军王翦为统帅,都尉李信副之,裨将辛胜为先锋,发大军二十万,一举灭亡燕国,活捉燕王喜和燕太子丹,为寡人报这行刺之仇。”
  尉缭还想劝嬴政更改主意:“大王,十万大军已在黄河岸边,渡河即可攻魏,再撤军回来未免多生劳顿,伐魏之后再攻燕也不迟。”
  “寡人已然决定,休得再要多言,王翦难道不想领命吗?”
  “末将遵旨。”王翦即时起身应答。
  嬴政这才满意地坐回了王位。
  多变的天气,使得燕国国都蓟城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时而黑云压城,时而飞沙走石,人们的心情坏透了,这似乎预示着灾难即将降临。王宫里的大殿上,燕王喜和大臣们都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将矛头全都指向了太子丹。
  大将军剧完本来应是带兵抗敌的人,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他此时明显是害怕出兵:“依我燕国的军队实力,根本不是强秦的对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派荆轲刺秦王,怎会生此祸端。”
  “就是嘛。”燕王喜深有同感,“本来秦王是要先讨伐魏国的,由于太子擅自派人行刺,这才惹恼了秦王,把伐魏的兵撤回,转而向我国进攻。”
  公子寅为太子丹抱不平:“大王与各位之言多有偏颇,秦要灭六国是既定方针,不过迟早而已,难道灭魏之后就不攻燕了吗?”
  太子丹终于开口了:“父王,儿费尽周折拜求荆轲刺秦王,即因我国国力孱弱,才出此不得已之策。诚如公子寅所言,同秦国之战只是迟早而已。如今秦军已陈兵易水河畔,当务之急是要派兵迎敌,不能在这儿喋喋不休地空谈,再这样下去会误事的。”
  “怨天尤人都没用,不能空等秦军长驱直入,”公子寅催促道,“快些议定何人为帅,如何发兵吧。”
  剧完不敢上前线,便要耍滑头:“大王,蓟城国都,不可空虚,末将想担起守卫都城的重任。”
  太子丹主动请缨:“父王,儿臣愿领兵御敌。”
  剧完急忙答话:“太子领兵最好不过,末将愿镇守国都。”
  燕王喜也表示赞同:“王儿愿去前线为国为父分忧,凸显忠贞,可钦可赞,还要注意安全,只做统帅,不可亲身上阵。”
  “儿臣自会相机行事。”太子丹说道,“父王,秦军二十万犯境,我方军队战斗力不如敌人,理应多征军旅。”
  公子寅一旁插言:“当以三十万为宜。”
  “只恐一时难以办到。”剧完立时就给泼了冷水,“我方军力满打满算才二十万人,现在紧急征集兵马,也非一时可以见效。”
  “那也要把二十万兵力全都派往前线。”公子寅提议。
  剧完冷笑几声:“都拉到前线,蓟城便是一座空城,万一敌人袭来,大王和众位大臣,就只能做战俘了。”
  “这万万不可,”燕王喜急着反对,“要留下足够的兵力保卫国都,以防秦军的偷袭。”
  文武大臣七嘴八舌纷纷开言:“国都至关重要,大王安全第一,蓟城不能有失,留下一半人马。”
  公子寅气不忿:“秦军原本骁勇善战,我军如不在军力上占优,怎能是敌人对手,兵力不可过于分散,留下两万人守城即可,给太子殿下十八万兵马吧。”
  “我倒无所谓,”剧完以退为进,“不留一人我也守城,只是不能确保大王的安全。”
  燕王喜唯恐自己有失: “留下十万人马,太子可同意这样分兵?”
  太子丹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如此了,我带十万人马迎敌。”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河水上,如镜的水面泛出耀眼的金光,刺得人眼痛。太子丹布好营垒,独自站在河岸边,思绪又飞到送荆轲刺秦的时光。而今,河水仍在无语东流,而斯人已逝,世事全非。国家的前途不知会怎样,看朝议时满朝百官与父王的状态,没有一人有荆轲慷慨赴死的决心,满朝皆是贪生怕死之人,又怎能战胜强大的秦国呢。
  副将来到身后:“殿下,天寒料峭,还是回营吧,以免着凉。”
  “你看,”太子丹用手指向对岸,“王翦真是非凡的统帅,秦营是多么整肃有序,并无一丝混杂迹象,这是个太强大的对手啊。”
  “我军当如何应对?”
  “只能是深沟高垒与其对峙,任凭敌人如何冲击叫阵,我军只不出战。”太子丹已定下作战方略,“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只能如此。”
  “末将明白了。”
  此时此刻,在河的对岸,王翦也在向燕营观望。他乘马沿河往返逡巡了几遍,深有所思地说:“看起来,太子丹是不想出战了。”
  李信问:“何以见得?”
  “他把营寨修得这样坚固,几乎和城堡一般,这不明摆着要死守吗?”
  “可他如此,也就不能打败我军。”
  “太子丹很明智,他根本没有这个奢望,只求同我们对峙,在静中观变,再伺机而动。”
  “那么我军该如何行动?”
  “本帅自有道理。”王翦不愿多说,而是下达命令,“李将军,命你带一支部队,在易水上游十里处建造一座桥梁,一月之内督建完成,若有迟延,将会军法从事。”
  “大帅,何需一月之久,十日即可。”
  “要你一月你就一月,同样道理,如提前建成,依然军法严惩。”王翦威严地问,“可记下了?”
  “末将遵令。”李信也不敢再多问。
  王翦回到帅帐,凝神静思,提笔在素绢上写了一封信,然后将先锋辛胜叫入帐中:“辛将军,有你的任务了。”
  辛胜立时精神起来:“是否要末将领兵向燕军发起攻击?”
  “只你一人出战。”王翦表情严肃。
  “这……”辛胜一头雾水,“望大帅明示。”
  “你此番行动,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为国效劳,万死不辞。”
  “好,本帅派你往蓟城走一遭,给燕国大将军剧完送一封我的亲笔信,如果有意外,那你就难以返回了。”
  “便是龙潭虎穴,末将也无所畏惧。”
  “难得将军如此忠勇,请收下此信,即日起程。”王翦关切地把他送出帐外,“愿你福星高照,平安归来。”
  虽说秦军还远在易水,且有太子丹的十万大军迎敌,但是国都蓟城依然呈现出紧张的气氛。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城门的守军如临大敌,对进城人的盘查也异常严厉。辛胜化装成小商人,只是被例行检查盘问了几句,倒也平安地进入城中。他一路打听寻到了将军府的后门。四顾无人,便去敲打门环。
  少时,一个家人打开门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何人,为何敲门。”
  辛胜对家人一揖:“尊驾,我是剧将军的远房亲戚,从外地赶来,有重要事情要见大将军,烦请通报。”
  “你,”家人以不屑的口吻,“就凭你上下嘴唇一碰,说与大将军沾亲带故,谁知是真是假,要是一天来一百个你这样的人,我挨个都去通报,那还能报得过来吗。”
  辛胜边说好听的,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金锭:“这是孝敬您的,我确实有大事,万望成全。”
  家人平时也有勒索几个小钱的时候,但哪见过这样大的出手,立时笑逐颜开:“好说好说,您先进门吧,我这就去通报,大将军刚好在家。”他先把辛胜放进了后园里。
  剧完在厅堂中不停地往来走动,他实在是坐立不安。形势是明摆着的,太子丹刺秦不成,招致秦国大军进剿,燕国灭亡是注定的了,自己该怎么办。与燕国同样下场,他实在不甘心,可身为大将军,又必须上阵冲杀。没上易水前线,算是捡了个便宜,可蓟城的战斗是免不了的,那时的命运会是如何呢,怕是难免两军阵前马革裹尸了。
  剧完的儿子剧直现任中郎将,他在揣摩父亲的心思,试探着说:“父帅,实力对比是明摆着的,秦燕之战好比是大人打小孩,赵国比燕国不知强大多少倍,不也是很快兵败亡国吗?”
  “他要打你,你能如何,也只能挨打呀。”
  “父帅,我们不能随燕国灭亡,要设法求生。”
  “没有生路。”
  “父帅现下手握燕国兵权,我们若把城池、燕王和部队全献给秦王,不信秦王他无动于衷,不信嬴政他不给我家一个像样的官职。”剧直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之后胆战心惊地等着挨训。
  剧完丝毫没有动怒,而是叹口气:“你要投靠秦国,也得有人引见哪!为父何尝没有此念。”
  “我们派个使者,去王翦大营试探一下。”
  “太子丹在易水边扎营,一旦落入他的手中,岂非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剧完毕竟老谋深算,“此事还当慎行。”
  家人此时胆怯地进入:“大将军,有一远房亲人求见,他声称有重大事情,再三要小人通报。”
  “可曾问过姓名?”
  “不曾。”家人又叮一句,“来人说事关重大,务必要见您。”
  剧完纳闷:“会是谁呢,能有何事呢?”
  剧直一旁说:“先别管是谁,见了面便知端的,万一是大事也不致有误。”
  “也好,叫他进见。”剧完吩咐家人。
  很快,辛胜来到,剧完细细打量,满腹狐疑地发问:“你是何人,何处有亲,我为何毫无印象。”
  辛胜看看剧直:“这位是……”
  “此乃犬子。”
  “啊,失敬了。”辛胜躬身施礼,“拜见大将军和少将军。”
  “你到底是何人?”
  “实不相瞒,吾乃秦国伐燕大军的先锋辛胜是也。”
  “啊!”剧完父子都大吃一惊。二人对看一眼,剧完有意镇唬:“大胆秦将,互为敌国,竟敢闯入本将军府中,难道是前来送死吗?”
  辛胜微微一笑:“若要怕死我就不来了,大将军,本先锋是为救你全家的性命而来。”
  “此话何意。”
  “燕国灭亡只在早晚之间,难道大将军想和燕国同时消失吗?”
  “你说你是秦国先锋辛胜,有何凭证。”
  “大将军,现有秦军大元帅王翦的亲笔信,请您一阅。”辛胜双手递上。
  剧完接过来,展开从头看去:剧大将军台鉴,秦王此番发兵,实因太子丹而起,他丧心病狂竟派人行刺我主。君不见韩赵之前车之鉴,燕灭只是迟早之间。想大将军一世英武,为燕殉葬,岂不惜哉。倘能择贤而仕我主,献出城池和燕王喜,而使我军得减伤亡,秦王定当厚加封赏。肺腑之言直陈,道路将军自选。王翦拜上。
  剧直一直在抻头观看,他见父亲良久也未开口,明白是在权衡利弊,他却是等不及了,拉拉父亲的袖子:“父帅,该拿主意了。”
  剧完狠狠心,对辛胜躬身一拜:“辛将军,老夫有礼了。”
  “大将军无须多礼,还望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燕王喜实在是个昏聩的君主,我剧完就要对不住他了,愿随秦国大王平定天下,使四海归秦。”剧完在关键时刻为自己作出了抉择。
  “既然大将军作出了决定,我们就商议一下具体细节。”
  三个人的头凑在了一起,低声核计起来。
  易水上,秦军仍在不紧不慢地造桥,太子丹再次亲身前往验看,他对副将说:“秦军这是否有阴谋呀?”
  “何以见得?”
  “这么长时间秦军也不进攻,是否另有他图。”
  “他不是没架好渡河的桥吗?”副将自有见解,“我军横在河边,他想要偷袭国都,也过不去呀!”
  “说得也是。”太子丹也想不出秦军是何意图,“我们在夜间一定不要睡得太死,要防秦军突然进攻。”
  秦军大帐内,辛胜向王翦交令:“大帅,末将不辱使命,您的信生效,剧完应允降秦。”
  “好,记你头功。”王翦问,“何时起兵,何时献城?”
  “他们父子要暗中串连亲信,做好准备,三日后三更时分打开蓟城北门,接应我的队伍入城。”
  “后天入夜之后,你带三万人马,从下游十里处悄悄渡河,三更前赶到蓟城,待天明之前,我这里也向燕军大营发起全面攻击。”
  “末将遵令。”辛胜退下。
  燕都蓟城近日有些异样,部队的调动较为频繁。对此燕王喜并不知晓,他在宫中照常饮宴。可是公子寅一直注视着部队的动向,他对这一异常感到奇怪,秦军并未到达,为何这样频繁地调动。思前想后,他化装成一个讨饭的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挎个破柳条筐,拄一根打狗棍,磨磨蹭蹭地靠近了北门的守军营房。站岗的哨兵用枪一指他:“要饭的,滚!”
  “军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饿得我前胸都贴后背了。”
  “饿死活该,死一个少一个,”哨兵赶他,“滚得远远的。”
  公子寅趁机溜到了营帐的后面,假作在那里晒太阳捉虱子,耳朵却是仔细静听帐内的谈话。
  “后天半夜,我们就要开城门向秦军献城了,你们说,秦军能给我们发赏钱吧,我可得好好喝它一斤。”
  “想的美,秦军才不会理睬我们这些大头兵呢。也就是大将军和他儿子能得个官做吧。”
  “也不好说。”有一深沉的声音,估计是年岁比较大了,“谁不知道秦人都是虎狼之心,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那是多么残忍。”
  “那是小兵,大将军是大官,又有大功,秦王还不给他个大官做。”
  “难说大将军降秦是福是祸。”还是那个深沉的声音,“赵国丞相郭开听了李斯的话降秦,把赵国出卖了,结果如何,还不是仅做了三天上卿,就被秦王给下了油锅。”
  公子寅听到此处已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后天半夜,这蓟城就要丢了,就要国破家亡了。他匆匆赶回家中,换上仆人的装束,乘上快马,加鞭出城,飞马奔往易水河边。到了燕军大营,迫不及待地对值哨说:“快去通禀太子殿下,就说公子寅有要事求见。”
  太子丹在大帐中正为不能破敌而烦心,闻说公子寅来甚为奇怪,忙迎入帐中,见他的打扮,更加费解:“公子,这是为何?”
  “哎呀殿下,大事不好。”公子寅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将军剧完要向秦军献城了。”
  太子丹登时从座位上一惊站起:“会有这等事?”
  公子寅将他听来的情况讲述一番:“殿下,城内的部队皆由他来辖制,要保住大王无虑,只有你带兵回去平叛。”
  “这该如何是好?”太子丹感到棘手,“带兵回去人少不能制服剧完,若带走人马过多,一旦秦军发起进攻,这里又如何抵挡?”
  “总之,你要带兵回去救援。我得尽快赶回蓟城,向大王通报情况,而今大王还蒙在鼓里,我还得做相应的部署和准备。”
  “好,你这就返回吧。无论如何我一定带兵回去制止剧完的叛国行动。”太子丹将公子寅送走。
  太子丹将副将召到帐中:“将军,蓟城发生重大变故,我需带兵回去平叛护驾,这里的领兵大权就交与你了。”
  副将当时就傻了:“殿下,这千斤重担末将可是无力承担,秦军若是进攻,怕是难以抵挡。”
  “我只带五千马军和亲信家兵,而且是乘夜悄悄离开,秦军未必知晓,或许仍如这几日平静无事。蓟城那里平定叛乱后,我会即刻率兵赶回前线,你就放心大胆执掌兵权吧。”
  副将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应答:“但愿,这个期间秦军不要进攻。”
  公子寅飞骑返回蓟城,家也没回便直奔王宫。此时天色已晚,燕王喜和两个宠妃正在用晚膳。公子寅匆匆闯入内宫,燕王喜老大不悦:“公子寅,你太放肆了,竟敢擅闯内宫,该当何罪?”
  “大王,情势紧迫,不得不如此。”
  “难道天塌下来不成?”
  “是剧完要叛国降秦。”
  “开什么玩笑?”
  “大王,此事臣下怎敢玩笑。剧完已和秦国议定,就在明夜三更时分,便要献城,活捉大王献与王翦,真正是祸起萧墙了。”
  燕王喜将两个妃子推开:“这是真的?”
  “岂能有假。”
  “那可怎么办哪?”燕王喜这才知道着急,“太子带兵在易水前线,城里的兵马都归他管辖,我们这不都得束手待擒吗?”
  “微臣业已向太子殿下通报了情况,太子正在准备,他将会及时领兵回来平叛,大王放心。”
  “这就好了。”燕王喜称赞公子寅,“关键时刻,你还是临危不乱的忠臣。”
  “大王,虽说太子殿下会领兵返回,我们也要作出相应准备,以防万一剧完提前举事。”
  “寡人现在是方寸已乱,全无主张,你看该做何部署尽管讲来。”
  “要召集龙卫军保护王宫。”公子寅说道,“龙卫军至少也有万人,再加上各府的家兵,征集一万五千人马不成问题,这样在剧完一旦来攻时,也可抵挡一些时间。”
  “公子寅,”燕王喜突然想起一个好主意,“我们现在佯做不知,传旨让剧完父子进宫议事,我们在宫中埋伏下刀斧手,等他父子一到,便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岂不绝了后患。”
  “却也是个办法,只是如若被剧完识破,恐怕他要提前铤而走险,那样一来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他们没有防备,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那就不妨试一试。”公子寅同意了。
  宫中的总管带着圣旨到了将军府,向剧完父子宣读了旨意后,便催促道:“请大将军父子即刻进宫,大王在偏殿立等。”
  剧直心中有些忐忑:“请问公公,这样晚了,还有何紧急军情?”
  “少将军,大王为的是都城防御之事,寝食不安,请你们父子前去商议,一旦秦军来攻,该如何拒敌。”
  剧完没有多想:“好吧,我们奉旨进宫就是。”
  “且慢,”剧直拦住父亲,“今日天色已晚,影响大王休息,我父子明日早饭后进宫。”
  “少将军,抗旨不遵,可是死罪呀!”
  剧直突然拔出剑来,一下子架在了总管的脖子上:“老杂毛,你说,大王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少将军,你别这样。”总管有些心慌,“大王倚重你父子,有事排解不开,才请你们去商议。”
  “胡说。”剧直手中剑贴得更近些,“你一进门,我就见你神色慌张,这夜间召我父子进宫,定然是有阴谋。”
  “直儿,不会吧?”
  “父帅,此时此刻决不能大意,宁可想的多些,也别上当被骗,我们的事难保不走漏风声。”
  “你,你怎么说出来了?”
  “这个老杂毛,知道与否也无所谓了。”剧直手中用力,总管的项部流下血来,“快说,如实讲明原委,尚有你的狗命。”
  “别,别,少将军千万饶命,老奴实话实说。”总管无奈之下,将燕王与公子寅的计谋连窝端出。
  “我饶你个屁。”剧直手中剑一叫劲,总管的人头滚落下来。
  剧完擦擦头上的冷汗:“儿啊,若非你多个心眼,你我父子就成为肉酱了,真是好险!”
  “父帅,风声既已泄露,我们便得提前起事了。”
  “不等秦军的援兵了?”
  “再等下去,等不及秦军到来,太子丹若是得信返回,我们就要吃亏了。趁城内空虚,攻下王宫,活捉燕王,也好向秦王报功。”
  “好,我们即刻集结兵力,向王宫发起猛攻。”
  城内的燕军,在剧完的命令下,火急调动起来。
  太监总管一去不归,使公子寅感到形势危急。紧张地调集各府家兵进入王宫,加上原有的龙卫军,共计一万多人登上宫墙,点燃了火把,配备好弓箭,这里刚刚就绪,剧完和剧直统领着三万多人马便杀了过来。一路上高声呐喊着:“杀进王宫,活捉燕王,赏万两金,封万户侯。”
  公子寅命令守卫宫墙的部队:“大家听着,剧完卖国求荣,为万民所不齿,我们一定要保住大王!”
  情急之下,燕王也来到了宫墙下,他高声激励大家:“将士们,为国分忧的时刻到了,本王决不会亏待你们,杀退叛贼,每人赏金一百两。”
  剧完把令旗一举,高声呼叫:“杀呀!先进城者连升三级。”
  叛军像潮水一般涌向宫墙,守城军士用箭雨火把还击,尽管攻击的浪潮一波又一波,但始终不能登上宫墙。剧完有些焦急,驱马向前为攻城的部下鼓劲,这便使他失去了屏障,连人带马暴露在视野之中。公子寅看得真切,他是位颇有武功的人。弯弓搭箭,瞅准剧完的面门,一箭射出,真是叫准,正中剧完的鼻梁。这是支强弓,那箭直直穿入剧完的颅脑。剧完惨叫一声便栽下马去。这位还做着升官梦的大将军,未及向秦国的将军表功,就已命丧马下。
  剧直扑过去,抱起乃父的头颅,声嘶力竭地嚎叫:“父帅呀,大事未成,你怎么就去了,扔下孩儿自己该如何是好?”
  公子寅决不放过机会,二次张弓搭箭,看准剧直的喉咙,又是一箭飞出,“噗”的一声,正中剧直咽喉。正在大哭的剧直,这下是哭不出声了,戛然而止,晃了两晃,也倒在地上。这父子二人满打算卖国投敌,享受荣华富贵,谁料想竟然双双命赴黄泉,也许这就是报应。
  公子寅擒贼先擒王,失去了统帅的叛军,立时乱成了一团。而公子寅即时站在城楼上,对叛军大声喊话:“弟兄将士们,你们都是燕国的好兵,是被剧家父子胁迫的。如今大敌当前,秦军就要攻进我们的国都,你们都是热血男儿,要为保家卫国而战,都回到队伍中来吧。一切既往不咎,每人还发给十两金。”
  应该说,公子寅的策略是绝对正确的,叛军除少数散去外,大多数都回到了龙卫军的队列。公子寅将队伍重新组合,清点一下共有三万多人马,他挑出三万精锐对大家说:“弟兄们,我们得抓紧加强城防,要防止秦军进攻。”
  可是,不等公子寅带兵赶到城门,北门的叛军已将辛胜统率的三万秦军接应入城。燕秦双方的部队在城中的街道上相遇,便厮杀大战起来。公子寅的燕军并非原来的建制,加之秦军确实勇猛,半个时辰后,燕军不支,公子寅引军退至王宫,会合了留守的人马,保护着燕王和王室成员,从南门退出了蓟城。
  辛胜怎肯放过燕王,率军在后紧追。由于王室人员随行,燕军的行进速度拖沓,被秦军咬住。公子寅亲自断后,因为打不过秦军,只能是且战且退。但是秦军死缠不放,燕军已渐失斗志。
  正在这危急时刻,太子丹带领的五千援军赶到。他原本是提前赶来平叛的,没想到在路上巧遇败逃的燕王,立即投入了战斗,太子丹的生力军是精锐之师,会同公子寅的队伍,将辛胜的秦军围住狠打,使秦军遭受很大损失,辛胜见已吃亏,便退出了战斗。太子丹、公子寅保着燕王喜,向辽东败逃。在要渡过衍水时,燕王喜责令太子丹:“这河边的土城,堪可屯兵,给你留下两万人马,在此驻扎,抵挡秦军的追击。”
  太子丹自然听命:“谨遵父王旨意。”
  燕王喜在公子寅领兵保护下,一直退到了辽东城,在彼处建都设宫,仍然称为燕国。
  夜色如盘,阴云密布,没有一丝月光和星光,王翦的五万秦军,从上游浅滩处涉水渡过易河,不再等后续部队,就向燕军大营发起了攻击。王翦吩咐部下齐声高喊:“蓟城陷落了,燕王被活捉了,剧完投降了,太子丹逃跑了,燕国灭亡了。”这叫声强过了十万雄兵。本来太子丹一离开大营,副将心中就没底,整个队伍也是人心惶惶,听秦军这么一喊,燕军的军心顿时瓦解,哪还有心思恋战,秦军猛攻上来,稍稍抵挡一下,便是一触即溃。副将想要节制部队也难以办到。部下将士无不争相逃命。燕国多年训练的九万五千精兵,就这么一瞬间土崩瓦解。王翦用攻心战轻易地将燕军击溃。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太阳的光辉普照大地。但这不是太阳将光芒赐给燕国了,而是辉映着战胜国秦军进入了蓟城。王翦骑乘在高头战马上,傲视一切地向两旁巡望。但见,燕国百姓尸骸遍地,燕国的这座国都几乎是浸泡在鲜血中。他下令掩埋燕人的尸体,运出城去收敛完毕,计有八万之众。然后他进入王宫,将宫内的金银珠宝玉器及宫女,全都装车运往咸阳,以充秦国的后宫。对于蓟城内的燕国富户,王翦也不放过,命他们携家带口一律迁往咸阳,听候秦王发落。这样就彻底断绝了燕国遗老遗少的复辟之念,消除了后患。安排好这一切,王翦令李信留守蓟城,他则挑选了五万骑兵,以辛胜为先锋,前往辽东追赶燕王喜。
  辛胜领兵就要出东门进军,王翦叫住他:“辛将军,由南门出城。”
  “大帅,不是去往辽东吗?”
  “正是。”
  “那就理应向东经衍水渡河,直捣辽东城。”
  “太子丹在土城驻扎着两万人马,向东渡衍水就得攻打土城。”
  “我五万大军还怕他不成?”
  “非也。”王翦说道,“太子丹是个难缠的对手,要消灭他的两万人马,说不定要费时耗力,也许是旷日持久。我们何不绕道直扑辽东,使燕王喜不及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待生擒燕王灭了燕国,太子丹的人马便失去了斗志,回军时捎带着就把他给灭掉了。”
  “大帅英明。”辛胜不得不钦佩王翦的用兵谋略。
  秦国五万军马日夜兼程向辽东突袭。
  
 第十九章 破魏国水淹大梁城
  九月底的辽东已是衰草连天,北雁南飞,满目落叶飘零。燕王喜伫立辽东城头,心情如这肃杀的天气一样悲凉。几天前还是赫赫燕国国王,而今却到这荒蛮之地偏安一隅,该是多么大的反差。往昔王宫内的珠宝美女都已遗弃,身边只剩下两个嫔妃。他手抚女墙,喟然长叹一声。
  公子寅转过头:“父王,为何感叹?”
  “蓟城王宫里,那么多黄金珠宝都没能带出,我们早些准备就会好些,如今想来真是心痛。”
  “父王,你刚刚逃得性命,实不该即为金钱伤感。须知道,我们而今仍然有性命之忧。”
  “这偏远的辽东,难道还不安全吗?”
  “秦王嬴政他会放过你吗?”公子寅所忧者正是此事,“秦王肯定会派兵来辽东追剿。”
  “这,若是秦兵真来,又该如何是好?”
  “眼下急需要办几件大事。”公子寅显然比燕王喜要明智,“一要大张旗鼓募兵,以补兵员不足。二要去往夷迪人部落示好,讲清秦人来攻的利害关系,争取胡人在秦军来犯时出兵相助。三要派得力大臣往代地拜谒代国国王,他原是赵国的公子嘉,与秦国有灭国之仇,争取同他联手抗秦。当秦国来犯时,约他在秦军背后发兵进击,牵制秦国兵力,减轻我国的压力。”
  “公子寅,你真有远见卓识啊!这几条太重要了,应马上选派合适人员分别去办理。”燕王喜倒是很虚心地问,“王儿,你看都该谁来承办。”
  “募兵之事,交由国尉即可。与夷迪胡人的沟通,恐怕就得儿亲自出马了。”公子寅沉思一下又说,“至于出使代国的使臣,就让丞相跑一遭吧。使者身份低了,不能引起代国的足够重视。”
  “好,就依王儿。”燕王喜此时对公子寅是言听计从。
  代国地处塞北,此时也已是寒意颇浓。原本是赵国的领地,公子嘉逃到此处,在众人的怂恿下改称代国称王。燕国的局面他早已了如指掌,当燕国的丞相来到时,他自有一番凄楚在心头。
  燕丞相送上两颗夜明珠:“大王,贵我两国同为暴秦所害,理当携起手来,戮力同心抗秦,我主愿同代王结为兄弟,日后有难时互相帮衬。”
  “贵相来使,寡人甚为欢悦。然请恕寡人直言,暴秦实在是太强大了,你我便联手也不及秦国十分之一。故若想苟安,只能讨好强秦。”
  “大王所言有理,只是燕国已远离中原,偏存辽东,倘若秦军再来征讨,还望大王届时伸出援手。”
  “代国兵力极为有限,要想保国还得自救。”
  “这不是没有办法了,才欲同大王联手。”
  “其实,要救燕国并不难,”代王给出了一个主意,“寡人为贵国指条明路,嬴政因太子丹派荆轲刺他而耿耿于怀,他不抓到太子丹不肯罢休。只要贵国献出太子丹的人头,秦国就不会再进攻了。”
  “太子之头,岂可献上。”
  “其实太子若是明智,自当为国分忧,以他一人之死,换来燕国和平,这笔账还是划算的。”
  燕丞相在代国一无所获,只得怏怏返回。
  在夷迪人的洞府,公子寅将带来的礼物逐一奉上:“洞主请看,这是黄金五百,明珠十颗,玉环一对,还有美酒十坛。”
  胡人洞主喜笑颜开:“这样的厚礼,叫某怎生报答。”
  “何需言报,只是想和洞主交个朋友。”
  “好,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我们结拜如何?”
  “好啊,说拜就拜。”
  二人就在洞中结为金兰之好,以兄弟相称。公子寅尊洞主为兄:“大哥,我父子被秦王赶到这里,只怕他还不肯放过,也许不久还会派兵前来,而今我国兵力不足,到时还望兄长出兵相助?”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秦王不派人来还好,如派兵来,叫他尝尝我们夷迪人的厉害。”
  “多谢兄长。”
  公子寅从胡人处归来是大获丰收,与燕王喜说明情况,燕王喜不自禁,一再夸奖:“好,你又立一功,日后我们就有了帮手了。”
  恰好,丞相也出使归来,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燕王喜便知情景不妙:“怎么,那代王他不肯出手相助。”
  “他是被秦国打怕了,而且他也没有力量。”丞相说,“代国也不过几万人马,其实出兵相助也无济于事。”
  “这个代王,他忘记了秦对他的亡国之恨。”
  “不过,代王给咱指了一条明路,倒也有些道理。”
  燕王急道:“说说看。”
  “如果按他的主意办,我燕国就高枕无忧了。”
  “是何主意,说出来让寡人听听哪!”燕王有些急不可耐。
  “是这样,”丞相斟酌着字句,“代王言道,我国的祸事是因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而起,秦王发誓要报仇,倘若我国将太子的人头献上,那秦王就不会再派兵讨伐了。”
  燕王一时无言。
  公子寅却是大怒:“一派胡言,我堂堂一国太子,乃是嗣位的储君,怎能向敌国献头。”
  “公子何必跟我动怒,这是代王说的,我不过是学话而已。再说,若没有荆轲刺秦的贸然行动,哪会有今日的处境。”
  “太子刺秦是为了国家,怎能将秦国出兵归咎于太子,你身为丞相理当拿出安国之策,却发出这等无稽之谈。”
  燕王开口了:“公子寅,你不要责怪丞相,今日之境况,确系太子鲁莽举动所致,没有他的刺秦之举,我们还在蓟城过得好好的。”
  “就是嘛。”丞相似乎得理了。
  “父王,不能这样认为,太子是一片为国为民的忠心哪!”
  “他要是真有这份忠心,或者说孝心,何不学学樊于期也自刎而死,将人头献予秦王,解除我燕国的危机。”
  “父王怎出此言,太子是您的亲骨肉,别说不能献头,即便你献头给秦王,也不能阻止他的灭燕计划。”
  “事是因他而起,他理应为国家承担责任,”燕王喜竟然作出了决定,“丞相,你明日动身,带着孤王的王旨,要太子丹自刎,将他的首级带回,也好献予秦国,以息战端。”
  “万万不可呀,父王,虎毒尚不食子,您怎能下此王旨!”公子寅急加劝阻,“况且,太子是抗秦的主力,没有他谁会为您抗击秦兵。”
  说话之际,紧急军情报入宫来,秦将李信率五万铁骑,绕过衍水,业已逼近辽东城,距此只有五十里路了。
  这一军情,使得燕王更加坚定了要以太子丹之头,换取自己王位安全的信念。他立时提笔书写王旨,当即交予丞相:“趁敌人尚未围城,赶快出城前往土城,要太子丹自裁。拿到他的首级后,不必再回辽东,寡人估计这里已被围困,你就作为燕使径赴秦都咸阳,向秦主呈上太子丹头颅,请他撤兵。”
  丞相领旨匆匆离殿去了。
  公子寅见状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燕王喜呼唤一声:“站住!”
  “父王还有何事?”
  燕王喜冷笑几声:“想溜走,给太子丹报信去,你那点小聪明,还能瞒过我的眼睛。”
  公子寅心思被说穿,无奈只能再次恳求:“父王,千万不能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太子杀不得啊!”
  “孩子,为父也是不得已才如此而为啊!”燕王喜又抛出一个钓饵,“太子丹死后,空缺的太子之位,就由你继之。”
  “父王,儿的才能不及太子丹,而且我也不能这样取而代之,儿臣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说罢,毅然出门去了。
  在辽东城的西门,公子寅策马来到,可是守城偏将把他拦住了:“殿下,请您留步。”
  “大胆,竟敢挡住我的去路!”
  “殿下息怒,非是末将无礼,而是大王有旨,严令不许殿下出城,小人也是没有办法。”
  公子寅前往土城报信心切:“快些让开,难道就不怕我动怒吗?”
  “末将实实不敢,大王旨意说道,若是放走公子,就要小人性命。”偏将寸步不让,“小人还想留着脑袋吃饭。”
  公子寅转了四门,都是不能出城,未免长叹一声。心里默默祷告,但愿太子丹以国家为重,不要听信父王的旨意。
  丞相突然驾临土城,太子丹甚为奇怪,将他迎进房中,太子丹急问:“莫不是大王有恙?”
  “大王身康体健。”
  “那么,丞相远来所为何情?”
  丞相也不多说,取出王旨:“太子听旨。”
  太子丹见他很是庄重,急忙跪倒:“父王千岁千千岁。”
  丞相一脸严肃,清清喉咙念道:丹身为太子,理当为国分忧,然其率意刺秦,致使秦兵犯境,国家几近沦亡。孤王远徙辽东,皆丹所致。今强秦亡燕之心不死,燕亦无力抗衡。为保国存,为保寡人之位,丹当自裁,以谢天下 。献头与秦王,以息其怒气,寡人王位可安,丹亦忠孝两全。旨到之日,即当刎剑。
  太子丹听罢,并无特别的反感,而是恭恭敬敬接过王旨:“丞相,请稍候片刻,可将丹头携走。”
  副将大吃一惊:“殿下,不可行此愚昧之举,秦亡六国之心昭然,莫说献上殿下之头,便献上大王之头,秦国也要照常进兵。”
  “俗话说,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让子亡子不能不亡,为国为家,于忠于孝,我都要割下这个头颅。”
  “报。”一名军探跑入。
  太子丹问:“有何军情?”
  “秦国大将李信统率五万大军,绕过衍水,已将辽东城团团包围,形势危急,请太子定夺。”
  副将一听,更加急迫:“殿下,新都危如累卵,您理当率军前往救援,万不可再行自裁。”
  丞相一听也急了,但他是另一种思维:“殿下,行前大王叮嘱为臣,如秦兵进攻,要我即赴咸阳,献太子头以退秦兵。形势紧迫,望太子速作决断。”
  太子丹满脸凄苦:“想壮士荆轲易水惜别,为国捐躯,隐士田光为激励荆轲,慷慨赴死,秦将樊于期为荆轲刺秦献出头颅,这些侠肝义胆之士,何曾惧死,他们先我太子丹而去,而今我何惜命乎。”言罢,对着辽东方向三跪三拜,再无他言,横剑自杀。
  副将哭倒在地:“殿下,你不该行此愚忠愚孝啊!”
  丞相命他:“副将,将太子之头割下,本相也好即赴咸阳。”
  “相爷,我不会割下太子之头,要割你自己动手吧。”副将拂袖而去。
  丞相无奈,自己用剑割下太子之头。
  咸阳的甘泉宫,秦王嬴政例行上朝。赵高上前启奏:“大王,燕国的丞相远道而来,请求晋见。”
  “他是何意?”
  “据说是为献太子丹头颅而来。”
  “这倒是新鲜,不知是真是假,宣他上殿。”
  燕丞相上得殿来向嬴政拜毕:“大王,燕国太子丹遣荆轲行刺大王,皆他自作主张,燕王一些不知,并对此举深恶痛绝。故责其自尽,差本使携其头颅献大王,以释大王之怒。”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燕王真就能下得了手?寡人却不信,定是别选一相貌相近者,以假乱真欺骗孤王。”
  “大王,燕王怎敢?”丞相便有些着急,“太子丹与大王多有交往,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赵高接过锦匣,呈到嬴政面前,为其拉开匣盖,里面的人头栩栩如生,那眉眼鼻子那容貌,分明就是太子丹。嬴政心中明白,这人头是真的,可他偏不认账:“如何?果然用假人头来欺骗寡人,燕王是在愚弄孤王,这实实令人气愤,燕使,想蒙蔽寡人吗?”
  “大王,这确实是真的,而且是本使看着太子丹自尽的,燕王和燕国谁敢对大王作假啊!”
  “寡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燕王会让他的太子割下头来。燕使,你们这套鬼把戏,骗傻瓜去吧。”
  “大王,燕王是真心想要做秦国的附庸,甘愿年年进供,岁岁来朝,乞请大王撤了伐燕兵马。”
  “休想!”嬴政一口回绝,“寡人要传旨李信,尽快攻下辽东,活捉以假人头欺骗寡人的燕王喜。”
  燕丞相献了太子丹的人头,非但没能使秦王撤兵,反而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只得灰溜溜返回了辽东。
  太子丹死后,副将带着两万人马来到辽东城下,在秦军背后扎营,以对秦军进行牵制。夷迪人也信守诺言,发兵一万,在秦军身后下寨。这样一来,秦军便不敢过于分散兵力,而是将五万人马收拢起来,放弃了两面的城门。出使的丞相就得以顺利返回城中。
  丞相顾不得回家,直奔王宫,见了燕王禁不住哽咽声声:“大王,我们上当了,太子白死了。”
  “却是怎样?”燕王问。
  “那秦王故意刁难,硬说太子的人头为假冒,他,他不相信大王会让自己的亲生子授首。”
  “竟会是这样。”燕王显然后悔了。
  公子寅仍是满怀悲愤:“果然被我言中,那秦王他不会见了太子的头便退兵,灭燕才是他的目的。”
  “咳,”燕王表达了悔意,“大错业已铸成,太子已不能复生。”
  “当今之计,是要振作起来,全燕国上下,同仇敌忾,保住辽东,和秦军决一死战。”公子寅点明要害。
  “儿啊,父王已是老迈,这抗秦大计就统由你主张,一切军事行动由你指挥,父王不再干预。”
  “父王放心,儿臣誓与辽东城共存亡。”公子寅终于可以伸直腰板与强秦一较高低了。
  一个月过去了,李信的进攻被公子寅一次次粉碎。燕国已无退路,全城百姓都加入到抗秦战斗中,而且城外还有土城的两万人马,另有胡人的一万大军,他们在外部策应,使得秦军顾此失彼。眼看着天气渐渐转入严寒,已经落下了两场小雪,秦军长期在外征战,已是疲惫不堪。眼见得不能取胜,嬴政在权衡利弊后,下令从辽东撤军。辽东保卫战公子寅取得了胜利,残破的燕国小朝廷得以暂时维系。
  冬去春来,又已是草长莺飞的美好季节,甘泉宫的柳树在微风中拂动着翠绿的枝条,枝头的黄鹂在叽叽啾啾欢唱。嬴政的雄心又被撩拨起来,他在偏殿又召集了御前军事会议。
  嬴政环视一眼在座的文臣武将:“众卿,天气晴和,我们统一天下的步伐又该向前迈进了。”
  李斯问:“大王要继续完成未竟的灭燕之战?”
  “不,”嬴政摇头,“燕地遥远,且它已是苟延残喘而已,不足为虑,寡人之意是要改攻他国,今日请众卿来,就是挑选一下进攻哪国有利。”
  尉缭道:“去岁因风雪使魏国之伐未能成行,而今还应先行灭亡魏国,也使国土连成一片。”
  “那魏之后呢?”嬴政想到了下一步,“灭亡魏国是在意料之中的,把下一个目标也确定下来,也好一并成军,一并任命统帅。”
  “魏亡之后,当伐楚。”尉缭又率先表明态度。
  “寡人也是这样想的。”嬴政将目光投向王翦,“老将军以为如何?”
  “魏后征楚,老臣无异议。”王翦想了想还是说,“只是伐楚似嫌仓促些,因为楚是大国,国力强盛,不是一战可胜的。”
  嬴政发出冷笑:“我大秦国大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即使伐楚多损折些人马,然亦是稳操胜算。”
  “大王,楚地辽阔,兵员众多,不可轻敌。”
  “老将军,寡人意欲由你统帅此番出征大军,为何长敌人志气,难道年高气馁了不成?”
  “大王看重老臣,实在是臣的荣幸,如大王不弃,愿披挂出征。”王翦此时不禁豪气升腾。
  “灭楚需要多少人马?”嬴政发问。
  李信年轻气盛:“我秦国大军威震天下,各国闻风丧胆,早无斗志,兵锋指触,所向披靡,末将看二十万军足矣。”
  李斯与其观点相同:“臣以为李信将军所言极是,我国锐气正强,二十万人马伐楚,一举可下。”
  尉缭稍有不同意见:“楚乃大国,兵力充足,若求必胜,当增加十万,以三十万方操胜券。”
  嬴政不见王翦开口,点名问道:“王老将军以为如何?”
  “我军征战以来,并非全胜,只是胜多负少。此番在辽东数月之久,未能下城,当引以为鉴。大王,臣认为不能自生骄心。”
  嬴政不以为然:“老将军用兵谨慎尽人皆知,但还当心存必胜信念。”
  “楚国地大人稠,我兵一动,则该国上下必将举国而动,且战争瞬息万变,伐楚欲胜,需六十万大军方可。”
  “六十万?”嬴政有些错愕,“老将军所用兵力是李信将军三倍,这将使我国过多靡费钱粮,可少乎?”
  王翦毫不松口:“非六十万不能取胜。”
  嬴政有些不满地道出一句:“老将军真的老矣!”
  李信则是豪情万丈:“大王,楚王不善用兵不敢用将,将士离心,朝野胆怯,二十万兵已是摧枯拉朽之势,末将有必胜把握。”
  “好,”嬴政对年轻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用兵就当不断地启用新人,“寡人就命你为征魏伐楚大将军,以蒙恬副之,三日后发兵,不得有误。”
  “末将谨遵王旨。”李信声音响亮,一副稳获胜利的架势。
  王翦觉得自己备受冷落,便起身说:“大王,臣有一请求。”
  “哦,讲来。”
  “老臣在战场上冲杀五十余年,已感体力不支,而今后生可畏,名将辈出,乞请大王,允老臣告退,颐养天年。”
  “老将军不可负气,此番不能挂帅,日后大战多多,老将军一展才华的机会尚存,何必急于引退?”
  “臣是肺腑之言,望大王体谅。”
  “老将军既是如此渴望,寡人也不好相强,就允诺你告老引退。但可有一点,一旦国家有用人之际,你还要听候调遣。”嬴政留了一个活口。
  戎马一生,为秦国立下盖世功勋的大将军王翦,就这样有几分凄凉地离开了秦国的政坛。
  这是公元前225年的初春,李信为统帅的二十万秦军,越过了黄河,直逼魏国国都大梁。并以王贲为先锋,距大梁城十里安下营寨。魏王假闻报,慌忙召开紧急朝会。秦人已欺负上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尽国力迎战。一番议论之后,最终确定,由大将军晋升率军十二万出城迎敌,都尉魏天骄为副将。并命西方将军向各郡县飞骑传令,火速发兵来大梁增援。是日,魏国大军出城十里,与秦军列阵对峙,暂未交锋。
  秦将王贲从辕门向魏营瞭望,但见魏营井然有序,布局严谨,并无一丝破绽,看不出来从哪里下手。一连三日,王贲也未出战。这倒令魏营的统帅晋升有些疑惑并不安,他弄不清秦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秦国统帅李信沉不住气了,他离开帅帐来到先锋大营:“王将军,业已三日过去,为何还不进攻?”
  “元帅,末将今日就要出战。”
  “你是打他的左营还是右营?”
  “末将要生擒敌方主将。”
  “愿望是好的,主将你怎就能生擒?”李信说,“这头一阵关系全军的士气,务必不能败阵。”
  “元帅你就贝青好吧,末将要一战瓦解魏军。”言罢,王贲跨上战马,打开辕门,就要出战。
  李信不由得叫住他:“王将军,上阵为何不带武器?”
  “此阵末将就是要赤手擒敌。”王贲催马出营了。到了两军阵前,王贲大声叫道:“魏军听了,我是秦军主将王贲,要你们魏营主帅出阵答话。”
  军士飞跑进帐报告主帅晋升:“元帅,秦营主将要你出营答话。”
  晋升来至辕门,在门旗下观看,见王贲只是自己一人,也未带兵器,本来秦营三日不来叫阵,他便心中生疑,遂决定到阵前与其见上一面,看秦将有何话说,他便拍马出营,也未带武器。
  副帅魏天骄言道:“大帅,须防敌人有诈。”
  “怕他何来,我们是赤手对空拳。”晋升催马出了营栅,相距王贲半箭地停下,双拳一抱说,“王将军,有何话说请讲。”
  “尊驾是……”
  “魏军元帅晋升。”
  “啊,失敬失敬。”王贲边说边驱马向前。
  晋升有些警觉:“王将军,有话便说,不要再往前行。”
  王贲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仍然向前移动:“晋元帅,离得近些,说话听得清,末将耳背。”
  眼看着二人已是距离越来越小,只剩两丈远近,晋升觉得不妙,厉声喝道:“王贲,你不得再向前一步!”
  王贲冷笑一声:“本将已不需再往前行,你给我过来吧。”他的右手一扬,手心里的绳套突然飞出。晋升来不及反应,绳套已将他的脖子套个正着。王贲双手一叫力,晋升就已离开马鞍桥,被王贲凌空提将过来。还没等魏营反应过来,王贲已夹着晋升回转自家营门。
  魏天骄见此情形,急率数百骑出来冲阵,意欲抢回主帅。可是,秦营中箭矢如雨,转眼间魏军已有数十人中箭,魏天骄无可奈何,只得收兵回营。
  王贲进营后把晋升放下,先是深深一躬:“晋元帅,末将得罪了。”
  “哼!”晋升无话可说。
  王贲为他搬过一把椅子:“元帅请坐。”
  晋升气哼哼地坐下:“王将军,你用的这手段太卑鄙了!”
  “元帅,常言道兵不厌诈,手段各有千秋,目的只是一个,就是如何获胜。”王贲坐在他的对面,“以秦国的军力,魏国必败无疑,元帅而今不算被俘,只当作我的客人,本将军请你来,为的是要给你荣华富贵。”
  “无非是要我投降。”晋升发出冷笑。
  “元帅何必太认真,其实用归顺这个字眼也未尝不可。你自己保住了身家性命,还让兵士们少作无谓的牺牲。”
  “怎么,你还要我招降部下?”
  “这是件好事,不然在阵前兵戎相见,两国都要死人,而肯定魏国兵将要有较大损失。”
  “事已至此,我就到阵前试上一试吧。”
  “元帅深明事理,本将军万分钦佩,待我陪同你去往阵前。”王贲恭敬地扶晋升上马。
  主帅被擒,魏营中一片混乱,副帅魏天骄也没了主张。有人提议尽快向魏王报告,有人提议魏天骄继任主帅。正在莫衷一是之际,报说主帅晋升来到阵前。
  魏天骄率手下多名将官出营,只见晋升一马在前,秦将王贲紧随其后。他不由疑窦丛生:“晋元帅,看此光景,你莫非是投降了秦国?”
  “魏副帅,你我作为统兵之人,心中清楚我魏国的军力远远不及秦国,其实抵抗只是尽尽臣子之责罢了,失败则是不可避免的。兵士皆为魏国的好儿郎,何苦让他们枉送性命,听我良言相劝,一起归降便了。”
  “胡说,”魏天骄大怒,“你身为魏军主帅,不战而降,如何对得起大王的厚爱,你自裁了吧!”
  “将士们,别给魏王卖命了,明知必败,何苦还白送生命。”晋升依旧在瓦解军心。
  魏营出现了骚动,晋升毕竟是主帅,主帅被俘投降,想必是魏国气数已尽,众人也明白军力与秦军相比是天上人间,开始有人丢下武器离开,有人先动,立时就有人跟随,说话间,已有成百上千的军士溃散。
  魏天骄大喊:“不许走,谁要是擅离队伍,格杀勿论!”
  但人们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看见上千人离去,更有数千人弃枪刀而逃,魏营已呈现混乱状态。王贲见此情景,将令旗一挥:“杀呀!”带领秦军猛冲过去。秦军边冲边喊:“不抵抗者不杀!不抵抗者不杀!”
  面对秦军的攻击,听了秦军的喊话,魏军哪里还有战斗力,大都丢了枪刀四散而逃。魏天骄再也节制不了部队,被败兵裹挟着,往大梁方向狂奔。及至到了城门,点验一下人马,十二万人未经战斗,仅存三万余众。他将残兵收拢起来,撤入城中,紧紧关闭了城门,并抓紧布置了防御。
  秦军后脚赶到,将大梁城四面团团包围,并趁热打铁,立即发起了进攻。守军大将西门光武和退进城内的魏天骄合力拒守,将进攻的秦军打退,大梁城此刻仍岿然不动。
  李信意欲一鼓作气攻下大梁,也好向秦王报喜,稍事休整,即组织了第二次攻击。这次投入兵力较大,攻势也猛烈,眼看着有秦军从云梯登上了城头,大梁城就要被破。这时魏国外郡县的援军共三股,约两万余众赶来,在秦军后翼发起了攻击。这样一来,秦军腹背受敌,不得不分散兵力,对大梁城的攻势减弱,也就再次造成攻城失利。
  李信明白在后有魏军的情况下,是难以全力攻城的,便集中兵力与增援的魏军摆开了战场。经过两天激战,援军被秦军击溃,三路人马尽皆溃散。李信重新组织兵力,要对大梁进行决定性的第三次进攻。可就在他准备攻城之时,竟然天降大雨,而且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完。从初春的三月,一直下到了盛夏的六月,整个军营如在水乡泽国之中。这期间,秦军也曾乘雨发起几次攻击,但守城魏军死命抵抗,使得进攻连连受挫。李信的心就同这连绵不断的雨丝一样,是满怀扯不断的愁丝。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退兵吧,就将前功尽弃;坚持吧,兵士们泡在水中苦不堪言;进攻吧,魏军拼死防守难以奏效。这天,他实在心情郁闷,便乘马来到了黄河岸边。
  连续阴雨后的黄河,翻卷起涛涛巨浪,洪波里夹杂着死猪死狗,还有人的死尸,以及房梁门窗,顺流而下,显然这是有村庄被洪水冲毁。随他而来的先锋王贲感慨地说:“水火无情,真是不假,这场大水也不知冲毁了多少村庄人家。”
  这句话使李信猛地一震,心中立刻有了主张。即刻打马回营,将队伍移到高阜之处,分派八万大军,每人抡锹使镐,在大梁城下开挖沟壕,经过七天苦干,终将壕沟挖成。那滚滚的黄河水,直向大梁城灌去。经过半天冲刷,大梁城墙轰然倒塌。魏王假和他治下的文武百官不得不出来投降。魏王手捧降书,来到李信面前,跪倒呈上降表。至此,魏国已是灭亡。李信望着在他掘壕引进的黄河水中沉浮的大梁百姓,嘴角现出了得意的笑意。
  第二十章 逞骄兵受挫楚国境
  草长莺飞,正是江南的美好季节,油菜花一片灿烂的金黄。水稻的秧苗,在田野里泛着绿波。难得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融融暖日高悬在当顶,使行进中的秦军滴下汗来。李信为统帅,蒙恬、蒙毅副之,王贲为先锋的二十万秦军浩浩荡荡向楚国进发。进入楚国边界后,前面是一处岔路,李信忽然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蒙恬发问:“元帅,为何止步,要休息不成?”
  “非也。”李信自有想法,“我大军横扫魏国,获得全胜,大王甚喜,对我等予以了表彰。我辈自当再立战功,以报大王。本帅想,楚国地大,二十万大军在一处,何时才能灭楚。莫如我们兵分两路,齐头并进,岂不事半功倍。”
  蒙恬本是好大喜功之人:“如此甚好。”
  蒙毅也没把楚国放在眼里:“元帅主张英明,末将赞同。”
  王贲颇有军事才能,他提醒说:“元帅,楚君新立,年轻气盛,楚国的统帅上柱国项燕,能征惯战广有谋略,且楚国可用兵马达五十万之多,我军原本在数量上居于劣势,若再分兵,过于分散,只恐不利。”
  “王将军过虑了。”李信根本不以为然,“打仗讲一个气势,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军挟灭魏之余勇,正好一鼓作气,灭亡楚国。楚王政变上台,军心民心不稳,此乃有利时机,分兵可以速胜。”
  蒙恬、蒙毅皆急于建功:“元帅英明。”
  李信当即决定:“本帅领兵十万,蒙毅为副将,自平舆一线进攻;蒙恬将军引兵十万,王贲为副将,自寝城一线进取。两军到城父会师,然后合兵攻占楚都寿春。”
  秦军分兵后各自按自己的路线疾进。
  军情报到楚都寿春,楚王负刍召集紧急朝会,议论如何御敌。他对项燕言道:“上柱国,秦军大举来犯,以为我楚国也像韩魏一样好欺,必须给予迎头痛击,使其受到重创。”
  “大王所言极是,微臣执掌兵权,自当为主分忧,臣即日领兵奔赴前线,给秦军一个颜色看看。”
  “可是,据军报,秦军是分两路来犯,项大人难免顾此失彼。”
  “臣先打一路,回过头来,再打他另一路。”
  “如此只恐不妥,”楚王说出他的想法,“我国兵多将广,也应两路迎敌,让秦军毫无便宜可占。”
  “末将统领一路,另一路该由何人指挥?”
  “寡人亲征。”
  “这如何使得?”项燕反对,“大王九五之尊,王驾安危关乎国家的安危,万万不可涉险。”
  “寡人并非未经战阵之人,亲征更可激励士气,让秦军遭到痛击,使其不敢小视我楚国。”
  “大王,还是不去为好。”
  “孤王之意已决,你不要再劝了,把你一路的仗打好,才是你的最大任务。”楚王下定了决心。
  项燕一见难以阻止,便对裨将景骐说:“你和大王同行,要切记,无论胜负,大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战败无所谓,还有本帅仍可再战,唯大王千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末将记下了。”
  楚国四十万大军分成两路,离开寿春去往前线迎敌。两路秦军进展神速,李信已如期攻下平舆,而蒙恬也占据了寝城。两军齐头并进,李信直取鄂城,蒙恬则直逼城父。蒙恬的秦军在途中与景骐的楚军遭遇。双方列开阵势,做好了战斗准备。蒙恬见楚营中飘扬着楚王的旗帜,不免豪情倍增,也不与楚营搭话,挥军便冲杀过去。口中不停呼喊:“活捉楚王,立功的机会到了,抓住楚王者,赏万金,封万户侯,升十级。”
  秦军入楚以来,一路连战连胜,士气正旺,全都不顾一切猛冲过来。而蒙恬则是不避箭矢直接奔楚王而来。楚王被这不要命的气势吓住了,在马上不由得全身战抖。景骐见状就要引军迎敌,但楚王拉住景骐马缰:“景将军不要离开寡人,你一离去无人保护,孤王该如何是好?”
  景骐想起上柱国项燕的话,也就不敢离开楚王半步。主将景骐不上前接战,其他部将也不出头,楚营便被秦军冲了个七零八落。蒙恬一箭射来,雕翎带着风声从楚王耳旁飞过,吓得楚王魂飞魄散。“景将军,保寡人后退一箭地吧,这儿太危险了,快,要快!”
  景骐无奈,只得护着楚王向后退走。岂不知战场之上,统帅的行动对全局的影响。楚王和景骐后退,兵士们都以为已抵挡不住,也都随之退潮一样后撤。秦军更是全力压上,紧紧咬住。蒙恬明白楚王就是楚军的软肋,盯准楚王毫不放松。他和兵士活捉楚王的呐喊震天动地。楚王在景骐的保护下,只是一味后撤。这样一来,楚军的后卫便暴露了,整个粮草辎重车队,全部在秦军的眼皮子底下。蒙恬下令放弃对楚王的追赶,全军的前锋一律向楚军粮草车队发射火箭。顿时,楚军的粮草车腾起熊熊火光,很快,噼噼啪啪响着燃烧起来。楚军随之大乱,楚王胯下的战马受到惊吓,咴咴乱叫,将楚王颠下马来。景骐慌忙将楚王架上一辆战车,命兵士加鞭催马落荒而逃。这一战,楚军损折十三万人,景骐带着七万残兵败将逃回了国都寿春。
  另一路由李信率领的秦军,进展更是异常顺利。一路之上连下六座城池,楚军无不望风逃窜。李信每城留兵五千驻守,带领下余七万人马,继续向前进发,在淮水南岸与项燕大军遭遇。李信命蒙毅出战,项燕部将出迎。战过二十余合,楚将败退,蒙毅挥军掩杀,斩杀楚军数百。但蒙毅没有深追,他自作主张收兵返回了大营。
  李信黑着脸:“蒙将军,本帅不曾鸣金,你为何擅自收兵?”
  “元帅,末将担心楚军是诱敌之计。”
  “楚军哪有诱敌的力量,这一路上尽是望风而逃。你本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这大好战机被你轻易就断送了。”
  蒙毅不敢再作辩解:“末将知错了。”
  一骑快马如飞跑来,是蒙恬的信使。下得马来,信使向李信跪拜:“元帅,小人来送战报。”
  “讲。”
  “蒙恬将军与楚王亲率的二十万大军遭遇,蒙将军奋勇冲杀,我军神勇,楚军大败。斩杀楚军十三万人,楚王丢弃所有辎重,仅存性命,逃回了寿春,我军只损折一万人。”
  “好!”李信吩咐,“下去,再报。”
  信使走后,李信自得地对蒙毅说,“怎么样,楚军就是不堪一击,蒙恬获得大胜,而你还裹足不前。”
  “末将知错,一定乘胜前进。”
  说话之际,楚军全军开始后撤,而且呈现出慌乱迹象。李信闻报后,非常自信地认为:“这是楚王战败的消息传来,项燕军心不稳,蒙将军,趁其混乱退逃,要不惜一切追击,定能获得全胜。”
  “末将谨遵帅令。”蒙毅催麾下五万人马,向楚军追杀过去。
  楚军只是一味逃跑,掉队的兵将大都被俘,丢弃的辎重粮草无数,完全是仓皇逃跑的景象。李信带着殿后的两万人马紧随蒙毅身后,以便随时支援。蒙毅的秦军向前追赶大约十里路时,逃跑的楚军突然返过身来,而且是队列齐整地向秦军实施反击。李信闻讯,带殿后两万人马就要上前增援。然而,后面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大约有五万楚军骑兵,兜屁股杀将上来。就这一冲,秦军便慌乱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身后还会有楚国大军。楚国的马军如疾风暴雨席卷而至,匆忙迎战的秦军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而前面的五万秦军,也毫无心理准备,原以为楚军只是败逃,哪想到楚军会杀回马枪。十万楚军在数量上占优势,在气势上更是压倒了秦军。蒙毅原指望李信能领兵援助,更没想到背后还有楚军包抄,斗志更失,只能是保着李信,拼力杀开一条血路,两个人总算是冲出了重围。清点部下人马,还有四万余众。蒙毅对李信说:“元帅,我们为今之计,只有杀到城父城中,凭险据守吧。”
  “也只能如此了,城父毕竟有城墙可以坚守。”李信和蒙毅率军向城父城靠近,眼见得在望了。
  然而城父城内一片静寂,悄无声响,看不出有兵马驻扎。蒙毅心中起疑:“楚军莫再有埋伏。”
  李信犹豫少许:“事已至此,便有埋伏也要冲进去,我们已是无路可退,倒不如和楚军杀个你死我活。”
  蒙毅也无更好办法,领军率先杀入城中。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城父竟是一座空城。李信领军跟进后说:“蒙将军,火速在城内搜索饮食,让将士们抓紧时间饱餐休整,以防楚军前来攻城。”话音未落,城外四周喊杀声顿起,楚军从四面将城团团包围。攻城的楚军至少有十万之众,四万秦军穷于应付,勉强保住城池不被攻破。
  蒙毅未免对蒙恬生怨:“我们这里如此苦战,而蒙恬那里大获全胜,也该过来支援我们。”
  “说得是。”李信不从自身找原因,也对蒙恬产生不满,“我毕竟是全军统帅,蒙恬将军理应想到分兵照应。”
  正在此时,城北方楚军阵脚突然大乱起来,是蒙恬率军冲杀过来。楚军竭力拦挡,但秦军拼死冲锋。渐渐,秦军到了城脚下。蒙恬在马上高声呼叫:“李元帅,末将前来接应,快引兵随我杀出重围。”
  李信、蒙毅明白这是逃生的唯一机会,立刻大开城门,引军冲出。李信见到蒙恬仍不放元帅架子:“将军,为何才来救援?”
  “元帅有所不知,我是拼死才勉强杀到城父的。”蒙恬告知,“那项燕料定我会来增援,途中设下伏兵,是末将不顾一切冲出了重围,人马却已损失大半,十万大军仅存三万余人,还好,总算能把元帅接应出去。”
  两路秦军合兵一处,死命向外冲杀,以再损折一半人马的代价,才算杀出了楚军的合围。李信点验一下人马,进军时的二十万大军,还剩下不足五万人。禁不住仰天长叹:“天哪,我该如何向大王交代?”
  蒙毅也不服输:“元帅,此次伐楚,我们对大王言称必胜,我弟兄也无颜回去面见满朝文武,末将有一计,可扭转败局。”
  “说说看。”李信也希望出现奇迹。
  “我军新败,楚军以为我们定是逃命返回了秦国,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何不杀个回马枪。”
  蒙恬问:“你的意思是,再杀回楚国?”
  “正是。”
  “楚军无备,我们能有八成胜算。”蒙毅满怀信心。
  蒙恬却不赞成:“我军仅存五万,且已是疲惫之师,战斗力减弱,倘若楚军有所防备,难免再吃大亏。”
  蒙毅坚持己见:“我们这样回去,实在无颜面对大王,回马枪打个胜仗,可以赚回些脸面。”
  “蒙毅将军所言甚为有理,楚军大胜,不会料到我军反击,回马枪定可全胜,本帅决定回师一击。”
  于是秦国五万大军在李信统率下,再次进入楚国境内。此时是二更天气,夜色迷蒙,浮云飘动,星月无光,道路难辨。秦军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向前,他们的目标是项燕的营寨。如果偷袭成功,至少可以歼敌数万,甚至可以获得全胜。三更前后,秦军到了楚军营寨之外。但见,巡夜的军哨如常往来走动,营寨内没有任何异常,估计楚军全已进入了梦乡。李信悄声知会蒙毅:“诚如将军所料,楚军毫无防备,我军可以成功。”
  蒙毅道:“事不宜迟,我们的大军全部压上去吧,立刻发起进攻,叫楚军全做梦中鬼。”
  蒙恬则提议:“元帅,要留两万人马,一旦敌人有备,也好有兵接应,免得全盘皆输。”
  蒙毅却不赞同:“原本是兵力有限,不把五万人马全部投入,就没有气势,也不可能获得大胜。”
  李信支持蒙毅:“这就和赌钱一样,五万人马全部押上,孤注一掷了。输赢作此一举,本帅自信九成胜算。”
  蒙恬拗不过,只得听任将令,与李信、蒙毅一起,向楚营发起了攻击。秦军呐喊着冲向楚营,待冲进大营,才知上当,楚营本是一座空营,里面一兵一卒皆无。蒙恬急道:“元帅,我们中计了,快撤!”
  李信明白,忙传将令:“快,撤退!”
  一言未尽,四面火把齐举,喊声震天。项燕指挥楚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秦军中了埋伏,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哪!”
  秦军不顾一切向外冲杀,楚军层层包围上来。蒙恬、蒙毅保定李信,左冲右突,且战且走。眼见身边的将士不停地倒下,秦军由于中计,毫无战斗力可言,再也不见了以往虎狼之师的狠劲,被楚军肆意砍杀。直到黎明时分,蒙恬、蒙毅、李信总算杀出了重围,他们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往秦国奔逃。中午前后,到达了上蔡,这才下马喘息。蒙恬收集部下,点验人数,包括轻伤在内的兵士,尚不足三千人。仅偏将裨将,就损折了七十余名。
  李信听罢蒙恬的报告,半晌无言,冷不丁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膊子上,就要饮剑自刎。
  蒙恬手疾眼快,一把夺下剑来:“元帅,你不能轻生。”
  蒙毅也出言劝慰:“元帅,胜败本兵家常事,留得性命,我们还可发兵复仇再灭楚邦。”
  “二位将军,想我在大王面前夸下海口,而今二十万大军仅剩三千残兵败将,偏将尽没,叫我如何向大王交代?还不如自己了断,以免遭到百官的耻笑,让大王为难。”
  “元帅此言差矣,”蒙恬自有不同见解,“其实此番战败,非我军无能也,实为战略有误也。此败,也使大王清醒,对楚作战不能轻敌。我国当吸取教训,此败何尝不是以后胜利的基础。”
  “回去面见大王,细说失败原由,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我们动身吧。”蒙毅将李信扶上了战马。
  李信不再坚持自杀,默默无言地率残兵败将奔向咸阳。
  甘泉宫里,嬴政呆呆地伫立在窗前,他实在无法接受战败的事实。强大的秦国,理应是百战百胜,而今竟在楚国翻船。这次失败该如何处罚李信?这是李信的过错,还是自己的失误?他突然想起了出征前老将军王翦的忠告和诤谏,难道真的是兵力不足所致。是自己过于自信了,是骄傲狂妄了。想到此处,嬴政回过头来吩咐一直守候在身后的赵高:“备车。”
  咸阳郊外,田间的官道曲折蜿蜒,正是初夏时节,道两侧的油菜花一片金黄,麦苗儿青翠得像一块块绒毡。嬴政轻车简从,望着这大好的田园风光,他的心情豁然开朗,那因战事失利而压抑的情绪舒缓了,眉头也舒展了。前面是一处农家院落,篱笆院墙,对院内可以一览无余。一位布衣老人,花白的胡须,但是精神矍铄,身板硬朗,嬴政一眼认出,那老者便是昔日统领千军万马威镇天下的老将军,今朝的田舍翁王翦。
  院中的大黄狗狂吠起来,惊动了王翦出来察看。他正心中纳闷,这是何来如此高贵的车乘,犹疑之际,嬴政步下车来。他慌忙屈身跪倒:“不知大王驾临,小民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寡人冒昧造访,你何罪之有!”嬴政将王翦搀扶起来,“老将军平身说话,孤王是向你赔罪来了。”
  “大王之言,草民不敢当。”王翦将嬴政让到堂屋,倒地再拜,“大王,莫非伐楚战事不利?”
  “怎么,身在田舍,依然心系国家。”嬴政笑了,“虽说解甲归田,但你的心难离战场。”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草民曾身为大将军,曾受大王厚爱。”
  “老将军,真的被你不幸言中,伐楚之役以我方失败告终。”
  “草民有罪,不该妄测失败。”
  “老将军此言差矣,其过错当在寡人之身。”嬴政正色道,“孤王悔不听老将军之言,以致遭遇此败。”
  “胜败兵家常事,大王无须自责。”
  “寡人痛定思痛,特地来向老将军请求责罚。”
  “大王此话,草民如何承受得起?”
  “老将军,我大秦兵败楚国,不能就此罢休,还当再次出征,以雪失利国耻,你以为如何?”
  “大王灭除六国,是既定的方针,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能改变,理应一往无前。”
  “下次伐楚的元帅,就请老将军出马怎样?”
  “大王,你已应允草民告老。”
  “寡人还说过,只要国家用得着你,还要随时回来为国出力。”
  “这……”王翦沉吟一下,“草民年事已高,难以再风餐露宿领兵布阵上马冲杀,实实无力了。”
  “老将军完全能胜任统帅之职,寡人才亲自前来请你出山。孤王想,你总不会让寡人碰钉子吧?”
  “大王,草民是怕误了国家大事啊!”
  “老将军,你是有能力的,寡人命你为灭楚兵马大元帅,就不要再推辞了。”
  嬴政直言发问,“说吧,都有何要求?”
  “大王,”王翦改口了,“请恕为臣固执,伐楚仍需六十万人马。”
  “这是自然,你是对的。”嬴政作为国王,能知错而改,也算是难能可贵了,“有何新的要求?”
  “臣请派蒙武将军为副帅。”
  “寡人应你。”嬴政此刻对王翦是有求必应,“有所要求,尽管提出。”
  “大王,臣还想要一些身外之物,您可不要动怒。”
  “无妨,只要寡人办得到的。”
  “臣就直言了。”王翦便说将开来,“良田五百亩,宅院一座,鱼塘一方,童仆十人,骡马二十匹。”
  “寡人全都照准。”
  “大王,臣年事已高,灭楚后不求封侯晋爵,有这些田产,足以度日,且子孙不愁衣食。”
  “老将军再有所求还可提出,”嬴政言道,“寡人复仇心切,还望尽速料理家务,便去领兵出征。”
  “臣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王翦将嬴政送走。
  半个月后,王翦、蒙武统率的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一路上旌旗招展,军威雄壮。人马出了函谷关,王翦叫过军中马快信使,交其一封军函:“你要连夜送到大王驾前。”
  蒙武不解地问:“大帅,刚刚出兵,未经战阵,有何军情可报?”
  “本帅是向大王致函,索要他已应承的良田美宅等。”
  蒙武以关心的口吻说:“大帅以军使,索要私人产业,且是存功未立,这不是有意触怒大王吗?”
  王翦一笑:“蒙将军可记得,此前本帅已派出两名快信使。”
  “当然知晓,只是不知报何军情。”
  “皆为本帅索要产业。”
  “大帅,你私心为何如此之重?”
  “蒙将军有所不知,”王翦解释,“大王为人多疑,特别是对统兵大将,而今将六十万大军交我,这是秦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旦我在前线怀有二心,岂不危及国家的生存?我索要田产,说明我心在田产上,不会统兵谋叛。”
  “原来是这样,可见大帅的良苦用心。”
  “大王对我放心了,我们就可放开手脚一心一意去夺取胜利,其实这也是为伐楚奠定基础。”
  “大帅不愧为多年领兵的统帅,末将心悦诚服。”蒙武从内心里称赞。
  “蒙将军,为了尽快取胜,你我还要兵分两路。”
  “任凭大帅调遣。”
  “本帅交你十万大军,你们出武关,争取攻占安阳,逼近楚国新都新郢。本帅自带五十万大军,出函谷关,奔平舆,估计在那里要同楚军决战。我军双管齐下,使楚军顾此失彼。”
  “大帅决策英明。”
  秦军随即分兵,向楚国纵深推进。
  楚王闻报,即派上次作战得胜的上柱国项燕,再领五十万大军迎击秦军主力,车马喧嚣直向平舆而去。同时,向武关一线发出王旨,令各城严加防守不得有失。项燕大军抵达平舆后,在城外扎下了营盘。几乎同日,王翦的秦军也到达了平舆,面对楚军也安营扎寨。照理说,秦军是进攻者,理当首先发起攻击,可王翦竟然按兵不动。而楚军统帅项燕摸不清秦军意图,也严令部下不得出击。这样一来,双方就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王翦不急于进攻,自有他的道理。大约十数日后,蒙武派来军信使,报说所部秦军已连下七城,更于日前攻占了楚国中部的重镇安阳,直接威逼了楚国都城新郢。
  楚王立时慌了神,他担心秦军攻打国都,便派大将军屈定为王使,带着他的王旨到了平舆。
  项燕把屈定接进帅帐,客气地动问:“大将军来到前方所为何事?有何重大军情,还要劳动大将军亲身前来?”
  “大王有旨,蒙武所部秦军,已连下我多城,且已占领我安阳,业已逼近国都,请大帅火速带兵回援。”
  “这……”项燕迟疑一下还是说,“只恐不妥,大将军回去禀告大王。我军与秦军旗鼓相当,双方对峙,倘我军一动,秦军必趁隙进攻,则我军阵脚自乱,难免兵败。大将军是统兵之人,一定通晓这一道理。”
  “元帅说的也是。”屈定反问,“我军到达已十有数日,为何不主动发起攻击呢?”
  “敌情不明,怎敢贸然进攻,万一中计,岂不悔之晚矣。”
  项燕说得头头是道,屈定便也无话可说,也就只能怏怏地返回了新郢。
  楚王一见屈定空手而归,项燕根本没有回兵,不免气满胸膛:“这还了得!本王的旨意对他项燕难道是无用吗?”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屈定的话还是带有挑拨的味道,对项燕任元帅他是不服气的。
  “莫非项燕有了二心?”
  “这一点末将倒是不得而知,”屈定又挑拨道,“只是十几日过去,项元帅也不出兵,只是和秦军扎营对峙,也不明白他是何意。”
  “我们不能这样坐等项燕用兵,也不能在新郢坐等秦军的攻打,寡人要尽快打败秦军。”
  “大王之意还要出兵不成?”
  “孤王已调集二十万大军,由寡人御驾亲征,去往平舆前线,与项燕合兵击溃王翦的秦军主力。另外,寡人再相机考察一下项燕,对寡人是否有异心。如若他不听调遣,就撤换他的军职,由你接任元帅。”
  屈定当然高兴:“大王英明。”
  且说屈定离去之后,项燕的副将提醒说:“元帅,你不听大王旨意似有不妥,须知抗旨乃杀头之罪。倘若屈定回去再给你添油加醋,只怕对你大为不利。”
  项燕原本就对抗旨一事心存犹疑,听部将一说,越发感到不安:“已经将屈定打发回去,木已成舟,如之奈何?”
  “依末将看,即刻拔寨回军,见着大王咬定不承认说过抗旨之言,且我大军已回,屈定便中伤亦无济于事。”
  项燕觉得部将所言有理,便传令全军拔寨启程。
  楚军一动,王翦认为有了击破楚军的良机。命令副将带领三万铁甲骑兵,绕道远途奔袭,直插楚军身后,准备截断楚军的退路。而他则亲自指挥二十万马军,分成左中右,向楚军发起攻击。特别是他的中路,十万人马直指楚军粮草辎重,使用火攻。
  楚军因为是退兵,队形不免慌乱。项燕只能是且战且退。他心中未免对楚王大为不满,这个昏王,不仅好大喜功,而且胆小如鼠。若不是他传旨回兵,何至于如此被动。秦军勇猛,殿后的楚军只有招架之功,转瞬间已被杀死万余。粮草车更是冲天火起,护卫辎重的人马原本就少,而秦军集中兵力对其攻击,故而辎重队伍的损失最大。
  且说秦军三万铁甲马军向楚军后方奔袭,也算绕到了楚军后翼。忽见前面有大队楚军到来,秦军副将也来不及多想,便驱军杀入楚军阵中。原来这是楚王和屈定的二十万大军到来,初时,楚军被秦军冲乱了阵脚,死伤了数千人。但楚军毕竟人多势众,屈定指挥骑兵拼死挡住了秦军的攻势,渐渐将秦军包围起来。
  屈定哈哈大笑:“秦国的将官听着,你们已被我二十万大军重重包围,识时务者赶快下马投降,也免得马死人亡。”
  正当楚军占上风要将秦军消灭之际,楚军侧翼突然发生了混乱,蒙武率领的十万大军包抄过来,而且是直取楚王负刍。那蒙武一杆枪如银蛇飞舞,上挑下刺,楚国兵将纷纷落马,眼见得距楚王只有十数丈远近,吓得楚王拨马便逃。楚王一动,全军阵脚顿乱,屈定也顾不得指挥全军了,只是保住楚王向后退逃。战场形势发生逆转,楚军由上风变为下风。秦军三万铁甲马军奋起神勇,与蒙武的十万大军合兵一处,咬住楚军肆意砍杀。二十万楚军败得落花流水,一路狂逃,好不容易回到了新郢城。点集人马,已是不足五万。
  项燕的大军被王翦追赶,也向新郢退却。项燕未到城下,即与蒙武接住厮杀。因为他人马众多,再加上项燕武艺精高,使得蒙武占不到便宜。正是由于他的阻击,楚王方得以安全进入新郢城中。项燕审时度势,高声命令部下:“快,全都进城,保护大王和都城安全。”
  楚军潮水般向城内涌去,而项燕依然带兵与秦军激战,掩护部下进入城中。城头的屈定见楚军已进入有十万之众,还有大约十万人马,而项燕已经向城内奔来。他即刻下令:“拉起吊桥。”
  偏将急道:“大将军,元帅和那些士兵尚未进城。”
  “你懂得什么,项燕有通敌之嫌,大王不许他入城。”屈定见项燕已至护城河边,命令守城军兵,“放箭!”
  城头箭如雨落,项燕只得后退,他用手中枪指向城头的屈定:“姓屈的,你造谣中伤,无非是嫉妒我的大元帅之职,不让我进城,遂了你的心愿,可我们的楚国完了。”项燕掉转头,奋起神勇,带着十万部众回马再杀,冲出了重围,向淮南方向而去。
  王翦且先顾不上项燕,下令五十万大军将新郢城团团围住,当即发起了猛攻。楚王已是别无选择,颁布王旨,诏命屈定为全国兵马大元帅。屈定新官上任,自是十分卖力,整顿好城内的十万守军,展开顽强的固守。双方的攻防战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在兵力上占有优势的秦军,始终没能攻破楚都。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嬴政已先后派来三四个使节,名为慰问,实为催促。王翦见楚都久攻不下,心中也觉焦躁。
  蒙武对其献计说:“元帅,不能再这样攻下去了,要想办法换换招数。”
  “依将军之见,该如何破城?”
  “我五十万大军占有绝对优势,抽出十万人来,从四面同时挖城,但东西南三面为佯动,北面则为主挖方向,以使楚军真假莫辨,其余兵士负责保护挖城兵士的安全,破城有何难哉!”
  “好,就依将军。”
  于是,秦军全力以赴开始挖城。不过四五日的工夫,北城便已被挖倒,秦国大军一拥而入。屈定的抵抗,只是稍稍延缓了一下秦军的进攻,但终是难以扭转败局,在混战中,屈定被蒙武斩于马下。主帅一死,楚军全无斗志,半数溃逃,半数投降。楚王负刍没奈何,只能是在文武大臣的陪伴下,手捧国玺和降表向王翦投降。这样,王翦就取得了灭楚战役的决定性胜利。
  
第二十一章 赏编钟灭齐收后胜
  明媚的阳光,把千万条金针撒向新落成的咸阳宫。高大恢弘雄伟的宫殿,金碧辉煌,炫人眼目。巨大的铜柱,泛出耀眼的金光,几乎照得见人影。殿堂内,中间是重过万钧的整块玉石,雕刻了被祥云环绕的飞龙。秦王的宝座,则镶满了珠玉宝石珊瑚翡翠,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嬴政端坐在宝座之上,接受着群臣的朝拜,心中是无限的豪情。
  丞相王绾上前启奏:“禀大王,大将军平楚大元帅王翦,留下蒙武驻守新郢,自率四十万大军向淮水之南杀去,意在歼灭楚国项燕的残余势力。”
  “残存楚军还有多少?”嬴政发问。
  “不可小视,仍有二十万之众。”王绾答道,“特别是,他又拥立了一个新君昌平王,便有了死灰复燃的可能。”
  “代寡人传旨予王翦,务必一鼓作气,剿灭项燕和昌平王,使楚地尽归我大秦所有。”
  “臣遵旨。”王绾又奏,“大王,王翦将军把楚宫中的金宝全都押送回来,已在殿外,请您过目。”
  “好啊,呈上来。”
  上百名武士鱼贯而入,逐一将一百箱金银珠宝各种器皿罗列在殿堂,直看得嬴政都眼花缭乱。特别是那一套十八只金编钟,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宝石,真的是绝世之作,令人爱不释手。
  王绾见嬴政久看不厌,又启奏说:“大王,齐国丞相后胜,奉齐王之命前来祝贺我军破楚大胜,已在殿下候旨。”
  嬴政笑了:“难得齐王如此乖巧,宣后胜上殿。”
  后胜上得殿来,行三叩九拜之礼极其虔诚:“齐使后胜参见大王,祝大王千秋永寿。”
  “齐使平身。”嬴政问道,“贵使前来,有何见教?”
  “岂敢,”后胜恭敬地道,“贵国连灭赵燕魏楚诸国,沃野千里,版图相连,我家大王为秦高兴,特派后胜前来祝贺,并携有肥羊千头美酒千坛相赠,务请大王笑纳。”
  “多谢齐王厚礼。”嬴政看一眼殿上的珠宝,“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寡人自当回报齐王。齐使,你看这殿上的金宝如何?”
  “自是价值连城,贵重无比。”
  “这全系楚宫中得来。今寡人感念齐王同我秦国的厚谊,就将这些战利品转赠齐王,以示贵我两国永结盟好。”
  “这如何敢收受?”
  “齐王之诚,莫说这些金宝,便半个楚国也当得。”嬴政显出极其诚恳的样子,“齐使就不要再推辞了。”
  “那,本使就代我主愧受了。”
  后胜走后,王绾不满地责怪嬴政:“大王,就是要赏齐王,也只能赏他几件即可,怎能将楚国珍宝尽数赐予。”
  嬴政一笑:“这些金宝,也不过是暂时在彼处寄存而已,它早晚还不是归我秦国所有。”
  王绾思忖一下,点头称是: “微臣明白了,待齐国灭亡之后,包括齐宫的金宝,还不都是大王的。”
  “话不可说明。”嬴政吩咐,“丞相,你再为寡人办一件事,把这套编钟送到馆驿。”
  “难道送给后胜?”
  “正是。”
  “大王,这套编钟太精美了,原为楚国国宝,今后当是我大秦的镇国国宝,怎能外送?”
  “寡人刚刚说过的话,你怎么又忘记了?”
  “啊,”王绾恍然大悟,“灭齐之后,这编钟自然也会完璧归秦,微臣只是担心后胜将其藏匿。”
  “无须多虑,还是夺得整个齐国要紧。”
  “那,大王的意思是,收买后胜作为内奸。”
  “话不必说得太明,”嬴政交代,“他收了我国赠予的编钟,拿了手软,日后就不怕他不为我国出力。”
  “臣明白了。”
  “你就重申秦齐两国的友谊,使齐国不加防范,一待我们将楚国残余除尽,便可大举入齐。”
  “大王英明,微臣折服。”王绾带着编钟去往馆驿。
  后胜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编钟,回到了齐都临淄,呈上了秦王赏赐给齐国的珠宝,颇为自得地说:“此行,臣所幸不辱大王使命。”
  齐王建看见这价值连城的金宝也喜笑颜开:“丞相,那嬴政真的对我国表现得很友好?”
  “大王请看,这些金宝还不足以说明。”
  齐王点点头: “秦王的手脚可是够大了,这样多的奇珍异宝,换了我都会舍不得。”
  “今后我们就一心一意同秦国相处吧,否则我们就难以生存。”后胜告知,“强大的楚国不也冰消瓦解了。”
  值事官上来禀报:“大王,有边报到来,秦国大将王贲率十万大军,已到我国边界。”
  “呀,”齐王大吃一惊,“丞相,你刚刚还说秦国与我盟好,怎么这大兵就已压境了?”
  “臣想他不会是为灭我国而来。”
  “十万大军他不会平白无故出动吧?”
  “要不然,臣前往边界去质问秦将王贲。”
  “我们还要有所准备,”齐王自有打算,“调集十五万人马,以备不虞,寡人和你同往边界,带着羊羔美酒,如不是攻打我国,便声称劳军。”
  “这样也好,是两手准备。”
  齐王与后胜到了边界,恰好秦军屯扎下来。王贲过帐前来拜访:“参见齐王千岁圣体康健。”
  “获悉王将军领兵前来,寡人不远千百里,前来劳军。”
  “大王,劳军何须十五万大军压阵哪?看来是对我王贲的十万人马不放心哪!”王贲直言触及齐王痛处。
  “这个,”齐王有些尴尬,“贵我两国,本是盟好之邦,将军此行,定是另有所图。”
  “实不相瞒,我家大王命我带兵前往辽东,为的是剿灭燕王余部,要从贵国借道,还请齐王给予方便。”
  齐王建的心一下子落地了:“王将军何言请字,我齐国的国土还不是任您行走?寡人带来肥羊千只,美酒百坛,慰劳王师,万望笑纳。”
  “大王亲自劳军,此情此谊弥足珍贵,敢不愧领。”王贲起身致谢,“还当即刻派信使回咸阳,将齐王的美意,报予我家大王知晓。”
  齐王建这才放心地返回了临淄,十五万人马也遣回各自的驻地,他觉得秦王是个可信之人。
  王贲的大军到达燕国新都辽东,苟延残喘的燕国小朝廷哪里还有抵抗能力,王贲毫不费力地将其消灭,燕王被俘,至此燕国全部灭亡。王贲在回军途中,兵临代地,消灭了代王公子嘉,赵国的残余也被扫清,至此赵国彻底灭亡。就在王贲横扫燕、赵残余之际,大将军王翦的四十万大军也在淮水取得全胜,楚国新君昌平王被杀,大将军项燕自杀,楚国彻底灭亡。现在,六国之中仅存一个齐国,嬴政会让它独善其身吗?显然是不能。在王贲灭代之后,秦王没有令他回军,而是加派蒙恬为副帅,再加了二十万人马,从齐国西部杀进了这唯一仅存的国家,时为公元前221年的初夏。
  齐王建获悉这一紧急军情,当即召开朝会。满脸愠怒指责后胜:“丞相,你不是说秦国不会向我国进攻吗?”
  “大王,这……臣……也……说不清楚。”后胜嗫嚅地,“要不然,臣去王贲大营或去咸阳责问他们。”
  “敌人业已兵临城下,责问还有何用,商量着如何出兵抵御吧。”
  “就请大王降旨。”后胜又问,“不知大王派何人为帅?”
  “寡人要御驾亲征。”齐王无限感慨,“想当年我先祖桓公也曾称霸,而我这个不孝子孙,竟把国家败到如此地步,孤王一定要和秦将亲自交战,大破秦军,以雪国耻。”
  “大王亲征,微臣也要同行,誓与大王共生死。”
  齐王传旨,点齐二十万人马,直达济水之滨,与秦军相对扎下营盘。这里一切尚未就绪,王贲已派人来下战书。
  齐王建展开战书,从头看去:齐王陛下,末将奉旨率秦军入齐,其意不言自明,今六国我王已得其五,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当自献齐国于秦,使生灵免遭涂炭,何去何从,速作决断。
  这语言不乏威逼之意,齐王如何受得,他怒对秦使:“你国一向狡诈,弃约背盟已为常事,以大凌小习以为常,我齐国受骗于嬴政,已是奇耻大辱,齐国虽然弱小,也决难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于敌人。所递通牒断不能受,只在两军阵前血战一场以见高下。”言毕,将王贲的来书掷于地下。
  信使灰溜溜回到秦营,述说了情况,王贲笑言道:“本帅料定齐王必不肯降,江山本来是打下的,且待战场上用刀枪说话。”
  蒙恬上前请战:“大帅,让末将渡河去攻打齐军。”
  “莫急,”王贲分派,“蒙恬将军带五万人马,从上游十里处渡河,直攻齐营左翼。”
  “末将遵令。”蒙恬转身要走。
  “慢。”王贲叫住蒙恬,又发军令,“蒙武听令。”
  蒙武出列答应:“末将在。”
  “你带五万人马从下游十里渡河,直捣齐军右翼。”
  蒙恬、蒙武齐声:“我等现在就出兵。”
  “莫急,”王贲交代,“本帅自带十万大军从中路渡河,直插敌营中部,你们左右两军要全力策应。三路人马同时渡河,叫齐军顾此失彼。”
  “大帅圣明,我等心悦诚服。”二人同声称赞。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王贲等几路秦军同时偷袭渡河,只有中路秦军被齐军发现。齐国兵将上前抵挡,与秦军杀了个难解难分。齐王建一见齐军不能取胜,不由得亲自披挂提枪上马。
  后胜急问:“大王这是做甚?”
  “秦军斗志旺盛,寡人要亲自出战。”
  “大王,这可使不得,您是一国之主,刀枪无眼,万一有失,那还了得!”后胜拉住马头。
  “寡人如不出战,如何能够取胜。”齐王将后胜推开,纵马杀入阵中。国王亲身上阵,大长了齐军士气,将士们无不奋勇向前,眼见得齐军在战场上占了上风。在大营里观战的后胜,此时反倒着急起来。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套黄金编钟的影子,而且是挥之不去。当初收受编钟时,他曾向王绾许诺,要在关键时刻为秦国出力。倘若齐王真的将秦军打败,那秦王还不得找他算账。想到此处,分外害怕。他狠下心来,发布了一条命令:“快,鸣金收兵!”
  齐营兵士得令,将铜锣猛劲敲响。嘡嘡嘡的锣声使战场上的齐军都不知所措,就连齐王也莫名其妙,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特殊意外的情况,于是便全都退了回来。王贲不明就里,也未敢追击。
  齐王建回到大营,脸色黑着质问后胜:“丞相,我军刚刚得胜,你为何突然鸣金,这是何道理?”
  “大王,微臣见您太危险了,唯恐大王有失。”
  “哼,胡闹。”齐王大为不满,但亦无可奈何,毕竟木已成舟,“以后若再胡来,寡人定不饶你。”
  言犹未尽,整座齐营突然乱起。哨官来报:“大王,秦军从左翼发起进攻,业已突入营中。”
  “啊,秦军都在正面,左翼是哪里冒出的敌人?”齐王好生费解,吩咐道,“速去再探。”
  这一哨官尚未动身,又一哨官匆匆来报:“大王,紧急军情。”
  “讲。”
  “数万秦军铁骑,从右翼杀进我营,来势凶猛,我军有些招架不住,请大王速向右翼分兵。”
  “啊!”齐王更是一惊,“这右翼的敌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冲啊,杀啊!”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正面的秦军如决堤的狂潮怒涛奔涌而来,那气势堪称惊心动魄。齐王建一时不知所措,三面受敌的他,此时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后胜战兢兢地问:“大王,怎么办哪?”
  “哼!”齐王心说,要不是你,战场上的形势何至于如此。
  “大王,还是退吧,回到国都凭险据守吧。”后胜还是规劝,“只要大王在,齐国就不会亡。”
  “撤!”齐王无奈退兵,他不退又能怎样。齐国大军撤进了临淄,但人马仅剩下了十二万。
  王贲指挥秦军随后紧追,并将齐都团团围住,刻不容缓即行攻城。齐军奋力抵抗,国都城高墙厚池深,秦军一时难以攻下。王贲心中焦躁,他又组织了一次更大的攻势,并亲自擂鼓助阵,但城头上齐王也亲身激励士兵,杀得城下尸如山积,仍是不能打入城中。
  蒙恬见状前来请战:“大帅,请许末将从军中挑选一千敢死之士,以十架云梯为突破口,末将第一个爬上云梯,不登上城头,就砍下末将的人头。”
  王贲注视蒙恬良久,见他已将刀衔在口中,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概,思忖再三,他还是摇摇头:“将军忠勇可嘉,但我们不能再这样硬拼了,万一折了将军,本帅无法向大王交代。”
  “那这临淄久攻不下,大帅就能向大王交代吗?”
  “本帅自有道理。”王贲盯着蒙恬目不转睛。
  “大帅何故如此看着末将。”
  “将军真的不怕死?”
  “身为武将,马革裹尸,乃分内之事,死何惧之!”
  “好,本帅就派你一件九死一生的差事。”
  “大帅尽管分派。”
  “本帅命你扮成偏将模样,代表本帅进城与齐国谈判,伺机夺取城门,接应大军入城。”
  “这……”蒙恬很是糊涂,“大帅,如果齐国接受,末将也只一人入城,如何能起到接应作用?”
  “将军,本帅自有道理,你入城以后,在馆驿之内,齐相后胜一定会同你商谈,这样你就有了用武之地。”
  “还请大帅明示。”
  “你就这样……”
  一封箭书射入城中,层层传递到齐王手上。齐王建展开细看,但见信中写得明明白白:齐王,临淄被围,城破只在早晚,大王的身家性命堪忧,本帅不忍玉石俱焚,愿派使者进城,与大王商谈有关事宜,询问大王有何要求,皆可商议。
  齐王手拿箭书,看着后胜:“丞相以为如何?”
  “微臣觉得,不妨让来使进城,一来我们也摸摸秦军的底细,二来我方也可提出一些条件。”
  齐王心中和明镜似的,他知道临淄迟早是要破城的,也在思考自己的退路,这封箭书可说是正中下怀:“好,回复一封箭书,同意秦使入城。”
  “万万不可。”廷尉急急反对,“大王,守城艰难,倘若议和,会令将士们心生懈怠。”
  “打打谈谈,有何不可?”
  “大王,这也许是秦军的诡计,一旦秦使在城内搞些动作,我军不及提防,岂不悔之晚矣。”
  “寡人只许他一人入城,他还能掀起什么大浪。”齐王吩咐,“丞相,回秦军箭书。”
  蒙恬作为秦使,用箩筐吊着进入临淄,安排进馆驿住下,后胜便来拜访:“请问贵使尊姓大名。”
  “在下姓孟名天。”
  “啊,是孟天。”
  “这是对外人的称呼,”蒙恬见面就摊牌,“对你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我是秦国大将蒙恬。”
  “啊!”后胜一惊站起,“你,你身为秦军副帅,竟然冒此风险,就不怕我要了你的性命?”
  “丞相受了我国的编钟,便是一家人了,怎能出卖我。”蒙恬一笑,“上次济水会战,双方胶着,齐军略占上风,是丞相传令鸣金,使战局转危为安,秦国为此奖励丞相一千金,已为您存在咸阳,特此相告。”
  “怎么,还真有奖赏?”
  “我主向来赏罚分明,丞相再立新功,还有重赏。”
  “如此说,将军进城,是有求于我?”
  “何言有求,”蒙恬绷起脸来,“临淄城破不过早晚而已,我军大帅为使将士少些伤亡,故而派我进城,这也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说吧,要我怎样做?”
  “配合我献出城池。”
  “这,你我都是一个人,怎能办得到?”
  “你身为丞相,不信在军中就无一个亲信。”
  “丞相文职,与武官素无交往,只怕难以配合。”
  “看来后相是不想活命了,是要与临淄玉石俱焚了。”蒙恬不无威胁地说,“这样一来,城破之日,后相一家百余口人就休怪我秦军不能保证安全了。”
  说到了身家性命,后胜不能不有所顾忌:“蒙将军,我身为齐相,就是配合秦军破城,又能得到什么?”
  “我家大王已许你高官。”
  “咳,现在许我,谁知破城灭齐之后,说话算不算数?”后胜显然不放心,“空口无凭啊!”
  “你看,这是何物。”蒙恬取出一幅文书。
  后胜接过一看,是王贲的保证书,写的是如若后胜献城,将在秦王面前保举后胜为高官,决不失言。而且特别提到,破城之后,齐宫的金银珠宝,任后胜随意拿走,宫女任其挑选。“怎么样,这条件你该满意吧?”蒙恬问。
  后胜将文书袖起:“蒙将军,届时你要做个证人。”
  “放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向你招手。”
  “那,咱们就商议一下献城的细节。”后胜说道,“南城门的守将是我的内侄,今夜三更时分,你带兵在城外等候,升起一盏红灯为号,你回以红灯,我便打开城门。”
  “好,我们就一言为定。”蒙恬心中暗喜。
  后胜回到齐王宫中,向齐王建满面笑容地道喜:“果然是大王英明,接秦使入城对了。”
  “怎么,谈判有进展?”
  “对大王很是有利。”后胜欺骗说,“秦使答应,如若大王降秦,将保留齐王封号,并不动王宫的所有财产。”
  齐王难以置信:“这可能吗?别再是秦军的诡计。”
  “不妨,待秦使再次返回,秦帅王贲签了字,我们以文书为证,还怕他们说话不算数?”
  “也好,待寡人看过文书再作定夺。”
  夜色如盘,正是初几的天气,弯月如钩,黑黑的夜幕笼罩着整个临淄城。后胜已经到了南城楼上,把他的内侄叫到一旁:“侄儿,我给你找了一条后路。”
  “叔父何意?”
  “马上就是三更,我已约好向秦军献城。”
  “这,那大王怎么办?”
  “而今就顾不得他了。”后胜安抚道,“侄儿,临淄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我们何不趁着城尚未破,卖给秦军一个人情,这样我们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然等到城破,说不定性命都难保了。”
  “侄儿听叔父的。”
  “这就对了,”后胜将灯笼递过去,“等下三更梆声响起,你就点亮它高悬起来,秦军自会回应。”
  守将接过灯笼,此时刚好三更梆声响起,立即点亮高高举过头顶。很快,城外一盏红灯亮起,晃了三晃。对上了暗号,后胜下令打开城门。蒙恬带着秦军潮水一般涌入。
  后胜迎上前去,对蒙恬说道:“将军,这位便是我的内侄,他可是相当配合,立下了大功,可要酌情封赏啊!”
  蒙恬手中枪向前一触,直直刺进守将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这就是对他最高的封赏。”
  守将栽下马去:“你,怎能这样?”
  后胜也大为惊异:“蒙将军,这是为何?”
  蒙恬再挺一枪:“你也回老家去吧!”
  “你,你!”后胜手捂胸口,血汩汩流出,贴胸处的王贲签字的文书,已是被血浸透。
  “后相,你就放心走吧,你的家小我会知会将士们照应,决不会死伤一人,也不会损失一金。”
  “咳,我这是罪有应得呀。”后胜栽下马去,横尸街头。
  齐军哪里还能抵抗,秦军后续部队不停地进入,很快占领了王宫。齐王建万般无奈,手捧国玺向王贲投降。至此,齐国灭亡。时为秦王政二十六年六月。秦王政于十七年灭韩,十九年灭赵,二十二年灭魏,二十四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前后历时十年,终于一统了天下。
  上午的阳光分外明亮,咸阳宫沐浴着艳阳的金辉。大殿内光线充足,秦王的宝座更加耀眼。那鎏金的浮雕飞龙,恍如是腾空欲飞。嬴政踌躇满志地登上宝座,对到场的众大臣环视一番,用眼神示意。他清清喉咙说:“众卿,此次王贲将军扫平齐国,六国俱亡,已成天下一统,大秦名实相符矣。”
  “大王英明,创不世基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大臣同声称颂。
  “昔天下七国时,各国尽皆称王,而今寡人已灭六国,仍称寡人为大王,孤感到似乎不妥。”
  丞相王绾最先接话:“大王所言极是,以往天皇地皇泰皇时,虽称三皇,但政令不畅,诸侯自以为是,我王功劳盖世,三皇难望项背,称皇绝不为过,不能再叫秦王,而应改称秦皇才是。”
  嬴政没有反对,也没有表态。
  李斯看得出嬴政的心思,紧接着说:“上古时的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世称为五帝,其实他们的辖地都不过千里。而今我王一统天下,坐拥万里河山,岂往昔五帝可比,大王理当改称为秦帝。”
  嬴政只是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依然没有表态。
  赵高不失时机地开口:“我家大王之丰功伟绩,三皇五帝概莫能比,可称是包罗了三皇五帝的所有能力,依奴才看,就应用皇帝这个尊称,自今人起,我皇当称为大秦皇帝。”
  嬴政此时不由得连连点头:“赵高所言,甚合寡人之意。”
  众臣即刻跪倒,齐声同呼:“大秦皇帝万岁!”
  嬴政以手示意:“众卿平身,寡人就此称为始皇帝,以后寡人的儿子便是二世皇帝,孙子便是三世皇帝,以此类推,便是四世、五世,直至千秋万世。”
  众臣又是齐声呼应:“大秦江山,千秋万代,千秋万代!”
  嬴政环视一下众臣:“而今天下已定,六国扫平,但原齐楚燕韩赵魏,皆遗留大量兵器,散失民间,难保不出现韩国的复叛事件,对我大秦安定构成威胁。”
  李斯接话:“是啊,需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坐享升平。”
  “此言不妥。”嬴政驳斥道,“刀枪何需入库,寡人之意,莫如将这些刀枪全部熔化,铸成铜人,承接上天雨露,既可免却刀兵之乱,又可向上天示好,祈求粮熟年丰。”
  李斯赶紧表明态度:“圣上所说英明,臣愿担当此任。”
  “好,就由你督办。”嬴政又加训示,“至于你所说马放南山,更是荒唐已极,这如何使得!”
  “为臣愚钝,望圣上明示。”李斯显得很是虔诚。
  嬴政不无担心地说:“六国虽说业已平定,但天下并没有真正的太平,还有恶仗要打。”
  尉缭明了嬴政的心思:“圣上之意是北部边患未宁。”
  “国尉所言甚是,”嬴政面对群臣站起身来,凸显他对局势的重视,“我大秦北部的匈奴,人口已达百万,且俱为马军,人人能骑善射,以往赵国时有李牧镇守,使其不能南侵。前一时期,赵王调李牧南归同我军作战,匈奴趁此时机数度扰边,掠去我边民万余,牲口十万,匈奴已是我大秦切肤之痛。”
  “那我们就当向北部边境调派重兵,挑选良将。”李斯顺着嬴政的意思。
  “着蒙恬、蒙毅领兵三十万防御匈奴,”嬴政沉吟一下,“着令公子扶苏为行军兵马总管,统筹对匈奴的作战事宜。”
  一旁的赵高,不由得心中一激灵,暗说不好啊,这是要立扶苏为太子的先兆,那花妹之子胡亥不就没戏了?要尽量设法制止。于是他插言说:“陛下,大公子去同匈奴作战未免不妥。”
  嬴政斜眼看他:“何以见得?”
  “战事凶险,刀枪无眼,公子上阵,万一有失,该如何是好?”他这意思似是为扶苏安全着想。
  “以你之见呢?”
  “莫如改派二公子胡亥。”
  “他就没有凶险了?”
  “大公子地位重要,日后也许要继承陛下的皇位。”
  “你倒是思虑得远,”嬴政目光盯住尉缭,“国尉,寡人的旨意你都听见了,就由你安排一切。”
  “臣遵旨。”
  “还有,”嬴政又发旨意,“匈奴以马军为主,骑兵可以长驱直入。为防其入寇,赵国曾筑有防御的城墙。寡人觉得这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你要在北部边界把城墙全都修建起来,成为匈奴南侵不可逾越的障碍。”
  “陛下,这工程只怕太浩大了。”尉缭有些怯口, “估算一下,这城墙还不得数千里,人工还不得十万计?”
  “大有何惧哉,在全国征调夫役就是。”嬴政办事向来大刀阔斧,“五十万够否,七十万够否,修建城墙是为保护百姓的安全,从百姓中征调夫役,谁还会有怨言吗?”
  嬴政这种气概,使尉缭也雄心陡生:“臣谨遵圣旨,一定尽早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
  “好,这就对了。”嬴政一副气吞山河的勃勃气势,“我大秦已使天下一统,就要建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国家。寡人要革新旧制,一切从新做起。”
  丞相王绾好久没有开口,有件大事如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几次话到唇边,他都是又咽了回去。嬴政的这番话,令他更费踌躇了。
  
 第二十二章 杀虎口匈奴遭惨败
  秦皇嬴政二十七年三月下旬,正是阳春时节,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咸阳宫前的广场上,左右相对站立着十二个硕大的铜人。这是三千多名工匠历时达半年之久,精心赶制打造出来的。每个铜人高有五丈,重约二十四万斤,十二尊是寓意全天十二时辰之数。李斯将民间存有的刀、枪、剑、戟、戈、矛、斧、钺,悉数收缴,熔化之后铸成的。只见这些铜人,无不是金盔金甲,神采飞扬。今天,大秦始皇帝要举行祭拜大典,从上午开始,就进行了紧张的筹备。
  广场正中,新搭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祭坛。前面,摆放了八只重达万斤的紫铜巨鼎。这些鼎是周朝铸造的,本应是九只,寓有天下分为九州之意。里面燃烧着成捆的檀香,烟雾像飘散的云彩,香气在广场上飞散。左右两侧,用黑毡围成屏幕,四面遍插大旗。上面绣有斗大的秦字,还有金色的飞龙。以及各大将军的姓氏,或王或蒙或李。闻讯赶来观看的百姓,足有数万人之多。
  巳时刚到,场上钟鼓齐声奏响,管弦和鸣,大典正式开始。大秦始皇帝,在丞相王绾、廷尉李斯、国尉缭、御使大夫冯劫、中车府令赵高等文武大臣的簇拥下,出咸阳宫的正门,徐步缓缓登上了祭坛。嬴政身穿为皇帝而制的龙袍,飞龙腾云的金色纹饰分外醒目。头上是九寸高的通天冠,前后都缀有十二串珍珠,足登鞋尖翘起的望天靴。当他在祭坛上一出现,全场的军民立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大秦始皇帝,万岁万万岁!”
  始皇帝以手示意,全场渐渐安静下来。丞相王绾作为司仪,主持大祭。嬴政上香,行三拜九叩之礼,拜祭上苍之后,清清喉咙,用响彻云霄的洪亮声音,开始宣读祭文:嬴政承业为王,先王遗志未忘。
  振文策御海内,兴武我军维扬。
  十载征战沙场,六国相继覆亡。
  而今天下一统,上苍赐下吉祥。
  收缴民间刀枪,铸就铜人堂皇。
  屹立咸阳宫外,护我大秦朝堂。
  震慑诸侯余党,大秦国祚永昌。
  读罢,将祭文对空烧掉,烟灰飞向广阔的苍穹。嬴政在万众欢呼声中,下祭台回到了咸阳宫。
  王叔子康等十几人,也随之跟进来,丞相王绾等大臣也一同进入。嬴政看看子康,觉得个中必有因由:“子康皇叔,朕未曾召见,你等随寡人进宫,想来是有话要说。”
  “正是,”子康躬身,“望陛下容禀。”
  “讲来。”
  “这,还是由丞相先言为宜。”
  王绾一看这是躲不过去了,本来他收受了诸皇亲的礼物,已答应为他们说话,只是他感到始皇帝定然反感,故而没敢言明。而今皇叔逼到头上,也就不能不说了:“陛下一统天下,大秦版图广袤辽阔,京城遥驭,只恐鞭长莫及,应效周之行制,分封皇亲为王。”
  子康等一干皇亲,登时齐刷刷跪倒,同声附和:“愿陛下圣裁,我等愿为大秦分守各地。”
  嬴政没有即刻表态,而是询问众臣:“你等以为如何?”
  冯劫首先开言:“陛下,万万不可。周因为有诸侯在,长年鲸吞蚕食,致使干戈不息,黎民陷于水火。幸得陛下竟十年之功,历经百战,始得灭六国定天下。如一旦恢复分封,争权掠土之死灰复燃,天下永无宁日矣。”
  “大人此言差矣!”子康立即出面反驳,“分封建国,列土立藩,乃周公所制,武王所施。将皇亲赐地封侯,得以世代相传,繁衍发达,协助陛下护国,岂不胜过外姓多多。”
  嬴政冷笑一声,心说当年尔等怂恿寡人驱逐客卿,几乎失去贤德,国将不国。而今又想从朕手中分享权力,真是野心不小,丧心病狂。他看看大家问:“哪位大臣还有话说?”
  李斯应声出班:“陛下,臣有言启奏。”
  “准奏。”
  “皇叔所言,实实有误。昔周文周武,分封宗室,致使亲情渐疏,骨肉情悖,权臣逞骄,藩王背主。为本土制利,起刀兵之争。造成瓜分果裂,遂成八百诸侯,弱肉强食,天无宁日。血火相争,干戈混战,西周东周相继沦亡,其史可鉴。今日一统来之不易,若裂土分藩,必重蹈覆辙。”
  皇叔子康怎肯认输:“若不分封,这万里疆土数百城池,如何管理,廷尉谅之否。”
  丞相王绾看见子康在盯着他,急忙表明态度:“皇叔之言有理,偌大国家,还当分封才是。”
  那十数名皇亲,七嘴八舌,纷纷声言应予以分封,大有不封不应之势,一时间甚嚣尘上。
  嬴政站起身,大手一挥:“不要再争论了,廷尉之言,甚合朕意,周自分封以来,诸侯割据,大欺小,强凌弱,各有权柄在手,天子无力管辖。今天下初定,决不能步周分封之后尘。相国与皇叔之论,决不可取,再勿多言。”
  王绾反问嬴政:“陛下,不搞分封,何以为治?”
  其实,嬴政早已成竹在胸:“这有何难,将全国版图,划分为四十个郡,郡下再设若干县,郡守与县令皆由皇帝任命,岂不万事大吉。”
  李斯等同声称赞:“陛下英明。”
  王绾和子康等都如同霜打茄子,低下头蔫了。
  这时中车府令赵高匆匆来到嬴政身边:“陛下,紧急边报。”
  嬴政想一定又是军情大事,接过帛书,看了又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明白,未免动怒地掷还赵高:“这是什么文字?朕认不出。”
  赵高也就认真地看了又看,但是他也认不出:“陛下,奴才也不认得这帛书上的文字。”
  李斯心中有数,走上前来:“陛下,可否容臣一观?”
  “拿去看。”
  李斯作为廷尉,经常接触各国的法律,所以他对六国的文字都有接触。李斯一看,便说:“这是赵国的文字,难怪陛下认不得。”
  嬴政深有感慨:“往昔六国分裂,田畴异亩,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他异尚且可容,唯这文字,互不相识,诚乃误事,必须统一,让天下人共识。”
  “陛下所论极是。”赵高附和。
  嬴政瞪了李斯一眼:“你认得赵国文字,边报是何紧急军情,倒是说与寡人啊!”
  “陛下,是匈奴右贤王率领十万大军入侵我国北部边境。”
  嬴政略一思索:“赵高给扶苏下诏,命他与蒙恬、蒙毅率军抗击,相机歼灭匈奴主力。冯劫大人,负责催运粮草。”
  赵高、冯劫齐声应答:“遵旨。”
  “李斯听旨。”
  “臣在。”
  “我大秦既已一统天下,这文字再不能各行其是,由你负责,将七国的文字统一起来,要易认好写,笔画要简练。”
  “臣遵旨。”
  “国尉听旨。”
  尉缭应声:“臣在。”
  “以往七国时,车途异轨,交通不畅,致使军事人马调动粮草调运,多有不便,且耽误时间,严重时影响到战争的胜负。作为国尉,朕命你负责在全国修筑弛道,以利交通。”
  “弛道是何标准,望陛下明示。”
  嬴政想了想:“这样,道宽五十步,皆用铁椎筑土夯实。弛道中间留出三丈,为寡人专用车道。两旁种植树木为界,树外供大家使用。”
  “臣遵旨。”
  李斯接受了统一文字的任务,回到府中,不敢稍有懈怠,他了解嬴政的脾气,是个雷厉风行的急性子,说不定明日上朝时就会催问他可有结果。因此,他在府中,直到三更还没有安歇。在李斯门下做家奴的韩王安,过来问道:“大人,可是为统一文字之事烦心?”
  “你如何得知?”
  “奴才早已问过大人的跟班,已将文章为您做好。”
  李斯大为惊讶:“交给本官一阅。”
  “大人,奴才有一小小请求,若是大人满意,恳请您解除我的奴才之身,许我做个秦国平民。”
  “如果本官满意,可以满足你的要求。”李斯接过一卷竹简,只见篇名是《仓颉篇》,文中论述精辟,确是一篇上佳之作,他不由得连声叫好。
  韩王安得意地笑了:“大人满意就好,可要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李斯起身到后面倒了一杯酒,“本官要先赏你一盏美酒。”
  韩王安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心如刀绞,五内如焚:“李大人,你,你……”言犹未尽,已是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次日,李斯将这篇文章呈与嬴政,始皇看后大加赞赏,就按李斯文章所论,将全国的文字统一改定为小篆。李斯甚得始皇赏识,自此嬴政无论到何处,总是带他在身边。
  杀虎口,是当年李牧为将时,赵国修筑长城的一处险要隘口,地势极其复杂。右贤王的十万马军,前进了二十里,渐次接近了杀虎口。西风正紧,扬起迷蒙的黄沙,匈奴兵士无不眯着双眼缩着脖子。四望不见秦军的踪迹,右贤王疑心顿起,十万大军前来,秦军不可能一无所知,莫非是设下了埋伏。他急忙传令:“大军后退五里。”
  言犹在耳,大将军蒙毅引二十万大军从东西南三面包抄上来,大将辛腾带五万人马,也从背后围堵上来。匈奴军已是无路可退,右贤王明白是陷入了包围。他急令旗牌军点起狼烟,给单于头曼报信。
  杀虎口以北的老狼谷,头曼的总营还有十万人马。事前与右贤王约定,如遇强敌需要增援时即点狼烟报警。太子冒顿发现南方狼烟升起,忙来报告:“父汗,一定是右贤王遭遇埋伏了。”
  头曼不假思索:“左贤王,快,引领大军前去救援!”
  “不可。”冒顿反对。
  “这是为何?”
  “父汗,我们只有这十万人马了,倘若秦军在杀虎口还有伏兵,我军岂不是白白送死!”
  “你的话没有道理,难道我们不去救助右贤王,让他在秦军的包围圈里盼救兵不到,置十万人马于死地吗?”
  “父汗也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匈奴的江山着想,我们只有这些本钱,不能孤注一掷啊!”
  “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右贤王忠心耿耿,十万儿郎皆我子民,本汗一定要把他们接应出来。”
  左贤王折中说:“大汗,太子之言也不无道理,不如这样,让臣带五万人马前去救援,万一再遇伏兵,大汗也可全身而退。”
  “不可,五万人马力量太弱,我身为可汗,怎能只顾自身安全,我十万大军全部增援或许可以一战而胜秦军。”头曼传令,“左贤王为先锋,立刻奔赴杀虎口前线。”
  杀虎口的黄沙冈后,秦国的五万人马在严阵以待。扶苏、蒙恬在中军大帐内对战局进行着分析,也担心匈奴有大队人马杀过来增援。如果敌人数倍于己,那形势就万分危险了。而且,能否挡住敌人的援兵,也关系到蒙毅大军围歼战的胜负,堪称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黄沙岗上,秦军派有两名哨卒在瞭望敌情,隐隐可见正北方荡起滚滚沙尘。他们说声不好,是匈奴的援军到了,赶紧进帐禀报。扶苏、蒙恬闻讯,急匆匆登上冈顶,此刻,北方的沙尘业已冲天而起,几乎是遮天蔽日了。扶苏说道:“蒙将军,看来匈奴军至少要在五万以上,不然荡不起如此大的沙尘。”
  “据情报称,匈奴还有十万人马,说不定是全部压上了。”
  “这样一来,我们的阻击压力就太大了。”
  “公子,你带两万人马速速离开,撤到胡塔包。末将有三万人马,足以抵挡匈奴的十万大军。”
  “这是什么话,你叫我临阵脱逃吗?”
  “公子,你身系我秦国的未来,虽说尚未颁诏立你为太子,但这储皇非你莫属,我要对大秦的未来负责。”
  “我身为皇子,大敌当前,不协助将军迎敌,反倒带兵自保,你这里兵力更加薄弱,这如何使得!”扶苏下令,“我是行军都总管,尽快决定如何排兵布阵,要设法拖住敌人,保证蒙毅将军全歼右贤王的十万大军。”
  处在四面包围中的右贤王,看到北方升起的狼烟,明白左贤王已是带兵前来接应,便领兵回过头来要冲杀出去。辛腾截住右贤王,二人交手一场大战。蒙毅已将右贤王包围,怎能轻易放他出逃,率兵紧紧追杀过来。右贤王与辛腾本就战个平手,哪堪再加上蒙毅夹击。不由得手忙脚乱,匈奴的士兵也明显处于下风。秦军人多势众,右贤王的兵将越战越少,已是难以招架。渐渐地,蒙毅、辛腾还有三员偏将,把右贤王团团困在了中心,右贤王左冲右突,终是难以突出重围。
  蒙毅一杆枪逼住右贤王,厉声喝道:“大胆胡寇,尔已是鸟入牢笼鱼进网中,还不下马投降,更待何时!”
  辛腾的刀锋不离右贤王的脑前脑后:“右贤王,你已无路可逃,只有投降方有活命。”
  右贤王一见确已无路可逃,他又耻于被俘,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可汗,我为匈奴尽忠了!”拔出腰间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身子晃了几晃,栽下马去,倒地而亡。
  匈奴兵将本已穷于奔命,右贤王一死,群龙无首,被秦军恣意砍杀,就像砍瓜切菜一般。
  在杀虎口北部的黄沙冈战场,秦军与匈奴的厮杀更是异常惨烈。匈奴有可汗督阵,又有太子冲杀在前,左贤王要救右贤王心切,俱是死命地冲杀。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匈奴,战场之上明显占有上风。秦军有蒙恬和扶苏参战,勉强抵住匈奴的攻势。
  战斗越来越残酷,双方的死伤也越来越大。秦军已是阵亡两万人,匈奴也战死一万多人。形势对秦军更加不利,堪称是岌岌可危。
  匈奴可汗头曼在后鼓动:“杀啊!冲啊!消灭秦军,活捉扶苏,赏肥羊战马一千头。”
  冒顿冲锋在前,与扶苏捉对厮杀。左贤王与蒙恬,也是杀得不可开交。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分上下。而各自手下的偏将、兵卒,也都在激战,匈奴一方则明显占有优势。秦军已是勉强支撑,眼看就要溃败。头曼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将金背砍山刀一挥,也纵马杀入阵中,与冒顿合伙夹击,共同要取扶苏。
  蒙恬眼见扶苏危险,急欲过来救助。然而左贤王死死缠住他不放,硬是不得抽身。这样一来公子扶苏可就不妙了,枪法已乱,坐下马也是几欲跌倒,扶苏无奈,只得败退。
  扶苏一退,整个战线松动,秦军全线后撤,蒙恬也抵挡不住,身不由己,被裹挟着后退。头曼兴高采烈:“勇士们,追啊!杀呀!秦军败了,我军胜了,不能放走扶苏,抓住他重赏黄金千两,美女百名。”
  就在秦军即将全线崩溃的紧急关头,蒙毅、辛胜的二十五万大军全线压上来,一见来了援军,秦军士气复振,明白右贤王的人马已被全歼,而匈奴一方则是彻底绝望。不见右贤王,只有一个偏将逃回,头曼急问:“右贤王何在?”
  “大汗,他,他已殉国了。”
  “啊!”气急败坏的头曼,手中刀横起来狠狠一扫,将自己的偏将斩为两段。可怜这员偏将,好不容易逃生,却又惨死在可汗的刀下。
  秦军鼓噪向前,匈奴人马步步败退,已是毫无招架之力。冒顿劝说道:“父汗,秦军势大,寡难敌众,我们还是撤吧。”
  左贤王不敢明劝:“大汗,你与太子赶快脱身,给臣一万人马,我来掩护大汗平安退走。”
  头曼明白大势已去,长叹一声:“老天何其不佑,让本汗败得如此凄惨,还留什么掩护,我们全线离开吧。”
  这样,在又损失两万人马的情况下,匈奴军退到了阴山以北,秦军获得了空前的全胜。
  嬴政接到捷报,并未传令撤军。而是降下圣旨,命扶苏督军修建长城。圣旨大意是,以往的赵国长城已是残缺不全,才使匈奴有隙可乘,敌人的马军从豁口长驱而入。为了保卫国家的安全,三十万大军立即动手把原有长城全部连接起来。人员不足,再发二十万黔首罪犯参与,共有五十万人劳动。历经三年时间,一道高宽均为三丈六尺的城墙,终于挺立在北方的大地上。它的内外墙,全系两尺见方的巨砖砌就,墙基则用巨石。它将以往秦、赵、燕的旧城墙,全都连成了一体,还新建了烽火台,瞭望楼,和重要处的关口。西起陇西,经上郡、九原、云中、雁门、鱼阳、直达辽东,长度超过一万里,自此史称万里长城。它在相当一段时间,抑制了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侵。
  国家政局安定之后,不甘寂寞的嬴政,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召集文武群臣诏示道:“朕上承天命,得以君临天下,而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朕当遍巡天下山河。”
  李斯立即附和:“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六国既灭,圣上理当巡游察视,以彰皇威。”
  “丞相,为朕准备车仗。”
  “臣遵旨。”
  富有的秦国,性急的嬴政,王绾明白嬴政的作风一向雷厉,多派人手加班赶制。很快,一切安排停当。嬴政乘坐的座车,名曰金根车。车身用黄杨木做骨架,处处镶以金饰,金碧辉煌,令人目眩。为防敌人暗算偷袭,也预备万一坏损换乘,又另外制造了一模一样的金根车五辆,合起来为六辆,隐含水合为六之意。同时,还制造了六六三十六辆副车,为随行要员大臣嫔妃乘用。为皇帝护驾的虎贲军六千人,将嬴政车队重重防卫起来。后面,还有六万精锐骑兵,庄严的铁骑压阵,整个车队排列起来要有十里之长。
  行前,王绾请示:“圣上,要先去何处?”
  嬴政心内早有目标:“朕要循五帝旧踪,前往泰山封禅。”
  车队从咸阳启动,取道郑县、守泰、函谷、经洛阳、大粱、商丘,直达泰山。当夜,嬴政在山脚下住宿,沐浴之后,同当地县令挑选的七十名儒生见面。嬴政倒是很虚心:“请问各位先生,朕明日要登泰山封禅,以往历代先主也曾登临,不知有何禁忌?”
  “圣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直言问道,“尊驾明日是否还要乘坐御车前行。”
  “还有数里之遥,方需弃车用步,这段路朕当然要乘车。”
  “不可,万万不可!”
  嬴政费解:“这却为何?”
  “泰山之草石土,均不可践踏也。”
  “朕不践踏泰山之土,又如何登临?”
  “圣上步行以示对上天的敬仰,而乘车而上,是对神的蔑视,会招致圣上自身和国家的祸灾。”
  “难道历代先主都是步行登山?”
  “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嬴政扭过头去,看看王绾传旨: “丞相,传令六万护驾兵将,连夜赶修山路,以保证朕明日一早乘车登山,车道最好直达山顶。”
  老儒生伏地叩首啼泣劝阻:“圣上,万万不可乘车登山,车轮将会碾坏花草,山神会动怒的。”
  众儒生七嘴八舌:“皇上,不可坐车,会遭报应的!”
  “一旦触怒上天,圣上悔之晚矣!”
  “登泰封禅,必当恭谨虔诚,哪有乘车的道理?”
  “哼!”嬴政恼了,“你们这些腐儒,全都是乌鸦嘴,朕乃天子,来此登山就是对泰山的最大尊敬,坐车乃理所当然,尔等休再聒噪,朕乘坐金根车上山是坐定了。”
  众儒生讨了个好大没趣,而嬴政则对这些儒生没有了一丝好感,心内有的只是厌恶。
  登山之路连夜赶修万毕,第二天一早,红日喷薄而出,嬴政率百官从南面乘车登山,一直到达峰顶。土夯的祭台业已筑好,上面摆放着太牢、少牢以及五谷、玉、帛等各种祭品。嬴政上前,手捧李斯撰写的祭文,抑扬顿挫地朗声宣读起来: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只颂功德,治道远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二义体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成圣志。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后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戎。
  这篇祭文,之后刻成功德碑,立于泰山之巅。祭毕,君臣登车下山,下至半山腰,突然间电闪雷鸣,暴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掀翻金根车。恰好路旁有一棵硕大的松树,枝叶如盘,仿佛天盖。赵高急令驭手将车赶到松树下,方始避开了风雨的袭击。
  嬴政仰望一眼古松,又看一眼五大夫赵婴,感慨地言道:“此树为朕遮避风雨,寡人册封它为五大夫松。”
  下得山来,众儒生见嬴政君臣被浇的狼狈相,全都放声大笑。老儒生更是摇头晃脑幸灾乐祸:“这就是报应,不敬上天的报应!”
  嬴政听在耳中,恼在心头,狠狠瞪了众儒生一眼。
  赵高近前来秉奏:“圣上,下了泰山,车驾去往何地?”
  “朕从未见过大海,就向海边而行吧。”
  这日,车队驾临琅玡山下。嬴政见山不甚高,乘兴登山直达极顶。面对烟波浩渺的大海,他顿觉心胸开阔。极目远眺,竟然看到大海之上,一两支兵马在争战厮杀。黑色的一方,分明是秦军,而另一方注定为敌人。眼见得秦军将对手打败,向敌人追杀。一阵云雾掠过,突兀又现出了一座城池,街市繁华,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正看个不够,城市又淡淡隐去,大海中又挺起三座青翠的山峦,山坡上树木葱葱,林内现出村落一角,白发翁牵着学步幼儿,在草地上嬉戏,鸡犬牛羊清晰可见。俄而,又有一列美貌女子笑闹着走出,到了一条小溪边,褪去衣裙,露出雪白的肌肤,入水而浴。这一切简直让嬴政看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后,大海上一切隐去,依旧是万里波涛。
  嬴政回过头来询问李斯:“适才的奇景想来你也目睹,这究竟是真是幻,实实令人费解。”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吧。”
  “为何会有海市蜃楼?”
  “这,臣也说不清楚。”
  赵高在一旁笑了:“圣上,有人能把此奇景讲得透彻。”
  “此人是谁,他在何处?”
  赵高在来到琅玡之前,就已把一切打听明白,此地有一方士名徐福,广记博闻,为防嬴政查询地方事体,他早已派人将徐福带来备用:“圣上,此人唤做徐福,就在下面听候调遣。”
  “好,宣他进见。”
  徐福上前叩拜已毕,不等嬴政发问,先自连连祝贺:“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我主真乃仙缘在身。”
  “先生此话何意?”
  “适才圣上所见海中万物,似有而无,似无实有,圣上甫一登临,便见此奇景,表明圣上与神仙有缘,自然当恭贺。”
  “以先生之言,那海上出现又复隐去的山、村、城,俱是实实在在的?”
  “圣上所见的三座山峰,本是海中的三座仙山,为方丈、蓬莱、瀛洲,俱是仙人居住之处。”
  “大海中真有仙山,真有仙人?”
  “小人怎敢欺哄圣上。”徐福煞有介事地说,“五十年前,小人在海上乘一叶扁舟垂钓,被狂风卷走,待风停浪止,漂到一处山脚下,登岸后始知乃是到了瀛洲仙岛。只见岛上的人快乐非凡,个个长生不老。小人大喜过望也不想走,但一位老仙人言道,小人的尘缘未了,还要等到五十年后,见一位嬴姓君主,为其取得长生药后,方可驻足仙山。”
  “朕就是嬴姓国君哪!先生,果真如此?”
  “岂敢戏言。”
  “先生可否为朕去仙山讨取长生药?”
  “小人愿往。”徐福接着说,“但,大海茫茫,圣上须依小人几个条件。”
  “讲。”
  “小人需要童男童女各三千,大型龙船三百艘,并请圣上亲笔诏书,言辞恳切地请求仙人赐予长生药。”
  “这些要求并不为过,朕皆可应允。”嬴政也有不放心之处,“不过,先生可莫要到了仙山不归。”
  “小人怎敢对圣上弄假,再说小人的家小在琅琊还有数十人,总不会逃遁吧。”徐福坦言,“不过圣上要有耐性,海上风浪不定,难说何时必能返回,也许一月,也许一年半载。”
  “好,朕即命琅琊县令督办你所需一切,之后择日启程,早去早归。”
  “小人定当不负圣上厚望。”
  皇家的工程,说办即快,很快一切备好。徐福的船队驶离港口,嬴政亲往送行,眼见得船队驶向大海深处,越去越远,直到看不见了,嬴政才怅然若失地下山。
  路上,嬴政边走边问:“李斯,此地离泗水还有多远?”
  “不过数百里,还是顺路。”
  “好,车驾径去泗水。”
  赵高觉得李斯近来比他受宠,心下有些发酸,他决意在嬴政面前很好地表现一番,便卖弄地说:“圣上要去泗水,莫非是为豫州宝鼎之事?”
  嬴政诧异地问:“你何以知晓?”
  “三十年前先祖昭王灭周,取得象征天下九州的九鼎,然豫州之鼎在经过泗水时沉入河中。而今圣上雄才伟略,致使天下一统,一定是想让九鼎齐全。”
  嬴政并没有赞扬赵高,而是默默无语,心中核计,这个赵高如此工于心计,以后倒要多加提防。
  一路辗转无话,这日早早地到了泗水河边。嬴政传旨:“李斯,速去找齐一百名水性好的后生,预备着下水寻鼎。”
  李斯应声:“臣遵旨。”
  赵高见机说:“圣上,李大人自己去找得有多累,何不让奴才同他一起寻找会水之人,岂不快些?”
  嬴政想想也是:“好吧,就着你二人办理。”
  赵高心下暗喜,其实他自己有个不可告人的猫腻,他是在暗地里和李斯争宠。自此,李斯便成了赵高的假想敌,倘若李斯时时处处都超过赵高,那么李斯的危险也就随时可能发生。
   第二十三章 掘孔墓沙丘丧残生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微风吹皱了平缓流淌的泗水。为嬴政遮雨的锦棚早已是湿漉漉,嬴政的心情也是越来越差。一百名水手又是齐刷刷地站在了河边,单等嬴政一声令下。这已经是第九次了,水手们一个个连冷带怕,都止不住地发抖。赵高偷看一眼他们的始皇帝,只见他的浓眉已经皱到了一处。嬴政将手一挥:“入水,再要找不到豫鼎,就在水下喂鱼,永远不要上来了。”
  水手们像箭一样跃身扎进河水中,反复地上来下去,换气囚水,一刻钟过去了,豫鼎还是不见踪影。可是这些水手没人敢上岸来,他们无不心中忐忑,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赵高见状挨近嬴政:“圣上,奴才有话启奏。”
  嬴政没好气:“说。”
  “泗水之滨的彭城,有一个巫师很有名气,善卜又能预测未来,何不命他卜算一下豫鼎的下落,也省得这些水手盲目地寻找。”
  嬴政正愁找不到难以下台没法收场,便同意了:“好,把他叫来。”
  “圣上,他就在这儿候旨。”
  “怎么,你早有准备?”
  “奴才在征集水手时,就已将这巫师一起带来,以备圣上传唤。”这就是赵高与李斯争宠的手段。
  巫师奉命走上,跪倒叩头:“草民叩见皇上。”
  “平身吧,你给朕卜算一下豫鼎在河水中的方位。”
  “万岁,草民道行浅薄,还是为您请神灵指点迷津。”
  “但不知是如何请法?”
  “请万岁许臣在圣驾前放浪形骸。”
  “朕恕你无罪。”
  巫师得到许可,便在棚内搭起一座法坛,摆上三牲祭礼。他披散开头发,左手掐诀,右手执剑,唇涂牲口的鲜血,嘴里念念有词,渐入冥境,全身抖个不住,俄而倒在地上。似乎气息全无,片刻之间,翻身坐起,双手合十:“吾乃周武王是也,请我下凡,所为何事,速速讲来。”
  嬴政弯身一躬:“大王,寡人要问豫鼎一事,请告知下落。”
  “拿笔来。”
  赵高忙将笔帛送上,巫师接过,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拿去看来,吾去也。”
  赵高接过,恭恭敬敬呈给嬴政:“请圣上御览。”
  嬴政接过那纸,原来上面是一首六言诗,便从头看下:汝祖三十年前,兴兵灭我周朝。
  毁我宗庙夺鼎,使我血泪双抛。
  雨夜收回神器,投入泗水波涛。
  徐州乃属东土,生出辟邪木桃。
  秦在西方属金,克木举刃挥刀。
  宝鼎桃符神火,烈焰把金熔销。
  此鼎受神永保,百名水手徒劳。
  已失不可复得,何必烦恼自招。
  嬴政看过,默默无言。再看那巫师,依旧如死去一般僵卧在地。赵高上前将他叫醒,他有些懵懂地问:“适才是哪路神灵下界。”
  “休要管他是谁,你且下去吧。”嬴政有些神不守舍。
  赵高将巫师送走,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金子。
  这泗水打捞豫鼎之事,嬴政也就不了了之。
  闷闷不乐的大秦始皇帝,也没有了巡游的兴趣,乘车回返咸阳。他在车中一直昏昏欲睡,迷蒙之间,睁眼问道:“到了什么所在?”
  紧紧挨着车的赵高赶快回答:“小地名是博浪沙。”
  嬴政听到一个沙字,浑身一激灵,沙,这个地名不好,沙与杀谐音哪。他在车内疾呼:“停车。”
  车队停下后,赵高近前:“圣上,有何旨意?”
  嬴政的金根车是在第一个位置,他传旨说:“朕的座车,要调至倒数第二的位置行进。”
  也无人敢问为什么,只得按他说的办。调整之后,嬴政见赵高又回到车边,对他一挥手:“你不要在朕车旁跟随,还是到第一辆车边行走。”
  “奴才遵旨。”赵高回到首车边去了。
  车队继续前进,嬴政也睡不着了。他有一种预感,觉得此地存有危险。这时道边的树丛中,埋伏着两个人。一位是日后辅佐刘邦成就汉朝大业的张良,另一位是他聘请的大力士。张良不满嬴政灭亡他的国家,重金请来天下无敌的大力士,意欲砸死这位始皇帝。
  车队越来越近了,大力士问张良:“先生,昏君他一共六辆车,到底应该砸哪一辆。”
  “我观察过了,虽说有六辆车,嬴政他理应乘坐头辆,看,那个赵高不就紧跟在车边吗,就砸头一辆。”
  “先生,你可要看准,机会只有这一次。”
  “这也是凭天由命吧,还是砸头一辆车稳妥。”张良叮嘱,“你必须投准砸正,然后无论是否砸到嬴政,都按照事先看好的路线逃走。”
  “贝青好,看我的吧。”大力士瞅准头车,将手中百十斤重的铁锥抛了过去,正中那金根车的顶篷,将车砸个粉碎。
  蒙毅等护驾人员无不大吃一惊,一时间全都怔住了。
  后车的嬴政大喊一声:“抓刺客。”
  蒙毅等众多将士这才醒悟过来,齐向铁锥方向扑去。然而,张良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次,嬴政靠自己的直觉躲过一劫,但他巡游的兴致已丧失殆尽。再加上打捞豫鼎无功,他决定返回咸阳。
  休息不过数日,时值始皇三十六年盛夏,这位不甘寂寞的皇帝,在咸阳宫大宴群臣。此番不只文武百官参加,还邀请了七十位博士。嬴政举起杯来,见王绾坐在首位,心中对他的不满油然又起,当时宣布:“免去王绾丞相一职,由李斯任左丞相,冯去疾任右丞相。”
  李、冯二人自然是喜不自禁:“谢圣上隆恩。”
  “万岁,臣有本启奏。”博士淳于越在席上站起。
  嬴政看他是个博士,心中想起登泰山时的感受,诸多宿怨未免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但嬴政沉稳地:“准奏。”
  “万岁将王丞相罢免,多有不当。”
  嬴政未免发愣,许久以来,还没人敢于对他这至高无上的皇帝说不,对这些博士的憎恨又添几分,他没有立时发怒,而是不动声色地:“都有哪些不当之处,淳先生说予朕听听。”
  “王丞相为人谦恭有礼,一向勤于国事,且又博学多才,是再好不过的丞相。万岁罢免他,无非是因为王丞相主张分封,与万岁主张的郡县不合,在下以为,还是分封为宜。”
  “朕倒要听听你的理由。”
  “万岁大略雄才,经天纬地,万民咸服,四海升平。然商汤、姬周所以立国得经千载,皆因王亲勋臣均列土分茅。如树干与枝叶,相辅而相存。而今我大秦诸王子皆不得封,虽终身食皇家禄,但无职无权,国土广袤,陛下鞭长莫及,一旦有人谋叛,万岁还蒙在鼓中。倘有自己的皇亲封在彼地,岂不可代圣上监管。”
  嬴政心想,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老调重弹。未等他驳斥,刚刚荣升左丞相的李斯已从席位上站起:“圣上,臣有话禀奏。”
  嬴政明白,李斯是与淳于越唱反调的,投以鼓励的眼色:“准奏。”
  “夏商周三代皆不足法,淳先生不师今而学古,实乃诽谤陛下之丰功伟业,如此言行若不制止,则儒学朋党之势坐大,将危及我朝生存。”
  “依丞相之见,当如何应对?”
  “禁书!”
  嬴政感到新鲜:“怎样个禁法?”
  “除记录秦国的史籍外,其余史书尽皆烧毁之。不在朝廷任职的博士官,凡私藏诸子百家之书,一律送当地郡县烧掉。三日内不烧者,刺配充军。官吏知情袒护者,与藏书人同罪。”
  嬴政当即表态:“可行。”
  焚书令在全国推行起来,三天之内,仅咸阳即搜出书简两万余车,在城外挖掘三亩大小的土坑十几个,由嬴政亲自监督将其一把火焚烧。这次焚书举动,是直接冲着儒家学说去的。作为儒学的创始人,曲阜孔子的家乡受到的冲击不言而喻。孔子的八代孙孔鲋,将四书五经藏在了夹墙里。而咸阳的儒生则相互检举揭发,某某私藏了禁书,因此而获罪者,达四百六十五人。嬴政亲自降旨,对这些人给予活埋的处罚。大坑挖好,罪人带到了坑边,百官无言,但无人敢于奏请赦免。
  大公子扶苏实在心中不忍,上前谏道:“父皇,天下初定,黔首尚未完全归心,当赖宽怀容德,施以教化,而教化则首推儒家学说,这些儒生与儒学书籍,于国本无害,愿父皇赦免之,儿臣当不胜感激。”
  嬴政紧锁眉头,怒形于色:“这些儒生与泰山儒者相同,假借儒学,诋毁朝政,诬蔑朕躬,奸利相谋,蛊惑黔首,决难宽恕。尔竟然干扰朝政,自不量力,大失体统。着命赴北疆蒙恬处监军,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扶苏因这一谏,致使他远离了始皇帝,就给奸佞小人以可乘之机,落了一个身死国亡的悲剧。四百六十五名儒生,就这样惨死在大坑里。自此,朝中的博士官再也不敢妄议朝政,各地的儒生也无不噤若寒蝉。嬴政觉得,儒生的不言,是更大的隐患,说不定哪天就会群起反对他。为此他向全国发出诏书,国家急需儒学人才,各地方官要挑选博学贤能者向朝廷举荐。
  圣旨一颁,各地纷纷积极照办。不过旬日之间,就有七百多大儒被荐至京城。真个是群贤毕集,学士风流,冠盖盈朝。嬴政下令在咸阳宫赐宴,文武百官作陪,好一派文人鼎盛气象。
  席间,赵高用托盘举着一盘香瓜上前进献:“圣上洪福齐天,时近冬令,骊山马谷竟然产出夏令瓜果,天降祥瑞,实乃圣上福荫。”
  嬴政接过看了几眼:“果真不假,真是骊山所产。”
  “奴才怎敢欺骗圣聪?”
  嬴政命小太监端着让众人验看,引发七百鸿儒议论有加。嬴政似乎兴致颇浓:“冬产夏果,属实称奇,朕总是有些难以置信,我们何不现场一看虚实,是否为瓜农作假。”
  众人原本就有兴趣,皇帝要去,谁能反对。君臣一千余人,乘上三百多辆毡车出咸阳奔骊山。到了马谷,嬴政说道:“可命七百鸿儒下谷查看,他们广有见识,若真是夏果冬产,也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七百大儒正想在皇帝面前卖弄学识,争先奔下谷底。果见半亩地的瓜园,绿叶葱茏,香瓜遍地。原来此地有一温泉滋润,形成自己的小气候,故而能在此时结瓜。大儒们就这现象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你一见解,我一见识,莫衷一是,争得面红颈赤之际。突然连声轰响,谷顶的四面八方,滚木礌石倾泻而下,七百大儒无路可逃,一刻钟之内,被砸得血肉模糊,尽皆死于非命。
  站在谷顶的嬴政,从胸中吐出一口闷气:“这些腐儒,看他们还敢嘲笑朕泰山雨淋。”
  李斯、赵高和文武百官全都浑身一震,这位皇上的报复心也太强烈了,自己真要好自为之。
  冬去春来,转眼间秦都咸阳已是绿柳垂丝,紫燕呢喃了。这一个冬天,嬴政一直都是身体不适。不是发热,就是发冷,要不就是失眠,要不便整日的昏睡。一向精力充沛的他,再一次想到了死。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怎能轻易撒手丢下呢。他再次想到了出海寻求长生仙药的徐福,竟然至今没有音信。他不想在宫中坐等了,决意主动出击。吩咐李斯,整备车驾,再赴琅琊。右丞相留下监国,左丞相李斯随行,上卿蒙毅带护卫虎贲军保驾,中车府令赵高居中侍候,少子胡亥跟随,一路再奔旧齐故地。
  琅琊山依旧是那么清秀,可是嬴政在山顶足足看了半日,再也没有海市蜃楼的奇景出现,令他大为失望。闷闷不乐地下山,传旨李斯:“朕要乘船出海。”
  李斯明白嬴政的心思还在求仙和长生之上,立时忙碌准备下大型海船,他和蒙毅、赵高在大船上陪伴,另有数十艘战船围护。上船之后,按嬴政意愿直向大海深处驶去。浪越来越大,风将海浪打上大船来。嬴政站在船头,衣襟和裤角全都打湿了,可他依然伫立船头眺望着远方。
  李斯劝道:“圣上,船头风大,且有海浪,陛下还是进舱吧,以免着凉。”
  嬴政不将心思说明:“朕就是要观赏这海景,在舱中怎能看得这样爽快。”
  海风更大了,海浪更高了,船的前方,出现一座浮动的黑色小山。人们纷纷叫道:“那是鳌鱼。”
  嬴政也注目细看,传说中的鳌鱼是海中霸王,其大无比,它若是翻身,整个大地都要天翻地覆。而鳌鱼抖动,就要引发地震。果然,那条大鱼现身了,真是巨大可观,像是一艘大船在破浪前进。
  嬴政传令:“蒙将军,将这鳌鱼捉住。”
  蒙毅为难:“圣上,这样大的鱼,实实难以捕捉。”
  “不能活捉,就要死的。”
  李斯劝阻:“圣上,这种鱼都有灵性,还是不要伤害为好,以免招来祸灾。”
  嬴政自有他的见解:“朕是天子,富有四海,这世上的一切都为朕所有,这鱼也不例外。是向朕来朝拜的,就是上天送予朕的礼物,打死它,朕要一饱口福。”
  蒙毅不敢再有推托,令兵士一齐向大鱼身上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那条鱼身上已中了百十支箭。大鱼在痛苦地挣扎,鲜血将海水都染红了。由于鱼的翻滚,掀起了一丈多高的巨浪,使得嬴政乘坐的海船左右剧烈地摇晃,海水拍击上来,兜头从嬴政身上浇下。又是猛地一晃,嬴政险些落海,幸得蒙毅手疾眼快,一把将嬴政薅住。大家全忙着救嬴政了,那大鱼已趁势逃脱,直向大海深处游去,海水留下一道红线。
  此时虽说正是夏季,但嬴政的嘴唇都冻紫了,他已像只落汤鸡,但仍将手向前方一指:“追上去,把那条鱼一定捉住!”
  “圣上,看你全身淋湿,还是回船靠岸吧。”李斯不管嬴政是否同意,下令返航。
  嬴政上岸后,就一直发热,周身如火炭一般,而且是咳个不住,显然是受了风寒。御医给服了几剂药,只是稍有好转。嬴政也知染病,也没心思再巡游,传旨回转咸阳。
  这日正行路上,有人跪拦车驾:“万岁,臣曲阜县令跪请圣安,并进献鲜美鹿汤,请万岁品尝。”
  闻听是到了曲阜地界,嬴政想起孔子的后代,开言发问:“孔鲋何在?”
  县令迟疑片刻:“孔鲋获悉陛下巡游到此,他,他逃跑了。”
  嬴政登时气得脸色都变了:“孔鲋为孔子后裔,朕已封他少傅,身为大秦之官,却不接朕,竟然逃走,是何道理?”
  县令战战兢兢:“陛下,他言说万岁焚书坑儒,唯恐对他施法,故而逃走。”
  “哼!”嬴政大为恼怒,“朕并未追究他的过错,却这样看朕,如此寡人倒要对这儒学鼻祖动下真格的。转道,进孔府。”
  大队人马进入了孔府,不见其主人,只有家人守门。李斯过来向嬴政请旨:“圣上,到达了孔府,有何旨意?”
  “孔家自恃儒学鼻祖,必不遵国家的焚书令,护卫部队一齐动手,给我搜查违禁书籍。”
  护卫兵将众多,孔府虽大,少时也搜查完毕,李斯回来禀报:“陛下,没有查出违禁之书。”
  “没有?朕就不信他会全部上交焚毁。”嬴政转过身来问县令,“孔府可曾上交禁书。”
  “这,”县令迟疑一下,“孔鲋言称,自己业已将禁书悉数付之一炬,故而他一卷也没有上缴。”
  “这说明孔鲋一定把禁书全都掩藏起来了。”嬴政在孔府中亲自踏勘察看,当走到后堂前的照壁时,他发现一侧的堵头有动过土的痕迹,命令蒙毅,“把这座影壁刨开。”
  蒙毅领旨,兵士下手,三下五除二,照壁很快倒塌。原来里面是空心的,在夹心里装满了成捆的竹简、帛书,检点一下,凡《论语》、《尚书》、《孝经》《礼记》、《春秋》一应俱全。
  嬴政鼻孔中发出冷笑:“想与朕玩猫腻,寡人岂是骗得了的!”
  李斯请旨:“陛下,这些该如何处置?”
  “还用问,一个字,烧。”
  在熊熊火光中,这些书籍全都化为灰烬。
  “万岁,我们该上路了?”李斯问。
  “不,车队去往孔墓。”
  “陛下,去那里做甚?”
  赵高抢话:“这孔家禁书天下最多,不可能只有藏夹墙中的这一点点,说不定大量的禁书,全都藏在孔墓内。”
  嬴政笑了笑,显然是被赵高猜到了心思。始皇帝的车队到达孔家墓地,但见松林蔽日,绿草丛丛,一座座墓冢,一块块碑石。嬴政也不言语,在墓地里踱步,后来在孔丘的墓前止步。
  县令登时就毛了:“万岁,这乃孔圣人之墓,可千万动不得,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反对。”
  “越是这里,孔鲋越是以为无人翻动,所以藏的禁书必多。”嬴政将手一挥,“蒙将军,掘!”
  县令还想阻拦:“陛下三思呀!”
  “怎么,莫非你收受了孔家的贿金?”
  “卑职不敢。”县令吓得禁口了。
  兵士们开始挖掘孔丘的坟墓,封土铲去,打开墓穴,未及开棺,李斯发现内壁上刻有一行字:“陛下,你看。”
  嬴政懒得进入墓穴,便传旨:“你读予朕听吧。”
  李斯近前,一字一句念道:秦始皇,何强梁,开吾户,据吾床,饮吾浆,唾吾堂,张吾弓,射东墙,颠倒吾衣裳,行至沙丘亡。
  “这……”这诗文再明白不过了,李斯怔住了。
  “这什么,”嬴政不觉走下了墓穴,“这是孔鲋故弄玄虚,他料到朕或许掘墓搜书,预先刻下这荒唐的诗句。”
  “似乎不是新刻的。”李斯让开地方。
  嬴政临近穴壁注目观察,字迹确实陈旧,有的地方甚至长上了青苔,他不觉默默无言。
  李斯悄声劝道:“万岁,这孔丘之墓还是不要再挖了。”
  赵高一向比李斯阴毒:“陛下,不要理它,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嬴政沉吟一下:“算了,埋上。”
  很快,孔墓重新埋好。不等李斯请旨,嬴政已是传谕:“全队启程,回返国都咸阳。”
  队伍迤逦向前,嬴政虽说不在乎那所谓的谶语,但心中也是犯嘀咕。沙丘,是指沙漠里的土包吗?还是一个地名呢?嬴政琢磨不透。由于在大海受凉,嬴政又全身发起烧来,头脑昏昏沉沉。他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不知不觉间,车队经过了泰山脚下。
  李斯贴近车窗:“陛下,经过泰山了,是否停车祭拜一下?”
  嬴政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含糊地说了声:“不就是泰山之神吗?朕已在山上祭拜过了,用不着再祭了。”
  车队继续前行,嬴政恍惚间到了泰山之巅,只见一轮红日,挂在西方的山峦间,血红血红,把天都染红了。泰山山神向他走来,嬴政有些动怒:“朕要看的是泰山日出,不要这日落的景色。”
  山神的声音响彻寰宇:“你过山不拜,对天地何其不遵,要看日出办不到了,你已是日暮。”言罢,山神用力将嬴政一推,始皇立脚不住,从悬崖上跌落下来,吓得他“哎呀”一声。
  李斯急忙近前:“万岁,万岁,你怎么了?”
  赵高也扒开车帘:“陛下,受了什么惊吓?”
  嬴政全身被汗水湿透,双颊潮红,喘息粗重,说话吃力:“停,停车,先,停下来。”
  李斯唤来御医,为嬴政切脉之后,无言地离开。李斯追过去问:“大夫,万岁的病体如何?”
  “实不相瞒,病势沉重,脉象已乱。”御医表情凝重。
  “这便如何是好?用药啊!”
  “只怕药如投石,不管用了。”
  嬴政在车内呼唤:“丞相。”
  李斯近前:“万岁叫臣,有何吩咐。”
  “朕做了个梦,泰山山神怪朕过山未拜,朕想应该补上,但朕已无气力,当派一大臣代劳。”
  李斯想了想:“臣要在陛下身边支应朝政,中车府令赵高也是须臾不可离的,随行大臣就只有蒙毅大将军了,不知妥否?”
  嬴政说话已是吃力,点点头同意。
  蒙毅带人离开大队,回返泰山设祭。谁能料到,他这一走,又给了赵高可乘之机。事物往往就是如此,一个小细节,就能决定历史的进程。
  御医给嬴政服了药,始皇帝多少稳定一些,但始终是昏睡。正是七月炎夏,骄阳如火,车内闷热,车帘全都掀起来,但也没有凉风,扑进车内的还是热气。行进途中,嬴政于迷蒙中醒转,叫过李斯问:“丞相,到了什么所在?”
  随行的一位博士答道:“禀万岁,此地是沙丘。”
  “啊!”此言一出,嬴政不由得惊叫一声。
  “圣上,您怎么了?”李斯急问。
  嬴政是想到了孔丘墓中的谶语,但他不愿说明。不过内心的恐惧是排解不掉的,这阴影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沉默少许,他传旨:“停车。”
  车队停稳,李斯请旨:“圣上,还有何旨意?”
  “取……笔墨……和……白……绢。”嬴政说话已是有气无力。
  李斯送上所要物品,嬴政提起笔来,在绢上写下谕旨。赵高、李斯全围到近前,探着脖子张望。嬴政写得异常吃力,短短几十个字,足足写了一刻多钟,他总算撑着写完,自己也长长地松口气:“丞相,派人……把它……立刻送……到……公子……扶苏……那里。”说罢,嬴政昏厥过去。
  李斯手拿圣旨就走,赵高拦住他:“哪里去?”
  “派快马信使飞骑传旨啊!”
  “你我全都看到了,这是让扶苏继位呀!”
  “是这样。”
  “你想过没有,扶苏继位之后,你李斯的相位还保得住吗?你的身家性命还保得住吗?”
  这两问,令李斯全身一震。因为扶苏早就放话出来,他日若能执掌朝纲,一定罢黜赵高、李斯这两个佞臣。李斯思忖几许:“圣旨已下,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丞相此言差矣,此事我二人完全可以扭转乾坤。”
  “赵公公的话我不明白。”
  “这一圣旨到目前为止,仅有你我二人知晓,那不就等于没有这一圣旨吗?”
  “匿旨不发,这还了得,万岁还不要了你我的命!”
  赵高用手指指嬴政:“你看他还能活下来吗?”
  李斯看看嬴政,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你说该怎样是好?”
  “玉玺在我手中,你仿皇上的笔迹,另写一道圣旨,传位于少子胡亥。”
  “少子他,未免太不成才,实在不是块当皇帝的料。”
  “这不才能够听你我的摆弄吗?”
  “那扶苏还有蒙恬能服气吗?他二人可是握有三十万精兵呀!”
  “再假传一道圣旨,赐扶苏还有蒙家兄弟自尽。”
  “他们若是不肯自尽,兴兵讨伐我们,这一切岂不画虎不成反类犬了。”李斯仍不放心。
  赵高嘿嘿一笑:“咱家心里有底,扶苏为人至孝,皇上赐死,他不会怀疑,更不会反抗,赐死圣旨一到,他是必死无疑。”
  “那蒙恬和蒙毅,若不肯自尽,铤而走险呢?”
  “扶苏一死,蒙家兄弟无人可保,也只能是死路一条。”赵高满怀信心地,“丞相,咱家早已计议停当,可说是稳操胜券。不要瞻前顾后了,这秦国的天下,就将是你我二人的了。”
  李斯经不住赵高的诱惑,终于答应和他联手。在二人计议的时刻,这位不可一世的大秦始皇帝,已是咽气了。一代并吞六国的霸主,就这样凄惨地离开了人世,其时他正值有为的天命之年,才刚刚五十岁,时为公元前210年。他为王二十五年,称帝十二年,如果不是这样过早地死去,历史会有另一种写法吗?
  而一切都如赵高所料,扶苏接到赐死的圣旨后,根本不问真伪,蒙恬再三劝说,他也听不进去,在自己的监军衙门横剑自刎。而大将军蒙恬,坚持要面见始皇帝才肯自尽。赵高派去的伪钦差,就将他收监打入了囚车。上卿蒙毅从泰山下返回后,也被赵高假传圣旨,下到了大牢。
  一切危险都不存在了,赵高、李斯才对外发丧,胡亥才匆匆即位,史称秦二世。这个傀儡皇帝,于登基第二天就按赵高的意思,将蒙恬、蒙毅处死,除去了他的隐患。而顺从赵高和赵高联手发动政变的李斯,也没逃出赵高的手心,落得个全家被处死的可悲下场。以致李斯在临刑前出咸阳城门时,曾无限感伤地对其子言道:和儿子手牵黄犬,出上蔡城门去打猎的幸福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胡亥完全被赵高所操纵,因而在中国历史上演出了一场“指鹿为马”的闹剧。在赵高的唆使下,胡亥将始皇生养的二十多个皇子公主,也就是胡亥的兄弟姐妹,先后全都送上了断头台。
  多行不义必自毙,赵高以他超人的耐力和阴谋,实现了为他的家族复仇的夙愿,但他最终也难逃历史的惩罚。他在做了丞相发动逼宫政变逼胡亥自尽后,他自己也走到了命运的尽头。在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的起义声中,子婴即位做了皇帝,这位先为皇后改王的小国君,在位仅仅几十天,却办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下令诛杀了权奸赵高。让这个一世都在阴谋中算计别人的祸害,最终也死在了别人为他设计的阴谋中。
  始皇帝嬴政,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全国的皇帝,开中国皇帝的先河,他的伟大是不容置疑的。在他身后,又留下多少宝贵的文化遗产。莫论据说在月球上唯一能见到的地球建筑万里长城,仅他的陵墓就给后人以多少美妙的猜想。在陕西临潼县东五公里的下河村,高五十五米,周长两千米的秦始皇陵,两千多年来,依然矗立在历史的风雨中。铜车马和兵马俑的发现,更激发了人们的期待和企盼。秦始皇在地下的宫殿,何时能重见天日,人们将翘首以待。
  唐朝的大诗人李白,以他诗人的睿智,在一首古风中曾写下这样的诗句: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让这些奇词妙想,作为我们这部长篇的结尾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