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什么状态:抗战初期中共中央内部战略方针的争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1:53:12
         “七七”事变后,全国抗战局面迅速形成。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主力很快实行改编,加入南京政府指挥的国民革命军战斗序列,参加对日作战。由于国共两党刚刚结束十年内战,相互还缺乏足够的信任,红军这时总共也只有三四万人,究竟应当采取何种战法配合友军,对强敌日本作战,成了抗战初期中共中央深感困难的问题。为此,中共中央内部展开了积极的讨论,其军事战略方针也随着战争的开始,依据实践几度修正和变化。深入剖析这一事件及其中共中央认识从分歧到统一的具体过程,将有助于我们更客观地看待已经过去的历史。  问题的初步提出

        中国共产党人最早提出对日军事战略方针问题,是在1935年瓦窑堡会议期间。当时限于特定的历史条件,首先考虑的还是对蒋介石军队的作战问题。直到1936年夏,随着自身政策和政治形势的改变,对日作战的战略方针问题才开始真正提上议事日程。毛泽东在这一年夏天公开发表谈话认为:由于中国是一个地域辽阔的落后国家,经济上不统一、不平衡,因此,我们的战略方针,应当是使用我们的主力在很长的变动不定的战线上作战,“在广阔的战线上进行高度的运动战,迅速地前进和迅速地后退,迅速地集中和迅速地分散”,“而不是深沟高垒、层层设防、专靠防御工事的阵地战”。同时,还应“在农民中间组织很多的游击队”,在敌后打击和牵制敌人,“使之疲于奔命”。[1] 

        毛泽东此时关于对日军事战略方针的意见,很大程度上是根据红军近十年战争经验得出来的,它一方面高度重视运动战机动灵活的特点,另一方面也特别强调了实行敌后农民游击战的意义。但考虑到“在抗日战争中,中国所占的优势,比内战时红军的地位强得多”,他这时显然认为:“大规模的运动战”将是抗日战争的主要形式,因而也是“转换全局的战略方针”;阵地战是“属于辅助性质的第二种的方针”;农民游击战争则是在正规部队进行运动战、阵地战同时的又一种辅助的战争形式。[2]在当时的条件下,中国共产党人还没有形成抗日战争的战略思想,其战略考虑还比较简单。加上共产国际明确要求中共在国共合作谈判中坚持红军应独立担任一定防线,以便于保证党对红军的绝对领导[3],因此,中共中央最初的战略设想显然还是以正规战为主的。随着战争爆发,毛泽东等人的想法渐渐地有了一些更实际的考虑。

        1937年7月8日,鉴于卢沟桥事变爆发,毛泽东、朱德等以红军将领名义致电蒋介石,公开表示“愿在委员长领导之下”,“与日寇决一死战”,“保卫平津、保卫华北,收复失地”。[4]随后,毛泽东电令正在与国民党谈判的周恩来、叶剑英等“向蒋交涉红军调赴河北应战”,当时决定立即派4000人赶赴华北参战,同时命令主力一个月准备完毕,改编出发。[5]紧接着,中共中央了解到南京政府有意使红军担任平绥线防卫后,当即于14日命令红军主力各部,“十天准备完毕,待命抗日”。[6]但毛泽东等当天已经在要叶剑英转告蒋介石,请其注意红军的特长了。电报称:“同意担任平绥防线,唯红军特长在运动战,防守非其所长,最□□特长在于(与)防(守)之友军配合作战,并愿意一部深入敌后方,打其后。”[7]

        7月16日,中共中央军委制定出了红军最初的参战方案,准备“(甲)在许可主力红军参战条件下,拟以原一、二、四方面军出动”,“而以廿七军、廿八军、廿九军、卅军、卅一军五部共五千人,连地方武装”,留置后方,“必要与许可时,得再派一部增加前线”。“(乙)在不许可主力参战,但许可部分参战条件下,则以廿七军、廿八军、卅二军及骑兵团共三千人,编成一游击师派出,活动于热察冀间,而多派红大干部去,扩大义勇军运动。”[8]考虑到两天前中央军委的命令和毛泽东等给叶剑英的指示,可以看出,中共中央这时的基本态度是既准备打正规战,又准备打游击战。许可出动主力,就以主力全体出动,担任一线防御;不许主力参战,则派小部队前往,做游击战准备。这一战略方针无疑是为着适应南京政府整个战略部署的需要而制定的。

        但是,鉴于大批日军涌入华北地区,平津局势异常危险,中共中央已经注意到战争的复杂性和艰巨性。据此,他们一面公开呼吁南京速派飞机、重炮和大军赴前线应援,“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一面开始公开主张“采取攻势防御的战略方针”,“反对单纯防御的消极作战方针”。而要克服消极防御,转入积极防御,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要能够依据战争需要灵活地前进或后退,不仅不让敌人占领寸土做不到,而且必须大力开展运动战和游击战,造成消灭敌人的有利条件。因此,游击战争开始受到了相应的重视。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开始把游击战争提升到了战略的高度来认识,强调不仅应当“大规模的在日寇周围及后方发动抗日的游击战争,以配合主力军作战”,而且应当“确定游击战争担负战略任务的一个方面,使游击战争与正规战争配合起来”。[9]攻势防御的战略方针和游击战争的战略任务的提出,为此后军事战略方针的演变奠定了基础。

        当然,这里所说的“攻势防御的战略方针”,说到底还是运动战的方针,它反对的是动挨打的消极的阵地战、防御战,主张机动灵活的积极主动的运动战、进攻战;以大规模的运动战,辅之以广泛的游击战和有条件的阵地战,来达到挫败敌人攻势的目的。这一战略思想的提出,实际上考虑和针对的,仍旧是全国抗战的军事部署的,而不是专门为红军自身设想的。因此,我们在中共中央7月28日给周恩来等人的指示当中仍旧可以看到,他们仍在做着加入正规战的战斗准备。电报说明:(1)红军主力三个师将于8月15日编好,20日全部出动;(2)主力出动后集中作战,不得分割;(3)拟担任绥远方面一线防卫。[10] 新方针的形成

 

        中共中央上述对日军事战略方针发生明显变化的时间,是在1937年7月28日8月1日之间。在此期间,当红军积极改编,准备出动主力参加华北防卫战争之际,北平、天津相继失陷,宋哲元部遭到进攻日军的严重打击,损失惨重。平津抗战从发动起不过三天时间即告瓦解,这件事不能不引起毛泽东等人的高度重视和警觉。

        其实,此前在设想红军参战的问题上,毛泽东等人就已经在高度重视红军与国民党军的关系问题以及红军的实际作战能力问题了。从提出要求调赴河北,到表示愿担任绥远方面一线防卫;从强调红军特长在运动战、游击战,要求深入敌后,到声明主力出动后集中作战,不得分割,都显示出毛泽东等人已有颇多顾虑。7月31日,即平津刚一失守,毛泽东就紧急指示已经开拔的红军各将领注意:对外宣传推动与实际行动之间应有区别,且“部队东移不必开得太快,可下令从8月5日起(或更迟几天)开始东移,每天走五十里左右,每走三天休息一天,集中后一面改编一面加紧训练,一面要求南京补充。”[11]十分明显,毛泽东首先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对前此的部署有所担心了。

        毛泽东等人对国民党军队的作战能力是有深刻了解的。除中央军以外,毛泽东深知如宋哲元等地方实力派部队战力不强,对日作战失败也在意料之中。但拥有大量先进装备的几十万大军对日作战不数日而损兵折将,一败涂地,仍旧出乎意料之外。考虑到能出动的红军主力不足4万人,枪弹奇缺,装备落后,以其战斗力虽可与部分日军一拼,但对整个华北防线来说仍不过杯水车薪。何况在与国民党军联合作战的情况下,若国民党军如此不能战,在战场上更会陷红军于严重困境,直至遭受重大牺牲。因此,中共中央迅速决定根本放弃原定方案。8月1日,洛甫(张闻天)、毛泽东专电周恩来、博古等,主张根据当前敌我情况,重新向国民党提出红军作战原则问题。要求:“(甲)在整个战略方针下,执行独立自主的分散作战的游击战争,而不是阵地战,也不是集中作战,因此不能在战役战术上受束缚”;“(乙)依上述原则,在开始阶段,红军以出三分之一的兵力为适宜。兵力过大,不能发挥游击战,而易受敌人的集中打击,其余兵力依战争发展,逐渐使用之。”[12]

        上述作战原则无疑同前此方针有了根本性的重要区别。第一,它排除了以红军担任一线防卫,打阵地战的可能性。第二,它第一次把主力红军同游击战争联系在一起,不仅表明不打阵地战,甚至没有提到过去特别强调的红军的“特长”,即运动战。第三,它明确提出要实行“独立自主的分散作战的游击战争”的方针,否定了前此关于“集中作战,不得分割”的要求。第四,它第一次要求实行军事上的“独立自主”,反对南京政府在战役战术上“束缚”红军。这意味着,面对严峻的战争形势,毛泽东等人已经清楚地看到战争的残酷性和长期性。为此,他们不能不考虑改变前此的军事方针,改取适当的作战方式,保存红军的实力,以适应坚持长期战争的战略需要。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毛泽东等开始明确提出红军主力出动“宜缓不宜急”,和“实行作战须在一定条件之下,否则有损无益”的策略考虑。强调“红军抗日出动的路线、出动的兵力,作战的方法,都不应请求蒋介石决定颁发,这些都只能待适当的时机,由我们提出与之商量,方不吃亏。”[13]提出这样一些策略考虑,自然也包含着政治上对蒋介石的严重担心在内。因为,这段时间两党谈判进展缓慢,特别是在卢沟桥事变爆发前,蒋介石和国民党在谈判中要价颇高,两党关系问题、边区以及共产党的地位问题,甚至包括红军的军事指挥权问题等,始终得不到解决。这种情况很自然地会加剧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对蒋介石国民党的高度戒备心理。再加上这时又发生了中共闽粤边游击队被国民党军队以改编为名全体缴械的严重事件,这就更加促使毛泽东等在军队问题上要保持高度警惕性了。

        8月3日,为参加南京国防会议,朱德、周恩来等初步拟定了出席会议的提案题目,准备向国民党当局提出关于全国以及华北抗战战略的建议。据此,毛泽东和洛甫第二天联名致电朱德、周恩来及红军各将领,说明了他们对抗日军事战略问题的看法。主要包括:(1)分别在张家口、涿州、静海、青岛等处,保定、大同、马厂、潍县等处,以及太原、石家庄、沧州等处,分设三道防线,并首先在第二线,特别是第一线集中优势兵力准备决战。(2)总的战略方针暂时是攻势防御,应给进攻之敌以歼灭的反攻,决不能是单纯防御。(3)“正规战与游击战相配合,游击战以红军与其他适宜部队及人民武装担任之,在整个战略部署下,给予独立自主的指挥权”,且游击部队“原则上应分开使用”,而依现在情况,“红军应出三分之一兵力,依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地区为中心,向着沿平绥路西进及平汉路南进之敌执行侧面的游击战,另以一部向热冀察边区活动,胁敌后方(兵力不超过一个团)”。(4)“发动人民的武装自卫战,是保证军队作战胜利的中心一环”。[14]

        对于毛泽东和洛甫的上述种种意见,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多数领导人在基本精神上并无多少不同看法。但对于他们提出的关于红军主力应缓出,作战应分散游击的考虑,在外面的多数政治局成员经过多日讨论,颇感难于接受。在接到毛泽东等上述电报的当天,朱德、周恩来、博古、任弼时以及林伯渠等人接连两次联名致电毛泽东和洛甫,说明(1)“关于红军只出动三分之一问题,我们再三考虑,认为仍以红军主力出去为妥”,如此不仅“政治影响好”,而且“易要求和独立自主的作战任务”。同时,“主力出去仍可节约兵力,谨慎使用,不打硬仗”。(2)红军对参战不应迟疑,并应当“要求独立自主担任一方面的作战任务”,应当既打运动战,又打游击战,当然应“多行侧面的运动战与游击战”。[15]考虑到政治局多数成员的意见和当前抗战的情势,毛泽东等于5日复电表示了部分的赞同,即同意红军应当结合以运动战,并且“承认开拔主力”。但他们在电报中仍旧明确主张:第一,红军宜“担任独立自主的游击运动战”,即是说应以游击战为主,并且“只宜作侧面战,不宜作正面战”。第二,承认开拔主力也是必须在国民党同意我可“按情况使用兵力的原则下”。而为使在外面的政治局成员了解他们的隐忧,毛泽东等特别在电报中说明:“须估计战争的长时间性与残酷性,应估计蒋之军阀割据(红军全部开去是蒋之要求),又须估计陕甘是我们唯一可靠后方(蒋在陕甘则尚有十个师,以便把我们全部用去,他则稳占此后方)等等问题”。[16]

 

        8月6日,朱德、周恩来等依据商定的方针飞赴南京出席国防会议。同时,由于战事紧急,蒋介石也在两党谈判问题上开始让步,同意红军改编为三个国防师及特区警卫部队,并颁发了三个师的番号,命令红军至迟于8月20日出发,25日到大同集中。7日,毛泽东下令红军各部准备开动。至此,国共两党军事上的合作局面开始见诸于事实了。鉴于红军作战在即,毛泽东再度强调了红军作战的特殊性问题。他指出:目前准备抗战的阶段已经结束,中日大战已经到来,蒋介石已经有了抗战的决心,但其应战主义是很危险的,我们固然提出三层设防,主张保卫绥远、保卫张家口,并希望这些地方成为马德里,但眼前还没有这种条件。由于国民党坚持单纯防御的方针,并且害怕民众起来,不仅华北城市可能丢掉,南京也可能失去。因此,红军目前实行独立自主的指挥与分散的游击战争,有着重大的意义。“必须保持独立自主的指挥才能发扬红军的长处”,只有分散的进行游击战争才能“保障红军之发展壮大”。因此,毛泽东要求红军干部向对红军期望甚殷的各方说明:红军“只会打游击战,不会打阵地战;只会打山地战,不会打平原战;只宜于在总的战略下进行独立自主的指挥,不宜于以战役战术上的集中指挥去束缚他,致失去其长处。”[17] 

        正当红军准备不待改编即行出动的时候,国民党方面忽然一面接连催促红军按其指定路线分割出动,一面阻碍中共发表宣言,这使得毛泽东等进一步对国民党当局的意图感到严重怀疑,红军出动再度受阻。

8月17日,国民党方面提出,希望红军立即以主力集中于阳原、蔚县、涞源、广灵、灵邱地区,准备作战。朱德、周恩来、叶剑英明确认为应当接受此一方案,因为,第一,此“原为我们所要求作战地域,为山地,背靠太行山脉,向南口、张家口线及张家口、大同线,均居高临下,便于机动”;第二,该地域人多地富易于扩大和发展游击战争,较张家口、大同线以北为便利,“;第三,该地域依傍太行山,以山西为后方,以绥东、察北、热河、冀东为前进地区,极便活动”,完全可能成为我们今后第二根据地。考虑到这种情况,毛泽东也当即复电国民党代表张冲表示同意,只是提出红军应走同蒲路而不走平汉路。当日,毛泽东并电令红军各部“二十四日准备完毕,二十五日出动。”[18]

        然而,17日当晚毛泽东接到周恩来和叶剑英电,得知蒋忽然“缓发”《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19],不免深感疑惑,担心国民党此时催促红军出动包藏祸心,因而第二天即下令取消前令。他并说服这时负总责的洛甫一同发电劝说前方领导人拒绝此案。其电报说:“国民党阴谋已表现得很明显,他的企图是:(一)将红军全部送上前线;(二)分路出动使不集中,强使听命;(三)红军受命出动后即变为蒋之属下,彼以命令行之,彼时党的问题与边区问题由彼解决,甚至将不许发表宣言,并取消苏区。”据此,毛泽东等以中共中央书记处名义电令周恩来等:必须使政治问题与军事问题一并解决,并要求国民党方面承认“红军充任战略的游击支队”,“执行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须依情况出兵与使用兵力”,“第一批出动红军使用区域,在平汉线以西、平绥线以南地区”。[20]

        为统一领导人的思想,毛泽东等已明确提议在红军出动前应召集政治局扩大会议研究“大问题”。因此,在外的党政军领导人均于8月22日赶回陕北,齐集洛川冯家村参加会议。此即为中共党史上著名的洛川会议。

        洛川会议参加者为洛甫、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博古、凯丰、彭德怀、任弼时、关向应、贺龙、刘伯承、张浩、林彪、聂荣臻、罗荣桓、林伯渠、张文彬、肖劲光、周建屏、徐向前和傅钟。会议于22日晚召开,议程原定为“政治任务问题”、“军事问题”和“两党关系问题”,但实际上主要是军事和两党关系问题。首先即由毛泽东报告“军事外交问题”。而围绕着毛泽东的报告,会上明显地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洛甫、林彪、凯丰等人支持毛泽东的意见,强调:(1)国共两党毕竟代表两个向来敌对的阶级,防人之心不可无,目前有必要以红军的出动问题来压迫国民党公开承认共产党和边区的地位,红军出动快慢不会影响红军的声望;(2)蒋介石对共产党和红军的看法不会根本改变,他总是要试图控制或削弱红军的,现在全部出动,可能会上蒋的当,而先只出动一个师,待其他问题解决后再陆续出动,或对共产党有利,且战争是长期的,打仗的机会有的是;(3)红军作战主要形式还是游击战争,特别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这固然“包括有利条件下消灭敌人兵团与在平原发展游击战争”,但山地游击战争是主要的。而彭德怀、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则认为:(1)红军不应拘泥于宣言和边区组织的发表,而应顺应战争形势的需要和人民的要求,及早出动,避免因拖延过久在政治上反陷于被动;(2)在留下足够的部队保卫边区之后,红军主力应全部开赴前线,担心国民党集中兵力打边区的主意,是不必要的,过分的警觉是不对的,靠消极的办法来保存红军的力量也是不妥当的;(3)红军现在的基本任务是开赴前线打胜仗,壮声威,鼓士气,依目前敌情,战术上固须十分谨慎,多打山地游击战,但日本军队也并非那样强大,完全可以打垮一些,活捉一些,因此还是要打运动战,运动战和游击战应该是与红军密不可分的,红军的作战原则应该是“运动游击战”。

        毛泽东对此的解释是:目前靠国民党片面抗战的方针和办法,是不能战胜日本的。因此,保存与扩大红军就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方针最基本的是持久战不是速决战”,总目的是要“争取共产党和红军成为抗战的核心,一切工作准备过渡到工农资产阶级联盟的民主共和国”,因而目前必须注意通过“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来“保存与扩大红军”,并努力“创造根据地”。而这个“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则是达到最终目标的必由之路。据此,毛泽东提出了一整套军事原则。包括战略原则-运用游击战与运动战,但着重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指挥原则-争取战略方针与国民党共同商量,但在总的战略指挥之下实行相对的独立自主;作战原则-坚持山地游击战争,分散发动群众,集中消灭敌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当然,毛泽东在突出强调“防人之心不可无”和争取自己成为抗战核心时,也没有忘记强调“三民主义、国民党、蒋介石、中央军”“是中国的实力派,这是大哥”,“要靠拢国民党、中央军、蒋介石”,不要无端地引起中央军、蒋介石的疑忌。与此同时,在出兵多少的问题上,毛泽东也没有坚持过去只出一个师的意见。[21]          由于负总责的洛甫和负责军事统战工作的毛泽东坚持必须保持对国民党的高度警觉,会后形成的决定明显地是按照毛泽东的意见起草的。但十分明显的是,这次会议以及27日召开的中央座谈会虽然提高了党内领导人的阶级警觉性,在对日作战的军事战略方针上却并没有形成完全一致的看法。同对毛泽东8月1日提出的“独立自主的分散作战的山地游击战争”的方针一样,不少人对毛泽东这次提出的“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的方针,也仍旧感到有些怀疑。

  游击战与运动战并举

        8月22日,南京国民政府军委会公布了改编红军为八路军,任命朱德、彭德怀为正副总指挥的命令。随后,蒋介石接连两电朱、彭,着令其立即率部赶赴山西前线。根据中央军委的紧急讨论,决定(1)115师(其343旅已先行出发)、120师及八路军总部立即准备出发。129师待国共间主要问题,特别是宣言发表后再开赴前线。(2)八路军主力以恒山山脉为中心,在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处创造游击根据地,配合友军在平绥线和平汉线作战。紧接着,部队相继出发,周恩来等亦赶赴太原,向阎锡山解释和说明八路军的游击战略。

        8月下旬,张家口、南口一线失守,日军前锋已进抵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区域。八路军总部判断,敌或乘胜进攻大同、归绥等地,切断中苏联络;或在张家口、南口一线取守势,部分向大同、平地泉方向佯动吸引我主力,敌主力则沿津浦路略取山东半岛并相机占领上海。据此,朱德、彭德怀等决定八路军主力仍按预定计划向靠近恒山山脉之涞源、大营、灵邱一带集结,小部向张家口、北平方向游击前进,破坏铁路,大部准备相机侧击向大同或向保定推进之敌军。[22]

        八路军的上述部署,表明其作战方针仍侧重于正规战。注意到日军正大踏步向恒山方向推进,国民党在边区等问题上仍旧多方刁难,毛泽东颇感担心,反复致电前方将领,要求各部务必坚持“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原则,“坚持依傍山地与不打硬仗”,并希望国民党方面同意:(1)红军有依照情况使用兵力的自由;(2)红军有发动群众创造根据地组织义勇军的自由;(3)南京只作战略规定,红军有执行此战略的一切自由。[23]

        9月中旬,日军先后进占蔚县、广灵、阳原、大同,并迅速逼近八路军计划中的集结地带-涞源、灵邱、大营一线。至此,八路军不得不改变原定方案。16日,毛泽东致电朱德等,认为原定我三个师集中晋东北一处之计划已不可能,故除已赶往晋东之115师可暂时开往灵邱、涞源一线以南地区外,120师和129师均应改向。115师也应避免加入正面作战,因日军必将继续攻取太原,晋东北绝难保持,阎锡山的部队也难以阻止日军进攻。[24]

        然而,前方将领对日军迅速攻取太原的可能性表示怀疑,主张支持阎锡坚决抵抗的决心,因此表示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仍应使主力置于晋东北,以便配合友军“尽可能保持太原,固守雁门关及沿长城之各口”,“争取华北局部之持久”。[25]对此,毛泽东明确表示了不同意见。他指出:“红军此时是支队性质,不起决战的决定作用。但如部署得当,能起在华北(主要在山西)支持游击战争的决定作用。过去决定红军全部出恒山山脉创造游击根据地的计划,在敌我情况变化下已根本不适用,必须变更原定部署,采取如下的战略部署:(1)我二方面军(即120师)应集结于太原以北之忻县待命,在取得阎锡山同意下转至晋西北管涔山等地区活动;(2)我四方面军(即129师)在外交问题解决后,或于适当时机进至吕梁山脉活动;(3)我一方面军(即115师)则及时进入恒山山脉南段活动,依情况可展开于晋东南之太行、太岳两山脉中。”[26]

        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彭德怀于9月20日赶往太原见二战区长官阎锡山,商谈120师出晋西北,115师出晋东北之事,得到了阎的同意。阎并且表示,他将集中24个团在沙河与敌决战,并在灵邱、平型关、大营一线首先进行抵抗,要求115师抄敌左侧背予以打击。彭德怀虽然并不十分相信阎有此决心,但仍表示愿积极配合。

        这时,毛泽东自信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整个战局的发展趋势了,因而更加明确和坚定了前此的认识。他在给彭德怀的电报中强调指出:“阎锡山现在处于不打不一仗则不能答复山西民众,要打一仗则毫无把握的矛盾中,他的这种矛盾是不能解决的。”不管雁门关、平型关、沙河一带的决战胜败如何,“太原与整个华北都是危如累卵”,“必难持久”,“个别同志对于这种客观的必然的趋势似乎还没有深刻认识,被暂时情况所诱惑,如果这种观点不变,势必红军也同阎锡山相似,陷入被动的应付的挨打的被敌各个击破的境遇中。”他为此再度告诫说:“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决定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这就是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不是运动战),要实行这样的方针,就要战略上有有力部队处于敌之翼侧,就要以创造根据地、发动群众为主,就要分散兵力”。他甚至坦率地告诉彭德怀说:“集中打仗则不能做群众工作,做群众工作则不能集中打仗,二者则不能并举”,“只有分散做群众工作,才是决定地制胜敌人援助友军的唯一无二的办法,集中打仗在目前是毫无结果之可言的。”当然,他也不反对少数部队(如一个旅)暂时集中配合阎军作战,但他强调说:当这种暂时的集中在许久无机可乘时,“仍以适时把中心转向群众工作为宜”。[27]

        毛泽东关于“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问题的反复说明和强调,终于引起前方将领的重视。华北军分会和八路军总部发布命令,要求部队“组织群众、动员群众,发展游击战争,使敌陷于我群众和游击战争围困中,断绝敌之后方运输,增加敌人之恐怖和疲劳,分散敌人兵力”,从而“便利于主力打击以致最后战日本帝国主义。”         但是,由于9月22日《中共中央为国共合作宣言》公开发表,国共合作正式成立,以及随后<>9月25日八路军在平型关伏击日军取得重要胜利,人们对问题的认识再度出现了一些变化。

 

         9月25日当天,毛泽东进一步提出:“整个华北工作,应以游击战争为唯一方向”,现在就要“设想在敌整个的占领华北后,我们能坚持广泛有力的游击战争”,因此,“目前不宜过早暴露”我之实力,而应“暂时把我军兵力一概隐蔽,并养精蓄锐”,准备留在华北与敌人打持久战。[28]但是,在得知平型关战斗中115师不足三个团,歼敌近千人,缴获汽车74辆,炮1门,炮弹上千发[29]的消息后,毛泽东显然颇感兴奋,其军事观点发生了某些与前不同的变化。几乎就在得到战报的当天,毛泽东就提出了一个“建议蒋、阎派何柱国骑兵军全部,另派桂军或中央军有力步兵一万五千至二万人,与我林师全部配合,受朱、彭指挥”,向敌后举行大规模侧后袭击战,以造成华北战争的新局面。几天后,即9月29日,毛泽东进一步致电周恩来、朱德等,在强调“目前长城抗战仅是暂时的”,我之根本方针仍应是“争取群众、组织群众的游击队”的同时,明确指出:阎锡山若要求我军与他配合打一二仗,“为了给晋军以更好的影响,如果在确实有利的条件下,当然是可以参加的”。在坚持发动和组织群众的总方针下,可以“实行有条件的集中作战”。不仅如此,毛泽东又特别提到其25日“关于使用一一五师配合国民党二三师,待敌相当深入后,向灵、津、大、蔚及其以北突击,捣其空虚后方的计划”,认为此着实行,可能在一个时期内展开一个新局面”。[30]显而易见,毛泽东这时已经部分地放弃了其9月21日关于不同意集中兵力和打运动战的意见。 

        事实上,华北日军这时确实因战事进展势如破竹,国民党军往往不堪一击而轻狂自负,以致经常是冒进,后方空虚,战术上存在许多可乘之隙。鉴于此,中共中央对阎锡山固守晋北的作战计划给予了有力的支持。朱德、彭德怀等明确认为:“敌人指挥并不强,最易在运动战中各个击破”,因而积极支持毛泽东的意见,并提议以两个师配合友军4个师向敌后突破,以“争取山西局面相当持久”。毛泽东也再三表示:“山西现已处在最后关头,将不得不打这一仗。”“如果我方部署适当,则以我方兵力数量与质量计算,有可能暂时破坏敌人的攻击计划。”故主张“要求南京速加派生力军三四个师位于娘于关,要求卫立煌四个师担任正面出击兵团(向忻口地区)之主区”,晋军以两个师协助出击,我任守备”。同时,指示“红军主力林彪、贺龙两师主力,担任从东西两方破坏敌之侧后纵深地区”之任务,并希望国民党能有两个师从涞源、蔚县行动。[31]毛泽东这种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促使前方将领重新激起积极参加晋北决战的热情。华北军分会10月8日发布训令指出:“目前山西成为华北战局中最后争夺的主要目标,如能打击深入雁门关以南敌人,取得晋北战役的胜利,保卫太原、巩固太行、恒山山脉及晋西地区,则可依托山西高原地带为堡垒,争取将来向平汉线(作)战以至战略上的反攻,以改变华北战局,求得华北抗战的持久”。“在目前晋北决战中,我们虽在决战的军事上仍然不能起到决定的作用,但我们正确的运用运动游击战,对敌侧后的袭击与捣乱,破坏敌人后方交通供给的积极行动,以打击钳制分散敌人,配合友军歼灭敌人”,必将“成为达成晋北战役计划的重要因素”。在这里,朱德、彭德怀等前方将领重新提出了“运动游击战”的方针,明确强调“必须依据独立自主的运动游击战机动果敢的作战原则”,才能“争取新的胜利”。[32]

        对于晋北决战,毛泽东无疑看得更远些。他一方面积极改变以往部署,指示八路军主力各师集中兵力协同国民党军队作战,争取战役胜利;另一面却突出地强调“暂时”二字,告诫前方将领不可有轻敌速胜的思想,亦不可根本改变战略方针。因此,对于军分会重提“运动游击战”问题,洛甫、毛泽东等很快即表示了不同的看法。[33]同时,10月13日,忻口战役一打响,毛泽东就开始考虑太原失守后的战略部署问题。当然,毛泽东并不反对运动战,相反,他这时明确认为,包括八路军在内,中国军队在此阶段均应以运动战和集中打击敌人为主,唯有如此,才有利于实现“支持华北持久战”和“保卫中原各省之目的”。据此,他明确主张向蒋介石建议,太原失守后,应立即实行以下部署:“一、以现有太行山脉以东各部,并增加生力军五个至十个师,位于龙泉关、娘子关及其以东地区,以黄绍站为总司令,并构筑坚固侧面阵地,分向进攻之敌及平汉线,举行运动中的歼灭战,以达确保该两关及整个恒山山脉之目的;二、以卫立煌、郝梦麟、刘茂恩各部,另加川军两个师,以卫立煌为总司令,位于太原以东寿阳、盂县地区,除构筑坚固侧面阵地外,以运动歼灭战对付太原之敌;三、以红军一一五师、晋军陈长捷部,另加桂军两师,骑兵一师,位于五台山区,以一部除向平型关、沙河、代县、盂县、原平线出击外,主力准备于可能与必要时,向北夺取恒山北段,并袭击平绥线;四、以红军一二九师位于正太路以南,平定、昔阳至榆次南部地区,创造根据地,准备万一不利时之南面防御战;五、以红军一二0师主力配合晋军主力十五个团左右,位于晋西北直至外长城一带,确保该地区,袭击太原、大同线;六、以晋军二十个团左右,及十五军、一二0师之陈伯钧配合,于太原以西之汾阳、孝义直至离石、中阳地区,反抗敌军西进;七、以晋军之余部位于太原以东之太谷、平遥地区,完成对太原之四面包围。”[34]

        不难看出,这无疑又是毛泽东的一个十分大胆且极富想象力的战略计划。这样的“大手笔”无疑是当时的蒋介石所无法接受的,必须到10年后毛才有机会一展身手。但问题是,在这一计划中,八路军显然担负着极为艰巨的战役作战任务。这说明毛泽东这时确有打大仗的雄心。当然,毛泽东也并不认为八路军的整个军事战略方针应该由此而根本改变。第一,这个计划是从整个战略全局出发的,它首先要求国民党军队具有足够的勇气和作战能力,并且要求他们能够“学会八路军的打法,就是主力必须使用于侧面,采取包围迂回战法。而正面防御部队亦主要应采取反突击的战法,主动去打敌人。在毛泽东看来,这已不单是运动战,而是运动战和游击战的结合,叫做“独立自主的运动游击战”或“独立自主的运动战和游击战”。[35]第二,毛泽东并没有忘记共产党人所提出的坚持持久战和克敌制胜的根本办法,这就是,要“动员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参加抗战,组织他们,武装他们”,只有这个力量发动起来了,“中国才能打胜仗”。而在华北及其敌后实现这个办法,毫无疑问只能靠共产党和八路军。所以,毛泽东这时尽管公开场合在说八路军的战法是“独立自主的运动游击战”,实际上仍旧明确希望国民党“大量军队采用运动战,而八路军则用游击战以辅助之”,并认为如此“则胜利之券,必操我手”。[36]因此,毛泽东一方面积极主张八路军主力参加到华北抗战的整个战略部署当中去,一方面仍旧高度重视建立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和发动群众的工作,准备在国民党军队不能在华北支撑时,独立开展游击战争,坚持华北抗战。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情况,八路军主力积极投入到山西忻口战役中去了,不仅配合阎锡山主力做防御战,而且在山西及河北敌之侧后展开了大规模的游击战和运动战。与此同时,八路军遵照中共中央的指示,派出大批小部队和地方工作队,开始在晋察冀边、晋东北、晋西北以及冀中等地区着手建立游击根据地。于是,当11月8日太原失守,紧接着上海陷落,国民党军事上已无力在华北组织有效抵抗之时,中共中央的军事方针迅速回复到原先的部署上来。它公开宣称,华北正规战争阶段已经基本结束,游击战争阶段已经开始,要求各部队立即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上来。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通过与日军频繁作战和开辟根据地的实践,毛泽东等这时不再强调“山地”和不打运动战问题了。相反,他提出:八路军应该“同日寇力争山西全省的大多数乡村,使之化为游击根据地,发动民众,收编溃军,扩大自己,自给自足”,同时要相对集中部队,“多打小胜仗,兴奋士气,用以影响全国,促成改造国民党,改造政府,改造军队,克服危机,实现全面抗战之新局面”,并据此对各部队调动作了具体的部署。[37]

                               由分歧走向统一

        尽管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和实际斗争的需要,毛泽东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修正了他在洛川会议上,特别是在9月21日电报指示中所提出的“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方针的内容,八路军很大程度上也是以相对集中的兵力在同时进行游击战和运动战,但是,围绕着这一方针所形成的分歧,却始终没有真正解决。不仅如此,由于1937年11月底王明等人从莫斯科回国,并批评中共中央过分强调独立自主和过多预言国民党片面抗战一定失败,主张更进一步赞助国民党的政治和军事措施,因而竟使分歧明朗化了。在12月9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相当一部分领导人明确表示不同意“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的方针,并且认为这是太多地受到十年内战的消极影响和太怕吃国民党亏的表现。他们坚持认为还是提“运动游击战”的好。对此,毛泽东始终坚持,在全国抗战中,要以运动战为主,但红军的战略方针,却应该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当然,他同意应当加上“在有利条件下打运动战,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一部”的说明。他指出,坚持这一方针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保持对国民党的必要的警惕,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保存军事力量,以便坚持持久抗战。他明确认为,在持久抗战中,军队和领土,军队是最重要的,这个道理不仅共产党人要懂得,国民党也要懂得。[38]然而,恰恰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看法相距甚远。  

        应当看到,这个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人们对持久战的必要性存在多少疑问,甚至也不在于人们这时对处于劣势情况下的八路军应注意保存实力有什么异议,问题的关键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他们对敌我力量对比及其优劣的估计相当不同。

        八路军主力出动抗日时,总人数34,000,枪10,000余支。到1937年12月,正规军发展到92,000人,枪20,000余支,地方部队及游击队25,000人。在此期间,八路军作战数百次,毙伤日军近万人,自己伤亡约4,000人,部队的这种发展速度和战果,显然使相当部分军事干部感到振奋。特别是八路军在敌之侧后穿插奔袭,毁路攻城,应付自如,使日军防不胜防,这更使部分前方将领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轻视敌人的思想。他们认为,过去一度以为日本军事战术有很高的水平,现在看来是完全错了。日军指挥能力并不强,军官多是纸上谈兵的英雄,虽然八路军技术装备方面是中国军队中最差的,但日军至今还没有能使八路军受到打击,而八路军却从日本那里缴获了大批武器弹和军用物资,并给予日军以大量杀伤。[39]甚至,当他们缴获了板垣师团部队清册和待从官日记,了解到其自动化程度之武器装备之强,远远超出自己想象时,首先看到的仍旧是敌人的弱点,认为“此种机械化兵团一入山地即大部分消失其效力“,且其“行军力很弱”,因此,“此种部队在山地在运动中,以我现有一一五师人数(注约19,000人),打得好可能解决。”[40]

        毛泽东显然不是这样看问题的。他主张看到敌人的弱点和自己的长处,以便树立必胜的信心。但他同时更多地注意到了敌人方面的优势和自身方面的明显不足,并据此来规定自己的战略战术。在他看来,中日战争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战争,而且是政治力和经济力的较量。以两国综合国力比较,日本明显地要强大得多。他并且注意到日本民族的军国主义教育和士兵的武士道精神在战斗时所产生的心理影响,注意到中国军队构成及指挥的不统一,大多数国民党军的无斗志。不仅如此,毛泽东还预计到,敌之正面进攻一旦停顿,就必然会设法从占领区掠取各种物资和资源,因而必将加强对占领区的军事统治,实行修路筑堡,使我大部队无法活动,根据地也将大大缩小。对此,也必须有足够的精神准备,不能掉以轻心。平型关一战八路军伤亡达400人,这种比例也是高度重视八路军未来作用的毛泽东所难以接受的。

        当然,这时双方的分歧还表现在对八路军主力(即正规部队)作战形式和任务的不同估计上。毛泽东从一开始就认为,华北(主要指山西)游击战争的任务应该由八路军来承担,并且应当成为其唯一的作战形式。正是从这一估计出发,他一度坚决主张“分散作战”和不打运动战,甚至要求部队分割成许多小部队,首先分散去做群众工作,而不是去打仗。但由于山西抗战形势的需要和战争实践的允许,此一方针没有完全贯彻。随着实践和认识的发展,毛泽东这时已经修正了前此的认识,提出了“在有利条件下打运动战,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一部”的补充意见,但在关于八路军正规部队和地方部队的作战分工和形式问题上双方仍未取得一致。在一些领导人看来,八路军固然担负着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和组织游击队的中心任务,但其主要职能仍应放在打仗上,不能简单他说八路军不起决定作用,也不能因为暂时的敌强我弱而避战。事实上,发动群众也好,建立根据地也好,扩大自身也好,都要从胜利中得来。因此,过分分散兵力根本上是不利于完成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和组织游击队的中心任务的。据此,他们在实际工作中一方面大量派出团以下副职干部、政治工作人员以及教导团组成各种地方工作队,并派小部队加以掩护,以开展地方工作,在此基础上发展地方武装,组织游击军,建立根据地;另一方面仍旧以团、旅以至师为单位大力进行运动战和游击战。由于地方武装和游击队的迅速发展,他们这时显然更进一步认为,八路军主力应该专任作战,并且不应把自己局限在游击战的作战形式上。正规部队应当以运动战为主,结合以游击战;地方部队和游击队则应以游击战为主,并适当结合以运动战。所以,他们又重提“运动游击战”问题,并明令八路军主力部队按照“运动游击战”的方针和原则指挥部队作战。通过积极有效的作战,配合正面防御,鼓舞和坚定友军士气,巩固和扩大游击根据地,以推动华北游击战争的广泛开展。[41]于是,在12月政治局会议以后,实际上又出现了两种事战略方针并存的情况。

 

        但是,到了1938年,整个华北几乎全部沦于敌手,八路军主力分守几大战略支点,已难以象山西抗战初期那样进行较大规模运动战了。相反,无论八路军主力,还是地方武装和游击队,均终日陷于各自独立的游击战争之中。与此同时,创立和扩大游击根据地,确保巩固的抗日后方,发展广大的游击战争以配合和掩护八路军作战的问题,也尖锐地提上八路军的议事日程。这样,尽管部分前方将领主张实行“运动游击战”的战略方针,但事实上却在进行着“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其主要工作甚至已在相当程度上在渐渐向发动群众和创立根据地方面转移。

        与此同时,毛泽东也在进一步修正和完善关于中国共产党军事战略方针的内容和表述,并着手从理论的高度来研究和解决双方认识上的分歧。 

        1938年2月,毛泽东首先公开澄清了一些人对他所提出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方针的误解,指出:“有人说,我们只主张游击战,这是乱说的。我们从来就主张运动战、阵地战、游击战三者配合。”问题是,除在正面应组成数个强有力的野战军,“从运动战中给敌人前进部队以歼灭的打击”之外,“还应抽调八九万部队组成二三十个基干的游击兵团”,“打到敌人后方去”,繁殖无数小游击队,建立敌后根据地,发动千百万民众,这样才能遏止敌人的进攻并最终打败敌人。靠阵地战和敌人拼实力、拼消耗是不行的。[42]而鉴于国民党军队难以改变消极防御的作战方针,他一面多次要求驻武汉的中共代表告诫蒋介石目前不宜与敌决战和消极保守城市,应注意保存军事实力,准备打持久战;一面根据晋察冀边区武装发展的经验告诫全党:(1)在整个抗日战争中是以运动战为主,但在目前华北敌后,则还只能以游击战为主。今后打败日本的正规军和运动战,大都要从游击队和游击战中创造出来。因此大力发展游击队和游击战有巨大意义。[43]事实证明,在敌后建立根据地和开展游击战争是完全可行的,而且不仅山地可以创造抗日基地,平原地区也同样可以发展游击战争,建立根据地。因此,凡是国民党丢掉了的地方,我都可以去开展工作,支持抗日局面。目前即必须以大力投入山西、鄂豫皖、苏浙皖赣、鄂豫陕、湘鄂赣、陕甘等六大长期抗日战略支点和苏鲁边、热冀边、大青山脉等辅助支点的根据地的建立和巩固工作。[44]而对于八路军主力,毛泽东这时显然同意把它同地方武装和游击队区别开来,以旅或师为单位集中作战,作战方式以游击战为主,有利条件下则应积极进行运动战。他承认,以这种野战兵团的形式与敌周旋于广大战场之上的方针,“不但正规战争用得着,游击战争也用得着,而且必须要用它。”[45]

        紧接着,毛泽东发表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两篇重要文章,鲜明地提出和阐述了抗日战争必须经过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三个阶段,游击战争将成为相持阶段主要作战方针的论断,要求全党全军高度重视抗日游击战的作用和意义。同时,他将中国共产党的对日军事战略方针进一步完善地规定为:“基本的是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这一表述和规定,较其8月1日(“独立自主的分散作战的游击战争,而不是阵地战,也不是集中作战”)、8月22日(“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包括有利条件下消灭敌人兵团与在平原开展游击战争”)、9月21日(“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不是运动战)”)、12月9日(“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在有利条件下打运动战,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一部”)的种种表述和规定,显然要更加科学和准确,更加具有实际意义,因而也更容易为全党全军所正确了解和执行。由此,自抗战爆发以来围绕着中国共产党对日军事战略方针的争论终于不复存在了。到1938年秋六届六中全会召开,随着毛泽东在中共全党领袖地位的确立,此一方针也逐渐为全党全军所确认。

 

[1] 毛泽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1936年7月16日,《毛泽东自述》,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5-116页。

[2] 同上注。

[3] 《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关于红军问题谈判原则致中共中央书记处电》,1936年11月20日;并见《王明选集》第4卷,日本汲古书院1974年版,第22页。

[4] 《红军将领为日寇进攻华北致蒋委员长电》,1937年7月8日。

5] 参见《毛、朱关于拟派二十七、二十八、三十二军等先行出发抗日问题致彭、任等电》,1937年7月11日;《毛泽东关于应同中央军等积极接洽协商抗战办法等问题致叶剑英等电》,1937年7月13日

[6] 《军委主席团命令》,1937年7月14日

[7] 《毛、朱、彭等关于拥蒋抗日问题致剑英同志电》,1937年7月14日。括号内为笔者所加,□为原字不清。 

[8] 《毛、朱关于红军编制问题给彭、任等人的指示》,1937年7月16日

[9] 参见《毛泽东为中央宣传部拟定宣传鼓动提纲》,1937年7月25日;《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形势的指示》,1937年7月21日;《毛泽东选集》,第332页。

[10] 《洛、毛关于提交国民党之红军改编原则问题给周、博、林的指示》,1937年7月28日

[11] 《毛泽东关于对外宣传推动与实际行动之间应有区别等问题致朱德、彭德怀、任弼时等电》,1937年7月31日

[12] 《洛、毛关于红军作战原则致周、博、林电》,1937年8月1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1页。

[13] 《洛、毛关于红军实行作战须在一定条件之下给周、博的指示》,1937年8月1日;《洛、毛关于红军抗日出动及作战问题不应请求蒋介石决定颁布给朱、周转彭、任电》,1937年8月1日

[14] 《洛、毛关于国防问题给周、朱、叶的电报》,1937年8月4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3-4页。

[15] 《朱、周等关于红军主力出去抗战的意见致毛、洛电》,1937年8月4日;《朱、周等关于全国对日抗战及红军参战问题的意见致洛、毛电》,1937年8月4日

[16] 《洛、毛关于红军参加抗战的作战任务与兵力使用原则给朱、周、博、林、彭、任的电报》,1937年8月5日。   

 

[17] 《毛泽东关于同各方接洽要有谦逊态度致雪枫电》,1937年8月10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6页。

[18] 《朱、周、叶致毛、洛并转博、林、彭、任电》,1937年8月17日。 

[19]8月12日蒋介石与周恩来会见当中,蒋曾坚持《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不必提“民主”,不必解释民族、民权和民生,不必提同国民党获得谅解共赴国难等。但双方已商定等一二日即可公开发表,以利红军参战。不意17日蒋又变卦。参见《朱、周、叶致毛、洛转博、林电》,1937年8月12日;《周、叶致毛、洛电》,1937年8月17日

[20] 《毛泽东关于同意接受白黄方案事致张淮南先生电》,1937年8月17日;《毛关于白黄案含有极大阴谋坚决不能同意给周、叶的电报》,1937年8月18日;《洛、毛关于国民党阴谋问题给博、林、彭、任的电报》,1937年8月18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与国民党谈判的十项条件给朱、周、叶的训令》,1937年8月18日

[21] 《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洛川会议)》,1937年8月22,24日。

[22] 《朱、彭、任关于敌情判断及我方行动部署致毛泽东电》,1937年8月30日

[23] 《毛泽东关于向国民党解释“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的作战原则问题给彭德怀电》,1937年9月12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11-12页。

[24] 《毛泽东关于我三个师集中晋东北已无可能致朱、任电》,1937年9月16日

[25] 《朱、任关于尽可能保持太原、固守雁门关争取华北局部之持久及我军行动部署之建议给毛泽东等电》,1937年9月16日

[26] 《毛泽东关于敌情判断及战略部署问题致朱、彭、任等电》,1937年9月17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15-17页。

[27] 《毛泽东关于实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方针给德怀同志电》,1937年9月21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19-20页。

[28] 参见《毛泽东关于整个华北工作应以游击战争为唯一方向给周并胡报、尚昆、朱瑞并告朱、彭、任电》,1937年9月25日;《毛泽东关于华北作战的战略问题给朱、彭、任、周电》,1937年9月25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23-26页。

<>

 

[29] 《林、聂关于一一五师平型关战斗缴获和伤亡致毛、朱、彭电》,1937年 9月26日。

[30] 《毛泽东关于华北作战的战略意见给朱、彭、任、周的电报》,1937年9月25日;《毛泽东关于在山西应坚持普遍的游击战争的方针给周、朱、彭、任的电报》,1937年9月29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24-26,28-29页。 

[31] 《朱、彭关于阎决心以决死队为骨干组织新军及其内部略情给毛泽东的报告》,1937年9月30日;《毛泽东关于华北作战的补充意见致周、朱、彭电》,1937年10月6日,《毛泽东文集》第2卷,33-35页。

[32] 《军分会关于华北战争形势与我军任务的指示》,1937年10月8日

[33] 洛甫、毛泽东10月17日联名致电朱德、彭德怀、任粥时,明确认为10月8日军分会指示”有原则错误”,应“停止传达”。

[34] 《毛泽东关于太原失守后华北战略部署致周、朱、彭、博、叶五同志电》,1937年10月13日

[35] 毛泽东:《目前的时局》,《新中华报》1937年11月4日;毛泽东:《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1937年10月25日,《解放》第23期,第5页。(注:此文在收入《毛泽东选集》时作了明显的改动。)

[36] 同上注。

[37] 《毛泽东关于形势估计及红军任务给朱、彭、任及周、刘、杨等电》,1937年11月18日

[38] 《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1937年12月9-12日。

[39] 参见八路军代理司令员彭德怀的谈话:《胜利是我们的》,《国际新闻通讯》(英文版),第7期,第18页;《朱、彭关于阎决心以决死队为骨干组织新军及其内部略情给毛泽东的报告》,1937年9月30日;朱德:《实行对日作战》,1937年7月15日,等。

[40] 该师团人数这时约22,000,步枪手5,200,占1/4弱,其余均系炮兵、坦克兵及其他自动火器射手。该师团每营三个步兵连队,一个重机枪连队,每一步兵连队155人,除步枪外,有6挺轻机枪和6个掷弹筒。《朱、彭、任关于目前国内国际形势及我军之作战部署致洛、毛、周电》,1937年12月。

 

[41] 《朱、彭关于运动游击战指挥基本原则给徐、黄电》,1938年2月4日;《朱德关于敌情与我方布置致毛泽东、洛甫、任弼时电》,1938年3月4日

[42] 毛泽东:《与合众社记者的谈话》,《毛泽东军事文选》,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1981年版,第107页。

[43] 《毛泽东关于目前形势和我军战略部署致朱、彭、任等电》,1938年2月18日

[44] 《毛泽东关于建立抗日根据地的主要战略支点问题致朱、彭、林师、贺师、刘师、汉口电》,1938年2月21日;《毛泽东关于与蒋介石谈华北军事时应注意问题给周、叶、朱、彭电》,1938年3月17日;《毛、洛、刘关于平原游击战争问题致刘、徐、邓等同志电》,1938年4月21日

[45] 《毛泽东选集》(合订本)第476页。

<>< bo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