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温州小县城的民间借贷江湖

• 作者：吴小敏
• 来源：都市快报
• 发布日期：2011-09-02 06: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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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导语

新浪浙江财经： 泰顺县总人口35万，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总量，在浙江都是一个小县。外人提起泰顺，首先想到的是美丽的廊桥，而本地人最津津乐道的则是放利(民间借贷)。一种说法是，在罗阳，没有一个家庭不参与民间借贷。

2011年9月2日 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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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一个周末下午，温州市泰顺县城罗阳镇一个棋牌室内，张莉刚坐下来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是一个朋友打来的，说某个老板急需一笔钱，月息4分(相当于年利率48%)，借款期半年。“等我一下。”张莉说完匆匆走了。半个多小时后，张莉就回来了，只是包里多了一张50万元的借款凭证。牌友们相视一笑，牌局继续，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跟张莉一样是民间借贷的参与者。

　　泰顺县总人口35万，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总量，在浙江都是一个小县。外人提起泰顺，首先想到的是美丽的廊桥，而本地人最津津乐道的则是放利(民间借贷)。一种说法是，在罗阳，没有一个家庭不参与民间借贷。

　　不仅是泰顺，在整个温州，民间借贷的参与度都非常高。人行温州中心支行前不久进行了一次民间借贷问卷调查显示，温州有89%的家庭或个人参与了民间借贷。

　　三十年前的典当行

　　前公务员涉嫌非法集资

　　吴先生退休前是泰顺县事业单位员工，他另外还有个身份——民间借贷掮客，这个身份只有圈子里的人知道，二十多年做下来，吴先生深谙民间金融“江湖”体系。

　　事实上，在民间借贷发达的泰顺县，很多人都像吴先生一样，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做起掮客，有的人做得久了，就干脆辞了职，做起专业掮客。

　　温州的民间借贷历史悠久。吴先生说，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泰顺县某小镇上只有两家金融机构：南边一家国有的信用社，北边一家私人开的典当行。虽然改革开放没几年，但当地人似乎并不忌讳这个，这家典当行也相当高调，门口一个大大的“当”字非常显眼。由于地少人多，泰顺人很早就在全国各地讨生活，小镇外出的人主要以建筑业为主，后来发展到做建材市场。由于信用社资金有限，所以典当行在小镇的经济发展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那时候的人胆子小，如果没有在外面拿到十拿九稳的赚钱项目，轻易不敢拿民间借贷，所以小镇的典当行一直平稳运行。

　　一开始，吴先生也把钱借给典当行，渐渐的，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营生，于是决定利用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做起掮客。不过，吴先生在放贷时非常谨慎，上家借钱的用途是什么，风险程度高不高，一定要调查清楚才放贷，毕竟那都是大家的血汗钱。

　　“其实，民间借贷的利率紧跟着央行的货币政策。”吴先生说，上世纪80年代初民间借贷的利率不高，月息大约在1分-1.5分，2分很少见，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出现3分利，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达到一个高峰，平均利率超过3分，4分、5分也不少见。主要是通胀原因，那时候信用社的一年期存款利率达到15%，一年期贷款利率接近20%。这个高利率一直维持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随后一路下滑，到本世纪初跌到一个谷底，平均利率回到1分-1.5分左右。2005年以后，民间借贷利率又逐步爬升，到今年又达到一个顶峰，去年的平均利率在2分左右，今年涨到2.5分，偶尔也会出现3分以上的高利率。

　　前公务员涉嫌非法集资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是吴先生这样谨慎的人也会踩到“地雷”。

　　五年前，泰顺县曾经出现过一位 “财神爷”。此人名叫方朝东，曾是县里的一名公务员，曾经做过民间借贷掮客，后来下海经商去上海做房地产生意，成为上海沃盟公司总经理。深谙民间借贷规则的方朝东知道，只要有一个好的项目加上够高的利息，钱不是问题。

　　方朝东放风说，他在上海青浦区有个很好的房产投资项目，只要投入足够的前期开发资金，肯定能赚大钱。当然，他开出的利息更加诱人：月息2-3分，后来达到5分。

　　彼时正是房地产如日中天的时候，加上方朝东在当地人缘颇佳，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借钱给他。

　　最初几年，方朝东都按时支付本息，投资人尝到甜头后，把更多的钱往他那儿送，最火爆的时候，需要托关系才能把钱借给方朝东。最多的一个人先后总计“投资”一千多万。

　　看到身边的人都赚到了钱，吴先生也有点坐不住了，在通过上海的亲戚对方朝东的房产投资项目调查之后，吴先生也拿出部分钱投给方朝东。

　　2009年初，不少放贷人发现，原本定期到账的本息投资回报，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中断了。

　　一开始，大家也没太在意，可是，随着连续几个月都没收到本息入账后，大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给方朝东打电话，发现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随后，上海警方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对方朝东和沃盟公司立案侦查。2009年4月，方朝东被抓获归案。

　　经审查，该案涉及392名受害人，涉案资金2.9亿元，其中，已还本金1.5亿余元，已付利息6300余万元。

　　“其实，方朝东一开始确实是想做投资的，他在轻工城一期房产项目先后投资了7400余万元，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项目开发并不顺利，不过，前期钱已经投进去，骑虎难下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借下去，拆东墙补西墙，开出的利率也越来越高，直到资金链断裂。”一位知情人士透露。

　　满城借贷

　　除了那些直接受害者，大家渐渐淡忘了方朝东，而民间借贷愈加疯狂。

　　“其实，在泰顺民间借贷的历史上，像方朝东这样的事情并不多，大多数民间借贷都在合理的游戏规则内健康发展。”吴先生说，民间借贷大致分为三种形式：第一种是短期借贷，比如某个企业找到一个好项目，短期内需要大笔资金，项目结束，借贷也随着结束，这种借贷时间短、利息高；第二种是长期借贷，借方有固定的点或固定的人，放贷就跟到银行存款一样，随时存、随时取，采取这种借贷方式主要是那些已经做出一定规模和积累了较好信用的企业，这种借贷利息低，但风险小；第三种是老鼠会，比如，A以2分月息把钱借给B，B又以3分月息借给C，C再把钱以4分的月息借给D……最终这笔钱到哪里去？干什么用？多数放贷人不知道也不关心，这种借贷危害最大。其实，泰顺乃至整个温州的民间借贷都以第二种为主。

　　在泰顺，人们手头有点闲钱，首先想到的不是存银行，而是放贷，一些固定的借贷场所表面上看是一家公司，但本地人都知道它们的另一面。

　　有一种说法是，泰顺几近满城借贷。

　　“这种说法并不夸张，”吴先生说，“至少在罗阳，很少有家庭不与民间借贷沾边的，借贷已是泰顺人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谈虎色变的龌龊勾当，只不过，他们更愿意将放贷称为投资。”

　　人行温州中心支行前不久进行了一次民间借贷问卷调查显示，温州有89%的家庭或个人参与了民间借贷。

　　“我们所说的高利贷一般指月息3分以上的借贷，今年借贷利率是比往年要高一些，但媒体报道的7分、8分利只是极个别现象，不能代表整个借贷市场的利率水平，泰顺目前的中长期借贷利率一般在2分-2.5分左右，这是真实的利率水平。”吴先生说。

　　记者在温州民间借贷另一个发达地区——平阳水头镇(以出煤老板著称)了解到，当地民间借贷正常的利率水平也在2分左右，2分以上很少见。

　　经历方朝东事件后，吴先生也开始谨慎起来，并逐渐淡出掮客角色，偶尔看准好的项目，自己拿点钱放进去，“今年的民间借贷性质有点变了，不少人只看借款人开出的利率高不高，也不想想看这么高的利率靠什么赚回来！”

　　事实上，退休后的吴先生另一个身份是当地法院的陪审员。“这几年，有关民间借贷的案子一年比一年多，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民间借贷的风险在加大。”

　　420多个专业市场的背后

　　虽然风险在加大，但一个健康的民间借贷市场对当地经济发展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民间借贷这种金融形式也不应简单地全盘否定。来自温州银监分局的分析表明，在上世纪80年代温州经济腾飞之初，当地企业的资金构成为银行贷款、企业自有资金和民间借贷资金各占1／3。

　　泰顺现在还是贫困县，政府财政捉襟见肘，但是经过最近10年的发展，民间财富已经今非昔比。在罗阳的街头，经常有劳斯莱斯、宾利等开过，奔驰和宝马也随处可见，罗阳的消费水平并不见得比温州其他富裕县差，房价也直奔万元/平方米大关，比内地一些省城还高。这一切，民间借贷功不可没。

　　与温州其他县市相比，交通不便的泰顺几乎没有工业，一直是温州最贫困的地区。到了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一些泰顺人在江苏和东北做建材市场取得了成功，于是大批泰顺人复制这一模式，到全国各地到处开发专业市场。资料显示，到2009年，浙江人在全国各地创办了大大小小1300多个市场，其中泰顺人创办的就有420多个，主要以建材、五金、陶瓷、服装、汽配、药材等专业市场为主，全国各地的建材市场几乎被泰顺人所垄断。杭州人熟悉的三墩温州村，就是大批泰顺人聚集在那里做建材生意而形成的，严格来说，温州村其实就是泰顺村。

　　支撑起这一个个专业市场的就是一笔笔民间借贷。人行温州中心支行前不久进行的一次民间借贷问卷调查显示，有59.67%的温州企业参与了民间借贷。全国工商联的调查也显示，90%以上的中小企业无法从银行获得贷款，随着今年以来银根持续紧缩，中小企业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融资难，只能借助于民间借贷解决资金问题。业内人士透露，由于泰顺人的专业市场开在全国各地，要拿到贷款更不容易，泰顺企业参与民间借贷的比例要高于温州的平均水平。在银行信贷无法满足小企业资金需求的情况下，民间借贷起到了很好的补充作用，也促进了相应产业的发展。

　　可以说，没有民间借贷，就没有今天这个富裕的温州，一旦民间借贷市场体系崩塌，对温州经济的打击将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