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ypal冻结:中国哲学的问题和精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6 03:02:36

中国哲学的问题和精神     中国哲学的历史中有个主流,可以叫做中国哲学的精神。为了了解这个精神,必须首先弄清楚绝大多数中国哲学家试图解决的问题。

    有各种的人。对于每一种人,都有那一种人所可能有的最高的成就。例如从事于实际政治的人,所可能有的最高成就是成为大政治家。从事于艺术的人,所可能有的最高成就是成为大艺术家。人虽有各种,但各种的人都是人。专就一个人是人说,所可能有的最高成就是成为什么呢?照中国哲学家们说,那就是成为圣人,而圣人的最高成就是个人与宇宙的同一。问题就在于,人如欲得到这个同一,是不是必须离开社会,或甚至必须否定“生”?

    照某些哲学家说,这是必须的。佛家就说,生就是人生的苦痛的根源。柏拉图也说,肉体是灵魂的监狱。有些道家的人“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这是《庄子·大宗师》中的两句话。意思是把生当作脓包毒瘤,把死看成脓包毒瘤的溃烂穿透。]这都是以为,欲得到最高的成就,必须脱离尘罗世网,必须脱离社会,甚至脱离“生”。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最后的解脱。这种哲学,即普通所谓“出世的哲学”。

    另有一种哲学,注重社会中的人伦和世务。这种哲学只讲道德价值,不会讲或不愿讲超道德价值。这种哲学,即普通所谓“入世的哲学”。从入世的哲学的观点看,出世的哲学是太理想主义的,无实用的,消极的。从出世的哲学的观点看,入世的哲学太现实主义了,太肤浅了。它也许是积极的,但是就像走错了路的人的快跑:越跑得快,越错得很。

    有许多人说,中国哲学是入世的哲学。很难说这些人说的完全对了,或完全错了。从表面上看中国哲学,不能说这些人说错了,因为从表面上看中国哲学,无论哪一家思想,都是或直接或间接地讲政治,说道德。在表面上,中国哲学所注重的是社会,不是宇宙;是人伦日用,不是地狱天堂;是人的今生,不是人的来世。孔子有个学生问死的意义,孔子回答说:“未知生,焉知死”[(未知生,焉知死)出自《论语·先进》]。孟子说:“圣人,人伦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出自《孟子·离娄上》。]。照字面讲,这句话是说,圣人是社会中的道德完全的人。从表面上看,中国哲学的理想人格,也是入世的。中国哲学中所谓圣人,与佛教中所谓佛,以及耶教中所谓圣者,是不在一个范畴中的。从表面上看,儒家所谓圣人似乎尤其是如此。在古代,孔子以及儒家的人,被道家的人大加嘲笑,原因就在此。

    不过这只是从表面上看而已,中国哲学不是可以如此简单地了解的。专就中国哲学中主要传统说,我们若了解它,我们不能说它是入世的,然而也不能说它是出世的。它既入世而又出世。有位哲学家讲到宋代的新儒家,这样地描写他:“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这是宋代哲学家王阳明《别诸生》中的两句诗。]。这正是中国哲学要努力做到的。有了这种精神,它就是最理想主义的,同时又是最现实主义的;它是很实用的,但是并不肤浅。

    入世与出世是对立的,正如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也是对立的。中国哲学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反命题统一成一个合命题。这并不是说,这些反命题都被取消了。它们还在那里,但是已经被统一起来,成为一个合命题的整体。如何统一起来?这是中国哲学所求解决的问题。求解决这个问题,是中国哲学的精神。

    中国哲学以为,一个人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行动上完成这个统一,就是圣人。他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中国圣人的精神成就,相当于佛教的佛、西方宗教的圣者的精神成就。但是中国的圣人不是不问世务的人。他的人格是所谓“内圣外王”[〔内圣外王〕中国古代伦理思想中的一种理想人格。意为内修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或外务社会事功。语出《庄子·天下篇》。以儒家内圣外王为主的理想人格,对中国社会的政治、伦理、哲学、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中国历代士人与知识分子人生追求的理想目标。]的人格。内圣,是就其修养的成就说;外王,是就其在社会上的功用说。圣人不一定有机会成为实际政治的领袖。就实际的政治说,他大概一定是没有机会的。所谓“内圣外王”,只是说,有最高的精神成就的人,按道理说可以为王,而且最宜于为王。至于实际上他有机会为王与否,那是另外一回事,亦是无关宏旨的。

    照中国的传统,圣人的人格既是内圣外王的人格,那么哲学的任务,就是使人有这种人格。所以哲学所讲的就是中国哲学家所谓内圣外王之道。

    这个说法很像柏拉图所说的“哲学家──王”。照柏拉图所说,在理想国中,哲学家应当为王,或者王应当是哲学家;一个人为了成为哲学家,必须经过长期的哲学训练,使他的心灵能够由变化的事物世界“转”入永恒的理念世界。柏拉图说的,和中国哲学家说的,都是认为哲学的任务是使人有内圣外王的人格。但是照柏拉图所说,哲学家一旦为王,这是违反他的意志的,换言之,这是被迫的,他为此作出了重大牺牲。古代道家的人也是这样说的。据说有个圣人,被某国人请求为王,他逃到一个山洞里躲起来。某国人找到这个洞,用烟把他熏出来,强迫他担任这个苦差事[〔据说有个圣人……强迫他担任这个苦差事〕故事见《吕氏春秋·贵生)。]这是柏拉图和古代道家的人相似的一点,也显示出道家哲学的出世品格。到了公元三世纪,新道家郭象[郭象(?—312)]河南(现在河南洛阳)人。西晋哲学家。好老庄,善清谈。对向秀所注《庄子》,述而广之,作《庄子注》,阐扬老庄思想。),遵循中国哲学的主要传统,修正了这一点。

    儒家认为,处理日常的人伦世务,不是圣人分外的事。处理世务,正是他的人格完全发展的实质所在。他不仅作为社会的公民,而且作为“宇宙的公民”,即孟子所说的“天民”,来执行这个任务。他一定要自觉他是宇宙的公民,否则他的行为就不会有超道德的价值。他若当真有机会为王,他也会乐于为人民服务,既作为社会的公民,又作为宇宙的公民,履行职责。

    由于哲学讲的是内圣外王之道,所以哲学必定与政治思想不能分开。尽管中国哲学各家不同,各家哲学无不同时提出了它的政治思想。这不是说,各家哲学中没有形而上学,没有伦理学,没有逻辑学。这只是说,所有这些哲学都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与政治思想联系着,就像柏拉图的《理想国》既代表他的整个哲学,同时又是他的政治思想。

    举例来说,名家(〔名家〕一称“辩者”,又称“刑名家”,战国时的一个学派。《汉书·艺文志》列为“九流”之一。主要代表为惠施和公孙龙。他们对古代逻辑的发展有一定贡献。)以沉溺于“白马非马”之辩而闻名,似乎与政治没有什么联系。可是名家领袖公孙龙“欲推是辩,以正名实,而化天下焉”(〔欲推是辩,以正名实,而化天下焉〕出自《公孙龙子·迹府》。)。我们常常看到,今天世界上每个政治家都说他的国家如何希望和平,但是实际上,他讲和平的时候往往就在准备战争。在这里,也就存在着名实关系不正的问题。公孙龙以为,这种不正关系必须纠正。这确实是“化天下”的第一步。

    由于哲学的主题是内圣外王之道,所以学哲学不单是要获得这种知识,而且是要养成这种人格。哲学不单是要知道它,而且是要体验它。它不单是一种智力游戏,而是比这严肃得多的东西。正如我的同事金岳霖(〔金岳霖(1895—1984)〕浙江人,哲学家、逻辑学家。)教授在一篇未刊的手稿中指出的:“中国哲学家都是不同程度的苏格拉底。其所以如此,因为道德、政治、反思的思想、知识都统一于一个哲学家之身;知识和德性在他身上统一而不可分。他的哲学需要他生活于其中;他自己以身载道。遵守他的哲学信念而生活,这是他的哲学组成部分。他要做的事就是修养自己,连续地、一贯地保持无私无我的纯粹经验,使他能够与宇宙合一。显然这个修养过程不能中断,因为一中断就意味着自我复萌,丧失他的宇宙。因此在认识上他永远摸索着,在实践上他永远行动着,或尝试着行动。这些都不能分开,所以在他身上存在着哲学家的合命题,这正是合命题一词的本义。他像苏格拉底,他的哲学不是用于打官腔的。他更不是尘封的陈腐的哲学家,关在书房里,坐在靠椅中,处于人生之外。对于他,哲学从来就不只是为人类认识摆设的观念模式,而是内在于他的行动的箴言体系;在极端的情况下,他的哲学简直可以说是他的传记。” 
两种政治哲学思维方式
邹裕民

  亚里士多德与老子对人类社会之思维方式相似,且与孔子或柏拉图不同。亚氏与老子之思维是以已存,已知之政治制度为起点,分析其内涵,优缺,与倾向;然后加入自己之意见,在理论上推断使社会走向增进福祉或避免灾难之方向。对亚氏来说,黄金均衡(golden mean)是最好之策略。例如要避免“全民政治”与“贵族政治”之缺陷,就要选择折衷的“宪法政治”。对老子来说,要避免任何极端之措施,所以要“圣人去甚,去奢,去泰”(29章);要避免偏向任一理念,所以不可陷入“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之错误。

  孔子或柏拉图虽也不乏折衷之思想,例如孔子之中庸,或是柏拉图之和谐(harmony)均衡概念,柏氏认为一个人应达到三种生活要素:欲望(bodily appetite),精神(spiritual),与理性(reason)之间之和谐–但是这些中庸与和谐之思想是附属于一种更高之理念下。柏拉图的共和国(republic)描绘他的理想国家之蓝图:最高之领导者,护国者(guardian class),有军人阶级(military class)辅助来统领市民阶级(producer class)。柏氏对护国者之选拔方式及领导方法均有指示。节要言之,柏拉图的共和国是他脑中创出,一种完全之合成(synthesis)。孔子心目中之国家是从古籍中加以诠释而成。我们在此处并不想辨明康有为之托古改制说是否正确。无论如何,孔子企图建立一种有序的伦理社会应是无疑问的。他希望天子诸侯士大夫都能循着礼制而个安其位,用仁与忠恕之道去教化施惠于民。

  亚里士多德与老子之政治思维方式可说是分析之方式,他们不认为有绝对理想之政治制度,认为最好之治国方式只能从当下环境中去琢磨而寻求出来。例如亚里士多德认为虽在理论上寡头政治是最好的:将国家交付在一个才德兼具之人手上,既有效率又多能有好决策。但是才德兼具足以治国之人(又需有政治背景)难寻,结果在实际运作上,也许还不及[宪法政治]在长期中对国家较有利。

  孔子或柏拉图之政治思维方式可说是合成或[建立系统]之方式。他们企望借着理性,循着一种伦理模式去建立一种社会架构。而此社会架构以人性为基石。柏氏认为理性(reason)必须处于主导地位,精神(spiritual element)要协助理性来节制欲望(bodily appetite);国家必须由理性高之护国者(guardian class)来统领。在孔子之政治体系中,人与人之间有一定之相互关系,他参照古籍所述礼制,将之系统化,再根据“伦理心理”将秩序建立起来。

两种政治思维方式之比较

  孔子或柏拉图之“合成”政治思维方式有如下之优点;(1)让人有明确遵循之规则;(2)在信服其道之团体内易于达到共识;(3)容易建立权威,引经据点。其缺点为:(1)思想容易陷于自我中心而不自觉;(2)思想缺乏自救弹性,难以变革;(3)一但领导位置为不肖者盘据,则易为操纵,假借权威而不利社会。

  亚里士多德与老子之“分析”之政治思维方式有如下之优点:(1)弹性甚大,较不受时空之限制;(2)不以自我为中心,有自我修正之空间;(3)不可能为野心家或心术不正者利用以操纵社会。其缺点为:(1)领导者必须要有高智才能将之应用于实际政务;(2)领导者必须有才能去善用与其观点不同之人,甚至不能体会其治道之人;(3)因思维方式避免建立权威,所以组织难以掌握,领导者必须有卓越创新与更正一己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