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武松打虎完整版:《荒原》与《神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5:14:35
 从19世纪中叶的波德莱尔、爱伦·坡开始,西方艺术家对近代资产阶级理性精神的怀疑,历经20世纪初的后期象征主义、意象派、表现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和未来主义等流派的冲击,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形成了一个高潮。战争的灾难无疑是对近代理性精神的致命一击,加速了“近代人”的衰亡。1922年问世的长诗《荒原》,即是对战后欧洲社会图景的象征主义描绘也是近代理性主义危机的集中表现。它在艺术上所达到的成就,使它成为现代主义诗歌的里程碑。

       把但丁的《神曲》和艾略特的《荒原》加以比较,是颇有意味的。两部作品都产生于历史发生转折和动荡的时期,都具有恢宏的史诗气度和神秘的宗教意识;他们都试图描绘出他们所处的时代图景并为人们指出拯救自己的道路。但《神曲》给人们提供的世界图景是严正而明晰的:地狱(九重)、炼狱(七重)、天堂(九重),每个人都可依据自身的情况在这个图景中找到自己的准确位置和拯救自己的方式。这种世界观念的严整性和明晰性,决定了它在艺术形式上的严整和明晰。全诗100曲,除序诗外,每篇33曲,全部用三行连环体写成。形式上的“三”是世界本原的“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圣灵)的投射。内容和形式上的这种高度适应性,使这部史诗达到了几乎无法比拟的完美程度。而《荒原》的情形却似乎完全相反,它所提供的世界图景是模糊而混乱的,人们从中无法探寻出世界运行的图景;这种模糊和混乱是近代理性在西方走向衰落的标记;全诗使用的晦涩、混乱的语言结构也恰好同这种世界图景相适应。《神曲》的字面意义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荒原》却是恶欲横流,善良死灭;《神曲》表现出对“恶”的强力意识,而《荒原》却是软弱无力;《神曲》引导人们走向“乐园”耶路撒冷,而《荒原》却让人的灵魂感到无家可归。《神曲》追求个人完美,《荒原》追求的是死亡意识。两者都可以基督教为皈依,但《神曲》充满乐观精神,《荒原》却渲染浓厚的灰色意识。

       当社会出现信仰上的“断裂带”时,往往产生“荒原文学”。在西方历史上,最典型的荒原期是公元四五世纪——古罗马行将灭亡时期和公元17世纪初——即所谓“巴罗克时期”,还有就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藏族发展的“低谷”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精神上的“荒原”期未必是文学的衰颓,而常常是相反。荒原期的文学所揭示的详尽是破碎的,氛围是悲观的,思想是神秘的,结构是梯突的,语言是诡谲的。从总体上说带有精神病人的那种心理变态。  

       《荒原》同《神曲》一样,大量使用神话,但《神曲》多用古希腊荷马时代以后,即人类开始进入“本体论时代”的材料,这些材料反映人类童年时代的个体意识惊喜和对宇宙规律的最初思考。这种思考本身就意味着人对自然的分离。而《荒原》引用的多属“神话时代”,即蒙昧时期的神话。这一时期的人与自然尚存“胶带联系”,人和自然交混为一,个体意识有如胚胎,躁动于大自然的母腹之中,人和自然都显得更加混沌和无秩序。艾略特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物质废墟和精神废墟犹如使人们返回了那个比希腊文明更早的神话时代。那个时代的世界图景在两本著作中得到了生动的描绘,这就是魏士登女士所著的《从祭仪到神话》和弗雷泽所著的《金枝》。在这两部著作中,作者大量记述了原始时代灾难流行导致山野荒芜、植物不再生长、动物几乎灭绝、妇女神秘地失去生育能力的常识。在初民们的理解,那一定是主繁殖的神(如渔王)患了病或被害了(耶稣也是主繁殖的神,《金枝》中有关于他被害的传说)。只有少年英雄出现,手执利剑去寻找“圣杯”,才能治愈渔王的病,使荒原复苏。这里的“利剑”喻男性,“圣杯”喻女性(纸牌中的“黑桃”和“红桃”分别从剑和圣杯转化而来)。寻找“圣杯”的故事又源于人们对于宇宙间一切生命本源的最初觉悟,只是用神话的形式来表现了。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经常以“荒原”作为象征喻人类精神的毁灭。《圣经》中《以西结书》有对以色列因崇拜异教偶像,上帝耶和华命令将家园变为废墟的记载。古罗马灭亡前,罗马城五次遭焚,“神圣之都”化为废墟,是上帝对荒淫的罗马人的惩罚。“荒原”于是成了人类犯罪结下的恶果。到了文艺复兴末期,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把人世间比喻为“荒芜的花园,到处长满恶毒的莠草”,使“荒野”成为邪恶势力的象征。在《李尔王》里,疯了的李尔流落于荒原之上,荒原具有宇宙本体的意义。所以,20世纪初,艾略特以荒原喻死亡不算是发明,但他在极其广阔的历史跨度上展开“荒原”的精神内涵,使得“荒原”成为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毁灭的象征性符号。

       这是一首需要用“智力”来阅读的诗,像但丁的《神曲》一样,充盈着各种典故,而且晦涩、朦胧、“混乱”。然而,一旦突破这先“障碍”,一股强大的情感激流就会淹没你的身心。

       全诗的“题词”就画龙点睛地提到“死亡”这个主题。

       第一节《死者葬仪》的最初几行表现了一种同近代理性精神绝不相容的情绪: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荒地上长着丁香,

              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

              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外国现代派作品选》第一册,赵萝蕤译,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0年以下《荒原》引文均据此版本,不再注)

 

       文艺复兴以来,春天(四月)历来是生命与希望的象征,莎士比亚的喜剧称之为“春天的戏剧”、“绿色的戏剧”。浪漫派雪莱的名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其中的春天也是希望和胜利的象征。但在艾略特看来,春天是残忍的,其残忍就在于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回忆已经逝去,欲望又只能导致人们犯罪和死亡(“欲望”毁灭人)。它用春雨去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生长,而生长的结局又将是痛苦的死亡。因此,还不如冬天:

              冬天使我们温暖,

              大地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

              又叫枯干的树根提供少许生命。

 

       “冬天”的好处就在于不死不活,不知道是死、不知道是活。冬雪成为蜗居的洞穴,它帮助人们忘掉一切。老说说“哀莫大于心死”。这里艾略特却说:“乐莫大于心死”;心死了,就没有了欲望,也就没有了痛苦。

       但实际上诗人饱含着痛苦。他回忆起那象征纯洁的“爱尔兰小孩”和象征春天的“风信子女郎”。但这女郎在走出风信子花园时头发湿漉漉的——她失掉了自己的贞节。面对被玷污了的女郎,诗人说:

              ……我说不出话,

              眼睛看不见

              我既不是活的,

              也未曾死,

              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

              是一片寂静。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情欲吞没了纯洁,使精神世界变得一片荒凉。基督教的“先知”以西结突然奉神旨出现了:所有灾难都是信奉异教偶像的结果。上帝必将惩罚你们:“在你们一切住处,城邑要变为荒场,丘坛必然凄凉,使你们的祭坛荒废,将你们的偶像打碎,你们的偶像被砍倒,你们的工作被毁灭。”(《旧约·以西结书》第6章第6节)

       古代以色列人由于改信异教偶像所导致的灾难在20世纪初重新降临了。但这偶像不是希腊或罗马诸神,而是近代资产阶级精神。这种精神导致了人类的灾难,特别是第一次世界战争的灾难。这种灾难远过于古代的以色列人的苦难,它使得枯死的树没有遮荫,礁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连《以赛亚书》中的“大石阴影下的歇乏之地”也没有了,只看见:

              一堆破碎的偶像,

              忍受着太阳的鞭打。

 

       把太阳光线比喻为“鞭子”,可谓奇崛。往日的理想破碎了,依然还要承受鞭挞之苦。整个荒原没有了水,没有了生命。按照《从祭仪到神话》,那是主繁殖的渔王患了重病,急需少年英雄出发去寻找“圣杯”,以便医治渔王使大地复苏。但,现代的英雄在哪里?

              并未实体的城,

              在冬日破晓时黄雾下,

              一群鱼贯地流过伦敦桥,

              人数是那么多,

              我没想到死亡毁坏了这许多人,

              叹息,短促而稀少,

              吐了出来……

 

       人们浑浑噩噩地走向地狱,伦敦的教堂响着沉重的钟声,谈论着:

              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

              今年会开花吗?

 

       第二节以《对弈》为题,通过贵妇的无聊生活与酒吧间庸俗小市民的对话,继续深化“少生优生”的主题。第四节《水里的死亡》和第五节《雷霆的话》,指出淹死在情欲大海中的“腓尼基水手”(“珍珠是他的眼睛”)们,只有皈依上帝才能从死亡中救赎自己。《神曲》中指出的救赎之路也是皈依上帝,但它具有强烈的追求个人完美的色彩;而《荒原》却实实在在地告诫近代人要砸碎一切偶像返回远古的神话时代。《神曲》是“进步”的,《荒原》是“倒退”的,这样评价似过于简单化。在由机器和电气(乃至代价的计算机)所造成的科学时代,资本主义制度加上科学的无孔不入,造成物质主义盛行,人们匍匐于五光十色的物质商品面前,成了金钱这一商品等价物的奴隶。为了反抗这种物质主义,需要找回自己的超于物质经验的精神生活,没有这种精神生活人将堕落而为非人,而为禽兽。这种对于超验世界的寻找,就是走在你身边的“那一个”(”that ”,即耶稣)。当代西方迫于物质世界的压迫,迫于陷于“网络”之中而成为“操作对象”的尴尬,普遍出现一种“返回神话”的趋势,他们在重新寻找“上帝”。当然,这个“上帝”已不同于中世纪的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