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怪物 醉仙歌:画中莫邪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2 09:42:41

画中莫邪路

贺  野

莫邪(这里通“耶”),相传为苏州古代铸剑名匠干将之妻。为了纪念干将,我市早有“干将坊”,后来更有横贯东西的干将路,现更以“莫邪"这美丽而伟大的名字,来命名新建的沿城河贯通南北并且与干将路相交的路。不仅为经济飞速发展的苏州增添了一条动脉,还为城河东岸加上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值此阳春三月,江南草长之际,让我们在这里信步,来一番游目骋怀罢。

莫邪路的南端始于城外东南角的觅渡桥畔。古桥的拱顶距正常水位高达8.2米,两边石阶有53级之多。它始建于元大德2年(1208),因时人难在此过渡,由僧人化缘而建,故称桥为“觅渡”。后经苏州知府况钟等重修,1958年又大修,高龄已八百挂零,算得上是我市现存的高大的古桥之一。它曾目睹太平天国的英雄们在东南方击败戈尔率领的洋枪队,也横对过日寇在身边的青旸地肆虐,现已年高引退,颐养天年,但也欣逢盛世。身边的新桥比它高出一大截,长约数里,桥洞二十余,桥面宽六车道,车流如泻,整个桥形如偃月,将古桥完全抱入怀中,古桥比之新桥,真是“小巫”见“大巫”,这“大巫”也就是莫邪路的始发之处了。

现在我们从新桥越过古桥北望,不由眼目一亮,只见一江清沏春水,波平如镜,在此一分为三,远远地托起对岸的城墙和三层飞檐城楼,城堞隐约可见。一片水乡泽国之景,使我们这些“老苏州”也在水的世界面前惊住了(图1)。应该说苏州水不算少,但多为小桥流水,且越来越显得稀罕;人们在这里终于领略到“东方威尼斯”之美。其实河面并未拓宽,只是货船已改道西航,又引进长江水,周围更换了景观,自然也就引人侧目了。仅西岸就是绿树丛中掩映着小亭和粉墙黛瓦的庭院,台阶直连水面,人在桥上还似闻浪涛之声,这就是所称的“觅渡揽月”之处:既可指新桥揽着古桥,也可指在月园之夜,人们遥望桥上一轮团圞的明月,而在新古觅渡桥影下又闪现出水中之月,伴着水声和秋虫的啾啾之声,应是多么撩人情思的中秋之夜呵!

莫邪路就在景色如画中开始,沿着城河向北推进。我知道这条路是由原来6条便道组成,现在就按此来走马观花了。开始一段原叫侉庄。侉,曾是南方人过去对北方人的俗称,这里确曾是外地来苏寻生活的人家聚居地,自然房屋零乱,现在早就成通衢大道。开始路的对岸还可见桂花公园的倩影。如果是丹桂飘香季节,在路上该可闻到花的芬芳,互问“君问木樨香否”了。接着就是第二路段——葑门西街。似乎和“侉庄”段并无太大区别,不远处却遥见葑门横街的西口,那里现在该正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有如《姑苏繁华图》一角的情景罢,难怪有人呼吁要保存苏州仅存的这条“老街”了。在莫邪路上也算略尝原汁原味的老苏州之景,说着也就到了西街的尽头,葑门就在眼前了。

葑门在苏州现有城门中可算是最没派头的,但它却也十分古老,并且还有一个悲壮的往事,使人钩起对历史的沉思。据《史记》记载,在春秋时期,吴国大夫伍子胥曾劝吴王夫差拒越求和并停止伐齐,夫差不仅不听他的忠告,反而后来还赐剑令其自尽。伍在临死前悲痛地说“抉吾眼县(悬)吴东门之上”。东门即现在的葑门(当时还叫做  (pu)门,即江豚,说明长江曾离此很近)。为越人入吴必经之地,伍子胥死后仍要目覩亡国之恨,后来果如是言。改称葑门,则是唐代的事(见唐·张守节《正义》),这样改得很好。葑即湖泽所生的茭菰之类,今天苏州人应还记得,过去要买好的茭白、茨菇、鸡头米和鱼虾之类,都得赶到葑门来。由此联想到明代大画家沈周曾描写葑门城边的画。他的好友吴宽之父吴融在东庄(即现天赐庄)隐居,沈周常来此作客,特画《东庄图》21幅(现存南京博物院),其中一幅叫做《菱濠图》(图2),就是表现当时这里河汊纵横、芳草芊芊之景。今日这一带仍可寻到这样景物的遗迹,城河东岸不久前也还可见大片种植茭菰菱茨之类的水田,莫邪路正是在昔日沈周所画的“菱濠”中行进的,它应算是我市被历史上大画家所描绘过并且有作品存世的唯一道路了。

现在的葑门也是面貌一新。北首临河是一大片景区,小桥翼然,树木成行。莫邪路至此也就结束了葑门西街这一段,进入了它的第三个街区——后庄,顾名思义,它和侉庄差不多,其实却远逊于侉庄,过去这里道路狭窄曲折,甚至路边还有粪坑。现在却来了个“旧貌换新颜”。莫邪路开始傍河而行,进入广阔的天地。城河也敞开了宽阔的胸怀,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河西岸是苏州大学本部(也就是沈周所画的“东园”所在)。早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美国牧师先在宫巷办书院,1901年3月,正式在这里办起东吴大学,确也培养过很多著名人才,至今已一百余年了。现在的苏州大学,已是省内重点综合大学,在校学生达53,000人。南首为东吴大学旧址,有着我市最早出现的欧洲建筑群。现在仍依稀可见树梢中的哥特式的屋顶,罗马式的钟楼上飘扬着国旗,北首则是端庄而美丽的方塔。这所大学实际上已通过刚刚在上空掠过的立交桥,已延伸到河东岸的东校区,紧挨着则是“大学生公寓”,不妨说现在已进入了大学校园。公寓前是一行行整齐的树木,城河流进来又形成一泓池水,大学生们的身影点满了莫邪路的两侧,我们还必须再到河岸观景,感受这里浓郁而温馨的文化氛围。

河岸新植的树木成行,杨柳依依,这且不去说,难得一见的则是在水边架着长长的栈道(图3),它用整齐的木料架起,配上朴实的木栏,脚下流水潺潺,面前则是宽阔的水面。栈道从这里一直延伸到数华里之外,为姑苏添了一大新景。人如果在此伫立,面对西沉的斜阳,河面会更加明静。如果偶有运动员赛艇划过,那是道地的“一叶扁舟”,自然是水波不兴;如果是游船驶过,则会在船尾迅速出现八字形的微浪,开始只是涟漪,随着八字形愈来愈大,就会形成波涛,到达身边先是惊涛拍岸,接着是水在脚底下轻轻絮语。水面上还映着阳光、天光留下的戛金碎玉,真令人心旷神怡。而形成对比的是,咫尺之外,目前正有来往不息的车流。莫邪路正象当年莫邪一样为人类勇于献身,为了东环路铺设高架,在道路尚未完工且不很宽的路面上竟然承担了无尽的车流和人流,这些声音不算小,奇怪的是,却穿不透你身边幽静世界。昔日陶渊明的悠闲心情,实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分不开,而我们这里的“车马喧”却和建设带来之愉悦连在一起,也就造成独特的审美环境了。你看,近处有人在凭栏静读,远处不时传来了年青人吃吃地笑声。可以预计,一俟东环路完工,这里将会宁静许多,景色也会更加怡人。

面对此水此景,我却不由想起27年前在这里画过的一幅画(图4)。我十分写实,画正中就是河中央成年停着的木排,每逢夏日,当时又无处可以游泳,青年人便将这里当成游泳池,木排也就成为人们跳水和憩息之处。在今天“大学生公寓”的地方,那时还是一片荒地,人们衣物在这里胡乱堆放,临时还用芦席圈起的便池。可是这里不仅水质不好,而且人如游到木排下,往往难以脱身。我所在的丝院美术系离此不远,连续三年都有学生在这里淹死,我处理善后,逝世者的音容和家属来校时情景,至今还浮在眼前。特别是其中有位山东老大爷,他强忍巨大的丧子之痛而慷慨陈词的形象,使我终生不忘。如果能有今天条件,三同学一定已经事业有成、生儿育女了罢。我不由又想起当时还画了后庄通向干将路唯一的一座小桥(图5)。此桥宽不过一二尺,长不过数丈,大约还是解放前遗留下的,已经腐朽斑驳不堪。我不仅留下了小桥上的晨曦,还画了对岸的苏大前身——江苏师院,岁月相隔不多,却恍若隔世,真令人感慨系之了。

莫邪路在这里,已到路的中段,相门就在前面。据《吴越春秋》记载,春秋时期已有此门,当时叫匠门,又称将门,是因干将在此铸剑而得名。现在,干将路通过相门桥,在此飞架东西而过,而莫邪路却分成两条“船坞式”的长达一二百米的长桥,桥面用水泥铺就,两侧并有雕花护壁,还各有如同飞机伸出两翼的人行道。两头又各有数里的宫灯式的路灯群,蔚为壮观。但又不同于一般的桥,水面却比桥面低处还要高,在相门桥下穿行(图6),形成一个特殊的景观。这里更是历史胜地,当年干将奉吴王夫差之命,在这一带铸剑,铁汁不下,莫邪自投炉中,铁汁乃出,遂成二剑。雄剑曰干将,雌剑曰莫邪。干将进雄剑于吴王,而藏雌剑,雄剑思念雌剑,常悲鸣不已。但也有说莫邪只是剪了头发与指甲投炉,不管如何,她总是为这一壮丽事业而勇于献身,事见《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和唐·陆广微《吴地记》。这是一位伟大女性的壮烈故事,也是不朽的爱情颂歌。跨越时间隧道,现在我仿佛见到数千年前的英雄夫妇复活了,硕大的身影正在他们曾血与火战斗的地方婆娑起舞,两条道路上的车声、人声和河上的水声在为他们伴奏,奏出震古烁今的美妙乐章。我和雕塑家钱绍武多年不见了,如果见到他,一定建议他还要在相门桥西首、仓街南口做一个  高耸的干将与莫邪的雕像,他俩高举练就的的名剑直刺长空,将舞剧《干将与莫邪》中舞台形象定格为永久性的雕塑,如前苏联雕塑家穆希娜的《镰刀与锤子》的双人雕塑那样,将成为古城的标志而激动人心。它代表古城的历史春秋,也内涵着苏州人的精神和灵魂。但转念一想,即便现在这样别致的双桥交会,人们也会体会到苏州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创业精神和文采风流。

穿过相门桥之后,进入了莫邪路的下半段,即莫邪路第四个路段。很抱歉,尽管我在此生活很久,可说不出这条路的名字,记得居民曾怯生生地在墙上写过“北沿河××号”,大约就是它的大名了。这“北沿河”首先是蔬菜公司,印象中经常是空屋,只在角落堆着几筐咸菜而已。再接着就是废铁仓库,铁屑满地,自行车不敢走,行人也是举步惟艰。临河则是拥挤的小船,下面满是浮着瓜皮、稻草和泛着泡沫的河水。再向前走就是几家农户,路边挤着鸡、狗之类,接着就是一个农村常见的水泥桥,人们叫它“矮凳桥”,倒也很形象,一头真如矮凳,高出地面一尺多,全赖行人踩上泥土堆出“台阶”。如果遇到雨雪,青壮年还要皱上眉头,老年人可比登天还难。再向北是一片菜田,行人只能在菜畦和河沿崎岖的小路上走,连“北河沿”的大号也没份了。这是一大片的荒凉之处,我曾经常在此写生,虽差强人意,但离家不远,能有此乡村景色,乐得在此盘桓。这里有一张画的小景(图7),远处孤零的楼房即是丝院的大楼,当年在这里几可与上海的国际饭店相埒,现在却混在楼群中不见了。

此时正用得着毛泽东一句词:“当惊世界殊”。这里已是笔直的马路,树木成行,“栈道”逶迤,路旁出现了一幢幢整齐的民居,尤其是名为“新湘苑”的楼房群,一破粉墙黛瓦习见的式样,而是结构玲珑,错落有致,色彩新颖,既接近欧式又带有中国式的亲切,加上小园绿茵如画,铁栅栏掩映此间,从游船上望去,有如进入童话世界(图8)。在经过像是大理石装饰的小桥(那就是“矮凳桥”的故地)之后,城河和路却转了一个大弯。面前豁然开朗,原是一个荒凉的河滩,破草棚前围着一个鹅群,我曾多次在此作画,现在这里却突然拥出一大片树丛和粉墙黛瓦式的建筑群(图9)。园林式的厅堂、长廊、甬道、长阶,都错落有致,其中冒出一个不大的尖顶,似乎高傲面对整个河湾。不知怎地,我一下子记起杜甫的“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的诗句,但似乎有些寒沧,又把它想象为“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骄傲的公主,不止如此,我还荒唐地想象它为身临江渚的南昌的滕王阁。我与滕王阁并无一面之缘,但我知道它应该高大得多,面前的赣江也非这里的河湾可比。可“小楼”面前虽无“落霞与孤骛齐飞”之景,却也有近似“秋水共长天一色”远方的视角空间。北来的船只在这里折身向南,岸边的树影、船影以及薄雾中的对岸景色形成三个层次,  加上明亮的河水,也就使人有了船向天际航行的错觉;而从这里翘首北望,只见长长的新建的娄门桥影偃卧于暮霭之中。而对岸是耦园和东园的绿化带。顶层是深绿盘郁,下层则是嫩绿的扬柳袅袅,河岸又卧着别致的拱桥,使人不禁想起北京颐和园的昆明湖上的远远的那美丽的桥。树绿中间不时透出短亭和长亭的身影,中间又穿插着婉约的小径。游人的笑语不时透过水面传来。原来这里是莫邪路上一大景点,叫做“映水兰香”,设计者真是煞费苦心了。我们再看莫邪路就在“佳人(公主)”或“滕王阁”身边而过,两面都是高高的树和景观,人有如行在山阴道上,简直应接不暇了!

前面又整齐地肃立了两行高耸的宫廷式的路灯,说明娄门就在不远处。遥望对岸出现了新建的河边公园,题着“江海扬华”巍峨的牌坊(传古娄门城楼上题这四字,现移此),宽敞的台阶和长的走廊,在这里都隐约可见(图10)。而路边的景致更加美丽,莫邪路下还出现了汩汩的流水声,原来城河在这里另外折流,向东转了一个弯,形成漂亮的水面,四周更为开阔,树木夹着盆花,河水在新建的有着陆润庠题字的“关帝庙”旁向东流去,原来这就是著名的娄江了。我忽然想到这里就是莫邪路第五个路段——娄门西街,但这条有如偏僻的乡镇小街现已不见踪影,只有老迈的永林桥作为文物蜷伏在一旁,算是它的唯一见证了(图11)。

娄江既然流过了莫邪路,对于它似乎没有什么要叙述的了,其实不然,这里既然是娄江的源头(应上溯至太湖),而娄江向东南流过的狭小之地,却是出现中国历史上众多大画家的地方,有如群星耀烂,为他方所不见,也就趁此浏览一下这美术星空。从这里向北二三里,便是苏州古人纪念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三个湖泾庙,走几步便是文徵明的墓地,向前则为沈周的故乡,再北到常熟,就是元大画家黄子久、清代的王石谷和吴历等人的故乡,也是新近在苏州开拍的电视剧《白门柳》的女主人公柳如是的归宿之地。她是吴江人,沦落为秦淮名妓,却算是“德艺双馨”的女画家,向北还有稍后的花鸟画家蒋廷锡。再沿娄江流过的昆山,则有王履、夏昶、朱德润、顾阿瑛等人,而在娄江入江处的太仓,则有被称为“四王”中的三人:王时敏、王鉴、王原祁。他们身后的“小四王”和“后四王”,可忽略不计,但前面还有王士贞和诗人兼画家的吴梅村,所谓清代六大家中五人差不多都饮着娄江水,至于江小鹣、朱屺瞻、庞薰琴、宋文治等人,也只是后辈了。一下子就列出这些辉煌的名字,能不为湖山添色,为莫邪路争辉吗?

这样也就到了娄门。此门古称疁门,东汉王莽时改称娄门(见《吴地志》)。现在地门早为宽阔高大的新建的娄门大桥代替,莫邪路也和相门桥一样,分为两条大道,但在娄门桥下的只是陆地而和相门桥下有别。前面也就是莫邪路最后一个路段——糖坊湾,以它命名的美丽的糖坊湾桥,就近在眼前,不远处又可见美仑美奂的白洋湾立交桥在阳光下闪烁。到了这里,也就是莫邪路的尽头了。由于门牌尚未设立,这里如是开始号,则是它的起点;如是结束号,当是它的尽头了。计算一下,一路上我们在三个古城门旧址前巡礼,经过或邻近的各式各样的桥有20多座,充分领略了苏州古老文化和水乡之美,树木和景点(特别是过葑门后)遍处都是(有些尚未完工),但我们竟就此划上句号或开始号吗?不,这里还有一处不能忽略的景观。

记得三四个月前,70路公交车刚在莫邪路上开通,当时严冬未尽,我和妻赶上了它的“处女航”。当汽车由北在糖坊湾转向时,我们突然发现了河对岸长长的浓郁的树林(图12),不见任何枝干,只是成团的浓郁绿叶,是那样的绿,那样的神秘,那样的忧郁,我们一下都被惊住了。这里没有任何楼台建筑,更没有什么文人题咏,只是单纯的绿,却足以使你惊心动魄,接着又使你感到深沉和愉悦。记得幼年曾读过朱自清的散文《绿》,他“惊诧于梅雨潭的绿”,进一步又说它是“处女绿”,但我们面前却不是那样的绿,而是一种带有微微的青光甚至还带铁锈色的绿,可说也是“女儿绿”,那是经过光与火锤炼的绿,我甚至感到是莫邪手中宝剑上的绿。如果这感觉大致不错,用它来表示莫邪路的起点或终点,也作为本文的结束,都是最为合适的了。